《比克多尔堡》作者:乔治·桑-2

“难道您也不相信他的能力吗?”   “不,我相信!但只要你的父亲稍微恢复一点儿元气,你的乐尔后妈又会转回来,把仅有的一点钱折腾得分文不剩。”“亲爱的好朋友,为了帮助我父亲一把,您至少还是买下他的一所房子吧,然后把它借给我和父亲住,等我父亲死了以后,您再把房子收回来。在生活来源方面,我想我还有维持基本生活的能力的,再说我这人对生活的要求又不高,只要稍微勤奋一点,日子还是过得下去的。”   “但是,我亲爱的荻安娜,你忘了,我已经是75岁的人了,而你父亲还不到50岁。如果我买了他的房子,那不明摆着是让他坐享其成吗?再说我的钱也有限,如果拿这笔钱用来买房子,我会因为没法拿到利息而变得囊空如洗,最后不得不在贫病交加之中死去。亲爱的孩子,难道你希望我这样死去吗?”   “不!但我的缪斯女神会帮助我创造奇迹的,我会努力工作,然后赚一些钱,定期付给您房租的。我的好朋友,还是请您用担保的方式试试看吧!只要您在拍卖我家产业的问题上帮一把,我想不出两年……”   医生说道:“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可爱的人儿,我倒是还有一种解决的办法,只是看起来显得有些认死理。荻安娜,你是知道的,我原本就打算把我的财产平分给你和我的外甥。你父亲目前所欠的债务,大约相当于我财产的一半。如果你急于帮助你的父亲,我至少可以用你的这份嫁妆钱,以你的名义买下你父亲在城里的房子和乡下别墅里的一切艺术品。你父亲也可以仍然住在他的房子里,并保持原有的生活习惯。你们甚至可以把这所很宽敞的房子拿出一半出租,换点房租来补贴生活需要。但是这样一来,你乐尔后妈又会跑回来折腾个没完没了。你会受不了她喋喋不休的念叨与叫嚣,你会被卷入一场你本不愿意看到的家庭纷争,最后终因精疲力竭又重回到我身边。你回来我当然高兴,但你那可怜的父亲又会被她弄得一无所有,甚至债台高筑,因为她不是那种能靠微薄房租度日的人,她会连你的这份嫁妆也一起拿去做了衣裳。而你为了维护自己清白的名誉,很可能不得不放弃这份产业,从而和你父亲今天一样,遭到破产的灭顶之灾。总而言之,如果要救你的父亲便会牺牲你的利益和前途,孩子啊!这个道理,就像二加二等于四一样简单。”   “为了父亲,还是牺牲它吧!那也是应该的!”荻安娜回答道,语调平稳而又不庸置疑,神情庄重得就像那个心地善良、举止高雅的缪斯女神一般。“您从来就没有对我说起过这些。现在我会牢牢记住您的厚爱,但您总不能让我为了自己将来的幸福,而听任自己的父亲在贫穷与绝望中挣扎啊!只有父亲得救了,我的心里才会踏实。”   医生答道:“你的想法确实不错,可是那样的话,我的进帐,也就是说,我的财富,从此就会减少一半啊!”   “如果您让我出嫁的话,不是也会减少一半吗?”   “我想把你留在我的身边,这样的话,我们既不会为太多的开销而发愁,又能充分享受家庭的幸福与天伦之乐。你总不至于让你的乐尔后妈去放肆挥霍,而让我来受穷吧。”   荻安娜答道:“那是当然!如果那样的话,我也会不痛快。但我已经考虑过,而且下定决心不让她插手,只要去努力,我想我是能办到的。到时我会按期的支付您这笔资金的利息的。我不会让您做了好事,反而让您受苦的,即使这痛苦只是一点儿,我也要尽力避免。请您相信我,我爱父亲,也爱您。”   费隆养父吻了吻她,回答道:“好吧!让我考虑考虑,你睡觉去吧,祝你晚上做个好梦!既然你如此心切,只要情况没有新的变化,不管风险多么大,结局怎样我都会帮你父亲一把的。”   第二天,费隆医生便兑现了他的诺言,当弗洛沙尔德的房产进行拍卖时,他趁机把价格抬高,把城里和乡下的两所房子都买了下来。但他没有完全按照荻安娜的请求去做,他还是把两所房子留在了他自己的名下。他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他不希望看到荻安娜因房产问题和父亲造成不和。他很了解弗洛沙尔德对乐尔的软弱,想尽量避免他们再次凑到一起而造成不幸。不过他把这个想法埋在了心底,没有对任何人透露,包括弗洛沙尔德。   他对弗洛沙尔德说道:“很抱歉,在你失去你所有家业的这场灾难中我没能够帮你什么。不过,既然我把它买了过来,而且又把它借给了你的女儿,我想你从此可以安安静静、不必为债务操心地住在你女儿家里去了。”   “你女儿将把以前用来举行舞会、宴请宾客的那部分房子拿出去出租。她还准备到你身边去工作。这样的话,她既可以在你的指点下技艺有所长进,同时也能够为你的画室招来很多生意。我知道舆论对她一向有好感,人们也很赞赏她,事实上她也确实值得赞赏。如果她想接待主顾,肯定早就有声望了,而且订货也会纷至沓来。我想你们两个人的主顾加在一起,所得报酬应该足够开销的。”   弗洛沙尔德谢了医生的美意,但还是没有接受他的建议,他说如果乐尔要回家的话,他只能另外找一所房子。   费隆医生又劝道:“有这个必要吗?我觉得你的妻子真要回家的话,她就该接受你们的女儿所给的住所。”   “问题是她绝不会接受呀!她生性傲慢,欠女儿的人情她会觉得很没有脸面。她会借口我没房子住,完完全全脱离我的。”   “这借口简直糟糕透了。既然她还有两个钱的话,她就该付房租和其他该付的费用给你的女儿。这样的话,既不至于欠人情,也算对家庭尽了一点儿责任。你想想看,她以前为家里做了些什么?”   弗洛沙尔德觉得医生的话也不无道理。说实在的,他已被这女人弄得够惨的了,他根本就用不着对她说抱歉。他平日待人总是很温和平易、诚实而又慷慨,但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他天性容易依赖别人,一直到现在,他仍然希望在别人知道他偿清债务后,能重振自己昔日的雄风。《第九章 故地重游》     说来也巧,弗洛沙尔德真的又时来运转了。那些外省的人向来不喜欢和经济情况不稳的人打交道。弗洛沙尔德濒临破产的时候,大家避之惟恐不及是因为怕受到牵连,怕自找麻烦。现在他的欠账已经还清,大家觉得这人尽管一无所有,却也是诚实热情的。于是人们对他表现出了往日的那般敬意与关怀,有的人甚至笑容满面地请他工作来了。荻安娜也在父亲的身边支起了画架,她很有信心地等待着那些先生太太们把他们的孩子给她带过来。为了不致和父亲发生冲突,她宣称她只擅长为孩子画像。周围的人们也都把孩子给她带了过来。由于阿尔这个地方出美人,加上孩子被看作是家庭的希望、母亲们的骄傲而处处受到呵护,本来就幸福快乐,充满了青春活力,因此这些孩子们全都是显得美丽而又大方。   为了担负起拯救家庭的责任,荻安娜的决心表现得异常地坚定。尽管她已基本成熟,但她觉得自己修养还非常不够,生怕自己画不出好的作品来。她时常祈祷她的母亲——美丽的缪斯给她以奇妙的帮助。在她的思维里,母亲与缪斯女神的形象是一样的美好与伟大。   在第一次壮着胆子给孩子画像之前,她从写字台里翻出了她先前在比克多尔城堡拾来的巴克科斯孩童像反复研究了好多次,总觉得这头像越看越值得研究。   她曾捧着它自言自语道:“我亲爱的巴克科斯神明,是你给了我艺术的灵感与生命,你能不能再告诉我那个不曾留下姓名的艺术家在你的里面设置的秘密呢?如果有朝一日我也能像他一样画出这样美仑美奂的东西,我宁愿也和他一样不为世人所熟知。”   起初荻安娜没敢画油画,而是用当时很时兴的彩色铅笔来作画。她的第一幅作品就十分的出色,并且一炮打响,得到了方圆20里内人们的交口称赞。从那之后,凡是找她父亲的主顾,免不了都要看看她。那些上层社会的先生女士们总喜欢到这儿来聚谈,他们觉得这里的气氛庄重严肃,是个规矩的地方。自从父女俩在一起工作后,父亲一扫过去郁闷的心情,总是那样挥洒自如,谈笑风生。荻安娜虽很清楚自己的美貌,但她很谦虚很自尊,从不说三道四,招惹是非。大家都很庆幸在这儿终于摆脱了乐尔太太的轻佻、疯狂和大叫大嚷。以前大家到这儿来,为的是追逐时尚。如今到这儿来的都是些高尚的人,谈的也多是高雅的话题了。   一晃儿一年就过去了,这段时间父女俩一直生活很朴素,也没再遭受严重的经济危机,医生的房租也能做到如期支付。医生把这些钱都以荻安娜的名义存了起来,并在遗嘱上写明了要把他所有的财产都交给荻安娜。但为了顾全弗洛沙尔德的面子,锻炼荻安娜的生活能力,同时也为了避免乐尔太太再来添乱,他始终没把这些情况跟荻安娜讲明。   尽管医生对此事很小心谨慎,但粗俗浅薄的乐尔太太还是打听到了债务偿清、业务回升的情况。她的父母亲都很节俭,家境也不大富裕。她在那里过得并不舒坦,她无法添置时髦的新衣,即使有,也没有展示的机会。因此,她又跑了回来。荻安娜为了尽到作女儿的责任,还是很高兴地接纳了她。刚刚开始的时候,乐尔太太好像还很感动,也很安分,可时间稍稍一长,她又想要介入她丈夫的社交圈子。但她那没有任何意义的絮絮叨叨,很快就遭到了旁人的冷眼。大家不再欣赏她那些本该早就应变卖用以偿还债务的华丽服饰和珠宝。大家都觉得她太放肆,对荻安娜也太轻狂。她自己也感到了人们对她的不屑一顾。尽管对此她一直耿耿于怀,但还是不得不知趣而退。她试图到外面去建立自己的社交圈子,但毕竟她的美丽与辉煌都已经成过去,而且人们现在欣赏的风格是严肃庄重。她虽然鼓起勇气拜访了几户人家,却遭到了冷遇。   这一努力失败之后,她不得不转变了自己的装束,为了获取人们的和善印象,她脱下了从前花哨的服装,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虔诚的清教徒一样。由于这一切并非她内心所愿,其表演也很拙劣,结果弄得很糟糕。以前她不过有些自私轻佻,现在却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又蠢又恶的泼妇。她不停地东家长、西家短地肆意诽谤,攻击别人,发泄自己的不满与嫉妒。由于她的无理取闹,原本平静的生活又受到了严重的干扰。   荻安娜看见父亲对这个轻佻的女人还有些留恋,只得默默地去忍受这一切,尽可能地帮助后母,使她能对家庭生活产生一点儿兴趣。但乐尔只想恢复原有的生活方式和房屋布局,她无时不在算计着丈夫重新所赚的钱,恨不得把所有的房客都赶出去,在这一点上荻安娜倒是寸步不让,坚决反对。乐尔便把她当成死地头,说她是凶狠的暴君,无法形容的吝啬鬼。   荻安娜对这种无端的指责与无休止的折磨感到极度苦恼,好多次她都想搬回医生家去以求得一份安宁。但一想到她一走父亲又会重遭厄运,又不得不打消这一念头。   有一天,一位年轻的女士来拜访荻安娜,凭着自己的好记性、好眼力,她一眼就认出了她就是当年的比克多尔小姐。前不久,比克多尔小姐才嫁给了她的一位堂兄,一个真正的比克多尔后裔,因此现在该称她为布郎士·德·比克多尔子爵夫人。她还是那样漂亮,也总喜欢感叹自己的贫穷和命运对自己的不公。但对于自己的姓氏,特别是婚后仍保留了自己的贵族姓氏,她感到很自豪。尽管她的丈夫还是一个不谙世故的大孩子,像貌也很平常,而且显得有些傻里傻气,但是因为他是真正的比克多尔血统,布郎士还是觉得他才能和她般配。   布郎士的心性还是十分倔犟,只是脾性比以前和缓多了。总的来讲,她还算得上比较聪明的,她不再轻视荻安娜的职业,并由衷地赞美荻安娜的才干,对荻安娜表现出少有的亲热和尊敬。荻安娜也很高兴见到她,她的到来勾起了荻安娜许多儿时甜蜜的回忆。荻安娜想为她画幅像,并希望得到她的允许,布郎士高兴得几乎要跳了起来,那心情就像当年接受蓝宝石馈赠一样。她很清楚自己本来就漂亮,如果能让荻安娜这位高手再加以润色,那简直难以……但是她没有钱,她不由得有些犹豫。荻安娜好像明白了她犹豫不决的原因,便对她说:“请你答应我的请求吧!你不要考虑钱的问题,就算我尽一点儿义务吧。对我来讲,并不是每天都能遇到你这样完美无缺的面孔,如果我能获准来描绘,那是再高兴不过的事情,尽管有一定的难度,但是我想只有这样才会有进步。”   实际上,在荻安娜看来,她觉得只有这样,才算对她朝思暮想的比克多尔城堡作了一点点回报。布郎士当然是无法了解荻安娜这一内心秘密的。她真以为荻安娜确实很欣赏她的美貌。她表面上一个劲地推辞,以致让荻安娜一再请求,其实心理生怕错失了这次良机。由于家庭经济情况不佳,丈夫又正忙着耕种与狩猎的事儿,需要她尽快赶回乡下,她不可能在消费很高的都市久住,她只能在阿尔停留几天时间。   荻安娜体谅她的难处,便对她说:“我只占用你一个早上的时间。用白、黑、深红三色铅笔画一幅素描。如果得到允许的话,我敢保证一定会很出色、很漂亮的。”   布郎士答应了下来,第二天早上她去见荻安娜时,穿了一身天蓝色衣裙,并特意把那蓝宝石纽扣也佩在了脖子上。   荻安娜灵气一来,便绘出了她从事绘画职业以来最好的一幅画。子爵夫人看到自己的像貌是这么美丽,她那蓝宝石似的眸子里顿时闪出了晶莹的泪光。她热烈地拥抱着荻安娜,希望她有机会再到城堡去作客。   一提到城堡,荻安娜顿时来了精神,她有些诧异地问道:“是比克多尔城堡吗?你们是不是把它重新修复了?你还和你父亲住在一起吗?”   子爵夫人答道:“因为财力有限,我们并没有全部修复,只是翻修了一间小阁子,那里有一间专门招待朋友的房子,如果你能第一个去享用,那将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我们打算下个月就搬进去。”   发出诚恳的邀请后,布郎士又说到她的父亲也很想再见到弗洛沙尔德和荻安娜父女俩,他听到有人谈及画家的有关情况时,总说那是他的朋友弗洛沙尔德。   荻安娜也确实很想再去看看,便答应下个月一定努力争取,因为父亲一再鼓励她出去走走,消遣一下,哪怕是去修道院看看她的老姑姑也行。而比克多尔就在这段旅途的中间,只须稍稍绕点儿弯路。至于父亲是否能一块去,她倒是没法担保。   当乐尔太太听到这一消息后,竟蛮不讲理地大发雷霆。她很清楚荻安娜比她父亲更受人尊敬,也更能赚钱,如果她一出去,家里的收入肯定会减少很多。于是她就用最尖酸刻薄的语言指责荻安娜,试图阻止她出去,荻安娜为此气愤至极。想想这两年来自己省吃俭用,拼命工作,都是为了弥补这女人无所事事、肆意挥霍造成的亏空,现在自己只是想出去调整一两个星期,她竟和自己如此较劲。她真是伤心到了极点。应该说,这两年来,为了支撑这个家庭,荻安娜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医生多次邀她到巴黎或者意大利去旅游,只要她说一声愿意,他们随时都可以出发。荻安娜心里也确实很想出去走走,只是当她看到父亲的业务尚未完全恢复,觉得家里还不能几个月没有她时,便硬是抵挡住了一般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鼓起勇气婉谢了医生的好意。   现在她看到自己作出巨大牺牲换来的只是如此这般的回报,她几乎丧失了继续工作的勇气,恨不得跳起来和乐尔太太论论理。可理智还是迫使自己没有和她发生正面的冲突,只是平静地说她很快就回来。但乐尔仍不依不饶,每当荻安娜打点好行李准备出发,乐尔都会出来无礼阻拦。医生和乳娘实在看不下去了,最后不得不出面干涉才算了事。临出发前,医生微笑着对爱女交待说:“到比克多尔后如果再次幸运约见那些神明,你可一定要好好地把它记录在笔记本上,以便将来讲给我听听。我想一定会像过去一样有趣的。”   到圣·约翰村大约要两天时间,医生的外甥马斯南·费隆那时已成了很有名望的大医生,他陪荻安娜和乳娘两人到了她们准备住宿的城里后就和主仆两人分了手,到附近去拜访他的朋友了。荻安娜又幸运地见到了当年的车夫诺马列西。她俩在城里租了一辆小车继续向比克多尔进发。那条原本很糟糕的道路已做了一番必要的修整,她们的旅行也很顺利,午饭后不久就到了城堡的露天阳台前。   当年进门之处的一切已经不复存在。翻修的那间阁子也就是荻安娜从前住过一晚的浴室,入口也改到了较低处。荻安娜非常失望她没能找到当年曾跟她说过话的雕像。她支开老车夫和乳娘后,便越过新置的一道篱笆墙,很敏捷地爬上了显得有些破碎的高大石阶上。   那时大约是下午4 点钟左右,太阳已经开始偏西。荻安娜想要寻找的那座雕像已经被灌木荆棘丛遮住了,但荻安娜却发现了它投射在阳台砂砾上的影子,高兴地几乎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一溜烟地就跑到了雕像跟前,望着它愣愣地出神。但是她记忆中那高大、美丽的形象已不复存在,面前的雕像不过真人一样大小,衣服的折褶太深,很容易破损,神态也显得有些做作,不过整体上还算比较雅致。荻安娜尽管有点失望还是很浪漫地吻了它一下,只是雕像不可能有什么反应。   露天阳台仍像以前一样杂草丛生,一看就知道很少有人光临。的确,由于布郎士很怕蛇,总把无害的普通小蛇也当毒蛇,她自己从不到这个地方来,也不让别人来。荻安娜欣赏着眼前的这一切,不禁生出了许多感慨。她诧异于这个曾使她心驰神往的荒凉地方,怎么还没被贵族的后裔们加以改良。   那些高大的野生树木和原本由人工精心培植,现在却只能自生自灭的珍贵树种盘根错节、密密匝匝地交织在一起,仍充满了天然的野趣;那片由天然岩石和雕琢过的石块组成的石堆,盖满了绿茵茵的苔藓;从前用来供水给浴室和小瀑布的清泉,仍在碎石和草丛中间潺潺地流淌。再瞧瞧那文艺复兴时代的门面:门楣石额上的雕刻花藤与自然生长的长青藤交错在一起,分不出真假,那精雕细镂的门窗,虽有些破旧腐朽,却仍残留着高贵、华丽的痕迹,显示了这座城堡当年是何等的风光与气派。《第十章 雕像的传说》     尽管露台上杂草丛生,难得有个下脚的地方,但荻安娜还是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很轻松地漫步到了先前睡过的那个板阁前。她们的马车已经先期到达,布郎士看见她后,立刻热情地跑出来迎接她,很客气地请她走进了那个由浴室改成的房间。是啊!她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多么难忘的一夜啊!可现在这一切都已面目全非。圆形的房子,原来是用橙色花布幔作装饰的,现在已改造成方形,改作了客厅,凹进去的部分,也改成了一间小房间。浴室里的浴池已不复存在,大理石已用作壁炉的门楣,雕有藤蔓的拱形天花板被漆成了单调的蓝色,最遗憾的是圆形墙壁上再也见不到林中那一群婀娜多姿的舞女的踪影。   由拱柱构架成的回廊已被整理成了一块菜园。泉水奔涌的地方已围起一道栏杆,成了一口水井,地面铺着红斑石的暖房旧址,圈养了一群肥肥的母鸡。小路两旁新种植的桑树,显然还未能适应这里的环境,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小路连着新路,要进到这新装修的房子里,已用不着再穿越以前的废墟了。很显然,如今比克多尔城堡的主人,因为蛰居于他们祖辈的城堡的一个角落,便想尽力避开这堆废墟,以免看着伤心。   尽管荻安娜心里边一个劲儿地为房子被布郎士布置得如此不伦不类感到惋惜,但为了不扫女主人的兴,表面上她仍不得不装出一副很欣赏这个房间布置的样子。布郎士向来傲慢又自负,自然不愿意别人对房子的布置提出批评,但是如果让荻安娜来布置,这房子就绝对不会如此糟糕。   过了不久,比克多尔侯爵和他的女婿也赶回来吃晚饭了。这位乘龙快婿说话的嗓门非常高,声音也很尖利,此刻也不知是什么情绪感染了他,差不多每说一句话,都要开怀大笑一阵儿。而侯爵仍然像往日一样彬彬有礼,多愁善感。他很热情地款待着荻安娜,回忆起了他们父女俩上次来访的很多细节,并问了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由于侯爵的生活圈子越来越小,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外面的世界他根本不了解但是又不甘落伍,他问的这些问题都很幼稚可笑,几乎没法正面回答他。   布郎士倒是因接受过外面文明的一些洗礼,显得比两位男人都要精明。她看到父亲如此幼稚可笑,丈夫如此荒谬无礼,心中不免有些难过。她带着一种鄙夷的神情,企图让两个男人结束这尴尬的局面。荻安娜开始有点儿后悔不该离开父亲和医生来听这三个蠢货的扯谈,自己来的目的不过是想重温一下比克多尔昔日的宁静与幽美,现在还有什么必要和他们呆在一起呢。   她借口旅途劳累,早早地告退回到了那间被主人改建成款待朋友的小房间。房间刚刚油漆过,气味十分呛人,荻安娜翻来覆去没办法睡着,只得起身打开窗子,以便透透气。   窗户外边正好是昔日建筑物残留下来的一截小楼梯,斜靠着墙,栏杆也没有被拆去,夜色阑珊,月光如水,一切都是如此的幽静,恬美。荻安娜睡意顿消,她匆匆披上短大衣,顺着梯子溜了下去。她又能像从前一样独自一人去欣赏这座神秘的城堡了。但这一次却再也没能得到缪斯女神们的指引和陪伴,只有在这废墟高高的拱顶上,还能隐隐约约见到她们的一些踪影。但在荻安娜的潜意识里,这城堡再破,却是当年意大利人优秀的审美观的再现,尽管古代的生活方式已一去不复返,离我们愈来愈遥远,而且在将来的工业社会会更加疏远,但眼前的这些断壁残垣,却能使人联想到昔日的繁华与兴盛。   荻安娜慢慢地溜达着,也再未遇见什么神明。倒是月光照耀下城堡的那份清淡、恬静,深深地打动了她。她爬上高处的岩石,整个城堡的夜景便尽收眼底。一条清幽幽的小溪从岩底一直蜿蜒盘旋到遥远的天边,清澈的溪水时不时被一块块大石头拦腰截成两半,水流潺潺,就像一首悦耳动听的摇篮曲,水中的砂砾,在月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栖息在林中的群鸟,时不时发出咕咕的啼叫。绿茵茵的花草,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老树的枝丫,在皎洁的月光下一动不动,就像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根雕一般。   荻安娜深深陶醉在这美丽而又静穆深远的夜色之中,如烟的往事一幕幕涌上了心头。童年的多病和好奇,对神秘理想追求的热情、失望与苦恼,对成功的困惑,对将来的神秘与模糊……是的,她明白如今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救助父亲的权宜之计。在维持独立和自尊的基础上,她必须在艺术上继续努力,继续探索争取有一个较大的飞跃,她不能再重蹈父亲的覆辙,受制于那个只知道经济收益的乐尔后妈而停滞不前。她应该摆脱目前的习惯、工作和生活环境,到外面去旅行,长见识。   荻安娜感到自己现在确实受到了这个女人的掣肘,这女人总把自己当作死对头,不停地伤害她,要不是她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说服自己要克制的话,她早就禁不住要发作了。她不是没有主见,她还得为父亲的软弱动摇和倦怠工作,她不得不忍着点。   当她回忆起这纷繁复杂的心理斗争情形时,她便觉得是母亲给了她忍耐的决心。现在她也热切地盼望着那保护她的神明能再度帮她指点迷津,就像把她美丽的面貌展现给她一样,把她的伟大与崇高也再度传输给她。   是宁肯放弃精神上最崇高的追求呢?还是抛弃父亲,按照缪斯女神那慈母般的声音,永远去寻求真理和艺术的完美,走上一条无怨无恨,永不停息的艺术探索之路呢?   荻安娜一边走,一边思考,不知不觉来到那个可以算得上她美好想象的第一位导师,没有面孔的雕像面前。她倚在像座上,用一只手去抚摸雕像冰冷的脚,心里顿时觉得有一种强烈的震撼,她似乎听见有一个从雕像里发出的声音在对她说:“把你未来的一切,托付给那慈母般的神明吧,借助我们两人的力量,你是应该能找到未来的理想之路的。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通向成功之路的一个过程。实际上休息也是工作的另一种方式。不要以为在现实工作和崇高的理想之中只能选择其一。现实和理想原本是一件事的两个阶段,它们能彼此相互促进,相互帮助。也不要认为压抑怒火、强忍艰苦,对创作和才气增长不利,它不但有利于创作,而且还能刺激才气与灵感的发展。请你记住,痛苦的眼泪往往能孕育出最美好的东西。我相信,在你勇敢地承受这一切痛苦的时候,你的才气和人格力量也在无形之中茁壮成长,健康的智慧不在休闲的时空里,它只能靠不停地斗争和斗争结果的胜利而取得。”   荻安娜听到这发自内心的告白,心情豁然开朗,她回到房里,半掩着窗子,重新躺到了床上。这一夜,她睡得很香。第二天她感觉通体舒适畅快,心情格外的平静,也不再忌讳侯爵的愚昧无知和他女婿的粗俗无礼。   她甚至把这种好心情传染给了布郎士,也不问她愿意与否,竟在大白天把布郎士拖去同她一起游览古堡废墟。   医生不单教给荻安娜什么是艺术美,而且也教会了她怎样才能捕捉自然美。他教给她一系列的生活知识,使她能够真正体验散步所带来乐趣,使她能辨认、找回像木犀草、虎耳草等一类的特有的珍稀植物。此时,荻安娜便为她的老朋友在古堡的废墟中采摘了许多这一类的植物,同时也为自己采摘了一些虽不珍贵,却很好看的花花草草,如长在阴湿地方的凤尾草,溪边岩石边的石硷草等等。在采摘野花的时候,她捡到了一枚不十分规则的古币,由于年代久远,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铜锈。荻安娜把它交还给布郎士,并嘱咐她千万不要刮削,要小心地把它清洗干净。   子爵夫人可能由于不懂得它的价值,因此很爽快地答复说:“如果你觉得有用的话,就拿着吧!我这里多的是这种玩意儿,我反正一点儿都不懂,留着也没啥用处。”荻安娜又说道:“你能把这些旧铜子拿给我看看吗?虽说我也不太懂,但能够辨别出一些有趣的东西,如果再拿到学识渊博的费隆医生那儿去,说不定……真的,医生总说我的手是幸运之手。也许,此刻已有一笔小小的财富正在不知不觉中向你走近哩!”   “我亲爱的荻安娜,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它们都是铜的,有的不过在上面镀了薄薄的一层金水,即使有银的,也都变黑了。我愿意把它无偿地奉送给你。”   “它的价值不在于它的质地!如果你把那些东西找出来,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它的价值之所在,我会按它的价值如数奉还的!”   侯爵把他从前收集的那些徽章十分随便地扔到了一个角落里,她们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把这些东西找出来。荻安娜不敢肯定它们有多大价值,她得去请专家鉴定。她自己所拾得的那一枚,由于她坚信洗刷以后会坏了运气什么的,因此只用纸包了一下,就同其他的一起放进了箱子里。   第二天,她一个人很早地爬起来跑到山顶上去看日出。她站在一块犬牙交错、突兀不平的巨石上,欣赏着日出时那美丽的瞬间,前面的山峦,一帘银沙似的飞瀑从天而下,飘飘洒洒直落谷底。谷底下一丛丛、一簇簇野蔷薇、并蒂莲花青翠欲地滴,在朝阳的沐浴下,闪烁着耀眼的金光。初升的朝阳,透过山峦的罅缝,喷射出一道道七彩的光环,加之山谷中的水雾不断地升腾,使得那光线生出奇妙万千的变化。从耀眼到柔和,从暖色到冷调,不管反差有多大,都显得是那样的和谐,那样的鲜明与生动。她想起常谈起的中立色调,竟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哦,我亲爱的爸爸,此刻我敢保证,这世上绝没有什么中立的色调。”   尔后她又莞尔一笑,有滋有味地品味起这大自然给她的一切的美好启示。诸如天与地、山与水、青草与岩石的相辅相成,荣辱与共的启示;黎明曙光势必刺穿黑夜的面纱,静穆柔顺的黑夜终将悄悄退去的启示……她不由得想到,她现在除了素描之外,已经能够学作油画了。对于自己的这一点认识,她感到既高兴,又紧张。   在返回的途中,她又一次在雕像的旁边停了下来,昨晚的所见所闻,此刻仍在鞭策着她,她不由得嘀咕道:“如果昨天那些话是你对我讲的话,那实在是太有教育意义了。你让我明白了坚定正确的决心,比任何一次惬意的旅行都要重要,你让我心甘情愿地套上了道德责任义务的枷锁,我感觉,我原有的感知能力又有了新的拓展,我的艺术境界也向前迈进了一大步;我的意志也要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心中一片光明,思维活跃而又清醒。我亲爱的母亲啊,美丽的缪斯女神,你让我得到了探索生命真谛的奥秘,我简直没法用言语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荻安娜离开比克多尔城堡后又到芒德修道院姑姑那儿住了两天,回家后便立刻投入到工作当中去了,很少与人闲谈。这期间,她开始尝试习作油画。她借来一些画得好的画像,每天早上临摹两小时,有时也一旁观看、研习父亲的画法,由于他经常为礼拜堂画浓墨重彩的童贞女像,熟能生巧,确实有许多值得借鉴的技巧。荻安娜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很快就弄懂了父亲绘画的长处和短处,并学会了扬长避短。   她的油画画得很美,十分出色,普普通通的孩子在她笔下往往会具有天使般的神韵。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她的名声很快就传开了。乐尔太太看到了这个令她憎恨的女儿成了家中的顶梁柱、摇钱树,她再也不敢得罪她了。她处处装出一副亲热的样子,说话的口气也柔和多了。尽管她的这番表现既不是发自内心,也缺乏真情,荻安娜还是没和她过多计较,仍然处处尊敬照顾这位后母,荻安娜宁愿自己省吃俭用,也要让她的后母穿得年轻漂亮。时间一长,乐尔对女儿的态度也真有了些转变,她不再诅咒女儿,也不再去找弗洛沙尔德的麻烦了。而弗洛沙尔德看到女儿这么聪明快乐,善良懂事,他仿佛又看到了前妻的影子。   有一天,布郎士又来找荻安娜了。在说了一大堆拐弯抹角的客套话之后,她问她的那些徽章是否换了一点钱。她说他们在改建浴室时的费用超过了预算,尽管这笔数目不是很大,但对他们来讲却是个不小的数目。如果付不出来的话,他们就得向别人借贷,她丈夫为了这件事,现在很着急。   她还说倘若荻安娜对比克多尔城堡有兴趣的话,她可以把从前园林的一部分,以极低的价格卖给她。   荻安娜答道:“我亲爱的布郎士,就算我有这种嗜好的话,也应该等到你彻底讨厌你祖先的这个城堡后再说,何况你现在根本没有做出这样牺牲的必要。你的那些徽章和钱币我并没有忘记,只是鉴定它们需要很长时间。我现在倒是可以高兴地告诉你,那些古币有三四枚还是很有价值的,其中我捡到的那枚最值钱。我正打算写信告诉你博物馆和收藏家愿意出的各种价格,现在你自己来了,不如就去同费隆医生商量一下。如果你能接受那些价格的话,你将得到你目前所急需的两倍数目的钱。”   布郎士一听到这话,高兴地一把抱住荻安娜,连呼她是她的守护天使。荻安娜和医生商量了一下,医生很快便把事情办妥,给了她一笔钱。布郎士欢天喜地地回去了,临去之前还特地邀请荻安娜再去看看。   但是荻安娜对比克多尔城堡已不感兴趣。在物质上,她不想占有它;在精神上,她已经得到了它。有关它美丽动人的幻觉,她一闭上眼睛就能浮现在跟前,那个从前迎接她、启迪她心智的缪斯女神,已经离开了城堡,时刻与她相依相伴。她为荻安娜在心中筑起了无数神秘美丽的城堡、宫殿。她给予了荻安娜所期待的一切山林湖海、日月星辰、花鸟虫鱼。现在荻安娜的心中写满了笑意,眸子里无时不在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努力工作,她感觉到她的艺术境界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层次,新的领域。   孩子们,荻安娜后来的生活我想就用不着多讲了。她一直生活得很幸福,画出了许多优秀的作品。20岁的时候,她嫁给了她的干哥哥、医生的外甥马斯南。马斯南的确是个出色的青年,他很体贴荻安娜。他们婚后的生活很幸福,很富有。荻安娜建立了一所贫穷女孩的习艺工厂,她在那里亲自无偿地教育她们。空闲的时候,夫妇俩便出去旅游观光,由于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博爱与宽广,她也终于能打心底儿去爱她的后娘了。亲爱的读者诸位,说到这里,我希望大家能记住这一自然法则:心胸宽广的人往往首先牺牲自己,乍看起来,似乎那些心胸狭窄的人会因此沾光占便宜,而实际上只有那些不记恨、愿意原谅别人的人,才能真正享受到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快乐。《天上有片玫瑰云》   一     嘉德琳是一个聪明、乖巧又很好奇的小女孩儿。她还没学会读书写字,心性也还没有定型,总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产生,但说起话来,伶牙俐齿的很逗人喜欢,她一直在家看护着三只母羊。   圣诞节刚刚过去时,嘉德琳的三只母羊又产下了三只小羊羔。其中有一只小小的早产儿,个头就像只可怜的小兔子一样,嘉德琳的母亲西尔文也因此一直没把这可怜的小东西算作一只真正的羔羊。她说它根本不可能长大,即便侥幸存活下来也会瘦弱得像没吃过草一般。   妈妈的这些话倒真让嘉德琳感到苦恼。在她看来,只有小羔羊才能和自己小小的身材更般配,更合她的兴趣。她也觉得这只羊羔比其他的家畜更小巧耐看,尽管它是只小母羊,她还是亲昵地称它为“小公鹿”,并决定好好地饲养它。   但是事情往往是物极必反。由于嘉德琳太喜欢它,她把它当作她的小猫小狗,有事没事总是不停地抚摸它,逗弄它,以致于好几次差点儿把它弄死了。因为小羊的天性不像小狗小猫那样愿意让人逗,它们喜欢吃饱就睡,并且自由自在地不受干扰。西尔文妈妈也多次提醒她,如果过度地爱抚,“小公鹿”的生长发育反而会受到阻碍,可嘉德琳就是不听。再说她也并不希望“小公鹿”长大,她倒是希望它变得越小越好,以便可以随身放进她的小口袋。她每天都要把三只母羊带到草场去放牧,上午两个小时,下午三个小时。两只大一点儿的羊羔由于食量好一些,习惯了母羊出去吃草,然后给它们带来充足的奶水,因此每次母羊被带出去以后,它们都表现得很有耐心。只是这只“小公鹿”可能是更容易饿肚子的原因,每次一看到它的母亲从草场回来时,总要不停地咩咩直叫,似乎是在诉说自己的饥饿与委屈,搞得小嘉德琳每次心里都很难过,有时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下同情的眼泪。   但家人都不让嘉德琳把她的小羊也带到草场上去。他们说这些小羊都还太小,受不了草地的寒冷。但由于嘉德琳执意要把她的“小公鹿”带出去,母亲西尔文只好让步。   “好吧,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免得你象着了魔似的一天到晚只想到让你的‘小公鹿’和它的母亲在一起,以致于总是把母羊早早牵回,迟迟牵出。你把它们一起牵出去,死活就得看这‘小公鹿’的运气了,反正它就算死了对我也不算一回事儿,反倒还省却了一桩麻烦。”   头两天,嘉德琳还有点儿担心“小公鹿”受不了草场的寒冷,把它带到草场后,嘉德琳总是把它兜到她的围裙里。可到第三天时,她就感到不能老受这小东西的拖累,就把它放了下来,又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地玩耍儿去了。“小公鹿”倒也没有任何变故,只不过仍是那样瘦小罢了。   有一天,嘉德琳的懒劲一上来,便又撇下她的羊群到灌木丛中去掏鸟窝去了。傍晚时,她寻到了一个喜鹊窝,里面有三只可爱的小喜鹊刚刚长出羽毛,小嘉德琳学着喜鹊的啼叫声,把手指头伸过去,这三个小家伙竟也伸长脖子张开它们稚嫩的大黄嘴,呀呀直叫。   嘉德琳高兴得简直有些发狂,也不管这三只小雏鸟是否听得懂,她一口气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疯话,然后一路吻着她的小鸟赶着她的羊群回了家。等到第二天早上,她才发现头一天已闯了大祸,她把“小公鹿”丢在了草场上没带回来,不知道昨晚是不是被狼吃了。她一想起平日里和“小公鹿”结下的不解之缘,就有些难过,甚至开始责怪因为那几只小鸟使她忘了正事。她一边哭,一边跑,想到草场上去看个究竟。   那时正是三月乍暖还寒时,太阳还没有升起,更透出一股沁人肌骨的寒意。嘉德琳一时在洞穴里,一时又翻到灌木丛中,整个草场都差不多找了个遍,就是没看见“小公鹿”的踪影。她只好找寻到草场中央的一个沼泽池边上,她想这可怜的小东西一定是掉在这里面淹死了。此刻的沼泽池上空正笼罩一层厚重的水雾,水面根本无法被看清,嘉德琳站在那儿有些发呆。太阳已经慢慢地从东方升起,此时的奇妙景象小嘉德琳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由于阳光的照射,在水面上肆虐了一晚的水雾显得有些溃不成军,它们渐渐化成一个个气泡在空中跳动,有的渐渐消失在空中了,有的就悬挂在柳树枝头不肯动了,有的被风一吹打,不但没能上升,反而落在了草地上,颤抖一下就不见了。恍恍惚惚中,嘉德琳仿佛看到了一群白色的绵羊,但羊群中却唯独不见她的“小公鹿”。一想起自己的“小公鹿”此刻不知在何方,小嘉德琳又忍不住哭起来了。她把头埋在膝盖里,用围裙盖住了自己的脸,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小孩子的哭声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她停住哭泣抬起头时,看见那些白色的小气球一个个都越过树梢,飞到天上,变成了一朵朵美丽的玫瑰色的云彩。它们在太阳的照耀下,总是若隐若现的,显得有些羞羞答答。   嘉德琳望着这些时隐时现的玫瑰云出神,当她再低下头时,她似乎看见她的“小公鹿”正一动不动地躺在离她很远的沼泽池岸边,只是不知道是死还是活。她来不及细想,不愿也不敢想象小公鹿死了的情形,就飞也似地跑了过去,一把抱起“小公鹿”,放到围裙里,扭头就往回赶。只是她感觉这围裙出奇的轻巧,就好像里面根本没装任何东西一样。她不由得自言自语:“这围裙怎么轻飘飘的,我可怜的小东西啊!不知这一夜你是怎么过来的,怎么一下子瘦了这么多呀?”   她下意识地又搂紧了围裙,好让这个小东西暖和些,以免灌风进去让它着了凉。就在她走到一条小路的拐弯处时,她却看见鞋匠汝瓦耀的儿子小彼得抱着活蹦乱跳、咩咩直叫的“小公鹿”迎了上来。   “嘿!”小彼得招呼道,“看看,这是什么?昨天晚上回家的路上你把小喜鹊给我看时,你的这只小羊误认为我的羊群中的一只母羊是它妈妈,趁我们不注意时混进了我的羊群。尽管当我昨天想要你的喜鹊时你一只也没给我,但我还是让你的小羊羔吃足了奶在我的羊棚里过了一夜,想起你丢了它一定会非常难过。这不!一大清早我便给你送了过来。”   嘉德琳高兴得跳了起来,满怀谢意地吻了一下小彼得,又把他带到家里,并送给他两只小喜鹊。小彼得高兴极了,拿了两只小鸟便一蹦一跳地走了。   当她看到小羊羔和羊妈妈重新团聚的那股亲热劲时,她才陡然想起还没解开围裙;才想起她曾把一件东西放进围裙里,她先前真以为那就是她的“小公鹿”,但是现在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或许只不过是当时的一种幻觉吧,她感到有些疑惑不解。   “我真是给弄糊涂了,但我总不至于把一件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捡起来啊!”   为了避开干扰,她爬到了干茅草铺成的羊棚顶上。这羊棚不大,但是很好看,棚周围长满了青苔,棚顶满是靠风儿播种扬粉的小花,有的甚至已经结了嫩绿的穗子儿。在夏天,嘉德琳总是喜欢躲在这上面来补足睡眠,因此也常常耽误了到草场去的时间。此刻她又躺到了这舒适的羊棚顶上,早上的阳光柔柔的,本来很容易让人放松,但这时嘉德琳却感到既好奇又紧张。她轻轻拉开围裙,准备着解开这里面的谜。围裙里到底有些什么呢?   二     这条蓝布围裙是用西尔文妈妈的旧围裙改的,所以一点儿也不好看,但那会儿就是有人用金山银山跟她去换,她恐怕也不会答应。因为在那一刻她是多么想知道围裙里面的秘密。但等到她真的一打开,却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她又用力抖了抖,还是什么都没有。倒在她周围有一股白烟袅袅升起,不到一分钟,头顶上便形成了一团状如圆球的云彩,起初颜色雪白,慢慢上升后,颜色变成金黄,继而又变成浅红,等到它飞过羊圈周围的核桃树和菩提树树梢后,由于受到阳光的照射,它便变成了最美最美的玫瑰红。   嘉德琳压根儿就没想到她拾进围裙的竟然是一片云彩。此刻她看到美丽的云彩飞走得如此之快,禁不住抱怨道:“哼!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我把你送上了天,你竟连谢谢都不说一声就跑了。”   话音刚落,她便听见嗡嗡的声音从玫瑰云里发出来,声音很小,仿佛是一些曲子,但是些什么曲子呢?   三     嘉德琳目不转睛地看着它,却连一个字儿也没听懂,只见它还在继续上升,继续胀大,慢慢地薄得像一层透明的面纱,最后便支解为无数朵小小的玫瑰云。   嘉德琳对它吼道:“去你的吧!我看你如此迫不及待地逃跑,迟早会被太阳吞没的,就像草场的云彩被它吞没那样!我本想就让你留在我的围裙里,因为你也不碍事,或是把你放在花园里,养在大苹果树下阴凉的地方,你夜里爱在水上睡觉的话,我也可以把你放在洗衣池上。我虽然从未照看过云彩,但我想很快就能学会的。这样的话,你也会活得长久一些,现在你就算被风老爷撕碎,被太阳公公吞掉我看也是活该。”   说完,嘉德琳便竖着耳朵等待云彩的回答。她听见无数小得像蚊子一样的唱歌声,至于唱的是什么,她没办法听出来。到后来,这声音越来越细微,以致什么都听不见了,惟一可见的也只有那湛蓝湛蓝的天空,那美丽的玫瑰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对喊她吃午饭的母亲说道:“妈妈,我想问你一件事。”“什么事?我的宝贝女儿。”“云彩唱歌时都唱什么呢?”“傻孩子,云彩怎么会唱歌呢,只有雷电藏在云彩里时,   云彩才会凭借雷电之势,大发淫威,呼风唤雨。”嘉德琳喃喃自语道:“哦!上帝啊!我可从来没想过会……至少我的玫瑰云里并没有隐藏雷电吧!”妈妈诧异地问道:“玫瑰云?嘉德琳,你都说些什么呀?”   “是的,玫瑰云,它就躲在我的围裙里。”   妈妈说:“你都胡说些什么呀,我可不喜欢别人瞎扯一些没头没脑的疯话。嘉德琳,你该知道你已经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了,你已经渐渐长大,不能再这样疯疯癫癫了。”   嘉德琳只好闭口不再说话,午饭一吃过,她就带着她仅剩的那只小喜鹊,溜到田野里玩了一两个小时。由于早晨起得太早,加上她把它的“小公鹿”和别的小羊一道都关在了羊棚里,不必再担心丢掉了,她便在草场上找了个很舒服的地方美美睡了一觉。   当她醒过来躺在草地上仰望天空时。她看到她头顶的高空中有一朵孤独的云,在蓝色的天空中孤零零地飘荡着,似一枝银色的玫瑰在空中闪闪发亮。   嘉德琳揉揉朦朦胧胧的睡眼,暗自思量:“好漂亮的一朵玫瑰花哟!可惜离我太遥远了,即使此刻它在唱着动人的歌,我也根本没办法听见。我真想也躲到那里面去。只是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一点。要不然的话,我会舒舒服服地躺在它的上面,就像躺在轻柔的羽毛上一般,随它不知疲倦地自由自在的飞翔,以便鸟瞰整个大地,并靠近太阳,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做成的。”   正当嘉德琳望着这云彩发愣的时候,灌木丛中的那些雀鸟便叽叽喳喳地对起了它们的歌,仿佛是在嘲笑嘉德琳一样。   “嘻嘻!淘气鬼!嘻嘻!傻瓜蛋!”   这时,正好一只大老鹰从天边掠过,在玫瑰云的下面不停地盘旋着,这些吵闹的雀鸟因为害怕被老鹰抓去一下子便停住了叫声,纷纷躲到树林里面去了。   嘉德琳得意地笑了起来:“哈!看你们还敢嘲笑我不,这些胆小鬼!要是我能骑到这只天鹰的背上,我一定要让它飞到玫瑰云的身边,去欣赏我那玫瑰云的绚丽多姿的风采。”   当她完全清醒过来时,她发觉自己又说了一大堆不该说的乱七八糟的疯话。为了使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她拿起了纺线杆,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认真地纺线。但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仰望天空。老鹰早已经不见了,可是玫瑰云还是一直滞留在天空中。   这时,从草场上捕狐陷阱边经过的巴达意老爹走了过来。他刚在附近的草场砍了一棵枯树,正把枝干往家里背,此刻因为有些累了,便放下枝干靠着柳树打算休息一会儿。他问嘉德琳道:   “小嘉德琳,你朝天空望些什么呀?”   嘉德琳答道:“我在看天上的云彩呢,巴达意老爹,您见多识广,又到过很多地方,我正想请教您。为什么那孤独的云彩总是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呢?”   老人用手指了指,回答道:“哦!我的宝贝儿,是那个吗?那可是个不好的预兆啊,当我们在海上乘船旅行的时候,我们都称它为定时炸弹。”   “巴达意老爹,可那是什么预兆呢?”   四     “孩子,这就是暴风雨的前兆啊,当人们在海上看见它时,就会紧张地说:‘麻烦又要来了!’表面上它显得很温柔很平静,有时只有一只白色绵羊大小,使人觉得似乎把它挟在腋下就可以带走一样。可是它过不久便会慢慢地膨胀,变黑,继而弥漫了整个天空,紧接着便是电闪雷鸣,暴风夹着雨雪冰雹席卷而来。人们不得不慎而又慎,防之又防,最后才有可能逃脱惨遭厄运的境地。”   害怕极了的嘉德琳又说道:“哎呀!我的老天爷,我那片玫瑰云该不至如此吧?”   “在我们这一带,特别是在这种季节,这种定时炸弹还是很少见的,陆地上也不如在海上那么危险。但是,你所说的那片玫瑰云依我看情况就有些不妙!”   “巴达意老爹,真是如此吗?”   这位当年的老水手又答道:“是的,我觉得它的样子怪怪的。我想最好还是赶在傍晚之前,把所有的工作做完的为好。我还要背三担柴回家哩。”   说完这话,老人就径直走了。嘉德琳便迫使自己坐下来认真地纺线,可是她的精力根本没法集中,那长长的纺线杆自然也不可能累积成圆形。她总是不停地朝天上望,她觉得那玫瑰云好像在膨胀,在变色。一点儿不错,这云确实在慢慢膨胀,慢慢变色,先是蓝色,尔后又是青色,最后终于变得满天都是乌云,一切都显得阴沉沉的,没有过多久,轰隆隆的雷声就吼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嘉德琳看到她的小玫瑰云变得如此巨大竟然还很高兴。   她得意地说道:“真是太奇妙了!这正说明它和别的云有所不同呀。太阳不仅没能吃掉它,相反地,它还差不多把太阳也吞没了,我怎么今天早上还把这种云放进了围裙呢!”   正当她有几份沾沾自得的时候,那闪电便撕碎了那黑沉沉的天幕,露出了它狰狞的本来面目,嘉德琳害怕极了,牵起她的母羊拔腿就往家里跑去。   西尔文妈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我正在为你担心哩。这种鬼天气真是有些不同寻常,在现在这种季节,我还从来没见过来得如此迅猛的暴风雨。”   这场暴风雨简直是肆无忌惮。大风卷走了屋顶上的一些瓦片,雷电狠狠地击在花园里的苹果树上,冰雹竟然把窗玻璃也给击碎了,嘉德琳本来就有些胆小,她吓得躲到了床底下,失声叫了起来:“可恶的玫瑰云啊,如果早知道你如此恩将仇报的话,我肯定不会把你用围裙带到这儿来了!”   她的母亲想制止她,但这孩子仍只管自说自话。   西尔文妈妈焦急地对邻居说道:“这可怎么办呢!我的女儿简直有些神经错乱了。”   邻居们都回答道:“那绝对不会,她只不过被暴风雨吓懵了头,过一天晚上就会没事了。”   到了第二天,嘉德琳果真什么事也没有了。大清早当太阳从东方爬升的时候,她也伴着太阳爬到了羊棚顶上。   在暴风雨过后,大部分房子都受到了损坏,羊棚倒是因为低矮,遮蔽得好,没有受到任何破坏。屋顶上那妖冶艳丽的罂粟花,素净雅致的景天草,还有些不知名的墙头草,昨天还被风雨压弯了腰,低下了头,今天太阳一出来,它们又重新挺起了腰杆,抬起了头,好像是在对太阳说:“嗨,太阳公公,早晨好,你终于又回来了,这次你可不能再离开我们了。你一走,我们都变得无所适从了。”   嘉德琳也很想向太阳公公问好,但是她害怕因昨天让云彩逃出围裙导致乌云笼罩太阳的事让太阳公公知道了会发怒。当她母亲从她面前走过时,她也不敢向母亲打听人能不能惹太阳发怒或者让它息怒?因为妈妈不喜欢胡思乱想的女孩,乖巧温顺的小嘉德琳便决心不再去做不着边际的幻想了。   以后的日子,她便专心地去饲养她的小喜鹊去了,直到有一天因为给它吃了太多的奶饼被胀死为止。嘉德琳委实伤心了一阵子,又养了一只小麻雀,可是过不久又让猫儿给偷吃了,她一阵难过之后,对饲养小鸟就再也提不起兴致了。开始时她想去读书,而后来又对纺线产生了兴趣,她希望长大以后,能够变成一个人见人爱、聪明能干的纺织姑娘。   五     当她长到12岁的时候,西尔文妈妈对她说:   “我亲爱的嘉德琳,你想不想出去旅行,去看一些你从没见过的地方呀?”   嘉德琳立即回答道:“当然想,我很想去看看湛蓝湛蓝的地方。”   “我的孩子,你又在胡说些什么,这世上哪有什么湛蓝的地方呢?”   “妈妈,肯定有的,我每天在羊棚顶上都看见了,在我们这块广阔的黄土地周围,还有一大片湛蓝湛蓝的地方呢!”   “噢!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了,我的孩子,你觉得它湛蓝湛蓝的,那是因为离我们太遥远的缘故。既然如此,我想我能满足你的要求了。你的祖姑母歌勒特,就住在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山的那边,她30 年没到我们家来过了,所以你还不认识她。她一直孤身一人住在那里,也没出嫁,现在她已经很老了,最近老是捎信让我们去看她。她没有什么钱,你要注意不能随便向她讨要什么东西,而且我们还应该送她一些她所需所喜欢的东西。我担心她孤身一人缺乏照应,会因郁闷而死。我们这次去看看她,如果她愿意随我们一起到这儿来的话,我打算把她接过来,我想这是我们应尽的义务。”   嘉德琳企图回忆并理解父母谈及的有关歌勒特祖姑母的情况,但她头脑中实在没有印象,她没法理解这一切也不想再追问下去,倒是换个环境,看些新鲜地方,是她盼望已久的事情。纵然她想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孩子,但孩子那份天然的好奇心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拦的,嘉德琳当然也不例外,她始终都具有强烈的好奇心,而且也十分好学。   嘉德琳与妈妈一道乘马车出发了,经过一天一夜的旅行,她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那里山势十分险奇,西尔文妈妈觉得这里的景色一点儿也不好看,小嘉德琳倒是觉得这里的景色非常美丽,只是不敢对母亲说而已。   她们下了车打听歌勒特夫人居住的地方,有人给她们指了一条和嘉德琳的羊棚屋顶一样陡的路,而且还特别强调了一句:“除了这条路以外,再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西文尔妈妈感叹道:“哎哟!这条路太陡了,简直要把天地倒转过来了。走这样的路,我们应象山羊一样长四条腿,才有可能爬上去。嘉德琳,这下子你该满意了吧,这可就是你所说的湛蓝的地方啊!”   嘉德琳答道:“妈妈,是的,没错,您望望山顶,那可是真正的湛蓝哟!”“我的孩子,那是山顶的积雪,走近去看就变成了白色啦!”“夏天还有雪?”“没错,因为山太高了,气候太冷,那里的雪终年都不会融化。”   嘉德琳心里面认为母亲肯定是弄错了,只是不敢说出口。她急切地想看看夏天是不是真的有积雪。因此尽管不可能有四条腿,她还是象山羊一样拼命往山上爬。   当她们来到了祖姑母住的村子时,西尔文妈妈已经累得满头大汗,精疲力竭,嘉德琳也是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有人告诉她们,歌勒特夏天一般不住那儿,但是在同一教区,离得也不远。接着又指着一座周围栽满松树、房顶压着大石头的木板屋说道:“那就是她现在住的地方,大约要再走一个小时。”   西尔文妈妈感觉实在没有勇气再往前走了。要到木板屋那儿去,还得往上爬跟刚才到这村子同样长短的路程,而且更险、更陡。她生怕嘉德琳没有力气再往上爬了,而且她觉得那地方实在太冷清,太荒凉了,她心里在打退堂鼓,想在她姑母知道她们到过这里之前,赶快下坡回自己的家去算了。但她看到嘉德琳兴致很高,既不感到劳累也不感到害怕,她还是鼓起了勇气决定坚持下去。吃过午饭之后,她们又开始继续往上爬了。尽管这条小路很危险,她们还是没有请向导,因为一则只有一条路可走,不存在选择的问题;二来是即使请了向导,她们也听不清这当地的土话,轻松不了多少。经过一番折腾,她们总算没有出意外地到达了木板房前。   房子周围是一片素雅整齐的松树林,房前有一块微微倾斜的草坪,中间有一点点凹陷,房前房后,既没壕沟,也没篱笆,只是围了一些很大很大的石头,以防止雪崩。房屋后面的山顶上,便是层层积雪了,下面一截还隐隐看得见黑色岩石与积雪夹杂在一起形成的阶梯状山体,往上便是多年的积雪形成的结晶体,折射出一束束淡蓝的光芒。再往上便是山顶积雪与空中云彩混成一片,分不清哪是山哪是天了。   嘉德琳快乐地暗自念叨道:“这可是个真正湛蓝地方啊!如果再继续往上爬,我们都要上天了。”   她不由得想起一件淡忘很久的事情来,人要是能爬到云彩上去该有多好哇!那样的话她一定要到她的玫瑰云上去看看。由于这孩子望见这美丽的冰川,一下子又沉浸到过去的美好回忆当中,以致歌勒特祖姑母迎了出来,她也没有发现。其实她一路上已经多次向母亲问起祖姑母的有关情况,早就想见见祖姑母了。   六     祖姑母是一个身材高大、曾有过美丽面孔的女人,如今已是满头华发,面色苍白。她看见母女俩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奇。她拥抱着西尔文妈妈说道:“我一直等你们呢!好多次我都梦见了你和你女儿,来!让我瞧瞧,是不是和我梦中所见的一样。”   嘉德琳应声走了过去,祖姑母用深灰色的大眼睛仔细地打量着,似乎一直要穿透到她的心灵一样,过了好半晌,她又吻了吻嘉德琳,兴奋地说:   “太好了!太好了!我很高兴这个聪明的孩子能来我这儿。”   当两位客人稍微休息一下之后,歌勒特祖姑母便带她们去参观她的住宅。   那所住宅,在远处的山下看上去似乎很小,走到近处看却很宽敞,很有气势的。整个房子一律由漂亮的红松木搭建而成,显得非常结实,建筑工艺也相当不错。为了不让狂风暴雨把屋顶掀走,房顶上压了许多大石头,这样房子也会显得很稳。房子里面倒是窗明几净,收拾得有条有理。家具漆得锃光发亮。各种各样的铜制器皿和碗碟无不透出一种高贵的气派。宽大的雕花木床,铺着厚厚的羊毛、鸭绒被褥和素净的白色床单,上面盖着非常精美的绣花盖被。由于这里地势高,整个夏天,房子里都必须生火,不过好在山里有的是木柴,山上那个很大的牧场和牧场周围的大部分树林,都属于歌勒特姑母的。她在牧场上放养了一些母牛,几只山羊和一头用来驮运东西的毛驴。歌勒特姑母的日子过得很惬意。她雇了一个男孩照看牲口,一个女孩料理家务和购买日常用品,她命人每周两次到下面的村子购买鲜肉、面包一类的东西,总而言之,对一个乡下老太太来讲,她算得上是很有钱、很富足的。原来西尔文妈妈还说她的情况不是太好,还曾打算如果有必要的话,她得帮助姑母。现在她看到眼前姑母的这一切情况,竟不自觉地感到有些自惭形秽。嘉德琳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她倒不是因为祖姑母比她家富有,而是因为感到祖姑母要比她们的文化修养好得多。待稍一接触后,她发觉祖姑母还是很慈祥、很和蔼的,一颗悬着的心便自然地放了下来,感觉对祖姑母天生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自此以后,她在祖姑母那里便变得无拘无束了。她常常向祖姑母问一大堆的问题,她也知道了祖姑母曾经照顾过一个老太太,和她做了知心朋友,那老太太死之后给祖姑母留下了一笔不小的生活费。   但是歌勒特又特地跟她讲道:“那位老太太并不是很有钱,我如今之所以能过着如此舒适惬意的生活,并非是因为她给我留了很大一笔财富,而是靠我的手艺和努力工作得来的。”   西尔文妈妈又问道:“你是不是靠饲养牛羊过日子呢?”   祖姑母答道:“我的那些牛羊只能够维持我的基本生活,小嘉德琳,你猜猜看,我又哪来的钱买饲料和安置牲口,添置设备呢?”   “可是,祖姑母,我根本就无从猜起啊!”   “我可爱的孩子,你会纺线吗?”   “噢!祖姑母,我都这么大了,肯定是会一点的,否则的话我岂不是太笨了吗?”   “你能够纺得很细很细吗?”   “嗯……还凑合吧。”   西尔文妈妈立即夸耀道:“她可是我们家最会纺线的人,不管人家拿什么东西给她,她总是纺得细细的。”歌勒特姑母反问道:“细得像蛛网?”小嘉德琳以为祖姑母在取笑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答道:“不!不!我从来就没有试过。”老姑母拿出了一根紫木纺线杆放在她旁边,又给她在银柄上装了一个小纺锤,然后说道:“纺给我们看看吧!”   嘉德琳看到那个纺线杆细得简直像根灯芯草,纺锤轻巧得像一片光滑润泽的羽毛,禁不住叫了起来:“好棒好棒的工具哟!但祖姑母你要我纺的话,你总得放点东西上去呀。”   祖姑母答道:“一个人只要用心去寻找,总归找得着可供纺线用的东西。”“可我实在没看见这里有什么可纺的东西啊!即使是您刚刚提到的蜘蛛,也由于这儿太干净,根本不可能有啊!”“嘉德琳,到外面再找找看,你站在门阶上,难道就没发现什么能放到纺线杆上的东西吗?”   “没看见,我的好祖姑母,就算用树皮的话,也得先把它压烂了;用羊毛的话,也得先用梳子梳顺……除非能纺天空中那美丽的云彩,它们倒是有点像一团团的棉花球……”   “呃!可也没有谁说这云就不能纺啊!”嘉德琳一下子给说懵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吞吞吐吐地说道:“请您不要生气,我真的不清楚。”   七     西尔文妈妈有些嗔怒地说道:“你还没有明白过来吗,祖姑母是在笑你的无知哩!”老姑母又反问西尔文道:“可是,你知道这里的人是怎样称呼我的吗?”西尔文答道:“我们根本听不明白你们山里的土话,就算取笑我们,我也无法知道。”   “我可从来不随便取笑别人,这样吧,你把在瓜棚底下张罗饭菜的男仆白罗瓦叫过来,他会说正宗的法国话,你问他看看人家是怎样称呼我的。”   仆人便被唤了过来,他老老实实地对西尔文说道:“哦,我的上帝,我们这儿的人都管歌勒特夫人叫‘纺云的能手’!”西尔文又问女仆,得到的也是同样的回答。嘉德琳忍不住嘀咕道:“纺云!这我倒是从来没想过!祖姑母,您让我弄清楚了我始终有些疑问的一件事,原来人也是可以去利用那些神秘的东西的。我小的时候,就……”她看见母亲怒目圆睁,似乎像要制止她不要再说疯话了。   小姑娘立刻领会了母亲的意图,说到一半便闭上了嘴。歌勒特姑母倒想继续听下去,但西尔文却对她说道:“姑母,请您不要见怪,这孩子还小,不太懂事。她的意思也决不是取笑您,她不能这样做,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至于您拿她开开玩笑,您是长辈,是完全有这个权利的。”老人又说道:“可是你这样的话,连她想说的话也没能说完啊!”   嘉德琳眼里噙满了委屈的泪水,嗫嚅道:“我亲爱的祖姑母,我当然不会取笑您,可是妈妈总以为我在说胡话,真的!我小时候,有一次曾经把一朵白云拾进了我的围裙里!”   祖姑母的神情仍很和缓,没有表现出什么诧异之色。   “是吗?我的乖孩子,你把那些白云怎么处理啦?没去用它纺线吗?”   “没有,我把它放了,它飞上天空变成了一朵玫瑰云,飞的时候还唱着歌哩。”   “你都听到它唱些什么啦?”   “可惜那时我太小,我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它跑掉以后,是不是化作了雷电啊?”   “是的,祖姑母,您说的一点没错。它击坏了我们的屋顶,还击倒了我们家的正在开花的大苹果树。”   歌勒特姑母神态庄重严肃地答道:“这就是典型的忘恩负义的例子,因此我们不该轻信易变的东西,云彩就是世上最变化无常的。好啦,我想你们的肚子一定饿了,来吧,晚餐已准备好啦,坐下来吃吧。对啦!帮我把这汤浇到面包上去,好吗?”   晚餐相当丰盛,有上等的干酪和奶油,鲜嫩的水果和精美的点心,还有从罐子里拿出来的、姑母亲手做的杏仁蜜饯,味道甘美极了。母女俩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丰盛的晚餐,自然也就吃了个痛快。   晚饭过后,天色已暗了下来。歌勒特姑母点上灯,拿出一个匣子放到桌上,她对嘉德琳叫道:“嘿!我的孩子,过来吧,让你看看大家为什么会把我叫做纺云的人。西尔文,你也过来吧,这样你会明白我是怎样挣得这份家业的。”   匣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呢?嘉德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八     那里面都是一些像云一样的东西,白白的、柔柔的、轻轻的,西尔文吓得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她认为姑母不是仙女也是巫婆。嘉德琳更是惊讶得叫了出来。   不过这东西并不是什么云彩,而是歌勒特姑母纺的一大束羊毛状的细丝,这些丝细得简直还不及一根头发的十分之一粗,白得简直叫人不忍心动手去摸它,柔得如飞絮一般,哪怕是吹口气,说不定都会飘得远远的。   嘉德琳高兴地跳了起来:“哦!我的好祖姑母,这些如果都是您纺的话,那您绝对是世界上顶尖一级的纺织工了,那其他的纺织工人都只能叫做粗线工了。”   歌勒特祖姑母答道:“不错,这的确是我纺的,我每年都要卖出好几匣子呢。你们来的路上,难道没看见过纺织纤细花边的女工吗?那些东西价格很贵哟。这里有很多纺线纺得相当不错的人,但是没有一个人能赶得上我。我纺的线价格比别人高出十倍,但是人们仍然抢着买我纺的线,以至于总是供不应求。我纺的线任何人都不能比,哪一天我死了,那些东西就成了珍品。嘉德琳,你看我年纪已经很大了,要是这个绝技失传,岂不会太可惜了吗?”   嘉德琳叫了起来:“啊!我亲爱的祖姑母,您愿意传授给我吗?我倒不太在乎是否能赚钱,只要能像您那样工作,我将会感到无比的自豪。我请求您把这个秘诀传给我吧。”   歌勒特夫人微微地一笑。   “嗯!立刻就想学吗?我不是跟你说过,首先得学会纺云吗?”   她合上了匣子,吻了吻西尔文和嘉德琳,就退回了她的卧室。母女俩就睡在她们刚才谈话的这间房子里,房里有三张床,小女仆雷丽也睡在这里。西尔文由于太疲倦了,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嘉德琳和雷丽的床靠得很近,由于年龄相仿,她们俩睡觉之前说了许多悄悄话。嘉德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雷丽是否知道她祖姑母纺云的秘诀,因此她问了雷丽许多问题。   雷丽倒是回答得很干脆。   “除了最大限度的忍耐与练就高超的技巧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其他的秘密。”   “但是,要抓住一片云彩,把它放在纺线杆上,还要保证它不在指头上化掉,并抽出一缕一丝来……这谈何容易啊!”   “问题是并不需要抓住云彩,而是要自己做出云来。”   “什么?做出云来!”   “嗯,是的!要梳理出云来。”   “梳云!用什么梳呢?”   可是听不见雷丽再答话了,她也进入了梦乡。   嘉德琳也打起了呵欠,但是由于太兴奋,老是睡不着。蜡烛燃尽了,火炉里的火也渐渐小了。嘉德琳从床上抬起头,看见楼上歌勒特祖姑母的房间里发出一线微弱的亮光。好奇心使她忍不住从床上爬了起来,赤着脚爬上了楼梯。楼梯是木板的,嘉德琳轻手轻脚地一步一步往上爬,生怕碰出任何一点点声响,当她爬上楼的时候,便透过门缝去窥视歌勒特祖姑母的房间。亲爱的读者,猜猜看她看到了房里的什么秘密?   九     她只看见这个小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人,只有火炉上悬着的一盏小灯。嘉德琳慌慌张张地退了回去,她感到偷窥自己本不应该得到的秘密,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她重新爬上床,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懊恼了半天,结果搞得做了一场恶梦。醒来之后,她便暗暗叮嘱自己以后决不能因为好奇而乱说乱动,还是耐心地等待祖姑母给她传授绝艺算了。起床之后,小仆人雷丽便带她到牧场去挤牛奶。这个牧场不过是一个长满了野草的突出山包而已,没有人耕种,便用作了牧场。但是景致还是相当不错的,一股股甘甜清凉的山泉,潺潺地从山顶上流淌下来,由于山石像一步步阶梯,泉水也便顺着这些阶梯,像一个个小瀑布似地跳到了草地的尽头。小嘉德琳在家里时从没见过如此美丽动人的景致,仅仅只看见过磨坊里的水闸而已。嘉德琳望着这在阳光下不时闪着点点金光的溪水,感觉眼睛都有些发花了。起初她到牧场时还有些缩手缩脚,可不大一会儿,她也便像雷丽一样从这块石头蹦到那块石头,玩得开心极了。不知不觉两个小时一晃就过去了。她又突发奇想,想到冰川上去玩玩。雷丽便告诉她一些安全走近冰川的方法与技巧。整整一天嘉德琳在雷丽的熏陶之下,胆子也大得多了,还学会了几句山里的土话。   对于嘉德琳来说,这一切简直太新鲜太刺激了,可是刚刚开了个头,西尔文妈妈就说明天要回家去,她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感到失望极了。她已对这里的山川草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且深深地喜欢上了她那又慈祥、又宽厚的祖姑母,因此嘴巴噘得老高。西尔文妈妈看到她这副样子,便又补充道:“不过,我亲爱的孩子,倒是还有另外一个使你满意的办法,那便是你留在祖姑母这儿。你有祖姑母想要你留下来,我考虑到你太活泼好动,而且经常临时改变主意没敢答应。她打算教你梳毛纺线的方法与技巧,而且想让你达到她的水平,不过这需要耐心和时间,如果你有信心的话,我是不会再拦阻你的,因为这意味着将来的幸福和富有。你自己拿定主意吧。”   嘉德琳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跑过去抱住母亲吻了一下,并说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母亲。可过了一天后,西尔文妈妈对她说起错过了这个大好时机将会终生遗憾时,她又有些犹豫不决。到了第三天,西尔文妈妈又劝她说:“我们家的家境不太宽裕。你大姐有三个孩子,哥哥也抚养了五个孩子,你父亲又早早地去世了,我担心我以后的日子会很艰难。如果你掌握了这门技艺,便能赚很多钱补贴家用,家里的日子才会好过些。我看你祖姑母还是很喜欢你的,你的那些小毛病她不仅不太在意,而且打心底里心疼你,再说你对这地方也很感兴趣,就留在这儿吧。三个月之后,我再来看你,那时候你想要回家的话,我们就一块回去;如果你不想走的话,你就长期住在这儿算了,说不定哪一天你祖姑母会把她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你呢!”   但嘉德琳想到母亲要离开她回家去,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妈妈,你就和我一起留在这儿吧,我保证努力学习梳毛纺线技术,一直达到祖姑母的水平为止。”   可西尔文此刻已是归心似箭了。她对嘉德琳说道:“你哥哥姐姐都在家乡,家里还有羊群什么的,如果让我继续住下去,就算不会急出毛病,我的神经也会错乱,你总不至于想看到我是那副样子吧!而对你来讲,这是一个学习谋生本领的大好机会,为了将来的幸福与富有,你不该拒绝。”   嘉德琳不得不答应了母亲所提出的要求,但一想到要和母亲分开,感情上又实在有些割舍不开,就这样,她一直在时续时断地抽泣着,不大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雷丽并没像往常一样叫醒她。一直到上午9点多醒来时,她看见歌勒特祖姑母坐在她的床边,吻着她缓缓地说道:“我的宝贝儿,你的妈妈已在大清早回家去了。那时候你还没有睡醒,她轻轻地吻了你一下,然后对我说她三个月以后再来看你。她怕你看到她离开会很伤心,所以没有惊醒你,你可得要勇敢些哟!”   嘉德琳还是禁不住大声哭了起来,哭过以后,她又不好意思地请求祖姑母的原谅。   歌勒特倒是很宽厚地说道:“小嘉德琳,你舍不得你母亲,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相反,我觉得这是可以理解,也是应该的,如果你不想她,那我会觉得你这个孩子有些不正常。不过,我的孩子,我希望你能以最大的勇气来克制这一切,要知道,你母亲其实也是非常伤心的,只有你按照她的期望,认认真真地在这儿学习梳毛纺线,才是对她惟一的安慰。我也会尽我的能力使你感到快乐和幸福的。”   嘉德琳强忍内心的伤悲,拥抱着祖姑母吻了一下,并答应她一定努力工作。   祖姑母又发话道:“今天你可以出去散散心,我们明天正式开始工作吧。”   十     第二天,嘉德琳就按照计划开始了她的第一课。不过,事情并非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她什么秘密都没有学到,祖姑母只是给她一根缠满了麻的纺线杆,并吩咐道:“纺吧,要尽量纺细一点。”   在嘉德琳的家乡,人们只纺苎麻做粗布,她在那里纺得还算不错的,可到这儿后,她觉得她离祖姑母的水平实在太远,太远,因此她不敢把她纺的线让别人看。她做好了挨骂的思想准备。但是祖姑母不但没有责备,反而还表扬了她,说第一天就有这种水平很不错,希望明天会更好些。   嘉德琳想留在祖姑母的旁边看她是如何工作的。   但祖姑母却说:“不行,有人站在旁边,我便不能安心工作,再说,你还太小,也不能像我这样关在房间里工作。我工作的时候,可以出去随便走走,看看外面的山色或牛羊。我知道你不会偷懒,会发狠工作的,所以我不打算强迫你什么。”   的确,嘉德琳决不是个爱偷懒的孩子,但她还缺乏耐心,又有些急于求成,她原想在短时间内能熟练地掌握纺线的秘诀,现在老是让她独自一人练习,她多少还是有些失望。   每天晚上她都要带一根纺锤回房间,上面的线总要比头一天纺的细一些,而嘉德琳自己却没看出这些小小的进步。一个星期之后,她就对这种日复一日的劳作感到有些厌烦了,而且每次一上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祖姑母对她的鼓励,反而使她更加烦躁。女仆雷丽虽对她很和气,很友好,但她除了照顾牲口和挤奶外,也很少与人说话。而白罗瓦基本上都在户外工作,而且生活在树林中,除了狗以外,他不喜欢和别人呆在一起,休息的时候,也总是靠打猎消磨时光。因此嘉德琳经常觉得很郁闷、很孤独。祖姑母也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见上面,而且一到晚上就早早地回她的房间工作去了。小嘉德琳开始有些怨恨起祖姑母来了,她常常会在夜里偷偷地哭、暗暗地思量。如果祖姑母老是以这种方式教育她的话,就是学到头发白了,她也不会纺得像她那般好,而妈妈三个月以后又会来看她,如果发现她根本就没有多大进步时,会不会责骂她,取笑她呢?她真是有点担心!   一天清晨,嘉德琳早早地就出了门。她暗自叮咛自己,这一天她一定要纺出她的最高水平,好使祖姑母很主动地把纺纱秘诀传授给她。她端坐在一块岩石上,为了不让自己分心,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周围的事情。但是孩子好动的天性还是使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张望周围的景致,在此之前,嘉德琳还一直没机会看清这层峦叠嶂的山峰和冰川的真面目。因为这些天来,天公老是不作美,山峰周围总是云遮雾绕的从未现过原形。这一天天气倒是格外的晴朗,秀丽的山峰和壮观的冰川一览无余地呈现在嘉德琳眼前。山顶的积雪,是那般的洁白素净,就如同一个蒙着白纱的美丽的少女一般清纯。由于白雪的衬托,天空也显得格外的蓝,格外的明澈,就好像刚刚水洗过一般。嘉德琳真想爬到山顶去看看。但她想起雷丽的忠告和祖姑母的警告,终究还是没生出这个胆量,那到底是男孩子们的事情啊。   嘉德琳对着这似近非近的绝妙景致也只能望洋兴叹。她就这样痴痴地望着上面,忽然,她发现头顶的天空中有许多她从没见过的小朵缎子般的云彩,云彩下面的冰川,由于大自然的造化,远看上去真像一串珍珠项链一般。   她情不自禁地叫道:“太美啦,要是我也能纺出很细很细的线,去穿缀这些玲珑剔透的珍珠该有多好哇!”   正在她陷入沉思时,那齿形的冰块上面又出现了一些又小又亮的小红点,如同红宝石一般。   那到底是什么呢?真是一颗红宝石?还是一颗星?一朵花?一块玉?一面旗?   她暗自思忖道:“要是我也有一副像祖姑母一样的金丝眼镜,我一定看个究竟,因为祖姑母曾对我说,用她的眼镜能看清一切肉眼所不能看见的东西。”   但此时嘉德琳只能靠自己的肉眼,她揉了又揉,望了又望,那小红点却渐渐被金色的云彩吞没了,包围了,以至最后完全地消失了。这些金色小云朵倒是合成了一个大金球,在山巅上滚动着,闪烁着,就像钟楼上的候风仪一样。   过了一会儿,这金球又开始升高,并渐渐缩小扩散,最后变成了一朵美丽的玫瑰云,嘉德琳听到它用水晶般清脆的声音哼唱着天籁般的绝响:“早安,嘉德琳,你还认识我吗?”   十一     嘉德琳欢喜地叫道:“没错,没错,我认得你,你就是曾经装进我围裙里的玫瑰云,我现在终于听懂你讲的话了。我亲爱的朋友啊,你那时脾气可大了!你击坏了我那开着美丽花朵的大苹果树,不过我现在不计较你的过失了。你真是太美了,我爱你,亲爱的。”   玫瑰云马上就为自己辩解道:“我亲爱的嘉德琳,这事真的不能怪我。是隐藏在我心窝中的坏家伙——雷霆砸坏了你的苹果树。我也是被她所逼啊!你看!我现在是多么温柔和蔼啊!我从来就不想伤害别人,有机会你一定要爬到冰川上去看看哟!那儿其实并非像别人所说的那样困难,只要你愿意,还是很容易办到的。况且有我在,即便你摔倒了,我也会把你托住,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嘉德琳,明天一早你就来吧,我会等你一个晚上,如果你不来,我便会难过、流泪以致整天下雨的。”   嘉德琳赶紧答应道:“我来,我一定会来!”   话刚一出口,一声震耳发聩的闷雷就炸开了,紧接着就是像炒豆子般的噼里啪啦声。嘉德琳以为这玫瑰云又要恩将仇报,恶意地捉弄她了。刚一开始她给吓懵了,等稍微定了一下神,便飞也似的往家里跑,正跑到半路时,她一下子撞着了正在悠然自得地遛狗的白罗瓦。   她停下来问他:“刚才是不是你在打枪,那雷霆般的声响简直吓死人了。”   白罗瓦略带一丝嘲讽的笑答道:“什么呀,那既不是枪声,也不是雷声,那是雪崩发出的声音。”   “雪崩,什么叫雪崩?”   “冰川在太阳的照射下融化以后,一块块裂开,并夹杂着泥砂、岩石和树木等从山顶滚下来就叫雪崩。雪崩一般来得很突然,如果正好下面有人来不及逃走的话,那便会发生惨案。不过这种不幸还是不常有的,只是极个别的情况。现在正是好天气到来的时候,雪崩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发生的。你该慢慢习惯。”   “好的,我会习惯的。不过,我想你是个勇敢的男孩子,你能告诉我,怎样才能爬上那块大齿形的冰块吗?”   白罗瓦立即喝斥道:“不行,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到那儿去的。我曾到过那些地方,对它的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现在天气太热,冰窟随时都有可能裂开,根本不是玩这套把戏的时候。”   “那你能否告诉我,那齿状山峰上的红色的东西是什么?”   “嘿!你的眼睛真不赖。你是说那小红点吗?那是一面旗帜。大约在一个月以前,有几个在此旅游的人为了让山下的人知道曾有人到过那么高的地方,便把它插在了山上,当时正好刮起一阵大风,他们不得不赶快离开了,但把旗帜留在了那里,后来有一阵儿暴风又把这面旗子吹到了冰川的最高峰上,并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挂住了。我想也许再来一场暴风雨,它又会被吹走的。”   嘉德琳满有兴致地听着白罗瓦的叙述,目光不知不觉地飞向了远方。她又看到了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祖姑母头上和肩上披着的大红色羊毛风帽在风中不停地晃荡着。看样子老人这会儿是出来散步的,小嘉德琳看到祖姑母走了过来,便忘了自己还没纺上三尺长的线,也没有想到要把空空如也的纺锤和几乎没动过的纺线杆藏起来,便径直跑跳着迎了上去。   十二     当她走到祖姑母面前时,她才想起今天根本就没干什么活,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没法后退了,只好硬着头皮走了上去,问老人在冰川上面行走,是否感觉很累。   歌勒特祖姑母答道:“像我这把年纪,哪还感觉得出什么累哟!走路时两腿只知道机械地往前迈,根本就没啥感觉。不过,我刚才并不是从冰川上来的,这季节不能走,我走的是一条小路,只要熟悉地形,找到小路是没问题的。”   “是吗,我亲爱的祖姑母?那,大约一个小时以前,是您在那上面吗?我好像望见了您的大红色风帽。”   “那上面?嘉德琳,你在说什么呀?”   手足无措的嘉德琳答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好像看见了你站在空中的云彩上。”   “是吗!是谁让你这样想的?看样子你要把我当仙女啦!”   “哦!我亲爱的祖姑母,就算您真的是仙女,我觉得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再说仙女不像巫婆,大部分都像您一样,是好人!来这么久了,这里的土话我已能听懂一些了,凡到这儿来的村里居民,都说您工作起来像个仙女呢!”   歌勒特祖姑母答道:“是的,他们当着我的面也经常是那样讲,但那不过是一个良好的祝愿罢了,我不可能真的成为仙女。你这小脑袋瓜里倒是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念头哟!当然,这是合适你的年龄的。要求你有我一样的理智,那未免有些为时过早,也有些苛求。但是,我的小宝贝,学习的时候有时还是要理智一点的好,你看你今天就没能坚持纺多少线。”   “是的,祖姑母,您完全可以说我根本就没纺什么。”嘉德琳难过得掉下了眼泪。   “好啦!我的好孩子,别哭啦,知道就好,只要付出足够的耐心和时间,你一定会做得更好的……”   嘉德琳忧心忡忡地答道:“我亲爱的祖姑母,您老是这样语重心长地鼓励我,总是认为我还太小,没有很快接受的能力,可是,我想只要您愿意……”   祖姑母微微一笑,答道:“哦,我亲爱的嘉德琳,你的意思仿佛是在责怪我没有告诉你梳毛纺纱的秘密。实话跟你说吧,我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秘密,我也从未见过什么秘密,我之所能够有今天这样的水平,完全靠的是耐心和努力,你该明白了吧,我的孩子。我看你心事重重的,让人有些摸不透,你能敞开心扉跟我谈谈吗?让我祖姑母也了解了解你,好吗?”   嘉德琳坐到一块满是苔藓的巨石上,依偎着祖姑母低声地说道:“嗯!我很乐意,我什么都告诉您吧,因为我曾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我内心一直感到很不安,一想到它,我就有点儿心慌变得手足无措。”   嘉德琳坦白地告诉祖姑母,说她曾因为好奇透过门缝偷窥过祖姑母的房间。   “不过我什么也没看见,更没偷窥到什么秘密。那时你正好出去了,假使那时你正在工作的话,我想也许能看到一点您的秘密。”   歌勒特祖姑母便答道:“你是不可能看到什么秘密,我不是跟你说了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吗。如果那一天你进了我的房间,你就会继续爬到我上面的工作室去。我在那里梳理所谓的‘云彩’,因为在屋子里梳羊毛太不卫生了,细微的羊毛有可能钻进鼻孔和肺部,影响自己或者别人的健康,所以我老在我山庄的最高处来完成这一工序,那里空气新鲜,而且流动快,那些肉眼很难看清的细丝一下子便被吹走了。好啦!现在该轮到你说啦,你对所谓的‘云彩’有些什么看法?我似乎觉得你把天上的云彩和我从羊毛里抽出的又细又白的织物混为一谈了。在我们这个纺织高手云集的地方,大家把又细又柔的纺织品叫作‘云彩’。”   嘉德琳对于自己没能理解这一简单比喻的真正含义感到有些羞愧,但对自己无法解释的那些由来已久的梦幻也一直想弄个明白,她又想起了自己心中的玫瑰云,她干脆一古脑儿把过去的经历全部给祖姑母说了出来。   歌勒特祖姑母静静地听着,既不像西尔文妈妈那样一开头就不停地埋怨她、责怪她、打断她,也没有任何嘲讽的表情,祖姑母只想了解这个小姑娘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很有耐心地听完嘉德琳的陈述之后,又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对小姑娘说道:“孩子,我明白了,你对神秘的东西非常感兴趣。不过,你可不能沉缅太深。其实,我小的时候,也梦见过玫瑰云哩!当我长成少女时,我还真碰到了它呢,它身穿金缕衣,头上插着雪白的羽毛……”   “哦,我亲爱的祖姑母,您在说些什么,难道您的玫瑰云还穿着衣裙,插着羽毛?”   “我只是打个比方,来说明它的绚丽夺目与梦幻的美好。我的孩子,你也应该知道,那些云彩往往也是变化无常的,即使就是按它的说法,它所有的过错都是因为雷霆隐藏在它心窝中造成的,但它会带来风暴这一结局是无法改变的。记得有一天我也差点儿像你的开花的苹果树一样被它击毁,那一天我才真正醒悟,云彩是靠不住的,喜怒无常的。嘉德琳,你千万别相信那些在你眼前飘过的云彩,特别是那些玫瑰云,它们呈现在你眼前的天气十分美好、晴朗,但过了不久之后便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好啦!把你的纺线杆拿起来,开始工作吧,或是打一会儿盹,以便有更充沛的精力工作。不管怎样,你绝对不能气馁,梦幻是短暂的,虚无的,只有工作才是永恒的,美丽的。”   嘉德琳一边和祖姑母谈话,一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纺线,纺着纺着,她的眼睛就有点睁不开了,到最后竟然睡着了,以致纺锤从手指间滑落了下来。    十三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被人猛推了一把,她看见歌勒特祖姑母怒容满面地站在她面前。祖姑母把红色风帽往肩上一翻,抹了抹飘落在她那轮廓清晰而苍白的脸上的白发,生气地喝斥道:“你这孩子,懒得真够水平的了,我让你选择你就真的选择了睡眠,而不想做一点事,站起来!跟我走,我要让你看个明白,这纺线到底有何秘密可言。”   嘉德琳站起来,迷迷糊糊地跟上了祖姑母,她感觉祖姑母走得比风还要快,在攀登一座蓝宝石和碧玉砌成的台阶时,祖姑母的步伐竟是那样的轻盈、快捷,嘉德琳也没办法跟上。眨眼间,她们就到了一座充满神秘氛围的宫殿,屋里到处都镶着钻石,到处都是水晶柱子,就连地毯也都是清一色的黄鼠狼皮。   顷刻间,她们又站在了这座宫殿的屋顶,只见祖姑母让人感到恐怖地狂笑道:“我们现在已到了冰川的顶上,拿出勇气来吧,牵着我的衣角,不要害怕,来,跟着我!咱们爬到齿形山峰的峰巅上去,玫瑰云正在等着你呢。”   嘉德琳拽住祖姑母的裙角想往上爬,但总是爬一步又滑一步,让人非常泄气。这时,她听见祖姑母大声喊道:“不要怕!注意,抓住带子。”   祖姑母抛下一根细细的线,常人的肉眼几乎看不见。嘉德琳一把抓住了它,竭尽全力地往上爬,那细线倒是十分牢固,可嘉德琳差不多仍是走一步滑一步。她们就这样折腾了半天,最后终于来到了山巅上,祖姑母从她手中一把抢过纺线杆,往雪地上一插,以一种怪怪的声音叫道:   “既然你不会用这玩意,就把它扔了吧!看!这个才是适合你的工具。”   说着她递给嘉德琳一把像松树一样大小的长扫帚。嘉德琳鼓起勇气接过来,原来这东西并不重,反而感觉很轻巧。这时,只见祖姑母很鲁莽地把她往空中一推,大喝喊:“去扫吧!”    十四     嘉德琳以为自己这下子肯定要完蛋了,跌到山谷中不是一命呜呼也会成个残疾。但是奇怪的是,她感觉祖姑母臂上的那根细线牢牢地拉住了她,使她稳稳当当地站在了空中,而且行走在云彩上面就如履平地一般自在潇洒。   歌勒特祖姑母又大声叫了起来:“快点,快点扫吧,把这些云统统都给我扫过来,一片也不能少。”   嘉德琳竭尽全力去扫云,但仍没能使祖姑母满意,只听她又叫开了:“快点,加把劲,再扫干净一些,范围再大一些,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几头牛和一辆车,把这些云彩都运到我家里去。”   嘉德琳来回地奔跑,累得满头大汗,不大一会儿,所有的云都被她用大扫把扫了一遍,整个天空顷刻间变得干干净净的了。   歌勒特祖姑母又吩咐道:“把这些推过来的揉成一堆,以便让我把它捏在手心。”   转眼之间,祖姑母又把这些云堆捏成了一座气势恢宏的云山,差不多把冰川上的整个齿形峰都给盖住了。   嘉德琳又听祖姑母叫道:“过来!帮我把眼镜戴好。”嘉德琳顺从地把她的金边儿眼镜佩在了她的鹰勾鼻子上。不想祖姑母又喊了起来:“你疏漏了你的玫瑰云,你以为我会放过它吗?快点儿给我找回来,不要让它溜掉了!”   嘉德琳应声追了过去,被风裹挟着的玫瑰云眼看就要溜掉了,她急忙把系牢她的细线抛了出去,正好套住了那片玫瑰云,它便老老实实走进了她的围裙,并唱出了一首委婉动听、哀怨凄迷的歌曲:“可爱的小围裙朋友,请你救人救到底吧!嘉德琳小姐,求求你行行好吧,不要把我交给那个纺线老太婆。”   嘉德琳便拉好了裙子打了一个结,以免祖姑母发现围裙中的玫瑰云。她走到祖姑母的身旁,心中暗暗祈祷祖姑母不要注意到围裙中的玫瑰云。事实上,祖姑母正在忙着用一把很细很密的梳子,梳理她的云山。她的动作快得连肉眼都根本无法看清,一眨眼功夫,就全部梳完了。当嘉德琳弯下腰去抱祖姑母梳理过的云彩丝絮时,一不小心围裙结子给扯脱了,玫瑰云也滚了出来,祖姑母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把它捉到了梳子下面,得意地笑道:“好哇!你这个小骗子,你以为我发现不了吗?玫瑰云!就像其他云一样,快给我到堆上去。”   嘉德琳急忙央求道:“祖姑母,我的好祖姑母,就饶了我的这朵玫瑰云吧!”   歌勒特祖姑母以不容置疑的口气答道:“不行,把它放到你的纺线杆上去,我已经把它梳理好了,你给我赶快把它搓成绵!快点!”   嘉德琳极不情愿地把它放到了纺线杆上,为了避免亲眼目睹小云朵被撕裂的惨状,她闭上了眼睛。但是那痛苦的呻吟声,好像字字句句敲打在她的心头一样,她难过得几乎要扔掉纺线杆夺路而逃,偏在这时,她的手臂也麻木,眼睛也睁不开了。   一觉醒来,原来她和她的祖姑母都在长满苔藓的巨石上睡着了。    十五     嘉德琳站起来以后又推醒了祖姑母,祖姑母吻着她问道:“哦!我们这两个懒虫都睡着了,你刚才做了梦没有?”“啊!的确如此,我梦见我能纺得跟您一样好了,而且我还纺了我的玫瑰云。”“嗯,是啊,我的孩子,你要明白,很早以前,我也把我所谓玫瑰云给纺掉了,不过那玫瑰云指的是我的任性、执拗与霉运。我把这些属于我生活中的敌人放到纺线杆上,分解成了一根根简直无法感觉的细线。你也要跟我一样,也许你没有能力阻止云从眼前飘过,但是你应该鼓起勇气积蓄力量,总有一天你能捉住它把它梳理纺掉的,这样它就不会老缠在你的周围,并时不时给你带来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一类的灾祸。”嘉德琳对祖姑母话中的含义还不能很好地理解,但从此以后她不再去想她的玫瑰云了。三个月一晃就过去了,当她母亲来看她的时候,她的纺织技术已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靠着自己的勤奋与努力,几年之后,她和歌勒特祖姑母的水平已相差无几了,而且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再后来,她就做了她祖姑母的富裕而又有名望的继承人。《青蛙王后》     从前,在一座即古老而又坚实的城堡里住着一位老人。这城堡究竟是在诺曼底省还是毕加底省,我已记不太清,只知道城堡的主人是一个年长的贵妇人,她虽然拥有辽阔的田地和领地,但为人却很善良,对世间的风风雨雨,恩恩怨怨,看得也很透彻很淡漠,也许因为是年轻时经历了太多的荣华富贵,她闲居在城堡时保持着一种安逸宁静的氛围。城堡周围挖了一条宽大的壕沟,沟里长满了灯芯草、鹅掌草、芦苇、茭白之类的东西。一到夏天,那些又肥又大的青蛙,便扯起它们的大嗓门,此起彼伏,呱呱地叫个不停。城堡女主人岳朗德夫人和周围的人们由于早已习惯,不但不嫌这蛙鸣声吵闹,反倒认为这是喧闹中的一种宁静。   但不幸的是,有一年这个地方遭遇了罕见的旱灾。沟里的积水全都给蒸发掉了,芦苇、水草、青蛙、泥鳅等一切水中有生命的东西都给干死了。它们在淤泥中腐烂的气味弥漫在整个空气中,使城堡里的人和城堡周围的很多居民都染上了可怕的疟疾。由于病势来得十分迅猛,有好几个人还因此一命呜呼,命归西天了。岳朗德夫人以及和她住在一起的人虽然未遭受性命之忧,但也都病倒了。   老人有好几个儿女,但都不在身边,身边惟一的亲人便是15岁的孙女玛嘉锐特。这小姑娘身材单瘦,长相也并不漂亮,鼻子短小,眼睛鼓圆,嘴唇有些肥厚,容易使人想起青蛙的面孔。但由于这个小姑娘平日的举止很文雅敏捷,处事大方得体,为人善良、宽厚且愿意帮助人,因此尽管长得有些丑,周围的人却都很喜欢她。反倒是岳朗德夫人每每一想起自己年轻时的美貌,总不免要感叹几句:“哎!多么聪明伶俐的小女孩儿啊!只可惜上帝错给了你一副小青蛙般的面孔!”说来也巧,这小姑娘天生就有一种和青蛙等小动物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她看到壕沟中的那些生物相继在干涸中死去,心中充满了一股怜悯之情。为了不再重演这悲惨的一幕,她甚至想:不如干脆把壕沟填平改成一个花园算了,那样的话,即使再遇到干旱,也不至于因生物枯死腐烂造成空气污染,而让人们染上可怕的疟疾。那些日子里,幸免于难的玛嘉锐特对祖母和她年老的仆人的照顾十分周到、细心,祖母的病情也因此恢复得比较快。到冬天时,玛嘉锐特便又旧话重提。“我亲爱的祖母,你看壕沟早已干涸,冰冻又把沟里所有的生物都给毁灭掉了,等明年春天雨季一来的话,沼泽地里的那些动植物又可能会重新繁殖。我想我们不如赶在春季到来之前,雇佣一些工人,把垃圾清除掉,把壕沟填掉,同时开挖一些排水沟,以便积水排出去,然后我们让人运些好一点的土来种些蔬菜、果木一类的东西,并且用砂石铺好路面,这样我们明年就不会再出现今年这样的情况了。”   岳朗德夫人爽快地答道:“我的小玛尔果(玛尔果:(Margot)即玛嘉锐特的昵称。),既然你有如此好的主意,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照你的主意去做吧,你可以调度这里所有的工人去办这件事情。”玛嘉锐特得到祖母的允诺后便着手去安排一切。才15天时间,他们便把这壕沟修整得面目一新。他们烧掉了沟中残存的枯草,把平整后的土地划分成为几个各具特色的花坛。每一个花坛中又分别挖了一些水池,用大理石砌成围栏,并特意平整出几条铺着细砂的小径,把各个花坛连成了一片。为了方便鸟儿来此栖息,玛嘉锐特又特意让人做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小木屋,漆成绿色放在园里,当作天鹅、孔雀、黄莺等的栖身之所。阳春三月时,他们又沿着城墙种植了一排排果树,在方形花坛中种植了一些名贵的观赏树木,在花园里培育了各种各样的花草。到了草长莺飞、花红柳绿的五月,这个过去曾淤泥成堆、臭气熏天的壕沟,便真正成了花的海洋,绿的世界。水池中装满了清澈透明的雨水,火红的金鱼、五彩斑斓的热带鱼在池中自由自在地戏耍、游弋。美丽的白天鹅也时不时地在池中拍翅欢唱,搅碎了一池春水。玛嘉锐特生活在这个新的花园中,感到非常的快乐惬意,因为有了这个花园后,再也不用担心夏季的酷热难当和疟疾等病症的肆虐。岳朗德夫人有时候也要到花园中走一走,玛嘉锐特还特意为她砌了一道平稳的台阶。   夏天已经来临,这次真的没有人生病。玛嘉锐特便问她的老祖母对她的杰作是否感到满意。老祖母很直率地回答:“满意,特别是对你,我非常满意,我认为你为我们做了一件大好事。但我也得坦率地告诉你,我总觉得若有所失,当然我不是可惜你替我们平掉的那条臭水沟,我是怀念我年轻时有关壕沟的一切。那时城堡周围被澄清碧透的水包围着,才真正有爵爷府第的贵族气派。而现在的这样子,总让人感觉有些像新生资产阶级暴发户的大房子。我想这附近那些饶舌的妇女一定在嘲笑我们,说我们变成了菜农、果农呢。”玛嘉锐特被祖母的这番话说得脸红脖子粗,刚才还是满怀期待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羞愧难当,竟然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不敢再正眼对视祖母的目光。祖母便过去吻了吻她,安慰道:“你也不要太难过,你又没做错什么,再说事情也已经过去,我们也不必在意别人怎么胡说八道,只要实惠就行,何必要过去那种无用的气派呢!请相信我是支持你的,大胆地培育你的果树和菜园吧,我还等着吃你种的苹果哩。”每当玛嘉锐特独自一个人时,她总要想象祖母描述的美丽壕沟到底是什么模样。在她的记忆中,这壕沟从未有过一池清澈碧透、浩浩淼淼的春水。她仅记得春夏季节,沟中长满一池绿色的浮萍时,很像一幅精致的绿色织锦,一簇一簇芦苇在开花扬穗时被风吹起的片片飞絮,很有诗情画意。此外,她还记得星星点点开着银色小花的鹅掌草,层层叠叠、盘根错节的龙骨草,高低参差、为鱼儿遮风避雨的荷叶,还有好看的羊齿草,自己曾把它卷成一个缨帽戴在头上。可惜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想到这里,她竟觉得这花园已不再美丽,甚至有些丑陋不堪,以致认为那池中火红的金鱼和雪白的天鹅还比不上从前壕沟中的那些青蛙、泥鳅等等,她伤心地自言自语道:“我彻底毁坏了祖母美好的回忆,但有一件东西却还是让我感到高兴,这件东西过去美丽,今年秋雨后仍会美丽如昔。”她那含满泪水的双眼盯着满池清澈透亮的水直发愣,池中多余的水经一个干净的出水口缓缓地流到了城外的田边,然后又融进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玛嘉锐特百无聊赖地顺着水流来到了小溪边,然后又踏着小溪边的水草,一直走到了小溪和河流的汇合处。这汇合处是一块很大的草地,原来溪水流经此地时一直很顺畅,后来由于一场风暴击倒了一棵大树,大树正好挡住了溪流,以致水流被拦截成好几股细流浸漫了整个草地,形成了一个相当宽大的沼泽地。借着水流的滋润,原先在城堡周围壕沟中的芦苇、蛇脚草、茭白、鹅掌草等也都在这儿安营扎寨,疯狂地繁殖起来。那五颜六色的蜻蜓,身披金色铠甲的甲壳虫,花枝招展的蝴蝶等也都云集于此,似乎是要举行昆虫世界大联欢一样,在水上你追我赶,翩翩起舞,乐而忘返。玛嘉锐特又想起了过去自己非常爱听城堡周围虫鸟的啁啾,蛙鱼的游水嬉戏。她满怀惆怅的望着这一切,这里的小动物多得不计其数,但唯独不见一只青蛙,哪怕是一只小小的青蛙。她自言语地问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过错,使这些可怜的小家伙在这绝迹了呢?”早些时候钻进了云彩中的太阳,这时忽然从云缝中钻了出来,喷射出一道道眩目的强光,玛嘉锐特在阳光的刺激下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当她再睁开眼睛时,发觉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由树枝和树根编织而成的绿岛之上。绿岛四周都是清幽幽、凉丝丝的潭水,水中有无数颗星星跳跃着、闪烁着。她想不清自己是如何在没有沾湿任何衣裳的情况下来到这岛上来的,也没办法想象怎样才能安全地离开这四周都是深水的绿岛。岛上的阳光显得比沼泽地那儿的强光要柔和、清丽很多倍,水也像熔进了金子一样在微风中不停地泛着点点金光,岸边的芦苇简直像棕榈树一般高大,还结满了蓝莹莹、绿油油的果实,岸边一棵斜垂的老柳树,像雨点般不停地抖落下无数银蓝白相间的小昆虫。这些小昆虫又爬到了兰草的紫色花朵上大口大口地吮吸着花蕊中的花粉。突然,玛嘉锐特听到一种时断时续、含混不清的歌声从水中飘来,片刻间又融进了岸边的青草中。起初,玛嘉锐特根本没法听清这微弱声音的含义,渐渐地这声音变大了,变得清楚了。玛嘉锐特听到她的名字便被千万个细如游丝般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叫唤着:“玛尔果,玛尔果,玛尔果……”憋了很久,她终于禁不住问了一句:“什么事?你们为什么这样不停地叫唤我的名字?”这些诸如珊瑚虫、蜻蜓、水蜘蛛、蜥蜴、蜗牛之类的小东西听了问话不但没有回答,反而变本加厉地叫了起来。它们疯狂地飞舞着,蹦跳着,齐声地叫着:“玛尔果!玛尔果!”只差没把她的耳朵给震聋了。玛嘉锐特用两个手指堵住耳朵,生气地叫了起来:“喂,你们要说话就一个一个地说好不好,这样闹哄哄地叫喊,我怎么能够听清你们的意思呢?”刹那间,这所有的一切声音一下子全停了下来,那些小生物不知听了谁的命令一下子全部一动不动地安静了下来,太阳也一下子钻进云彩里不见了,芦苇也好像给谁让路一样,自动分开了一条缝隙。啊!原来是一只又高又大,有着保虎皮一样斑纹的青蛙。这么大的青蛙她从未见过,她顿时感到有几分惊恐,几分害怕。那青蛙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用它破沙罐般的嗓子粗声粗气地打开了话匣:“如果你不是那种黑心肠的人的话,你完全不必害怕。你应该知道,跟你是陆地上一位很有权力的小姑娘一样,我就是水草世界中万能的柯克斯皇后。很久以前我就认识你了,那时我就住在你家城堡边上的壕沟里,很多时候我就在你的窗子下面。在壕沟里生活的那一阵子,我统领着一大帮的人马,我是他们至高无上的母后。因为你的面貌有点像我们,加之你又富有爱心,所以那时我们总把你当成同族的姊妹看待,每当见到你那优雅的举止时,我们总是发出友好和谐的声音来排遣你的烦闷和孤独。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们,因此我们也不记恨你后来干的一件蠢事。那可恶的干旱毁掉了我的子女和臣民,只有我一个人躲脱了厄运,跟着从草地逃出的几滴露水来到了这里,我一直期待着重新结婚,重建家园。你现在给我仔细听好,你毁坏了我从前的家园我不怪你,但如果你想把我新的王国又毁掉的话,你和你的家人必将遭受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记住!你最好不要再干蠢事。”玛嘉锐特满怀自信地答道:“夫人,您真会开玩笑,您明明是一位仙女,哪能是什么青蛙呢?您应该知道我绝没有伤害您的意思,如果我能为您做点什么的话,我愿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帮助您,请您相信我的诚意,但不知您心中到底有些什么愁苦。”青蛙答道:“哎!我可爱的孩子,我就敞开心扉,把我的苦痛对你讲出来吧!你随我到水晶宫中去,你可以听到、看到很多神秘的东西,从来还没有一个人看到、听到过如此神秘的东西呢!”话刚一落音,柯克斯皇后便沉入了水底。玛嘉锐特正准备随同它一起沉下去时,她感觉她的裙子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她转过身来,发现正是她最大最美丽的天鹅勒维。玛嘉锐特特别喜欢它,并在它的脖子上套上了一个金项圈。勒维一赶到,那青蛙在玛嘉锐特身上所施的魔法便立刻消失了。玛嘉锐特看见自己悬在水中,不由得惊恐万分,这时太阳已经下山,黑夜马上就要降临了,如果不马上想办法走出这该死的地方,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她用一种信赖的目光打量着天鹅,声音有些颤抖地问天鹅:“哦!我,我可爱的勒维,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我怎样才能逃出这鬼地方呢?”天鹅便死命咬住她的裙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她向岸边拖。玛嘉锐特此刻也顾不得危险不危险了,只是牢牢地拽住天鹅,任凭上帝主宰她的命运。但不久她就感到脚底已能接触到砂石了,她终于安然无恙地走出了沼泽地,就在一眨眼间,天鹅同时也不见了,她在小岛周围转了整整一圈,又喊又叫,但天鹅始终不见踪影,也听不到任何回应。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大自然的一切已归于沉静。她自言自语说:“刚才我是不是在做梦呢?勒维是不是已先回城堡去了呢?”说完她便往家中奔去,在祖母面前打了个照面后,她又匆匆忙忙地去找她的勒维。但是勒维的窝棚里、花园里、城堡的院子中、农庄里,都不见勒维的踪影,这下子玛嘉锐特可真是有些着急了。祖母知道天鹅失踪以后也很着急,玛嘉锐特只得反过来安慰自己的老祖母,她跟她谈起刚才在河边玩耍时差点忘记了回家,但她绝不敢提及她所遭遇的那些离奇的事情,一来她怕祖母嘲笑,二来她还不敢确定那些事是否只是自己一时的胡思乱想。大家在寻找了一阵天鹅没有结果之后,都已相继睡去。只有玛嘉锐特仍没有一点睡意,她打开窗了,像往常呼唤她的天鹅一样,轻轻地吹起了口哨,但窗外除了暴风雨的怒吼之外,其他什么也听不见。她也渐渐地感到有些困乏了,不知不觉中就进入了梦乡。   恍恍惚惚中,她听见从暴风雨中飘来一阵温柔、友好的声音。“不要害怕,我会一直保护你的。不管怎样,你千万不能轻信柯克斯皇后的话,只要谨慎的人,都不应该和一个素不相识的青蛙去说话。”等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她才明白这一切原来不过是梦中的幻想。因为当她到水池边的时候,她那美丽的天鹅正在水中安然自得地游玩着。她呼唤它,抚摸着它,喂给它松软的面包屑。它也只不过像往常一样淡然接受着这一切。尽管这天鹅最漂亮也最温顺,但它一点儿也不比别的天鹅更聪明,玛嘉锐特跟它说话,它也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个劲儿地贪吃着面包,吃饱以后便跑到阳光下梳理它的羽毛,抓挠它的下腹,炫耀它的美丽,过了一会儿,它又像其他天鹅一样,缩起一只脚打起盹来。玛嘉锐特便竭力想找出做这种荒诞梦幻的原因。她想起祖母在她童年时总喜欢讲些故事伴她入眠,其中一次讲到一只青蛙仙女,做了很多神秘的事。她试图回忆起个故事的细节,但无论如何,她还是记不起来了。她只得对自己说:“没必要再为这件事搞得头昏脑胀的了,还是去求我的老祖母再说一遍给我听吧,说不定我们两人又会因此开心一回呢。”她径直走入客厅找到了老祖母,但是祖母身边多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军官,这人的神情和服饰扰乱了玛嘉锐特的思绪,使得她差点儿把问青蛙和仙女的故事的事给忘了。这青年身着漂亮的天蓝服,皮肤白嫩,面色红润,头发卷曲发亮,衣着时髦,发梢还扑了一层薄薄的香粉。他看见玛嘉锐特走了进来,便很有礼貌地站了起来,像跳慢板舞似的朝玛嘉锐特走了过来,他抬起她的手吻了一下,然后以一种略带磁性的声调对她说道:“你好!你真是我亲爱的表妹玛嘉锐特吗?多年不见,你已经长大了,相貌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再一次见到你,我感到很荣幸。”玛嘉锐特脸涨得通红,对这个自称表哥的人的客套话,她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因为她根本就不认识他。岳郎德夫人忙说道:“我亲爱的孩子,这就是你当年的表哥麦里多尔·德·碧柏尔舍啊!当初他作为一名小军官离开这里时,你还很小。现在他已经20来岁,成了龙骑队的一名旅长啦。我的孩子,愿你们又能像从前一样,做个好朋友吧。”玛嘉锐特这才想起她小时候就很讨厌的这位表哥。那时他总是喜欢无事生非,搞些恶作剧,玛嘉锐特也没少吃过他的苦头。好在她从来就是个不记恨的人,因此当祖母要她亲吻一下表哥以示友好时,她还是向他伸出了脸颊,但表哥只是傲慢地敷衍了一下,使她感到浑身不舒服,她心想这家伙一定是个趾高气扬、不知自省、不懂得尊重别人的混蛋。他继续滔滔不绝地炫耀着他所经历的一切,当他谈到巴黎的戏剧、舞会、节日宴会及奢华的一切时,玛嘉锐特惊奇地连表情都僵住了。为了显示自己对妇女的服饰很在行,他又谈到了时髦的服饰,这使得玛嘉锐特有些惭愧,因为她没有这些时髦的服饰,身上的红花布衣和蓝色缎带也已略显陈旧。但是这位傲慢轻浮的表哥却一点儿也没注意到玛嘉锐特不满的表情。仍在那儿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岳朗德夫人对她侄孙儿的这般瞎扯也没表现出过多的反感,而且还很有兴致地听着,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昔日在社交场合出尽风头的时刻。共用晚餐时,这位碧柏尔舍先生也总是埋怨菜肴做得差劲,就连玛嘉锐特做的、曾受到所有客人称赞的点心,他也说难以下咽。对本地出产的美味的苹果酒,他也毫无根据地说差劲得很,当祖母让人送上他要的香槟酒时,他又说品牌蹩脚得很,但喝得却并不比任何人少,而且几杯酒下肚以后,又说了很多不得体的话。   岳朗德祖母感到他的醉意与失态之后,便对他说道:“可怜的孩子,睡觉去吧,等你明天醒过来时,你会为自己的这些无礼行为感到后悔的。如果你算懂事的话,就不该这样随意贬损别人的好意,我相信你只是一时糊涂,而不是真正地缺乏教养。”   玛嘉锐特看到这个可恶的家伙受到了祖母的训斥,心中不禁一阵儿窃喜,原先的不快顿时一扫而光。不一会儿,她便毫无牵挂地回到房间进入了梦乡。但再理智的女孩,心中也难免会有爱慕虚荣的念头。第二天穿衣服时,她就开始责怪她的侍女总是拿最不好看的衣服给她穿,其实衣柜里有些衣服还是相当漂亮的,只是她自己不穿罢了。   侍女便给她送上一件镶着火红花边的鹅黄色丝织衣服,这衣服看上去相当华贵,是以前祖母送给她的。说实在的,岳朗德夫人既不贫穷也不吝啬,只是在这乡下住久了就不晓得外面都在流行些什么。再说小玛嘉锐特从来也不太在意自己的服饰,她宁可穿上朴素的短裙和布衫,也不愿为了衣着花去太多的时间。因此这孩子自尊心受挫被迫去打扮时,反倒有些弄巧成拙,穿着那些该死的新衣服总是有些不协调。玛嘉锐特正担心又会受到碧柏尔舍的嘲弄,可能是由于祖母昨晚的教训对他有些触动,这次他不但没嘲讽她,反而一个劲儿地向她道歉,说头天晚上是因为头痛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并恳请她原谅自己头天晚上的过失。玛嘉锐特对他一下子变得如此温文有礼感到很是诧异,她忙说自己也不应该对他如此不友好。   吃完早饭之后,玛嘉锐特请她的这位表哥参观她的新花园。让人感到欣慰的是,这一次表哥不但未表现出任何不屑一顾的神情,反而对花园的一切很感兴趣。他总不停地问这问那,看见金鱼,他问她那东西是否能吃;看见天鹅在池中嬉戏游水,他说要是有枝猎枪的话,他说不定会放上一枪;看见鹅掌草,他说这真是别具一格的郁金香。有趣的是,那天鹅不知是不喜欢生人还是听懂了他的话,它看见碧柏尔舍走了过来,长脖子一伸翅膀一拍,就疯狂地朝他扑了过去。玛嘉锐特怕这位表哥狠劲一上来,会掐死扑向他的天鹅,但这位英俊的旅长却跑向她这边来躲避。哪知这只天鹅反倒愈加凶狠了,他每走一步,它就要啄他的腿肚一下,吓得碧柏尔舍索性逃进了花园的铁栏杆后面,把他自己和天鹅隔开。玛嘉锐特好不容易才把这只发怒的天鹅赶开,她对表哥如此的胆小感到十分的惊讶,但他解释说他并不是害怕,而是怕自己脾气一上来会杀死她心爱的天鹅。   表哥的这番表白使她感到宽慰,她又把他带到田野边的树林中,让他欣赏了一下这四周美丽的风景和她的养兔场。碧柏尔舍便问这些东西值多少钱。   玛嘉锐特只好如实回答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因为我从未想过要出卖它们。”   “可是今天早上你祖母对我讲,她准备将来在她死后把这里的一切财产都交给你,那样的话,你就是这一切产业的主人,难道你也打算死守这家业吗?”   “我求求你,请你别再提到我祖母的死。至于财产的事,我祖母从没跟我提起过,我也不想操这份心。”   “可是你总得有这个思想准备呀!你看你祖母年纪越来越大,她想在她健在时看到你出嫁。”   玛嘉锐特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我可不想嫁人,我祖母一手把我拉扯大,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我怎能离开她呢?”   “哦!我亲爱的小表妹,你这想法的确是一片好心,但祖姑母总有一天要先我们而去啊。你总不至于看见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而一点儿心都不动啊!再说这位男子可能会帮你把这些地产、房产都变成现钱,这样你会拥有一大笔财产,而不至于再在这个该死的城堡中浪费自己的青春。到那时候,你会拥有最时髦、最漂亮的衣服,拥有华贵的四轮马车和随叫随到的仆人,你也会拥有钻石、珠宝一类的首饰。你尽可以出入皇帝的宫廷、歌舞剧院的豪华包厢甚至巴黎的任何一座高级公馆,总而言之,你将会拥有所有女性朝思暮想的一切。”   刚开始的时候,玛嘉锐特还觉得表哥说这些话真让她有些难为情。但当表哥在同她一起散步时总不停地说起这些树林、田地时,她也不自觉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了,并且暗暗为自己从未想到这些问题感到有些懊恼。   不知不觉之中,他们走到了沼泽地边上,这时,突然听到碧柏尔舍叫了起来:“嘿!你看那儿,好大一只漂亮的青蛙!我把它杀掉算了,青蛙肉的味道真是好极了。”   说着他便举起了他的手杖,那只青蛙正在阳光下打盹儿,根本就没感觉到眼前的危险。   玛嘉锐特忙扯住他的手臂喊道:“快住手,我亲爱的表哥,你真让我失望,你怎么能忍心伤害这些无辜的小生命呢?”   这下该表哥感到惊异了,他一个劲儿地问这是为什么,他感到表妹的举动实在让人有些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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