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她打了个寒噤。难怪杰克作噩梦睡不着,他正饱受精神失调症之苦,而这种病症还要过一百年才有人能理解。他大概认为自己疯了。 一切的疑团都撇清了,她终于得以拨开云雾见青天。她终于理解他何以害怕会伤害别人,何以常常忿怒焦虑及沉默不语。这些都是想应付偶尔失控的神智,应付漫漫长夜。 所以我才来到这儿,她突然心领神会。这个时代没有人帮得了杰克,得由具有未来知识的人出马,由黛丝出马。 “我可以帮助你,杰克,”她喃喃说道。“只要你回家来,让我试试看。” 泪水灼痛了她的眼,她的声音哑了。买要你回家来。” 杰克悠悠醒来,眨眨眼,头昏沉沈的,不知身在何处。 恐惧开始在他腹内成形,慢慢扩大,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睁开眼睛,却立刻后悔了。下午的日光直晒着他的头颅。他缩了”下,知道接下来又会有什么。 头痛起初后脑勺会低低的悸动,每心跳一次就扩张,渗入他的大脑,在他眼睛后方猛钻。他胃部一阵作呕,口中有苦苦的味道。 他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他慌忙地想找到陆标,却什么也没找到。他正坐在原野中的”株大杉树下。这可能是岛上任何地方,他只知道这里不是他的牧场。 他的身躯发颤,胃部作呕,想要站起来,双脚却孱弱得无法支撑体重。他摇摇晃晃地半直起身子,盲目地向杉树干伸出手来。粗裂的树皮刮过他的指节,嵌入他的手背。他连忙把手缩回来放在胸口。温热的鲜血渗入他长裤中。 他跌跌撞撞地歪斜一下,一头撞在树干上。急痛攻心,他喘着气,倚着树干。 他试图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将头向后撞击着树干,闭上双眼,右手想握拳,却感觉到锥心之痛。 他低头一看。他的右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还夹杂着木片。 这景象把他拉回从前。血淋淋的手血淋淋的胳臂。血和泥,血和泥,血和——强尼。 一幕幕景象浮现他脑海,他呻吟一声。雨,雷,窗子上强尼死去的脸。梦魇。 他记得一向只记得的事:开始和结束。从来都是以噩梦作开始,黑暗作结束。 自我厌恶令他感恶心晕眩。他不理会痛苦,迳自双手握拳。 战争结束了,该死,他为什么不能忘记?为什么? 他已经尽力了。他照那些大夫的吩咐去做。他告诉自己他做了最有男子气概的事:他一直三缄其口,绝口不提安提南的血腥战场和强尼死的那天。 但这些记忆仍挥之不去,在黑暗中茁壮,扭曲了他的心智。 以前他也认为说出来会有用。在度过孤独的几年,独自坐在阴暗不通风的病房中,无事可做,只有思考——沉溺在那场恐惧中,他渐渐认为说出来就会好了。 只是没有人能跟他分担这些记忆,没有人会聆听。他还记得他终于归乡当天。几个月的旅途劳顿在见到祖宅那一刹那一扫而空,赤足从医院走回家,走了数百哩的他忘情地奔到门口。 他告诉自己他不在意没有人迎接他,毕竟他们不知道他会回来,甚至不知道他住过院。 他们只知道战争结束了好几个月,但两个儿子都没有回来。 起初大家都很欢迎他。他父亲母亲和亚丽维娜都围拢过来,搂着他,笑着,哭着,他和亚丽也度过了美好的一夜。那夜亚丽怀了凯蒂。 不过到了第二天,一切都改变了,都是因为两个字:医院。 我们还以为你被掳了,儿子。 即使是现在,回想到这句话仍是让他畏缩一下,感到无比的羞愧。 不,我住院了。 你哪一受伤了?是他母亲的声音,充满了关切。 这是最难以回答的问题。他身上没有伤痕,没有断手瘸脚,没有他们可以理解及接受的伤。 他也不怪他们。他努力想解释清楚: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爸……他们高喊攻击,可是我……我不能动。然后强尼在喊我,我跑上去追他,可是已经太……迟了,他已经死了。 然后我就在医院醒来—— 你被血腥的场面吓得无法动弹?他父亲厌恶地走开。你不配当我儿子。 杰克不再多说。当他注视父亲冷漠的眼神,才知道大夫说的没错。他是该三缄其口,把罪恶感吞入肚内的。 他使他们蒙羞。对身为乔治亚第三代仕绅的他父亲而言,天下罪恶莫大于此。 他要求杰克和亚丽离开。亚丽并不想走——她把话说得很明白——可是有维娜需要照顾,亚丽身无分文,又无亲人,当年她是因此才嫁给杰克的。 然后仇恨开始了,不是一点一滴累积,像有些人的婚姻那样,而是轰的一声,突然之间发生的。前一天她还爱他,第二天就对他鄙夷有加了。杰克很能体会她的鄙夷,她是为求安全感及体面才嫁给他的,但就为了说溜嘴,他把这两样东西都剥夺了。 他们同行却不同心,一起离开雷家,离开乔治亚,离开南方。那时杰克还不知道何所依归,他只知道他要离南方远远的,远离其他人。 等他们到达南达科塔州,亚丽的腹部已日渐隆起,这更使她仇恨杰克和未出世的孩子。 连一向被她视为宝贝的维娜也成了牺牲品。 他很能体会她的鄙夷,几乎有点敬佩这一点。因为它反映出他对自己的观感。 枪。这个念头在他脑中萌芽滋长。这一回他可以做到,这一回他不会让恐惧阻止他,这一回他一定可以扣扳机,这一回—— 丽莎。 有关她的回忆洒遍他全身,温暖他心灵阴冷黑暗的角落。所有自杀的念头都消失了。 我们会一起度过这个难关的,杰克,我保证。 他低低啜泣一声,捣住嘴。天哪,这句话听起来真美好…… 他闭上双眼,想起她拉住他,流着泪求他不要走。 他突然好想听她轻声安慰他,好想搂住她,嗅着她的发香。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开始穿过草原朝家而去。 朝丽莎而去。 di然后仇恨开始了,不是一点一滴累积,像有些人的婚姻那样,而是轰的一声,突然之间发生的。前一天她还爱他,第二天就对他鄙夷有加了。杰克很能体会她的鄙夷,她是为求安全感及体面才嫁给他的,但就为了说溜嘴,他把这两样东西都剥夺了。 他们同行却不同心,一起离开雷家,离开乔治亚,离开南方。那时杰克还不知道何所依归,他只知道他要离南方远远的,远离其他人。 等他们到达南达科塔州,亚丽的腹部已日渐隆起,这更使她仇恨杰克和未出世的孩子。 连一向被她视为宝贝的维娜也成了牺牲品。 他很能体会她的鄙夷,几乎有点敬佩这一点。因为它反映出他对自己的观感。 枪。这个念头在他脑中萌芽滋长。这一回他可以做到,这一回他不会让恐惧阻止他,这一回他一定可以扣扳机,这一回—— 丽莎。 有关她的回忆洒遍他全身,温暖他心灵阴冷黑暗的角落。所有自杀的念头都消失了。 我们会一起度过这个难关的,杰克,我保证。 他低低啜泣一声,捣住嘴。天哪,这句话听起来真美好…… 他闭上双眼,想起她拉住他,流着泪求他不要走。 他突然好想听她轻声安慰他,好想搂住她,嗅着她的发香。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开始穿过草原朝家而去。 朝丽莎而去。第二十五章 杰克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找到回家的路。他在谷仓旁停步。日薄西山,屋子映在一片蓝紫色的光彩中。 他心中充满了渴望。多年来他一直梦想要住在这种地方,住在真正的家,充满了梦想笑声和光。而这个家终于出现在眼前。 他想抬步向前走,却听到一个声响。他停下来,转身看谷仓门口,门里传来金属撞击声。他皱着眉头,推门悄声入内。 丽莎正背对他站着,小心翼翼地重新整理他的工具。她已把他的干草叉清理干净,放回原处。位置不对的是他的旧枪。不知为了什么,这枝枪被架在屋角,以很奇怪的角度竖着,几乎像是被抛在那儿遗忘了。 “丽莎。”他轻声唤着。 她一怔,连忙转过身来,手里拿的铁锹落到地面上。“杰克?”她拎起裙摆奔向前去,扑进他怀里。 她一碰触他,他便如释重负。她的体温抚慰了他伤痕累累的灵魂。“天哪,抱着你的感觉好好。”他喃喃说道。 她牢牢抱住他。“我好想你,我好害怕。” “我一向都是会回来的。”他感觉她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 她突然缩回来,泪汪汪地抬眼看他。他这才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他的离开给她带来的伤害有多深,看出她有多害怕他水还不会回来。 他搂住她紧紧抱着。他想跟她分担一切,想告诉她一切,但是他好害怕。大夫要他绝口不提,连想都不要想起。万一他张开嘴,结果出来的不是话语而是尖叫呢?他很怕一旦开始尖叫他就永远停不下来,结果有一天是在一个脏兮兮的病床上醒来,孤零零一个人,无名无姓。 他回想起他在那张破床上度过漫漫的几个月,无法思考无法言语地直视溅血的天花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杰克?”她摸摸他的脸。 他俯视她。他可以看出她眼中的疑问,看出她很想知道他上哪儿去了,为什么离去,可是她没开口问。 “为什么?”这句话脱口而出。 “什么东西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问?” 她惊讶得眨眨眼。“我想知道,可是……我信任你,杰克,这一点最重要。等你有了心理准备,你自然会告诉我的。” 杰克俯视她信任而温柔的目光,感觉内心有东西碎成片片。他曾告诉自己要重新开始,他也曾向上帝保证过,但他并没有真正开始,除非他信任他的妻子。把心事一古脑儿交托给她。 杰克感到”颗心在扭曲着。此时不做更待何时,如果现在他不信任她,不对她开诚,她绝不会再用这种目光看他。 但是如果告诉她,她眼中的爱意可能会转成冷漠,像以前一样。 但也可能不会。 他望着她的娇颜,她是他希冀一生的东西。在这个破旧的牧场上,跟她和孩子一起,他终于找到了寻觅一生的家。 如今为了保全这个家,他必须要冒险一试。 这辈子你就这么一回别当懦夫吧,只要张开嘴,向她交心。她可能会离开她大概会离开,但她也可能会留下来。她可能会把你拥入怀中,轻轻吻着你,跟你说无论如何她都爱你。 “杰克?” “好吧。”他鼓足勇气。“我们最好坐下来,可能要谈好一会儿。” 她”惊,热切地瞅着他。“你确定吗?” 他无法开口,只好点点头。他执起她的手,拎起灯,引她爬上梯子来到干草架上,他们并肩倚墙坐着。杰克握着她的手,不知自己说完始末,她还肯不肯让他碰她。 “这件事跟强尼有关。”他开口了。“他很强壮滑稽天不怕地不怕,”他露出苦笑。“我则是……瘦小虚弱什么都怕,除非我跟强尼在一起。他一向会让我忘记自己有多胆小。 “强尼必须上前线去打仗,我则根本不想去,我认为打仗是不对的,此外,你才刚怀了维娜,可是……我又不能让他一个人去。” 杰克的目光在干草堆上游移。干草香弥漫在谷仓中,可是他并没有注意到,他只能嗅到血汗和恐惧。 “所以我们就从军去了。不久我们便发现军援缺乏,而我们本身更是缺乏训练。我们行军行军又行军,过了一阵子靴子破了,可是上面无法再供给,我们的粮食也短缺了,只能吃烂苹果和偷来的玉米。我们筋疲力尽,饥寒交迫,很多人都病了。 “我们这一团四处打游击战,不过不是真的出生入死。我们最大的敌人是疾病和烦闷。 “然后……”他的声音破裂了。回忆和影像纷纷涌现脑海,他合上双眼。 “我在这儿,杰克,你很安全,没事的。” 她一再重复着这些话,杰克也专心去听她温柔的声音,直到可以控制情绪为止。“然后是安提南之役。”他打了个哆嗦。他已经很久没有说出这个地名了,即使在多年之后,恐惧和羞耻仍攫住他的心。 他想跟这种恐怖保持距离。他的身躯僵硬,直视前方。血腥死亡的景象一幕幕浮现。温暖舒适的谷仓模糊了,成为雾茫茫的玉米田。“天亮前雨就开始下,一片迷雾包围了凹地及壕沟。除了泥巴什么也没有——好多泥巴…… “突然枪炮弹从四面八方飞来,上级喊着要大家冲锋。我……我走了一步,可是路面太泥泞了,我动不了——我没有动,我好害怕。” 他羞愧得力气尽失。“然后有颗炮弹在我面前爆炸,一条胳臂飞到我面前—— “我看见华比利站在我前面,紧抓着血流如注的断臂。‘我的胳臂’他一直在说我的胳臂。” 杰克感到被一波波涌来的回忆淹没了。“我动弹不得,我听见强尼在前头叫我。” 快来,杰克,我们需要你! 这个记忆攫住他的喉头。一阵寒意爬上他的背脊,他颤抖了一下,闭上灼热的双眼。“我尽可能快步地跑上前去一再呐喊着强尼的名字。我知道他遭遇到了麻烦,可是我不知道……” “杰克?” 他摇摇头。羞耻紧勒住他的脖子。他无法开口,无法呼吸。他泪眼迷蒙,捂住嘴,免得哭出来。 丽莎把他的手拉下来紧紧握着。“没事的,杰克,没事的。” 啜泣使他身躯微颤,但他强行忍住。天夫叫我忘了它。” “他们错了,”她轻声说。“你也知道这一点。你曾经得以依循他们的劝告吗?” 他满心羞愧,摇了摇头,一滴清泪滑下他的脸。“不曾。” 丽莎碰触地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你必须把它释放出来,它在吞噬你的心灵。就算我们必须连谈十年,我们也得这么做。” 他咽回灼热的泪水,望着她恳切的眼睛。他在那儿找到了安慰希望和归属感,找到了终生寻觅的避风港,而她只要求他试试看。试试看。 “他的……头…打到了我。”他终于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我在跑着,强尼的头突然飞过来,我……我伸手抓住。” “噢,天哪,杰克……” “有血,有好多好多血,我感觉它自我的指缝渗落,而我只是一直在想:“这是强尼的头,他需要它。” “我无法把它放开……” 杰克,你上哪儿去了? “我……我杀了他。” 丽莎碰触他的肩膀。“不,你没有,是别人杀了他。” 他扭头看她。“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在那边等着。我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在双方交战的时候。我是个懦夫,害死了我弟弟。” “那时你多大?” “大得应该更懂事了。”他望向他处。 “好吧。”她低声说。“好吧,你等了三十秒,或许你甚至是个懦夫,可是你没有杀你弟弟。” “可是……可是我也没救他。” 丽莎爬过来,撩起裙子”屁股坐在他大腿上,紧抓住他的肩膀。“你是没救他,可是你不觉得这跟杀他相差十万八千里吗?” “这其间的差别微乎其微,我”她摇撼他,凝视他的眼眸深处。“差别大得很。” 他突然把她的话听进去一点了,不多,只有一点点,但在一瞬间,他感觉到……或许是吧。 她见他眼中闪现一丝希望,点点头。“这就对了,好好想想看。” 他疲惫地吁口气。多年来他”直认为自己万恶不赦,从未想过可以从别的角度看这件事。“我不知道”“好吧,”她柔声说。“你多的是时间可以想。”她滑下他的大腿,坐在他旁边,温暖的脸贴着他的胳臂。 杰克被感动之情淹没了。她仍在这儿,含笑看着他,抚摸他,爱着他。他已说出真相,但她仍在这里,欣喜充满了他的心灵。 他如释重负地靠着墙,闭上双眼,伸手揽住她,把她楼过来。他们的呼吸混合在一起。 杰克感觉盘据他心头多年的恐惧终于松手了。他心中萌生了一丝希望。她说的没错,谈过之后的确好过多了。他头一次心想或许他可以帮助自己,甚至治疗自己的伤痛。 他轻抚她的秀发,不知不觉地又开始侃侃而谈,说起从未曾向别人倾诉的心事。“然后……我在某间收容疯子和懦夫的医院醒来。他们跟我说我已待在那儿多年了,只是瞪着天花板尖叫着。然后有一天我突然清醒了,大夫叫我不要再去想安提南之役的事,然后一直给我打鸦片针,我简直不能算是人了。 “等战争结束,他们敞开大门让我们走。我流浪了数月才找到家。我的家人…以及你……认为我只不过是个懦夫。” 丽莎捧住他的脸,像呵护瓷器一般捧着他。“我们错了,你也错了。” 杰克闻得此言,内心纠结丑陋而害怕的东西开始融化。在那一刻,他知道他已有了第二次机会。 “我爱你,丽莎。” 次日早晨,黛丝和杰克睡得很晚。他们被敲门声吵醒。 “妈咪?”维娜说。“你醒了吗?” 黛丝睡眼迷蒙地偎近杰克。“你说呢?” 他搂住她,在她唇上印了一吻。“恐怕是的。” “进来吧,女儿。”她喊道。 门打开来,维娜和凯蒂冲进来,却愣在门口,目瞪口呆。“爸爸!” 杰克一骨碌坐起来,含笑说:“嗨,我的女儿。” 凯蒂跑上前去扑进爸爸怀里。 维娜犹豫地站在那儿,双手扭绞着。“昨天我们好想你,你……没事吧?” 他给她一个笑容。“只有一个东西能让我好过些”“是什么?” “我宝贝女儿给我一个早安之吻。” 维娜笑着跑到床边,杰克一把抱住她,把她放在他大腿上。一家四口坐在那张大床上,谈着笑着,以为从此一切一帆风顺。 黛丝跑出门廊,叫大家进去吃晚餐。 但她一出到屋外,喉头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含笑倚着栏杆。她身旁的白色柱子上覆满了爬藤的野玫瑰,粉红色的小蓓蕾才刚开始要张开。花香混合著烤面包及海风的气味,提醒黛丝她置身家中。 “妈咪一定会很喜欢这些玫瑰,不是吗,爸爸?” 一维娜和凯蒂蹲在小径两旁种玫瑰。 黛丝抬手拉晚餐铃,清脆的铃声在回荡。“大家快来吧,晚餐时间到了。” 杰克抬眼给她一个笑。“谢天谢地,”他挥手示意地过去。“过来。” 凯蒂一跃而起。“看看我们的作品!” 黛丝笑着步下台阶。“好漂亮,我很喜欢。” “过来,”杰克说着便站起来。“我有东西要送你。” 黛丝走到他面前。“什么东西?” “把眼睛闭上。” “好吧。” 她头顶上被放了一个轻飘飘的东西。 “啊,该死,不要动。” 黛丝忍住笑。“这是什么?” “蒲公英花冠,我亲手做的。” 黛丝感觉像是得到英国王冠似的。她含笑抬眼看他。 杰克低头亲她一下。 “爸爸,你看!”凯蒂叫道。“韩太太正跑过来。” 杰克回头看见蜜娃正向他们跑来。他一边注视着,突然感到不寒而栗,不由得双手握拳。出事了。 蜜娃跑上前来时已是气喘吁吁。“谢……天……谢……地,你们在这儿。”她抱着肚子喘气。 “怎么回事?”杰克问。 “杜亨利和西琳被杀害了。唐家人今早发现他们的尸体,不过好像是昨天就遇害了。” 昨天。杰克腹部像被重重挨了一拳,恐惧像冰冷的小河爬过他全身。 昨天。正是他神志不清之时。 他究竟上哪儿去了?做了此汗么事? “我得走了,”蜜娃说。“校舍那边举行了会议讨论这件事。我想你们也想去。” 丽莎很快楼了她一下。“我了解,咱们那儿见。” 蜜娃泪汪汪地颔首。“谢谢。”这才转身匆匆回自己家去了。 大家错愕地愣在那儿,然后丽莎开口唤他。他听见她声音中的恐惧,心中不由得悔恨交加,差点喊出声来。他的希望已经碎成片片。 他知道是他杀了那两个人。他很肯定自己绝无意伤害他们,但是他不知怎的却做了。对死者而言,他的用意及疾病一点意义也没有。 那夜的记忆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他长裤上面的血迹!他当真天真地以为是手被刮破而流血的?他突然忆起那夜他在妻子手腕上留下的瘀青痕迹,想起谷仓那把枪,是如此不搭调,像是被人遗忘在一隅。那夜梦魇牢牢抓住他,他几乎要窒息了。在神志不清时他的心只是一片恐惧黑暗和绝望,或许他拿了那把枪,以为自己要射杀害死强尼的凶手。天晓得他脑子里有什么念头? 他只知道这些早来自己的恐惧没有错。 他紧闭双眼,为杜家而感到悔恨和悲伤。老天,原谅我吧,我绝无意伤害任何人。 丽莎走上前来,碰触他的胳臂。“杰克,你还好吧?” 他不敢看她,他害怕自己的眼神流露出恐惧和心痛。他的声音平板而毫无生气,像是枯叶一般。“不好。” 他挣脱她的手,转身想走。 “等等,杰克——” 他没有放慢脚步。“我去备车,十分钟内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