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tale of two cities(双城记)-44

魏忠贤坐在车上,昔日威风已不复存在,顷刻之间,他仿佛苍老了许多。衣冠不整,头发也散落开来,时间还不到一日,这个曾一言九鼎、威震朝野的权奸便判若两人。他颓丧地坐在车内,用那双苍衰的目光,留恋地回首看着被封的官邸。慢慢地官邸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模糊,一切都留在了身后。  出乎意科的是,一出城门,却是另一番景象!这里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待魏忠贤的马车驶过广安门,驶过护城河,来到这城边桥头时,只见桥头长案上已经摆好了美酒,魏良卿、魏希孔等人率领锦衣卫和东厂的武士持枪配刀,排成长长的两列在夹道迎候。  待魏忠贤的马车刚一跨上桥头,众人便一片欢呼:"恭送魏公公出行凤阳!"  刚刚在朝廷受到贬斥、封家、逐出京城、遭冷遇的魏忠贤,见此情景,大为感动,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滚落了下来。他连忙抬起袖口擦拭掉,镇定了一下情绪,然后重振往日的雄风,缓缓走下马车,魏良卿等人跪拜迎接,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魏忠贤伸手搀起魏良卿等人,与他们一一执手寒暄后,举目四顾,似乎有些怅然若失。其实众人顺着他的日光,都知道他在找谁,可却没有一个人捅破。  欢送的人群中没有客氏,也没行崔呈秀,这两个人曾是魏忠贤的左膀右臂。他们两个是先魏忠贤而遭到弹劾的,崇祯的目的是先除枝杈,后动树根。待借赐宴之机一举扳倒魏忠贤的同时,本已被逐出宫门的客氏重又被召回宫内,但这次回来,并不是像她自己所期盼的那样用八抬大轿抬回来,而是由一群卫士强扭押解回宫的。这位靠两只乳房而一生养尊处优的女人,过去对下人宫女一向颐指气使、飞扬跋扈。她原本是农家妇女,在宫中却一日也未从事过劳作,这次将她押来,放到最苦最累的浣衣房,并派过去一直受她欺压打骂的下女看管。  崔呈秀作恶太多,即使同党对他也颇为记恨。崔呈秀一见风向不对,便早早停止了与同党的钩心斗角,敛迹韬晦,以减少崇祯及大臣的注意。但谁知后院起火,最先遭到同是阉党弹劾的,便是他崔呈秀自己。而待韩■等人在崇祯的纵容下发动围攻,崔呈秀自然又成了众矢之的。此后,他接连三次递交辞呈,崇祯均未予理睬,而在魏忠贤被贬的当天,崇祯却立即提笔在已经"留中"的辞呈上批复:  "呈秀栋梁之臣,舍之可惜,而父子情深,守制心切,准乘驿传归,期满回朝,勿劳朕念。"  这纸批复,使崔呈秀啼笑皆非。崔呈秀的父亲去世已是很早的事,因为他没有回家守制,曾遭到大臣攻击,抨击他不孝。而此刻风潮已过,皇上却从此为理由将他罢官,批文上又写道"父子情深,守制心切"。谁都知道,崔呈秀认魏忠贤为义父,这父子情深,是不是在讥讽他追随魏忠贤呢?如今,魏忠贤被逐出京,这"守制",当然也是讥讽自己去为魏忠贤"守制"去吧。  就这样,崔呈秀当晚便带着爱妾萧云犀,悄无声息地溜出了京城。  魏忠贤对客氏和崔呈秀的遭遇,虽都已了然,但在此情景场面下,没能见到他们的身影,仍是有些怅惘。  魏良卿看出了叔叔的心思,为掩盖不快,他率先举杯上前:"叔叔遭贬,侄儿心中痛苦万分,特在桥头设宴,为叔叔送行!"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连忙大声附和:"为魏公公送行!祝魏公公一路顺风!"  魏希孔"啪"地一摔酒杯,抽出佩剑:"今日送行,来日再聚!朝中只要有我等,定有出头之日,再现神威!"  魏忠贤随着酒力的发作,昔日威风重又显露:"老夫倒要看看,缺了我……朝中将如何运作!"说着端起酒杯,洒酒在地,大喝一声:"起程!"第36节:阜城挽歌(5)  众人簇拥着魏忠贤登车。马车徐徐启动,众人前拥后护地随车送行,威风凛凛,俨如天子出巡。  魏忠贤出行的情景,第二天便有塘报送达天庭。  崇祯接过王承恩呈上的塘报,看着看着,一股怒气便爬上了脸:"魏逆忠贤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私聚亡命之徒,身佩刀枪凶器,前呼后拥,势如叛贼。"  "陛下!"韩■目视皇帝,跪拜进谏,"臣以为:除恶务尽,斩草除根,忠贤余党,应该一网打尽,免留后患。"  "除恶务尽!"崇祯点点头,毅然转向站在一旁的孙承宗:"朕拜请孙先生亲自督察校尉,逮捕魏忠贤,所有跟随群奸,一并拿获!"  "陛下!"孙承宗躬身致礼,回复,"恕臣不能领命。"  崇祯惊诧地望着孙承宗:"孙先生,你这是……"崇祯的未尽之意是,孙承宗你是不是也怕魏阉,不敢前往缉拿?  孙承宗摇头一笑:"老臣受阉党排挤打击,罢官撤职,至今乃一介布衣!"  "噢!"崇祯听后恍然大悟,立即手谕授命:"孙先生官复原职,拜兵部尚书!"说着将手谕递给孙承宗。  孙承宗按过手谕后,大声回禀:"臣领旨受命!逮捕魏忠贤!"  当晚,夜深人静。  一个黑影提着小包袱悄悄地潜进魏良卿的宁国公府。  在密室,魏良卿听完来人的禀报,直吓得惊出一身冷汗:"这么说,要把我们一网打尽?"  只见来人点点头:"宁国公也早作打算吧!务请转告魏公公,奴才至死不忘魏公公的栽培!"说着递出一只小包袱,"这是百两黄金,请交魏公公备用。"  魏良卿接过小包袱,一阵感动:"谢谢你,真是患难知人心啊!"来人站起身来:"我得回去了。事不宜迟,宁国公一路小心,恕不相送。"  与此同时,在距离魏忠贤家乡肃宁县不远的阜城县城的如意楼内,正一派灯红酒绿,欢语笑声,热闹非凡。  魏忠贤被捧为上宾,正坐主席,歌妓左右相陪。  阜城县令是个利禄小人,过去一直想巴结魏忠贤,均因官卑职微而未能如愿,今见魏忠贤突然降临,宛如天神下凡一样。他迷离着醉眼,手端酒杯极尽谄媚地为魏忠贤接风:"下官乃阜城小吏,为魏公公接风洗尘,实乃三生有幸!啊,三生有幸!魏公公虽遭不测,在下官心中永远是九千岁!啊,永远是九千岁!魏公公此去凤阳,乃明主发祥飞龙之地,魏公公不久也必将重操国柄,振羽腾飞!"  在座的酒囊饭袋及卖笑的妓妾,见县令如此,自是一片奉迎欢呼。  当夜,新任的兵部尚书孙承宗连夜点起人马,向阜城县乘马奔驰。  而此刻的魏忠贤依然苦中作乐、借酒浇愁。魏忠贤原本就是浪荡种,过去因囿于自己是太监总管,又在京都皇城,不敢放肆。如今天高皇帝远,自己又是这般心境,他便借着酒力依红偎翠,和歌妓们尽情猥亵调笑,让歌妓们都大为惊诧:没想到这位老太监竟如此风骚!  阜城县令见魏忠贤玩得这般开心,便讨好似的凑过来:"魏公公,这如意楼还如意吗?"  "如意,如意!"魏忠贤忘却了戴罪之身,乘着酒兴,淫邪地说,"酒如意,歌如意。"说着,搂过一个妓女,"娇娘美女更加如意!"  众人一听,荡起一阵哄笑,也就更加放肆地嬉闹起来。  突然,门咚的一下被撞开,魏良卿风尘仆仆、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环视一眼这乌烟瘴气、醉生梦死的景象,大喝一声:"别胡闹了!"  众人震惊,立即鸦雀无声。  魏忠贤推开妓女,惊愣站起:"良卿,你怎么来了?"因为按照魏忠贤的谋划,魏良卿是留守京师,以为内应的。  魏良卿没有立即回复,而是心情沉重地摆摆手:"快散吧!皇上已经下旨前来逮捕。"  "啊!"人们闻言,立时像炸锅一样,四向逃散。  回到旅舍,魏忠贤叔侄俩虽也摆好酒菜,可隔着桌子面对面地坐着,竟是久久地相对无言。  正不知如何打破这沉寂和尴尬时,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位书生的唱歌声,夜深人静,歌声听得分外清晰。叔侄俩不由得同时竖起耳朵来,唱的是民间小调《挂枝儿》,这是当朝最为流行的小曲,内容多为男女恋情。  叔侄俩侧耳倾听,只听这位书生唱道:   "听初更,鼓正敲,心儿懊恼。   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   进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   如今寂寞荒店里,只好醉村醪。   又怕酒淡愁浓也,怎把愁肠扫?"  魏良卿听着品着,怎么听也不像是男女恋情,而是感到这位书生另有所指!他抬起眼来,望望叔公魏忠贤,见他眯着眼睛,并没有什么反应,好像专心致意欣赏小曲一样,魏良卿也只好随之聆听下去:   "二更时,辗转愁,梦儿难就。   想当初,睡牙床,锦绣衾绸。第37节:阜城挽歌(6)   如今芦为帷,土为炕,寒风入牖。   壁穿寒月冷,檐浅夜蛩愁。   可怜满枕凄凉也,重起绕房走。"  魏良卿越听越不是滋味,深更半夜,唱得如此凄凄楚楚,如同挽歌一般。他想发作,可见叔公魏忠贤依旧无动于衷,便也只好忍住,继续接听下去:   "夜将中,鼓咚咚,更锣三下。   梦才成,又惊觉,无限嗟叹。   想当初,势倾朝,谁人不敬?   九卿称晚辈,宰相谒私衙。   如今势去时衰也,零落如飘草。"  魏良卿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了,他"霍"地站起来!什么"想当初,势倾朝,谁人不敬",什么"九卿称晚辈,宰相谒私衙",朝中谁有这么大的威势?这分明是在讥讽叔公魏忠贤,阴阳怪气,幸灾乐祸。  魏良卿再看叔公魏忠贤,他那张处乱不惊的脸色也渐渐在变,知道叔公此刻肯定怒火中烧,于是他跳下炕去,操起腰刀,正欲跨步出门,魏忠贤睁开眼睛:"放下!干什么去?"  "一介书生竟也胆敢如此犯上,不能任由他们这样嘲讽!"  "嘲讽?犯上?你我现今是什么处境?还管什么人家嘲讽不嘲讽?"  魏良卿一听此话,顿时像针扎破皮球一样,泄气地停住脚步。是呀,生命尚且不保,哪还管得了人家嘲讽?!落入孙承宗之手还有好下场吗?魏良卿想到此,不由长叹了一声,"被捕回京,不是腰斩,就是凌迟处决。"  魏忠贤把桌上的酒拿起来,喝了一口,缓缓说道:"无处可逃,大势去矣!与其被捕,不如自决。喏,这壶是毒酒,也是咱叔侄的断肠酒!"说着掏出骰子,"良卿,陪叔叔再赌一把!"  魏良卿惊讶地抬头:"叔叔这种时候……"  "人生就是赌博啊!"魏忠贤点头苦笑,往一只粗碗中掷出骰子。骰子无力地转动两下,显出输点的"么、么、么"。  魏忠贤是条十足的赌棍,一生都在赌。从因欠赌债自阉当太监起,到巴结客氏、铲除魏源、操纵熹宗、位极人臣,号称九千岁,他无时不在赌。在朝堂上赌,在牌桌上也在赌,而且是每赌必赢!可今天,竟出现从未有过的"么、么、么"点。对此,他默默地看着骰子,许久方长叹一声:"输了!输了!彻底输了!"  魏良卿眼望着那壶毒酒,也潸然泪下:"想不到我们位至公卿,会落到如此下场!"  此时那位书生的歌声,又适时响起:   "城楼上,鼓四敲,星移斗转。   思量起,当日里,蟒玉朝天。   如今别龙楼,辞凤阁,凄凄孤馆。   鸡声茅店月,月影草桥烟。   真个目断长途也,一望一回远。"  寂静寒夜,凄凉的歌声在小店上空久久盘旋。  "贤侄啊,祸福无常,都是人自找的!"魏忠贤摇头叹气,似乎是对这首挽歌的解说和注释,"我一辈子在皇帝身边,忙这忙那,钻营的就是权力,现在终于明白了:权力使人产生野心,野心使人掉进万丈深渊。"  "汪,汪,汪……"屋外传来一阵狗吠声。魏忠贤侧耳细听,知是孙承宗所率兵马已到了村边。  "笃!笃!笃笃!"打更的梆子声已报时五更。  "五更了!"魏良卿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  歌声也正唱到"五更":   "闹攘攘,人催起,五更天气。   正寒冷,风凛冽,霜拂征衣。   更何人,效殷勤,温寒彼此。   随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马声嘶。   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  "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魏良卿下意识地叨念了一遍这句唱词,然后抓起毒酒,倒满,泪流满面地说,"叔叔,时候不早了,该上路了!"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侄儿先走一步!"  狗吠声越来越近,并隐约可闻人呼马嘶声。  "上路了!是该上路了!"魏忠贤操起酒壶,脸色木然,然后引颈将壶中酒全部灌入口中,"叔侄结伴而去吧!"  待兵部尚书孙承宗率领人马赶到阜城县时,只见到旅舍里面并排陈列的两具尸体。  这一天,是天启七年(1627年11月4日),一代权奸魏忠贤就这样在离他老家不远的阜城县自杀身亡。  魏忠贤一死,引起政局的极大震动。因魏阉虽不通文墨,却是一个精于权谋术数的宵小之徒,他得势后倾全力结党营私、蝇营狗苟,朝廷内外大权尽归一身,其死党有什么"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以及"四十孙"等,自内阁、六部至四方总督、巡抚,盘根错节,遍置阉党。  为彻底清算,斩草除根,崇祯以霹雳手段首先拿"五虎"之首的崔呈秀和妖妇客氏开刀。在查抄妖妇客氏的卧室时,竟查出多种春宫图和欢喜佛,这些用来对少年天子性启蒙、性教育的物品,历朝历代都是住深宫中开辟专门的殿堂,专供皇帝一人受用,秘而不宣的!而这个大胆的妖婆竟将这宫中禁物私藏在自己的卧室,可见关于她勾引先皇熹宗淫乱之传闻并非虚诳。崇祯得此密报后,大为震怒,立即下旨将她在浣衣局鞭笞处死,罪名是她私自将四名孕妇携带入宫,妄图效法古时之吕不韦,觊觎皇位。第38节:阜城挽歌(7)  已经罢官返回蓟州老家的崔呈秀,听说魏忠贤已死,自知难逃法网,于十一月十一日在家中,与宠妾萧灵犀一起,摆了一桌豪奢的"送终宴",二人放肆痛饮,并将巧取豪夺的金银珠宝、珍异酒器一一摔个粉碎!发泄完毕,夫妻俩双双上吊而死,真的到阴间为魏忠贤"守制"去了!  崔呈秀畏罪自杀的消息传到朝廷,崇祯并不解恨,决定以最严厉的方式对魏、客、崔三犯再进行惩处,遂下令:  将魏忠贤于河间府戮尸凌迟,崔呈秀尸于蓟州斩首,客氏尸也一并斩首示众。  为震慑阉党分子,除开棺戳尸这一极刑外,客氏的儿子侯国兴亦被处死。魏氏一族,除却已经自杀的魏良卿,后来连同七岁的魏鹏程和襁褓中的魏鹏翼也部未能幸免,一道破除恶务尽、斩草除根了!  紧接着于十二月二十三日,崇祯又正式下令定阉党逆案,除首逆魏、客二人已明正典刑外,其余另列七大类,分别为:首逆同谋、结交近侍、结交近侍减等、逆孽军犯、谄附拥戴军犯、结交近侍又次等及祠颂,共计二百五十八人。前三类为罪大恶极分子,后四类为从逆分子,对此,分别给以凌迟、斩首、坐牢、充军、罢官、降职等惩处。  与此同时,崇祯又大规模昭雪冤狱,对遭到阉党迫害的官员一一平反。  至此,正气弘扬,民心大振。年轻的崇祯看上去瘦削柔弱,但登基仅三个月便一举铲除了中国历史上危害最大的魏客阖党,挽救危亡,变革朝政,这不仅使弱帝自身增强了自信,同时也给大厦将倾的大明王朝带来了中兴之望。对此,洋洋自得的崇祯颇为踌躇满志,当他问大臣欲国家大治,当效法何人时,群臣回说当效法唐太宗。崇祯不屑地一笑:"别的暂且不说,太宗后宫的混乱,朕深信自己决不至此!"  连历代为人称许的唐太宗,在崇祯看来尚有瑕疵,足见他心气之高。冥冥之中,他俨然已自认为完美无缺、毫无瑕疵可寻的中兴之主了!  中兴,固然是所有人都翘首企盼的。这次,崇祯以霹雳手段铲除了阉党,但是否仅仅铲除魏逆阉党或者仅仅勤政、不近女色,就可得以中兴呢?  再则,这次铲除了魏客阉党,甚至斩草除根,但宦官作乱是不是就此销声匿迹,会不会重又借尸还魂、死灰复燃呢?昭雪阉党制造的冤狱,会不会又滋生出新的冤狱呢?  …………第39节:岳母风范(1)  ·战神蒙冤袁崇焕·  ■ 岳母风范  深秋的郊野,一场秋雨过后,路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一辆破旧的牛车正碾着这落叶,缓缓地行进着。  车上坐着两个人,一是曾经叱咤风云、功高盖世的袁崇焕,另一位是从家乡追随他到辽东,这些年一直跟他辗转奔波的老家丁。  袁崇焕虽然功高盖世,但现今却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威风。衣衫褴褛,多时没有梳理过的头发胡须显得蓬头垢面,本来就黑瘦的面容如今更加黑瘦了。自打因拒绝魏忠贤的贿赂,罢官遭贬、被放逐回乡之后,至今在外漂泊已经几个月了,当初离京时,尚是夏季,如今已进深秋了。  刚刚离京时,因有好友孙祖寿陪伴,倒也并不寂寞。孙祖寿是为袁崇焕打抱不平愤而辞官的,一路上他与袁崇焕谈天说地、评古论今。袁崇焕多年为官,一旦卸去了封疆大吏这千斤重担,也是一身轻松,故二人毫无羁绊地游山玩水,不仅遍游了名山大川,也造访了人迹罕至的荒野古刹。二人寄情自然、忘情山水,倒也是难得的人生休闲。  但一进入湖广地界,相送千里的孙祖寿告辞离去,路上便只剩下主仆二人。老家丁虽一生忠厚,但无奈年已老迈,耳目不聪,所以一天下来,和袁崇焕竟难得有几句交谈。加上袁崇焕一世清廉,本来就没有什么积蓄,这样一连几个月花费下来,使得他原本就羞涩的银囊更加羞涩起来!钱袋瘪了,老牛仿佛也没了力气,行进起来便越加别扭、缓慢了。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袁崇焕坐到车前,替换下昏昏欲睡的老家丁,紧甩了几鞭子,赶到了一家旅店门前。  袁崇焕走进旅店,礼貌客气地说:"店主,我们要借宿一夜。"  "住一夜?"店主的目光移向了袁崇焕,上下审视着,只见袁崇焕又黑又瘦,衣衫褴褛,身上还隐隐散出一股刺鼻的异味。店主厌恶地用手在鼻前扇了扇,厉声回道,"本店无房,请住别处吧!"  袁崇焕与老家丁只好悻悻离去。  老家丁边走边唠叨:"天这么晚了,再上哪里找店去呀?"  正说着,只见一位衣冠楚楚的客人带着仆人走到这所旅店门前。没等客人说话,店主便热情地迎出来:"客官可住店?"  "还有房吗?"  "有,有!中等的、上等的任由客官挑选!"  店主点头哈腰地接过客官的行李,接进店去。  老家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气愤地骂道:"欺人太甚!狗眼看人低,我找他评理去!"  老家丁说着跳下牛车,却被袁崇焕一把拉住:"算了!咱们另寻别处,看还有没有再便宜点的小店。"  自从罢官以后,袁崇焕看透了世态炎凉,对这种势利小人已是见惯不怪了!  老家丁赶起牛车,二人又来到一家更小的村边小店。  此时夜色渐深,老家丁跳下车来赔着小心,颇为礼貌地说:"店主,我们住店!"  "住店?"店主又如前家一样打量一番家丁和袁崇焕后说道,"真是对不住,小店无房啦!"  "又是无房?"老家丁气不打一处来。他本以为如此无人问津的荒野小店,不会再有问题,所以他边说边欲卸车,这时他将东西一放,冲了过去,"店主,这位可是袁大人啊!"  "圆(袁)大人?还方大人呢!"店主不屑一顾,带着轻蔑的微笑,"既是大人,小店更不敢留住,前面有豪华大店,去住大店吧!"  老家丁被噎在那里,气得还想争辩,袁崇焕走过去劝住老家丁:"算了算了,我们另寻别处。"  "另寻别处?另寻别处?"老家丁痛楚地说,"咱这一路受了多少这种窝囊气!我一个下人算不了什么,您可是威名远震的抗金名将,不受后金的气,却受这种势利小人的气!"  袁崇焕点头一笑:"这年月,好人才会遭罪受气啊!"  背后传来店主嘲弄的声音:"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瞧那穷酸样,还充什么大人呢!"  前面不远,即是一所气势恢弘的豪华大店。雕梁画栋,加上门前几盏耀眼的红灯,昭示出这家店的显赫身价。  一位身着长衫的官员和两名听差,正伫立在旅店门口观望。  袁崇焕驾着牛车缓缓走来,车经过这豪华大店的门口时,袁崇焕斜视了一眼旅店,连多看一下都没有,便将鞭子一扬,牛车迅疾地向岔道上驶去。  "大人,这店……"老家丁疑惑地说了半句话。  "那高门大院,还有那站着的公差,趁早躲开他们,免得再生闲气!"  袁崇焕打了个响鞭,牛车直向小路奔去。  弯出路口,突然那两位公差拦住了牛车。  "为什么拦车?我们又没有妨碍你们!"老家丁气犹未消。  "请问,这位可是袁大人?"  "别什么圆大人、方大人啦!这年头认的只是钱,有钱有势才是大人!我们这等连小店都不让住的,还什么大人?"老家丁依然没好气地发着牢骚。  "小店不让住?那就去住巡抚官邸吧!"公差说道。  "住巡抚官邸?老爷,看我们主仆这等寒酸褴褛,寻我们开心是不是?"老家丁以为他们是在揶揄自己,更加有气。  "谁如此大胆,敢拿蓟辽总督开心啊?"站在门口的那位官员赶到后,笑着插言。  袁崇焕寻声望去,突然惊异地叫了起来:"范景文?范大人!"  公差:"正是。我们大人现拜湖广巡抚。"  范景文连忙上前,躬身施礼:"袁大人一路劳顿,卑职有失远迎,企望恕罪!"  袁崇焕跳下车来,连忙回礼:"不想范大人在此,幸会!"  公差:"我们范大人在此专程迎候,已经整整三天了。"  范景文趋前一步,躬身礼让:"快快,请袁大人上轿,屈居卑府!"  袁崇焕看看范景文那崭新的八抬大轿,又看看自己的褴褛衣衫,摇头叹道:"范大人,改日再去府上叩望吧!"  "不不不,现在就去!"范景文果决地一挥手,双顶大轿抬了起来。  郊外。  灯笼前导,袁崇焕和范景文并坐在大轿中。  公差帮着老家丁赶着牛车随后而行。  袁崇焕想起刚才范景文曾说过一句"御命钦差等着袁大人"!他疑惑地望着范景文,问道:"你说什么钦差大人等着我?"  范景文微笑点头:"皇上已经下旨,袁大人升任蓟辽总督了。"  袁崇焕淡然一笑,连连摇头:"官场腐败绝伦,错勘贤愚,忠奸不分,黑白颠倒,崇焕实不敢回京复命。范大人,让袁某下轿吧!"  袁崇焕说着便欲起身下轿,范景文连忙伸手阻止:"这……怎么可以!景文何以回去复命?"  袁崇焕依然淡淡一笑:"景文兄,劳烦你回去复命:崇焕现乃一介布衣草民,朝命可以不受,钦差恕不拜见!"  范景文望着袁崇焕,知他几个月的荒野行程,尚不知朝中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他语气一变:"既然袁大人执意不肯……那好吧,小弟领你去另外一个地方。"说着吩咐轿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大轿转过文庙,转向溪水边。  大轿停在一处断壁残垣的祠堂前。  范景文领着袁崇焕来到这被毁坏的祠堂,袁崇焕诧异地看看四周:"范大人,这是……"  "袁大人,看吧!"范景文命公差将灯笼移近那断壁残垣。  在灯光的余晖下,只见三个巨大的字体"忠贤祠"已经横楣断裂,旁边的魏忠贤的生人彩塑也被砸碎弃地。  袁崇焕心中一动:"这可是魏忠贤的生祠?"第40节:岳母风范(2)  "奸臣只能横行一时,岂能霸道一世!"范景文满腔义愤,"魏忠贤的生祠已被全部捣毁,阉党余孽也被一网打尽!"  袁崇焕内心不由一阵激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也是罪有应得啊!"  范景文于是将熹宗的驾崩,崇祯的登基及魏忠贤与客氏一伙的下场,一一向袁崇焕作了介绍之后,再行劝道:"而今大奸已除,崇焕兄耻辱尽洗,冤仇已报,皇上重整朝纲,举贤任能,恩师孙承宗举荐崇焕兄官复原职,难道崇焕兄也置之不顾,执意返归故里,终生安居为民?"  "人之大伦,以孝为先。"袁崇焕停顿良久,方徐徐回道,"家父早逝,老母双目失明,风烛残年,孤苦无依;镇守宁远,崇焕已愧对老母,这一次……"他毅然决然,"说什么也要孝养慈母,朝命断不再受!"  范景文对袁崇焕的一片孝心是十分敬重的,但一想到临来时,后金皇太极借熹宗驾崩、新皇初立之机,发兵锦州,采取围而不打的策略,以求牵制明朝。刚刚登上皇位的崇祯对此忧心忡忡,束手无策,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幸得老臣孙承宗痛陈直谏,说:"制服满夷皇太极必先武备,武备必先练兵,练兵必先选将,选将必择贤能。"崇祯问他:"谁是这贤能之将?辽东防务究竟谁能领兵御敌呢?"孙承宗回道:"依臣所见,唯有袁崇焕!"崇祯追问:"这袁崇焕到底能力如何?"孙承宗说:"胜老臣十倍!"  范景文虽说敬佩袁崇焕的孝心,但一想到这些,想到边关的吃紧,他又不得不慨然叹道:"自古忠孝难两全啊!"  "企望谅恕!"已经被朝廷伤透了心的袁崇焕一心只想退居山野,孝敬老母,以尽人子之道,他向着范景文拱手致歉,"范大人一片真情,崇焕铭心不忘!"说着转回身,向牛车走去。  "袁大人!"范景文叫住袁崇焕,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既已如此,请袁大人换乘马车,也可早日见到令慈大人!"  袁崇焕感激地躬身致礼:"请受崇焕一拜!"袁崇焕收下了范景文的美意。  换乘马车之后,果然快了许多,不消数日,便回到了广东省的东莞老家。  袁崇焕一进家门,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高声呼叫:"母亲大人,孩儿回来了!"  双目失明的老母亲闻声站起身来,摸索地走向儿子:"儿啊……儿啊!"  母亲枯瘦的手颤抖地抚摸着儿子的头发,摸完头发,又摸儿子的面颊:"为娘……想死你了!"说着说着竟禁不住老泪纵横起来,"儿啊,你瘦了……瘦了……"  袁崇焕喉头发咽,噙着眼泪:"孩儿虽瘦,身子倒很结实。"  老母亲边说边又抚摸儿子的双肩、臂膀:"儿守卫宁远,娘这颗心啊,就随你到了宁远,通宵通宵地睡不着,想你……牵记你……担心你……"  袁崇焕目视老母亲的缕缕白发:"母亲,孩儿已经安然无恙回到您老人家身边来了!"  "儿回来,娘……就踏实了!"老母亲揩着泪水,"这次回家能住多少日子?"  袁崇焕心中一阵酸楚:"孩儿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老母亲面色诧异,抓住儿子的手:"不走了?"  袁崇焕点点头:"不走了!永远留在您老人家身边。"说着他岔开话题,"过几天就是母亲的七十大寿,儿给您老人家祝寿!"  母亲破涕为笑:"那敢情好啊!"  崇祯收到"袁崇焕矢志孝养慈母,拒受诏命"的塘报后,并没有生气发火。相反,他边读塘报边赞许地喃喃自语:"拳拳孝悌之心,人之常情,可敬可佩啊!"  崇祯之所以这样,因为他本身也是个孝子。他五岁时生母便亡故,之后一直由西李康妃和东李庄妃轮番照料,不要说没能享到贵为皇子的权威,就连宫女、太监也常常给他以冷遇和白眼。加上魏忠贤和客氏对他的歧视挤压,崇祯一直是在仰人鼻息、看人眼色的境况中成长的。  他把这一切,都归结在自己早年丧母、无人疼爱上,因此他对生母刘氏的思念便越加殷切。此次,登基不久,他便请画师专门描绘了他母亲刘氏的肖像,把它高高地供奉在庙堂上,每逢节日,均前往烧香祭奠,一表自己对生母的思念殷殷。  推己及人,崇祯对袁崇焕的抗命,不仅没有怒斥,相反还颇赞许有嘉。但因边关告急,初登皇位的崇祯心中惶然无数,故不得不敕令孙承宗:"国家急需用人,可再发诏书,召袁崇焕进京复命。"  这个差事,自然又责无旁贷地落在了袁崇焕的好友范景文肩上。  湖广巡抚范景文和钦差再度来到广东东莞时,只见袁崇焕家宅中,一个巨大的"寿"字高贴中堂,围绕"寿"字两旁,分列着寿联、寿幛以及硕大的寿桃。寿桃边,两支高高的红烛正燃着跳动的火苗。  老寿星袁母幸福微笑地端坐在"寿"字下面的太师椅上,在接受袁崇焕夫妇的跪拜。  袁崇焕连磕三个响头之后,拱手作揖:"恭祝母亲大人身体康健,长命百岁!"第41节:岳母风范(3)  母亲喜泪挂腮:"好!好!长命百岁!"  袁妻阮氏是位夫唱妇随的贤惠女性,因丈夫长年征战在外,她便一直留守家中,侍候、奉养婆母。今天她也高兴地跪伏在地,拱手作揖:"祝婆婆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好!好!"袁母看着儿媳,欣悦道,"崇焕此次回家,明年给娘抱个胖孙子!"  袁妻只羞涩地叫了声:"婆婆!"便连忙低下头去。  袁崇焕知道袁家没有子嗣,一直是老母的心病,也是自己对妻子的歉疚,所以他赶紧接过话头,目视一眼妻子后,大声回道:"明年给母亲大人生个胖孙子!"  正在这欢愉之时,范景文陪同钦差走进屋内。  "圣旨到!"钦差一声长呼。  袁母闻声震惊地站起身来。  袁妻阮氏也急速起身,扶着母亲走出堂屋,走入厢房。  钦差手捧黄龙烫金丝册高声叫道:"袁崇焕接旨!"  袁崇焕闻声立即下跪:"旧臣袁崇焕听旨!"  钦差高声宣旨:"前阉党肆虐,袁崇焕委屈蒙冤,朕俱洞悉。现升职复用,拜兵部尚书,督师蓟辽。闻旨即作善处,速来复命,领兵御敌,致功边陲,解朕悬念,不得推诿。钦此!"  宣罢圣旨,范景文笑容满面地走过来,抱拳祝贺:"袁大人,恭喜恭喜!皇上又颁圣旨,官职再升,加拜兵部尚书,适逢老夫人七十大寿,真是双喜临门啊!"  加官晋爵,并未能激起袁崇焕的兴奋,他缓缓地站起身来,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范大人,你知道……"  范景文看看袁母,他清楚袁崇焕的心意,连忙说:"老夫人今日华诞寿辰,袁大人先在府上陪伴几日,然后再进京复命。"一面指指钦差,一面打着招呼,"卑职还有要事在身,恕不久留。这就告辞了!"  范景文和钦差拱手致礼,退出门外。  袁崇焕送出门外,目视范景文和钦差骑马而去。  一阵春风吹过,门前池塘水面上泛出道道涟漪。  一道难题抛给了袁崇焕!  袁崇焕满脸忧思地穿过中堂,来到厢房内。  袁母高兴问道:"钦差和范大人呢?他们这么快就都走了?"  袁崇焕闷闷不乐答道:"回禀母亲,他们走了,都走了。"  袁母兴致勃勃地说:"儿啊,你原为巡抚,现任督师,这官谁大谁小啊?"  "回禀母亲:巡抚之上为经略,经略之上为督师,是统兵领将的最高头衔,一般是由大学士或是宰相才能兼任。"  "皇上恩宠啊!"袁母高兴地连连点头,"也是祖上阴德,我儿官越做越大了!"说着吩咐儿子,"你也该早作准备,速去领命赴任。"  袁崇焕看着母亲失明的双目、缕缕白发,心中一阵痛楚:"孩儿不想去领命,只想留在母亲大人身边。"  母亲闻言不禁愕然:"儿……此话怎讲?"  袁妻阮氏看看母亲,从旁说道:"官场贪赃纳贿,黑白颠倒,忠奸不分,夫君屡遭冤枉,不想再入官场,同流合污。"  "人不能翻着旧皇历过日子!"母亲淡淡一笑,"冤屈已经洗雪,都过去了,还记着干什么呢!皇上如此重用,当谢恩报恩!"  袁崇焕目视老母:"孩儿长期未尽孝悌之心,你老人家年事已高,且又双目失明,再离开家,离开母亲,孩儿于心不忍,于心不安啊!"  老母亲面色不悦地连连摇头:"我儿自幼就崇尚岳飞岳武穆,岳飞当初抗金,大战金兀术,惨遭秦桧诬陷毒害,但虽死犹荣,垂名千古!我儿今日也是抗金啊,好男儿志在报国,这个家有什么值得眷恋不舍呢?"  "母亲大人年迈体弱,儿实在割舍不下。"  "我儿慈心太重!"母亲拉过袁崇焕的手,"儿你说说,岳母刺字:精忠报国,这'精忠'二字作何理解?"  "一切置之度外,唯有忠心报国!"  "我儿说得是!"老母亲含笑点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精忠就要有家不恋,有亲不顾,赤胆忠心,报效国家!"老人家说着不由想到自己,叹了一口气,"话又说回来,为娘老朽无用,让儿牵记在怀,也是累赘啊!"  袁崇焕一阵战栗:"母亲!……"  老母亲爽朗一笑:"娘已七十高龄,难道还真能迈向百岁?"她疼爱地抚摸着儿子,"天色已晚,你们劳累多日,快去歇息吧!"  袁妻连忙应诺:"婆婆劳累,好好歇息,我们去了。"说着便和袁崇焕离开了母亲的住屋。  深夜,秋风骤起,吹得院中的树叶沙沙作响。  老母亲判定儿子崇焕和儿媳均已入睡之后,她忽然坐起,穿好衣服,并缓缓站起身来。  她一路摸索着,重又走向中堂。  巨大的"寿"字悬贴中堂,两旁的红烛闪着跳跃的火头,烛泪滴滴流淌,流向烛台,慢慢凝固。  老母亲走向桌旁,颤抖地拿起红烛,不禁喃喃自语:"崇焕儿啊!娘不能成为你的累赘……娘要让你……无牵无挂……去精忠报国……"第42节:岳母风范(4)  老母亲一用力放倒了手中的红烛,火苗渐渐腾起。  火势迅速蔓延,瞬间便腾空而起,化作巨大的火龙。火龙无情地吞噬着一切,吞噬着老母亲。  待到后院的袁崇焕和妻子阮氏发现腾起的火苗,匆忙跑出门外,跑到中堂时,火势已将天空映红,只见房梁轰然塌下!  袁崇焕冲进去,待他从火海中抢出老母时,老母早已羽化仙逝。  "母亲!母亲!母亲啊!"袁崇焕泪流满面,只能一声声地呼喊!  袁崇焕久久地跪在地上,以此默默地祭悼慈母的亡灵。  北京的万岁山,位于紫禁城的北面,是毗邻皇宫最近的一所园林。元代时为大都城内的一个土丘,明永乐大帝将国都由南京迁移北京后,为营修宫殿,将拆除元代宫城和挖掘紫禁城护城河的渣土加堆其上,取名万岁山。相传过去这里是皇宫堆存煤炭的所在,故又俗称煤山。清兵入关后,又更名为景山。  这一天,崇祯在宫女们的簇拥下,来到这万岁山的一座凉亭下,见几名太监正在将一棵碗口粗的槐树置入坑中,兴之所至,他拿起太监的铁锹培了第一铲土,众人立刻欢呼起来!  待太监们将土培好后,崇祯又接过太监递上的水桶,在槐树根部浇了第一瓢水。宫女们见皇帝亲自劳作,连忙送上汗巾让崇祯擦汗揩手。  正这时,秉笔太监王承恩前来禀报:"万岁爷,袁崇焕奉旨前来谒见皇上。"  "好!快快有请!"心情极佳的崇祯,声音里都透着少有的兴奋。  袁崇焕紧走几步,抢步上前,跪伏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笑脸盈盈,亲切扶起袁崇焕:"崇焕爱卿,时日终于把你给朕送来了!"  袁崇焕受宠若惊:"臣袁崇焕先拒朝命,后又迟迟赶到,有负皇上恩典,论罪当死!"  崇祯宽厚地摆手一笑:"先拒朝命,事出有因;后又赶到,日夜兼程。先生马不停蹄,未得片刻息歇,即被接入宫中,朕实在过意不去!"  这时,王承恩将手中的敕书奉上:"万岁爷,礼部拟好赐名请皇上御批。"  崇祯接过敕文阅览,举目看了看煤山景色后,说道:"朕看此山既然叫万岁山,那这座凉亭就叫寿皇亭吧!"  王承恩记下后说:"那万岁爷种的这棵槐树呢?"  崇祯疑惑地说:"怎么,树还要赐名?"  曹化淳挤了过来,谄媚地说:"这万岁山上,万岁爷种的槐树,要不要叫万岁槐?"  太监宫女们一阵欢呼:"对,太好了!就叫万岁槐!"  崇祯摇了摇头:"哪那么多万岁呀?一旦它若是枯死了呢?还是任其自然,年年岁岁,让它以后成为大槐树、老槐树吧!"  袁崇焕见此钦佩道:"想不到皇上还亲自植树浇水。"  "朕久居内宫,也要乏其体肤,劳其筋骨啊!"说着拉起袁崇焕的手,"走,朕带你去瞻仰一个地方。"  袁崇焕惶恐地抽开自己的手,立即下拜:"皇上!君臣有别,如此恩重,有损朝制。"  崇祯一副天子气量:"先生今年已四十五岁,虽是君臣,当为兄长,君臣之间的繁文缛节就免去吧!"  王承恩前来禀报:"万岁爷,车马已经备好。"  崇祯重又拉起袁崇焕,朝车马方向走去。  君臣二人驱车来到了位于北京南城的龙潭湖。这里风光秀丽,景色宜人。一池湖水,微波荡漾;松伯环绕,郁郁葱葱。其中一座环抱在苍松翠柏之中的祠堂,临水而立!  崇祯引领袁崇焕来到祠堂前。袁崇焕诧异地看着崇祯,又看看祠堂。这显然是一座刚刚建成的祠堂,虽说彩绘尚且未干,但却极为壮观宏伟。袁崇焕仰起头来,只见祠堂上嵌着"忠烈祠"三个大字,太监告诉他,这是崇祯皇上的亲笔。  崇祯携袁崇焕走进祠堂。  迎头横匾上是四个大字:"岳母风范"。不用问,这又是崇祯的御笔亲书。而横匾之下,更让袁崇焕惊异不止的是,自己慈母的塑像竟矗立眼前,香案上供奉着"袁崇焕先妣灵位"!  袁崇焕再也无法抑制澎湃的心潮,他泪如雨下,面君而跪:"陛下恩重如山,情深似海,如此敬重慈母,怜爱微臣,臣当精忠报国,报效陛下!"  崇祯微微一笑,吐露真情:"老夫人纵火焚身,慷慨忠烈,朕闻知一夜无眠,你有一位多么善良的忠烈慈母啊!朕的生母圣皇太后,在朕五岁时就郁郁而故,朕只记得模糊身影,自幼缺少慈母的深情厚爱……"说着禁不住眼里泪光粼粼。  袁崇焕震惊地注视着崇祯:"陛下!"  崇祯真诚道:"朕与先生虽为君臣,但孝敬慈母,却是一样的心同情同!"说着看看袁母灵位,拿起供香,递给袁崇焕,"给老夫人敬香吧!"  祭奠完毕,崇祯和袁崇焕回到了乾清宫。赐宴后,君臣二人又促膝长谈。  崇祯亲自为袁崇焕倒了杯茶:"那依卿之言,面对敌势嚣张,如何克敌制辽呢?"说着伸手示意,"爱卿请坐!"第43节:岳母风范(5)  "谢陛下!"袁崇焕落座后见崇祯如此诚恳,便也毫无顾忌地直抒胸臆,"臣以为:养兵必养民,首要之务,当是安养辽东军民。以辽之兵,守辽之土;以辽之土,养辽之民;以辽之民,助辽之兵!治辽用兵之路,依然是守为正招,战为奇招,和为旁招。克敌治辽,在于三招并用。"  崇祯听得兴趣盎然,连连点头:"如何三招并用,请先生再作解释。"  袁崇焕略施一礼后,侃侃而谈:"满虏以议和与我周旋,臣以为:以其之道,还治其身,我大明也以议和与敌周旋,口舌之战在于虚,刀枪之战在于实,争取时间,积蓄实力,以守为主,以攻为辅,三招并用,收复全辽,以解陛下之忧!"  "先生知己知彼,足以制敌!"崇祯十分高兴, "敢问先生,复辽之功,何时可成?"  袁崇焕目视崇祯,郑重地站起身来:"五年之内,当为陛下收复全辽。"  "五年?"崇祯端着茶盏惊喜问道,"五年当真可以收复全辽!"  袁崇焕神情凝重地点点头:"军令如山,臣无戏言;五年不复,拿臣是问!"  "好!"崇祯放下茶盏,拍手击掌,起身走到袁崇焕面前,"先生为朕解忧,解天下之倒悬,请受朕一拜!"说着躬身施以大礼!  袁崇焕一见惶恐地连忙跪下:"皇上!"  "先生请起。"崇祯伸手示意,面色祥和,"朕之如此,实不为过。朕读圣贤书,深知君主修身之道,当应尊贤爱贤,敬重大臣,体恤贤能嘛!"说着亲切地扶起依然跪地的袁崇焕,"先生有什么为难之事,可坦诚有言。"  "一出国门,便成万里。"袁崇焕感激崇祯的信赖和敬重,便将心中所虑所想和盘托出,"臣心有余悸的是:边将与廷臣之间,往往不论成败之大局,专挑一言一行之微瑕,摇唇鼓舌,迷乱君主,满夷也可从中间离。"  "迷乱君主……从中间离……"崇祯初时一愣,继而一边思忖,一边走向袁崇焕,"先生坦诚直言,当为君王所戒之语……"  袁崇焕言犹未尽,进而坦言直陈:"臣以为,陛下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任而不疑,信而不疑!"  崇祯沉思少顷后,"霍"地站起,指天发誓:"苍天为证:'任而不疑,信而不疑',朕以这八个大字诚待先生。"说着一声吩咐,"取尚方宝剑!"  王承恩端着尚方宝剑走到崇祯身边。  崇祯取过宝剑,赐给袁崇焕:"朕以辽事全权托付先生,五年为期,先生一切便宜从事!"  "谢陛下九天之恩!"袁崇焕跪在地上接过尚方宝剑,"微臣将借尚方宝剑声威,为陛下收复全辽!"  说到后金,有一位重要的人物不能不提及,那就是帮助努尔哈赤与皇太极成就兴邦立国伟业的智囊--范文程。  范文程是汉人,他的先祖是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忠臣良将范仲淹。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以一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呼号,唱出了几百年来一切清正爱国之士的理想和抱负,成了为人处世的至圣名言。其后,范家世世代代均承继这一先祖遗风,不阿不屈,忠耿尽职。进入明朝,承继这一遗风的曾祖范■公,嘉靖年间官至兵部尚书,出督三边,但却因得罪奸相严嵩而遭谗致仕、郁郁病亡;祖父范沈公,官居沈阳卫指挥同知,依旧承袭这一遗风,刚直磊落、忠于国事,只因弹劾辽东总兵李成梁的横微暴敛而遭贬。罢官后避祸抚顺,亲自镌刻"退一步"三字嵌于门楼,以压抑心中的愤懑,但终因国事焦心、愤郁而亡。祖辈的厄运,同样降临在范文程的父亲范楠的身上,这位抚顺城的城守官,虽居官清廉、谨慎小心,并颇得民心,但仍未逃脱遭谗遭贬的藩篱,因被诬陷而罢官。  祖宗几代的冤魂和屈辱,使得范文程看透了明朝的黑暗和腐败,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叛国叛种"的道路,二十一岁便投靠了正在起事的努尔哈赤。  世代书香、满腹经纶的范文程前来投靠,使得剽悍的努尔哈赤如虎添翼,自此后,努尔哈赤纵横征战,百战百胜。  尊重、厚待谋士范文程的这一传统,同皇位一道由努尔哈赤传给了皇太极。一事当先,皇太极总要先听听范文程的意见。  这一天,虽时已夜深,可皇太极仍派礼官索尼,将范文程恭请到后金汗王的王宫。  范文程随索尼来到议事堂时,皇太极坐在案旁正在阅览疏文。范文程跨步屋内,正要施礼参拜,皇太极一把挽住他道:"先生不必施礼!"拉着范文程坐在自己身边,递过桌上的疏文,"因有突变之事,才深夜冒昧,打扰先生!这是谍探发送的疏文,先生看后再议。"  范文程接过疏文细细读着,不由得亦眉头紧蹙、神情凝重起来。  这是一篇有关袁崇焕重返辽东、复职升迁的探报。皇太极心事重重地长叹一声:"袁崇焕!唉,这个老对手的复职受命,督师蓟辽,于我非常不利啊!"第44节:岳母风范(6)  范文程刚接到探报的疏文时,同样心头一震!因为他清楚袁崇焕是令后金最为棘手的冤家对头。后金努尔哈赤百战百胜的神话,就是被他击破的。凶悍的努尔哈赤不仅败在他的手中,还因此而命丧黄泉。难怪皇太极如此愁眉不展、忧心忡忡!  "袁崇焕勇猛超群,才智过人,但要督师蓟辽,整饬内部,尚需时日。"范文程看着焦虑的皇太极,极力宽慰道,"明朝犹如一棵大树,汗王就是伐树之人,只要不急不躁,左砍一刀,右砍一斧,反复砍伐,持之以恒,徐图渐进,树干再粗,也终将被汗王砍倒。"  皇太极点头应道:"先生说得对!眼下这一斧往哪儿砍呢?"  范文程思虑片刻:"我大金必须有稳定的后方,防止腹背受敌,这一斧……"  "等等!"皇太极受范文程的启迪、感染,也兴奋起来,他打断范文程的话语,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出"毛文龙"三字。  范文程会意地点头一笑:"正是他!此人既贪财又好色!"  "先生与我不谋而合。"皇太极见与范文程想到了一起,大为高兴,"毛文龙号称海外天子,野心勃勃,狂妄自大,我们就从他这里砍下这第一斧,投其所好,联络议和,彼此罢兵,进而诱降!"  范文程见皇太极愁眉已经舒展,且与自己不谋而合,便连连点头道:"敢问汗王,谁能堪此大任,促进其成?"  皇太极一招手,走进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人。  范文程细细审视着眼前的青年,惊诧地问:"他是何方辽商?"  只见年轻人微笑着摘掉方巾,脱去外衣,原来是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子。  辽东皮岛,是明朝守将毛文龙的营地。毛文龙正在大帐内给胞弟毛云龙饯行。  "二弟!"毛文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魏忠贤一倒,着实折了我们一下。二弟此次去京城,至关重要。定要广结朝中要员,选人需谨慎,可出手要大方,所谓稳、准、狠嘛!"  毛云龙原是毛文龙派去长驻京都的耳目,但魏氏阉党大厦的轰然倒塌,使得他顿时乱了方寸,没了方向。这次他返回皮岛,经过与哥哥毛文龙一番密谋计议后,决心重整山河:"大哥放心!朝中贪赃纳贿,已成风气,决不是斩杀几个魏忠贤所能改变的。"  "好!"毛文龙仰脖,又是一杯入肚,"既然有人卖爵,我们就可买官,让大哥怎么也得和袁崇焕一样官至兵部尚书!"  毛云龙不甘落后,同样饮干杯中酒:"二弟心中明白!"  侍从走来禀报:"启禀大帅,后金使臣索尼求见。"  "就他一人?"  "还有一名妖艳的妙龄女郎。"  "带女郎干什么?"  "他说此女能歌善舞,特来为大帅献艺。"  毛云龙扭头看着毛文龙笑笑:"辽女不像我们汉家女子那样拘谨,活泼、开朗、放荡、极具野味!大哥不妨消遣一下,小弟就告辞了!"  "那就不送了。"见毛云龙离去后,毛文龙转对侍从:"让他们进来,我且看看辽女怎么个野浪?"  所谓辽女,即是前面那个女扮男装的辽商。她叫莎茹兰,是礼官索尼一手训练出来的风流谍探。她不仅俊俏妩媚,还善歌善舞。她随同索尼走入后,便在轻快的乐曲声中翩翩曼舞起来。  旋转的衣裙、扭动的腰臀、娇艳的面容、挑逗的媚笑,看得手端酒杯的毛文龙如醉如痴,他那双好色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视着半裸的辽女。  辽女翩然舞至毛文龙身边,拿过酒杯给毛文龙敬酒,毛文龙美滋滋地乘机抚弄着莎茹兰,莎茹兰报以眉目传情,秋波频送。  见火候已到,索尼跨步上前,豪爽地抱起辽女放到毛文龙怀中:"这是汗王送给毛帅的礼物,毛帅如若喜欢,那就请尽情享用吧!"  毛文龙一把抱起辽女,眉开眼笑地:"哈哈!……好!辽人粗犷豪爽,毛帅我喜欢豪爽粗犷!"  在袁崇焕下榻的湖广会馆,崇祯皇帝赐予的那柄尚方宝剑,高高地悬挂在中堂黄龙旗下。  老家丁前来禀报:"袁大人,文渊阁大学士首辅大人前来拜访。"  "快快有请!"袁崇焕说着疾步起身相迎,上前施礼,"恩师前来,学生未及远迎,企望谅恕!"  "不必拘礼!"韩■高兴地指向身后,"崇焕,你看是谁来了?"  袁崇焕定睛一看,发现韩■身后站着茅元仪!  茅元仪趋前一步,躬身施礼:"崇焕兄!"  袁崇焕张开双臂,抱住茅元仪:"原来是你!"  二人热烈地拥抱之后,与恩师韩■分主客坐定,韩■指着袁崇焕和茅元仪:"你们两人真是难兄难弟,过去一个削职为民,一个钦命逃犯;现今冤辱尽洗,又同领朝命!"  茅元仪爽朗道:"我决心已定,跟随崇焕兄去收复辽东!"  "好啊!我正要招兵买马,广收贤能!"袁崇焕说着关切地问道,"杨宛素近来可好?"  茅元仪掏出请柬,递上:"宛素虽然误落风尘,然品格清新,侠义多情,我俩已选定吉日,结为夫妻。崇焕兄是宛素最为敬重之人,今日登门,另一使命就是特请崇焕兄大驾光临!"第45节:岳母风范(7)  "恭喜恭喜!才子兼得佳人,这杯喜酒是喝定了!"袁崇焕兴奋地说道。  紫禁城内庭的最后边,周皇后所居住的坤宁宫内,此刻也正沉浸在一派欢乐之中。  一阵丝竹琴声悠扬而起,能歌善舞的田贵妃正在抚琴操奏《牡丹亭》。戏曲《牡丹亭》原名《牡丹亭还魂记》,是本朝临川人汤显祖所作。汤显祖是万历年间的进士,曾任南京太常寺博士,礼部主事。后因抨击大学士申时行而遭贬,弃官归家后,自建"玉茗堂",专事戏曲创作,其中以《玉茗堂四梦》影响最大。所谓"四梦",是汤显祖所作的四种传奇剧本:《紫钗记》、《还魂记》、《南柯记》和《邯郸记》的合称,因这四种传奇中,均有描写梦境的情节,故云"四梦"。  这"四梦"中,以《还魂记》(《牡丹亭》)最为著名。剧本主要写南宁时一太守的女儿杜丽娘不甘封建礼法的束缚,在侍女春香的怂恿下,游园散闷,梦中与书生柳梦梅相爱,醒后感伤病死。三年后,柳梦梅到此养病,拾到丽娘自画像,深为爱慕,朝夕对画呼唤,丽娘鬼魂与柳相见,并复生与柳结为夫妇。最后柳梦梅高中状元,丽娘得到了封赠。  本剧一经问世,便风靡全国,无论是乡野还是朝堂,均为之传唱。  崇祯因感于汤显祖乃本朝万历年间人士,加之汤于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去世,距今刚刚十余年,因此对汤显祖的作品尤为喜爱,一有闲暇,便让人演奏一段这《牡丹亭》。  此时,扮演杜丽娘的旦角正唱至"惊梦"一节: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   半面,拖逗的彩云遍,步香闺怎使便全身现!"  杜丽娘和丫鬟且歌且舞……  陪同观看的周皇后侧脸看着崇祯:"我看皇上近日心情颇好,特地准备了皇上最喜欢的《牡丹亭》,这杜丽娘和柳郎为情而死,为情而生,真叫人动情落泪!"  崇祯高兴地点点头,但是目光却始终注视着田贵妃。  田贵妃全神贯注,正娇柔入情地抚琴拨弦。  杜丽娘继续唱道:   "原来姹紫嫣红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崇祯眼露动情喜色,时而专注田贵妃面上的表情,时而又专注田贵妃弹拨的双指。  周皇后斜视一眼,不由妒意顿生:"万岁爷是看戏,还是看……"  崇祯被捅破了心中的隐秘,连忙收回目光,点头一笑:"看戏,看戏。"  杜丽娘且歌且舞: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昼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浅!"  崇祯和周皇后正看得如醉如痴之时,秉笔太监王承恩手拿塘报,悄悄地来到崇祯身后,低声地说:"皇上,宁远急报。"  王承恩虽极力压低声音,不想造成过分的惊扰,可年轻的皇帝崇祯,接过塘报后,却怒气冲天,大声喊了起来:"反了!反了!竟然哗变造反,拘押巡抚、总兵!皇太极打过来怎么办?命袁崇焕即去宁远,平息川湖兵变!"  "啪"的一声,琴弦断裂!众人一片惶恐。  深夜接到圣谕的袁崇焕,寝食难安,第二天清晨,未及夜色褪尽、薄雾蒙蒙之时,便骑上一匹快马,破雾骋驰在前往宁远的旅程。  这一天乃茅元仪和杨宛素喜结良缘的日子,当晚的熙春院内,红灯高照,大大小小的双喜字贴上厅堂,贴在了熙春院的各个角落。宾客盈门,喜气洋洋。妥娘以家长的身份迎接着前来祝贺的宾朋,可她左等右等,翘首以盼,以致最后不得不找到一身新郎打扮的茅元仪,问他袁督师袁大人怎么还没来时,袁崇焕骑着的快马已奔出了山海关,临近了宁远城外。  大约在茅元仪揭去杨宛素的盖头红巾,吹灭花烛,与杨宛素正准备步入洞房之时,袁崇焕来到了宁远城下。因时已深夜,只见城门紧闭,吊桥高悬。  祖象升本正无奈地在城外徘徊,突然意外地发现了袁崇焕,惊喜地大声呼唤着奔过来:"崇焕兄!崇焕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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