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tale of two cities(双城记)-40

"臣拟范景文出任。他忠心报国,疾恶如仇,直言敢谏……"  周延儒以为,此次能意外地得以高登首辅,完全是范景文无畏死谏之功,而听太监们讲述当时的情景,崇祯对范景文的忠诚也是大为感动、赞许有嘉。心想举荐范景文一定可以取悦于崇祯,使之龙心大悦。但谁知周延儒的话音还未及落地,崇祯便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激怒地:"直言敢谏,若大臣们都学他的样子,个个直言敢谏,朝廷还像个朝廷吗?朕还怎么整治朝纲?"  周延儒陡然一惊:"那次辅一职?"  "当然是温体仁啦!"  "范景文呢?"  "罢职还乡。"  首辅、次辅的人选圣谕公告朝廷之后,温体仁的府邸撤销了原本准备好的庆贺仪式,改为不冷不热的低调庆祝。退居次辅,远非温体仁之所愿,他不仅对范景文恨得咬牙切齿,就是对周延儒也耿耿于怀。但是,老谋深算的温体仁将这一切都压进了心底,朝堂之上,他谈笑风生、慷慨陈词,没有任何人看出他有一丝的不悦。  回到家中,温体仁原本一进家门就习惯性地脱去朝冠,换上休闲的便服。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回到家中许久了,他依然还是衣冠楚楚,并不时地在整饬着衣冠。第101节:国之大辱(2)  毛云龙悄然走近,低声问:"温大人,这是要出门呀?"  "嗯。"温体仁轻轻答应了一声,仍专注地穿戴。  "衣冠这么整齐,上朝啊?"  "不,去周府拜贺。"  "周府?哪个周府?国丈周奎家?"  "去周延儒家。"  "什么,去周延儒家拜贺?"毛云龙惊诧地望着温体仁,仿佛不认识一样,因为他最清楚温体仁与周延儒的貌合神离、钩心斗角,"我们忙活了半天,让他坐享其成,爬上了首辅宝座,大人您还要去拜贺?"  "所谓官场沉浮嘛!"温体仁依然平静地道,"大丈夫要善于化敌为友,能屈能伸。"  "这可是我们栽树他吃果,我们养猪他吃肉啊!"  "就看他胃口怎么样啦!胃口不好,吃了也要吐出来的!"  此刻的周延儒官邸,到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高高挂起的红灯彩带,加之祝贺的楹联贺匾,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周府正沉浸在欢乐之中。  周府的主人,意外获得首辅相位的周延儒更是满面春风,他正将前来祝贺的陈新甲送至门庭:"新甲放心,老夫终生不忘你的鼎力相助!"  "学生公心出发,不求图报,先生不必悬放心上。"  周延儒送出客厅,放低声音:"范景文免职后,兵部侍郎一职现正缺空,老夫准备请你补上,静待佳音吧!"  "谢恩师栽培!"陈新甲欲行大礼。  周延儒连忙将他扶住:"别,别!"  家仆走过来禀报:"老爷!温体仁温大人前来拜见!"  "请恩师留步!"陈新甲一听,连忙拱手致礼,转身离去。  "好好,恕不远送。"  周延儒返回客厅,刚坐定,温体仁便缓步走进,他判若两人似的对周延儒执礼甚恭:"体仁拜见首辅大人!体仁祝贺周大人荣升!"  "哪里!哪里!"周延儒对温体仁的到来,先是一怔。因为他知道两人明争暗斗,芥蒂颇深。可今见温体仁主动示好,且执礼甚恭,便连忙上前扶起温体仁,谦虚地道:"托皇上洪福,圣意不可违啊!体仁兄,请坐!"  温体仁此次既没有探询周延儒这谦虚之后所隐藏的真谛,也没有辨别周延儒脸上所堆出的笑容之真伪,而是径自按照自己的构想行事。他刚一落座,便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兄弟对周大人荣登首辅相位,无以表达,仅赠一纸银票,略表恭贺之意,乞请笑纳!"  "哎!体仁兄,你我同朝共事,相知相助这么多年,这就不必了吧!"周延儒拱手笑道。  "温某知道,延儒兄就职首辅,花费不少,这不过是聊以小补嘛!"温体仁说着将银票放在桌上。  周延儒目视一眼银票,上面赫然写着四万两。周延儒心中一动:心想温体仁此次何以这般大方?但这念头仅仅一闪,便被周延儒灿灿的笑容所替代:"体仁兄,延儒此次奏请皇上,请体仁兄出任次辅。望你我二人鼎力合作,方可中兴大明、国泰民安啊!"  听周延儒的话音,仿佛温体仁的次辅是由他推荐的。其实,温体仁通过曹化淳早知详了内幕。知道周延儒奏请的次辅并不是他温体仁,而是范景文,被皇上驳回后,是皇上钦点的他温体仁。哪里是你周延儒"奏请"的!温体仁对此虽了如指掌,但他并不将此捅破,而是谦恭地一躬到地:"温某一切仰仗周大人提携,一切唯周大人马首是瞻!"  阴历二月初二,这是中国习俗里传说"龙抬头"的日子。这一天的夜晚,坤宁宫内灯火辉煌、交相辉映。元宵节虽已过去半个多月,但后宫依然是一派喜庆的节日装饰。  随着夜色的越来越深,人们的兴致和兴奋渐渐地被焦急和疲倦所取代。坤宁宫的主人周皇后站在门口,更是焦虑不安,她不时地向乾清宫方向翘首张望。已年近七十的国丈周奎禁不起长夜的煎熬,不自主地伸臂打了一个哈欠。  而年幼的定王慈炯,则在周奎怀里已经沉沉入睡。  另一位皇亲国丈田弘遇虽然年少了几岁,可此时怀抱着永王慈照,也忍不住打起瞌睡来,永王慈照大定王慈炯三岁,正是调皮的年龄。他望着昏昏欲睡的田弘遇,用手拔了一下外公的胡子,田弘遇猛地惊醒。  礼官太监"扑哧"笑了一下,但瞬即他便赶紧收起笑容,手捧册封诏书在一旁伫立等候。这是内宫在等候皇上册封皇子的盛典,特意选在正宫皇后的居所、特意选在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但谁知,已经如此夜深了,皇上崇祯仍迟迟不见踪影!  太子慈■已是懂事的年纪,他穿着礼服龙袍,走到周皇后身边,低声道:"母后,父皇怎么还不来?不会忘了吧?"  "不会的!"周皇后强颜一笑,"今日是你弟弟定王慈炯、永王慈照册封王位的日子,皇上怎能忘了呢,定有要事在身,再等等吧!"  "都从早上等到天黑,从天黑等到现在了!"太子撅着嘴嘟囔道。  这时,田贵妃也走了过来,她担心地轻声说道:"皇上会不会病了?要不要过去看看?"第102节:国之大辱(3)  周皇后一听这话,扭身便走向门外。  当周皇后急匆匆地来到御书房时,御书房内竟空无一人,只有王承恩守候在门外,暗暗垂泪。  周皇后心头一紧,急步走到门旁,连忙问道:"王公公!"  王承恩见是周皇后,连忙揩干泪水,躬身叩拜:"老奴在!听皇后娘娘吩咐。"  周皇后拉起王承恩:"皇上呢?"  "皇上没在书房。"王承恩垂首低声说着。  "那到哪儿去了?"周皇后立时凤目圆睁,厉声斥责道,"今日册封大事难道不知道吗?你怎么不提醒皇上?"  王承恩抬眼看看周皇后,忍不住啜泣起来:"娘娘……"  "你怎么……哭了?"周皇后预感不祥,"是不是皇上……出事了?"  "出大事啦!"王承恩一声抽泣,"凤阳皇陵被毁了!"  周皇后大惊,一把抓住王承恩:"你说什么?凤阳皇陵被毁?"  王承恩揩着泪水,哽咽道:"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晚上,闯贼高迎祥、李自成、八大王张献忠占了安徽凤阳,凿穿皇陵宝顶,放火烧了皇陵楼殿和龙兴寺……"  周皇后一听,如同五雷轰顶,顿时泪水涌出:"那些守城士卒呢?"  王承恩哀叹一声,继而连连摇头:"巡抚昏庸无能,皇陵卫指挥唯财是贪,平素克扣兵饷,暴虐百姓,闯贼一到,四千官兵竟携八门红夷大炮全部投贼,市井百姓供着香火迎贼入城!"  "这帮贪官恶吏!"周皇后骂了一声之后,担心地问,"皇上……皇上……去哪儿了?"  王承恩:"万岁爷悲痛欲绝,独自一人去了奉先殿。"  "哎呀!皇上独自一人出了事怎么办!"周皇后急得直跺脚,责难道,"公公怎么能不跟着皇上呢!"  "奴才该死!"王承恩无奈道,"奴才本要跟着,万岁爷死活不允啊!"  "快跟哀家去奉先殿!"周皇后转身匆匆向外走去。  这是崇祯八年(1635年)发生的一桩撼天动地的大事。李自成自打从高迎祥处领得五千人马后,如虎添翼。为了报答高迎祥的知遇之恩,他锐意创业,发愤图强,不久便操练出一支训练有素、纪律森严、能打硬仗的队伍。为了取悦高迎祥,显示一下自己的军威,他们于崇祯八年正月,兵发安徽,一举攻克了大明王朝的发祥之地凤阳。  凤阳,即元代的濠州,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就是濠州钟离太平乡孤庄村人,并在这里的皇觉寺当过和尚。做了皇帝以后,他把父母的土坟改建成富丽堂皇的皇陵,把这个发祥之地称为中都,在此建中都留守司,改濠州为凤阳府。  李自成等也正因如此,才把他们出师的第一战选在这里。起兵那天是正月十五,一年一度的元宵节,凤阳城内一片太平气象:仕女如云、笙歌彻耳。农民军是打着进香的旗号,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大摇大摆地阔步入城的。及至城内到处火光四起,欢度佳节的人们才大梦初醒,惊呼狂奔,可此时农民军已进抵凤阳鼓楼。驻守的千户陈弘祖、陈其忠稍战即溃,留守署正朱国相自刎而死。农民军进入紫禁城,焚烧皇陵享殿,太祖朱元璋亲笔题写的龙兴寺(即皇觉寺)碑,也付之一炬,凤阳皇陵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李自成等之所以选取凤阳,就是因这里是太祖朱元璋的老家,也是大明王朝几代先帝的陵冢所在。对平民百姓,祖坟被挖,已属不共戴天的奇耻大辱,更何况君临天下的皇帝万岁爷!难怪崇祯自打得知消息后,便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痛不欲生啦!  周皇后随同王承恩来到奉先殿。奉先殿内依次供奉着明朝列祖列宗的画像:明太祖、明惠帝、明成祖、明仁宗、明宣宗……  烛花闪闪,供香冉冉。  崇祯正一身素服,跪在香案前,热泪簌簌,已哭成泪人。  周皇后轻轻走过去,掏出一幅绡巾递给崇祯:"皇上,不可过于悲伤,悠悠天下大事,莫大于皇上龙体安康!"  崇祯一下扑在皇后身上,越发泣涕涟涟:"皇后!你是最了解朕的。自登基以来,朕废寝忘食,励精图治,不敢有一日荒废朝政,专心祈盼大明中兴,国泰民安。可谁知老天竟不开眼,一会儿边疆失事,一会儿贼民作乱,使朕不得一日安宁。如今这刁民闯贼,竟又毁我皇陵,玷辱祖宗,朕为不肖子孙,愧对列祖列宗啊!"  "天意难测,这也是常有之事。"周皇后扶起恸哭欲绝的崇祯,"臣妾以为,皇上应节制悲愤,一面当应祭天,告慰祖宗惊魂之灵;一面则应调遣精兵强将,剿灭闯贼,以雪国耻!"  崇祯闻言擦去泪水,站起身来,无比激动道:"小丑敢辱大军,兵民敢于抗上,满夷入境三犯,流寇横虐七年,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过,皇陵罹难,终是朕不德所致。朕要发哀痛《罪己诏》,避居武英殿!"  第二天的武英殿,朝臣百官均全身缟素跪于庭下,偌大的朝堂一派肃穆,唯有崇祯用那悲伤欲绝的声调,徐缓而沉重地诵读着他的第一个《罪己诏》:第103节:国之大辱(4)   "朕以凉德,继承大统,意与天下更新,用还祖宗之旧。不期倚任非人,   遂致虏猖寇起……虏乃三入,寇则七年。"  崇祯接着话锋一转,引入正题:   "今年正月流氛震惊皇陵,祖恫民仇,责实在朕。"  崇祯在此,以其高姿态将皇陵震惊的责任揽下来之后,又悲怆而诚挚地接着说道:   "唯是行间文武、主客士卒,劳苦饥寒,深切朕念。念其风餐露宿,朕   不忍安卧深宫。念其饮冰食粗,朕不忍独享甘旨;念其披坚冒险,朕不忍   独衣文彩。兹即日起,避居武英殿,减膳撤乐,除典礼外,余以青衣从事,   以示与我行间文武士卒甘苦相同之意,以寇平之日为止…"  崇祯在朝堂上"减膳撤乐"、"青衣从事"的泣涕陈词,周皇后和田贵圮等并未听得,待崇祯当晚散朝之后来到坤宁宫时,餐桌上按照惯例依然是佳肴美食,酒气飘香;专事席间奏乐的宫廷乐队也一并齐坐在餐桌旁,准备奏乐。  一见崇祯走进,周皇后领着田贵妃、袁贵妃施礼迎接:"臣妾请皇上进膳。"  周皇后话音刚落,乐队也随即奏起了宫廷大乐。  刚刚慷慨陈词宣布"减膳撤乐"的崇祯,一听这宫廷乐声,再看桌上的鱼肉荤腥,立刻火冒三丈,他勃然大怒地指着乐队:"出去!马上给我出去!"  音乐戛然而止,乐手们面面相觑,本来周皇后告知说皇上今天心情不好,让他们多来些人,卖点力气演奏,让皇上高兴高兴……哪想到刚一开场,就无端地遭此劈头盖脸的责骂和痛斥!皇命大如天,无处说理,乐手们只好忍气吞声地躬身退出。  乐手们虽说退出,但仍未能清除崇祯的恼怒,他目视着桌上的佳肴美酒,依然发着脾气:"胆大包天!朕已下旨减去美食,撤除大乐,吃斋茹素,竟然置若罔闻,将朕置于何处?所有鱼肉荤腥之类一概免除!"  周皇后并没有听到武英殿上的圣谕,但多年一直视崇祯的话为金口玉言的她,并不想分辩解释,而是噙着泪水,上前跪拜:"皇上日夜辛劳,免除荤食,终日茹素,身体怎么吃得消呢?"  田贵妃、袁贵妃见此也一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臣妾求皇上以御体为重,依照常例举箸开荤!"  "放肆!朕岂能当食言天子!所有荤腥,即刻撤除!"  周皇后泪水盈盈:"皇上太过于自苦了……"  "住嘴!"崇祯不可理喻地盛怒不止,"再敢胡闹,把你们统统打入冷宫!"  从此,崇祯果然再不食荤,一律减膳素食,虽食欲不振、食不下咽,可崇祯依然坚持着。  数日之后,周皇后将此事告知了先帝熹宗的张皇后。  张皇后边听边擦着眼角的泪水:"皇上太苦了!你们再好言劝劝嘛!"  "我们都不敢吱声啊!"周皇后泪水盈眶,"皇上自幼就喜欢吃荤食,如今荤腥一概免除,眼看着皇上日渐消瘦却毫无办法,只有求请皇嫂面奏皇上开荤。"  张皇后思忖地点点头:"那好,待哀家去试试。"  当晚,张皇后即来到坤宁宫。当崇祯下朝后,一白一绿的两盘蔬菜已然摆放在桌上。  张皇后怜惜地看看面庞消瘦的崇祯说:"悉知皇上免荤茹素,特地做了两样小菜请皇上品尝。"  "五弟诚谢皇嫂!"崇祯感动地看看张皇后,举箸指着菜肴,"这素菜白的雪白,绿的碧绿。"  张皇后点点头:"白的是豆芽,绿的是蕹菜,老百姓俗称空心菜。"  "好!"崇祯举箸夹菜放入口中。  "其味如何?"  "鲜美无比!"崇祯高兴称赞,又夹了一口菜,吃着吃着发觉味道不对,不由放下筷子,"请问皇嫂,这是素菜吗?"  张皇后淡淡一笑:"说素亦素,论荤亦荤。"  崇祯压住内心的不悦:"何以亦荤亦素?"  张皇后:"说素是豆芽、蕹菜;论荤是哀家选用上等鲜肉,剁成肉泥,塞入菜中。"  崇祯看看豆芽:"难道这豆芽也能塞入鲜肉?"  张皇后点点头:"这是哀家用针一根根掏空豆芽,塞入肉泥。"  崇祯感动地看看张皇后:"难得皇嫂一片苦心!"起身对张皇后一拜;"恕五弟不恭,既是荤食,概不受用!"  "皇上为一国之君,身子是自己的吗?大明内忧外患,已是风雨飘摇。陛下哀痛皇陵被毁,拒荤茹素,苛待龙体,自毁自虐,这样下去,大明何以中兴,又何以久安?"张皇后说着不由泪水徐徐,躬身下跪,"哀家拜请陛下勉为开荤!"  "皇嫂请起!"崇祯慌忙上前扶起张皇后。  张皇后:"皇上不允,哀家长跪不起。"  周皇后、田贵妃、袁贵妃也一起跪在地上:"皇上!"  张皇后对崇祯可说是恩重如山。若没有张皇后,崇祯会不会被魏忠贤所谋害、会不会活在世上都尚且难说,更何况皇位!其实,这皇位也是张皇后鼎力相助,崇祯方得以承继的。所以,崇祯一直敬重这位皇嫂,视皇嫂如母,今见张皇后长跪不起,他如何消受得起!崇祯看了一眼皇后和贵妃后,连忙恭敬扶起张皇后:"皇嫂快快请起,五弟听从皇嫂吩咐就是了!"第104节:国之大辱(5)  这些天里,其实不快活的,还另有一人,他就是温体仁。当毛云龙来到温体仁府宅时,温体仁正独自一个人喝着闷酒。  毛云龙因与温体仁长期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所以温府只有他可以不经通报而直入室内。当他一走入室内,便朗声问道:"听说温大人独自在喝闷酒?"  "唉!"温体仁见是毛云龙,便毫无避讳,因为他们除亲戚之外,还是无话不谈、休戚与共的朋友。温体仁又呷了一口酒后,长叹一声:"这次又被周延儒抢了先,故此心中憋闷。"  "什么事,竟让他又抢了先?"  "就是请张真人祈祷一事!皇陵被毁,圣上切齿痛心,一面敕命洪承畴清剿闯贼,一面敕旨设坛祭天。周延儒早知圣意,便抢先举荐江西龙虎山太乙张真人,主持祭祀。"温体仁放下酒杯,转向毛云龙,"怎么,你至今尚不知此事?"  "京城已传得沸沸扬扬,卑职焉能不知。这已成轰动京城、万人瞩目的大事。"  "周延儒私下向我透露,说张真人修行得道,法术无边,若祭祀七七四十九天,可化灾为福、除妖去祸,咒死高迎祥、李自成。果真如此,周延儒岂不成了再造大明的功臣?"  毛云龙听后,微微冷笑了一声,然后拿起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之后,方不以为然地说:"此事,周延儒可曾奏明圣上?"  "尚在犹豫。"  "温大人尽可催促他奏报皇上。"  "你……"温体仁将酒壶一推,甚为不悦,"此话何意?"  "难道大人真以为张真人可以成事?真以为张真人法力无边?"  "当然。张真人去年曾游术京师。圣上命他设坛祈祷六月降雪,他设坛五日,果然六月下雪!此乃皇上亲眼所见。"  毛云龙一边抿着老酒,一边冷笑地摇了摇头:"我看未必。"  "噢?"  "卑职今日来,就是为向大人密报一事。"屋中虽然再无一人,可毛云龙仍是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这位张真人上次来京作法,就曾与一宫娥有染。这次前来,又再次与之宿奸淫乱!"  温体仁猛地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死死地盯视着毛云龙:"果有此事?"  "卑职怎敢欺瞒大人!实言相告,看见此事的宫女,即是鄙人的相好。"  温体仁听后,一丝奸笑浮现脸上:"这么说,他不是真人,而是假人喽!"  二人相视大笑起来。这笑声,使得几天来一直笼罩在温府的阴霾一扫而尽,温体仁操起酒壶和毛云龙大杯大杯地喝着、笑着,好久以来温体仁还从未这样开心过。  当夜,温体仁就是踏着这开心的笑声,来到周延儒官邸的。当然,进得门后,温体仁已然收起了他那淫邪的奸笑,而代之以满脸的庄严与肃穆。  自从上次温体仁以一张四万两的银票打开周府的大门以后,温体仁近来已成为周府的常客。温体仁每次到来,周延儒都是满面春风地笑脸相迎。今晚周延儒将温体仁迎进客厅后,殷切地看座、上茶:"温大人深夜来访,定有见教?"  温体仁落座后,一本正经地说:"周大人上次所谈张真人可咒死高迎祥、李自成、皇太极之事,温某思虑再三,只担心张真人果有神力?"  "这个自然。六月降雪,乃皇上亲眼所见。"  "既如此,果能咒死高迎祥、李自成啦?"  "张真人信誓旦旦,说只需七七四十九天,不仅可咒死高、李二贼,还可咒死皇太极!"  "这太好了!"温体仁把茶盏一放,猛地站起,装出一副激动而又极为高兴的样子,"周大人赶快奏明圣上吧!"  周延儒也是久居朝堂之人,故也深知此事的斤两,他并没有随同温体仁的激动而激动,他手擎着茶盏,依然犹豫:"周某担心,事关重大,一旦有所闪失,岂不成了欺君之罪?"  "可张真人已发誓可咒死高、李二贼,可咒死皇太极,而周大人身为首辅,隐匿不报,岂不既是欺君,又是通敌吗?"  周延儒悚然一惊。温体仁这是把双刃剑,逼得周延儒进退维谷!  温体仁唯恐周延儒再犹豫后退,便又做出一副极为诚挚的表情,恳切地说道:"张真人果有仙力,即可在四十九天内咒死贼酋夷首,免去刀枪流血,完成大明中兴之伟业,周大人岂不是功在社稷、功德无量?"  周延儒本来就是笃信宗教之人,如今经温体仁这么一番蛊惑,心中也痒痒地兴奋起来,尤其是温体仁那句"完成大明中兴之伟业"一语,更使得这位一向小心谨慎的周延儒变得功名熏心、忘乎所以。他把茶盏一放,"霍"地站起:"走!温大人,咱们连夜去奏明皇上!"  "不,不。"温体仁谦恭地道,"此乃首辅大人之谋划,温某怎好掠他人之美。"  第二天,周延儒领着张真人等道士一行走进武英门。道士们一个个道风仙骨,袍带飘逸,当他们跨入武英殿内后,崇祯立刻召见了张真人道士一行。  张真人指着道士一一进行了介绍:"这是驱雷掣电真人,这是移星换斗真人,这是呼风唤雨真人,这是祛妖除灾真人,这是宣祥致瑞真人。"第105节:国之大辱(6)  崇祯望着这些貌古神清、身怀绝技的真人大仙,一扫多日来因祖坟被掘的苦楚愁容,兴奋地含笑点头:"近来天灾屡见,宫禁多妖,皆是朕不德所致。拜请各位大仙真人,除妖灭怪,以安社稷!"  张真人躬身一礼:"吾皇引咎自责,安抚天下,早已感动上天,岂有天心不顺、妖贼不除、百姓不和之理?贫道愿竭诚设坛建醮,以报圣恩!"  周延儒见皇上愁云尽扫,兴致勃勃,他也立刻高兴起来,笑眯眯地站立在一旁,插言道:"太乙张真人说只要七七四十九天,闯贼高迎祥、李自成,满夷皇太极就可以无疾而终!"  "如此至善!朕诚谢各位真人道仙!"崇祯躬身一拜,"请在万寿宫建罗天大醮。"  在大明设坛拜神,以求剪灭后金、咒死皇太极的时刻,后金的清宁宫内,不仅没有丝毫的感觉与畏惧,相反,整个后金国正在大张旗鼓地普天同庆。清宁宫中,一枚硕大的传国玉玺正端放在大厅的中央。国玺通体碧翠晶莹,蛟龙为纽,鲜红的印面上篆刻四个状如盘龙的汉字:"制诰之宝"。这是天聪九年(1635年),多尔衮奉命征讨察哈尔林丹汗的残部,林丹汗兵败出逃青海滩,后出痘病死,多尔衮率精骑再行追剿时,得遇林丹汗的妻子囊囊太后率部来降,并献上此传国玉玺。据说此宝自汉代传到元朝,一直藏在深宫内院,元顺帝逃跑后携带在身,他死后,玉玺失落,不知去向。又过了两百余年,有一个牧羊人在山冈下牧羊,见一只羊三天不吃草,只用蹄子刨地,牧羊人奇怪,便刨开这块地,发现了这块玉玺,进献了林丹汗。多尔衮得此玉玺,惊喜万分,连夜派人驰奉皇太极。  皇太极举行了盛大而庄严的欢迎仪式,这既是献玺仪式,实也是接受察哈尔部归服的受降仪式。对此,皇太极很是感激囊囊太后,不仅接受了她的玉玺,也同时将她收纳为妃。  "制诰之宝。"范文程目视国玺,款款说道,"汗王!这可是中国历代帝王传国的天符瑞器,失落了两百六十多年的绝世奇宝啊!"  "这么说,大明并没有传世的国玺,原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朝廷!"皇太极也甚为惊喜。  范文程激动地说:"汗王!蒙古林丹汗的遗孀归附我后金,并将这颗传国玉玺献给汗王,这是天命昭示,绝非偶然啊!"  皇太极思索道:"天命昭示?什么昭示?"  "天命归金!汗王!当今朝鲜纳贡,蒙古臣服,汉将耿仲明、尚可喜又携明朝水师来投,四境之敌,已灭三者,只有一个明朝了……"范文程侃侃剖析,"而明朝,凤阳皇陵被毁,龙脉破损,中原动乱,昭示明朝已千疮百孔,即将崩溃。而我可借暴民之力,善待时机,坐收渔利,一举问鼎中原!"范文程说到这儿,有意停顿了一下,接着庄重地跨前一步,大揖到地,"依臣之见,今传国玉玺归汗王拥有,上天已经昭告天下,天下归金。即天下将尽归我后金!汗王当为命世之君,故此,臣恳请陛下顺应天命、顺天应人,建国号,称皇帝!"  皇太极惊喜道:"建国号,称皇帝?"  "凡事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范文程激动地说着,"帝为上天之子,万民之君,有传国玉玺,进主中原,为华夏各族之主,乃正位、正名之举啊!"  "范大学士所言极是!玉玺已昭告天地,汗王当应受尊称帝!"大贝勒代善首先扑地跪拜,"我大贝勒代善对天立誓!汗王受尊称帝,我代善如对弟弟不尽忠竭力,心口不一,违背誓言,不守臣道,将遭殃立死!"  多尔衮等诸贝勒随之一齐跪拜在地:"请汗王受尊称帝,诸贝勒如不尽忠,不守臣道,愿遭殃处死!"  汉将孔有德和蒙古贝勒也同时跪倒:"我等汉、蒙大臣,叩请汗王受尊称帝!"  皇太极望着眼前的景象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上前扶起众人:"群臣如此殷切劝进,朕就勉从众议吧!"  众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代善高兴地上前一步:"陛下,得起一个新的国号吧?"  皇太极高兴点头,略略思索:"朕一生希求政治清明,以我八旗廓清天下,国号就叫……就叫清吧!"  众再度欢呼:"大清万岁!""大清万岁!"  崇祯九年(1636年)四月十一日,皇太极在后金及内蒙古众臣的拥戴之下,在盛京沈阳登极皇位,成为满洲国开国皇帝,改国号为清,建立了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皇太极改年号天聪为崇德,皇太极被尊称为太宗皇帝,即清太宗。  此时,大明朝的万寿宫内,两桌丰盛的酒席摆放在大厅,宫廷乐队坐在一旁准备奏乐。  周延儒、温体仁陪同张真人等道士笑吟吟地步入宫内。  崇祯迫不及待地迎上前来:"七七四十九日已到,求问道仙,天神可有话语传给朕?"  张真人煞有介事地掐指默念了一下,然后犹如仙人指路似的,慨然回道:"皇上!贫道法术尽施,妖孽灾异,天神已命北极佑圣真君一概斩杀收回。"第106节:国之大辱(7)  "妖孽灾异一概斩杀收回!"崇祯一听,大为惊喜,"这么说,闯贼和满夷皇太极将必死无疑了?"  张真人肯定地点头一笑:"他们已是双目失明,双耳失聪,不日将命落黄泉!请皇上宽心,国家祥和绵久,造福万子万孙!"  周延儒听了此话,眉开眼笑,他微笑着上前祝贺:"陛下洪福齐天啊!"  温体仁露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冷笑之后,也上前跟着恭维:"我大明可长治久安了!"  "好!"崇祯高兴地一声吩咐,"赐道仙真人黄金千两,修缮龙虎山道观!朕今日备上大乐,正式开荤,请各位道仙入席!"  张真人得意地躬身致谢:"谢皇上隆恩!"  崇祯看了一眼他们的道袍装束,关切地问:"各位道仙忌食荤腥吗?"  张真人望着桌上的山珍海味,美馔佳肴,急不可耐地走到桌前,满脸堆笑地答道:"荤素皆可!皆可!"  真人道士们一齐蜂拥到餐桌前,一个个喜形于色……  周延儒见状,高兴地一挥手,宫廷大乐随即响彻万寿宫,丝竹交响,乐音缭绕,正所谓八音齐奏,雅韵铿锵。  众仙人道士正欲放开肚皮,饕餮大吃之时,太监王承恩手拿塘报匆匆跑来,急切道:"万岁爷!万岁爷!"  崇祯扭过头来:"什么事?"  王承恩连忙递过塘报,看了一眼满脸油渍的张真人。  崇祯看完塘报,笑脸变成怒容,他猛地将桌子一拍,手指张真人:"你们这帮妖道!"  桌子上的杯碗菜肴,被震得"哗啦啦"地一阵颤响!  张真人由喜变惊:"皇上……怎如此恼怒?"  "妖孽灾异斩杀收回了吗?"崇祯满脸怒气,直气得浑身颤抖,"后金皇太极不仅没死,现已称帝建立了大清满洲国,而闯贼高迎祥、李自成也再度嚣张,杀了我肱股大将曹文诏,朕被你们这帮妖道邪术整整骗了七七四十九天!"  周延儒变得脸色刷白,连忙躬身上前:"请陛下息怒!……"  "哼,都是你干的好事!"崇祯瞪视一眼周延儒,拂袖而去!第107节:移孝为忠(1)  ■ 移孝为忠  温体仁官邸,毛云龙刚一走进,温体仁便满面笑容地迎了上去,问:"这几天朝中热闹吧?"  毛云龙兴奋地说道:"众口一词,切责首辅以妖术欺君,大有倾倒之势!"  "老夫早就说过,如果胃口不好,吃进去的东西还要吐出来的!"温体仁幸灾乐祸的一声冷笑,"万寿宫乌烟瘴气啊!"  "若把张真人淫乱之事,再捅出来,更有他周延儒好看啦!"毛云龙眯起一双色眼,津津乐道地说,"据说这个张真人一夜能战九女,且夜夜不虚,竟诡称是采阴补阳。"  "好!咱就再告他个淫乱内宫,败坏人伦,那周延儒就吃不了,兜着走啦!"温体仁甚为得意。  毛云龙掏出一张纸来,递上:"学生已遵大人旨意,串联上疏,弹劾周延儒。"  温体仁接过一看,立刻沉下脸来:"怎么没把你那个宫女写上?"  张真人淫乱内宫之事,是与毛云龙相好的宫女告知他的,而且千叮咛万嘱咐,决不能将此事捅出去,而毛云龙为此还指天发誓地作了保证。如今温体仁不仅要将此事捅出去,还要在奏疏上将这宫女写明。这让毛云龙颇感为难……  温体仁听完毛云龙的陈述,颇不以为然:"那宫女是人证啊!不抬出她来,怎能扳倒首辅,置周延儒于死地呢?"  "只是这样一来,那宫女岂不被我出卖?而且她的名誉、性命……"毛云龙深知这样做的后果,该宫女不仅将从此名誉扫地,而且性命也将难保。  温体仁铁青着脸,丝毫不为之所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个宫女的名誉、性命和我等的宦途相比,孰重孰轻?切不可因小失大呀!"温体仁见毛云龙脸现不悦,便将语气相缓下来,上前拍了拍毛云龙的肩膀,笑笑说:"漂亮的女人还不有的是!事成之后,送你八名美妾!"  毛云龙依然担心地说:"宫女的名声肯定完了,只是她的性命……"  温体仁一拍胸脯:"我温某保她不死!"  这时,门外一阵"咚咚"的敲门声,中断了他们的这场交易。  "有人来啦?"毛云龙提醒说。  温体仁稍停了一下,颇为自信地手捋胡须:"依老夫猜测,该他周延儒找我啦!"  果然,屋外传来家仆的声音:"老爷!周延儒周大人在客厅等候。"  "就来!"温体仁应声后,狡黠地看了一眼毛云龙。二人相视开怀大笑!  待安排好毛云龙后,温体仁收起了诡笑,缓步来到了客厅。  只见首辅大臣周延儒一改往日的潇洒与自负,正愁容满面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  "惭愧惭愧!让延儒兄久等了!"故意晚到了一会儿的温体仁一走进客厅,便连忙道歉,显得热情至极,"坐!延儒兄请坐!"  "唉!"周延儒没有心思体察温体仁的神情变化,而是一见面便首先发出了一声苦叹,"皇上龙颜大怒,朝中上疏不断,攻击老夫是故弄妖术,欺君乱政!真是墙倒众人推,鼓破众人捶,四面楚歌啊!"  这一切本都是温体仁一手策划的,也是他最为企盼的结果。可温体仁却装出一副深表同情的模样,竭力抚慰:"延儒兄言过了!设坛祭天,本意是从公出发,不为大过嘛!"  周延儒一脸苦楚,双手作揖:"企望体仁兄扶危济难,帮小弟渡过难关。"周延儒见温体仁颇能体谅自己的苦衷,大为感动。加之温体仁身为次辅,在朝中的地位仅次于自己,如今自己有难,只能企望他能在此关键时刻拉自己一把。  "无须关照,理当鼎力相助!"温体仁拍着胸脯,真可谓义气千秋,义薄云天:"首辅、次辅,本为一体,唇亡齿寒,荣辱与共!"说着还挤出几滴泪水道,"卑职恨不能替延儒兄代为受过!"  "体仁兄一片体恤之情,令小弟刻骨铭心,永志不忘!"若是平日,凭周延儒的机警和聪明,应很快会识破温体仁这过火表演背后的伪善和狡诈,可今日因大祸当头,自身不保,以致思维紊乱,一心只想着涉险过关,对温体仁不仅毫无提防,相反还大为感激。他从怀中掏出银票递上:"这是五万两的银票,一点绵薄之意……"  温体仁心中窃笑,想你周延儒这只铁公鸡,居然也会拔毛!他将银票一推,笑而婉拒:"这……就大可不必了吧!"  周延儒见此,将银票又推送过去,诚挚地说:"乞请在皇上面前春风美言,力助小弟安渡难关。"  "你我一殿同僚,敬请延儒兄放心!"温体仁信誓旦旦,"温某不耻犬劳,当应效命,面跪皇上给大人求情宽宥!"  "容日后结草衔环,登门叩谢!"周延儒因过去与温体仁一向貌合神离、同床异梦,没想到温体仁今日竟如此仗义慷慨,这使周延儒大为感动,一再地施礼致意,"那就不再打扰了!"  "周大人请慢走。"  温体仁目视周延儒离去,伸手从桌上拿起银票,凝视一笑。  第二天,崇祯的御书房内,"啪"的一声,那张银票被狠狠摔在长案上!  崇祯盛怒不已:"本已欺君罔上,居然心怀叵测,又行贿次辅!"  站在堂下的温体仁极表愤怒,俨然一腔正气:"陛下!微臣虽然愚笨,岂能不辨非,为五万两白银所收买!"  "好!"崇祯对温体仁拒绝贿赂、深明大义的举措,大为欣赏。他目视着温体仁,倍感欣慰道,"一些人别有用心,极尽蛊惑,言我大明大官大贪,小官小贪,无官不贪,攻一点而不及其余。爱卿不徇私情,拒受贿赂,足见品格高尚,纯忠亮节!"  崇祯提笔在案上挥就"纯忠亮节"四个大字,他拿起字幅:"纯忠亮节,为先生品德写照,朕以这四个大字相赠爱卿!"  温体仁上前接过字幅,躬身一拜:"谢陛下恩赐!"  这时,王承恩走进禀报:"万岁爷,首辅周延儒前来求见陛下。"  崇祯一脸怒气:"宣他进来!"  王承恩刚一退下,周延儒便躬身走进,递上疏文,面带愧疚地跪地奏道:"陛下!微臣愚昧,偏信妖术,检讨罪责,甘心受罚,改正己过。"  崇祯接过疏文连看也没看,便狠狠地往桌上一撂,盛怒地斥责道:"本来祭祀一事,你请妖人作法,秽乱宫廷,闹得举国颠倒,本已可恶;而你身居首辅,理应为百官万民之表率,可你竟然带头徇私贿赂……"  周延儒不知温体仁从中作乱捣鬼,连忙分辩道:"启禀圣上,臣虽愚钝,但万不敢徇私行贿!"  崇祯轻蔑地用鼻子"哼"了一下,厉声道:"你真的不曾徇私行贿?"  "微臣如有营私,甘受重罚!"周延儒虽然看见温体仁站在一旁,但并未想到温体仁会出卖自己,相反还以为温体仁会帮自己美言开脱,所以他指天发誓,信誓旦旦。  崇祯本以为周延儒他会找理由解释开脱,没想到他竟如此狡赖,直气得崇祯猛地操起银票拍到了他的面前,戳指怒目地赫然斥问:"这是什么?"  周延儒上前盯视了一眼,认出是自家的银票,转回身看看温体仁,只见温体仁正在得意地奸笑,他顿时明白:自己被这老家伙耍弄出卖了!但此时醒悟,一切都为时已晚,他狠狠地侧目瞪视了温体仁之后,唯有垂下头去,再无一言。  温体仁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他并未以此而满足。他走近狼狈的周延儒,轻轻一笑道:"这不是首辅大人亲自送到卑职府中的吗?"  崇祯对周延儒是最为欣赏倚重的,因为他容貌俊秀,又善体帝心。崇祯一直以自己能得此良才、识此良才而沾沾自得。由他出任首辅,安邦定国,以为这是社稷之福、大明之福,但谁知这周延儒竟也如此贪赃枉法、蛆附蝇聚、朋党成奸,这使崇祯大失所望,气愤莫名,气涌如山!直气得崇祯不仅浑身抖颤,声音也为之抖颤起来:"身为首辅,以妖术欺君,已是罪大恶极,朕本念你无意冲犯,予以宽恕,可你不思悔改,竟然知法犯法,行贿次辅,以罪掩罪,该当何罪?"  周延儒见事已至此,唯有伏跪在地连声说:"老臣死罪,死罪!"第108节:移孝为忠(2)  崇祯目视周延儒,一声令下:"朕念你有犬马微劳,从轻发落,免除死罪,罢官撤职,致仕回乡!"  周延儒跪地叩首:"谢皇上不杀之恩!"  崇祯又一声令下:"由爱卿体仁继任首辅!"  终于如愿以偿的温体仁立即跪拜:"谢皇上隆恩!"  周延儒侧视着身旁这阴险诡诈、毒如蛇蝎的温体仁,从牙缝里迸出一句:"你这个王八蛋!"  山寨窑洞的晚上,一支蜡烛晃动着跳跃的火苗,烛花卷曲,烛光暗淡。一只女人的手在轻轻地抚摸着男人光溜溜的脊背。  这个女人,即是李自成新纳的妻子邢氏,而那个光背的男人则是李自成的爱将高杰。高杰是最早与李自成一道起事的弟兄,因其聪明伶俐,年龄又最小,一直颇受李自成的宠爱,视为心腹爱将。而邢氏夫人原本就是高迎祥从风月场中花钱买来的风尘女子,生性风骚,嫁给李自成后,本以为李自成虎背熊腰、高大伟岸,可以极尽床笫之欢,尽情淫乐。但谁知李自成这个伟丈夫,却一心只想金戈铁马,驰骋疆场,成就一番大事业,这无意中就冷落了邢氏。年少风流的邢氏,耐不住寂寞,便设法勾引英武帅气的高杰。  高杰正值青春涌动的年华,哪里抗得住邢氏一再挑逗!终于在李自成外出杀敌的一个夜晚,邢氏只穿一袭睡袍进入高杰的屋内,到了房中,邢氏将睡袍一脱,露出全裸的胴体。光洁的肉体,一下子都展现在高杰的眼前!这个从未接触过女人的壮汉,怎能受得了这般诱惑,当晚二人便勾搭成奸。自此以后,只要李自成一离开营寨,邢氏便趁机溜到高杰的住处。高杰对此虽感到愉悦,但时间一长,内心中总有些提心吊胆,惴惴不安,觉得对不起李自成大哥。  而今天,邢氏更是大胆,竟趁李自成睡熟之机,就跑了过来。高杰本来很喜欢抚摸邢氏的脊背,因为顺着这细如凝脂般光滑的脊背摸下去,总能给高杰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和快感。但今天,他虽任由邢氏抚摸挑逗,而他的手却刚一放上邢氏的脊背便骤然停止了。他翻身坐起,心有余悸地说:"你……快走吧!"  邢氏躺在炕上,斜视了他一眼:"怎么,快活完了,心满意足了,就下起逐客令,撵走相好的心上人了?亏你说得出口,难道你就真的舍得?"  "哪能舍得你哩?只是让李大哥知道,咱俩就完了!"高杰说着穿上布褂,挑去灯花,窑洞里顿时亮了起来。  "现在怕了?可你色胆包天,让他戴上了绿帽子就不怕?"邢氏说着,竟忍不住啜泣起来,"这种日子我过够了!过怕了!每次都偷偷摸摸地藏着、掖着,弄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  正所谓情人的眼泪具有暴君的力量,男人最受不了这种眼泪。高杰见邢氏哭了起来,连忙凑身坐在炕边,替邢氏揩着泪水:"嫂子!……"  "现在喊嫂子,刚刚还心肝宝贝地喊不停呢!"邢氏嗔怒地说,她抬起泪眼,目视着高杰,又怜又爱,一头砸进高杰怀里,"你个讨债的!啥时候咱俩能光明正大当上夫妻啊!"  "我也想光明正大做夫妻啊!可现在怎么行呢?"高杰抱着邢氏劝慰着,"要是李大哥半夜醒来不见你,就会起疑忌,还是快回去吧!"  "放心吧!他上床就是打呼噜的死猪!哼,他根本就不是男人,嫁给他,我等于夜夜守活寡!"邢氏一手紧紧抱住高杰,而另一手则拿过自己带来的包裹,"妾身今生已跟定高爷,李自成的钱财尽在我手中,咱俩远走高飞,落个逍遥自在,走吧!逃吧!"  "逃?"高杰惊骇地手一松,睁大了眼睛望着她,"往哪儿逃?"  偏偏这时门外传来呼唤声:"高爷!高爷!"  声音虽轻,但高杰却万分惊恐,他顺手操起床头的腰刀,喝问:"谁?"  "是我,李二。闯将爷派人找你呢!出事了!"  邢氏一听,也惊恐地坐起身来:"啊?这怎么办?"  "这是我的马弁,没关系。"高杰轻声说着将衣服递给邢氏,"快到后面去!"  邢氏抱着衣服赤着脚,悄悄地躲到了屏风后面。  高杰迅速整理好被子后,方转身打开房门。他在门口一站,并没有让李二进屋的意思:"出什么事啦?"  李二只好站在门外面,轻声地回道:"听说……高闯王攻打西安,在黑水峪中了官军埋伏,被孙传庭俘获了!"  高杰大惊失色,他出去一把抓住李二,急切地问:"你说谁被官军俘获啦?"  "闯王高迎祥。"  崇祯的御书房内,一派欢腾。似乎已是久违了的欢声笑语,正绕梁回荡在崇祯的身边。  生擒闯王高迎祥,这是在近一年之内最令崇祯兴奋的大事。自从农民军烧了凤阳、掘了大明的祖坟之后,崇祯便对农民军咬牙切齿,视为不共戴天的死敌。而农民军中势力最大、最令崇祯为之头疼、胆寒的,也就是这个闯王高迎祥。他不仅兵多将广、坚甲铁骑、将卒亡命而锐不可挡,且队伍训练有素、组织严明、通晓阵法,故被大明臣将称为狡不可挡、悍不可当。第109节:移孝为忠(3)  为剿灭高迎祥,崇祯特调五省总督洪承畴"专办高迎祥",并调升孙传庭为陕西巡抚,协助洪承畴追剿闯王高迎祥。孙传庭这山西边关大汉,果然不负众望,于当年七月,引高迎祥进入黑水峪埋伏圈,经过四天四夜的连续激战,加之连日大雨不停,困在山谷荒野之中的高迎祥粮饷断绝,溃不成军,闯王高迎祥也因病被擒。  如今,这么一个令人心悸胆寒的混世魔王被押解来京,这消息怎能不让崇祯开颜大笑呢!  升任首辅、志得意满的温体仁,刚刚接任不久便获此捷报,自然也是喜不自胜。温体仁手指洪承畴,热情赞誉:"洪总督谋略超群,摆脱李自成三路设伏,亲自解送贼首高迎祥抵达京师,一路辛苦,功勋卓绝啊!"  "赐洪先生蟒袍、玉带!"崇祯对洪承畴早就熟悉。其曾祖父洪以诜,官至太子太师、武英殿大学士;祖父洪有秩,为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而其父洪启熙,官位与其祖父相同,也是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出身这样高官显宦之家的洪承畴,从小便知书明理,熟谙兵法,早在二十四岁那年,便高中二甲进士;而立之年,被擢升为两浙提学道佥事。三十五岁时(即天启七年,1627年)升为陕西督粮道参议。三十七岁时(即崇祯二年,1629年),一次陕西农民军兵犯耀州,洪承畴仅以部分官兵和当地乡勇,智取勇斗,乘雷雨之夜,将其围歼。  从此,洪承畴的文韬武略得以展露,加之他勤于政事、公正执法,官声政绩,满朝一片赞誉。洪承畴也由是得到崇祯的青睐,官职步步高升,如今已一跃而成西北五省总督之封疆大吏。  崇祯对洪承畴的官声政绩虽说了如指掌,但因洪承畴一直戍边在外,追剿农民军,故崇祯与洪承畴召对的机会并不多,甚至对洪承畴的相貌也不十分熟识。今见洪承畴仪表非凡,相貌堂堂,龙心大悦!他上前扶起跪拜的洪承畴,亲切有加地说:"朕倒要看看这个闯贼高迎祥长的什么模样?御审廷判!活剐凌迟!"  王承恩手拿塘报走进,这位老太监见多识广,一向宠辱不惊,但今天他却脚步轻快,喜笑盈腮:"万岁爷,满夷皇太极遣使送来议和信。"  崇祯一听,连忙惊讶起身:"皇太极要求和?怎么说?"  "不是求和,是议和。"王承恩展开议和信读着,"大清国皇帝致书明国皇帝……"  "行了,不要读了!"崇祯挥手制止王承恩,"这个皇太极,他消息倒很快呀!看朕消灭了高迎祥,扫平了内乱,就想议和了!哼!什么'大清国',本我建州一隅之地,竟也想跟我大明平起平坐啦?"……  崇祯一口回绝并辱骂大清国的消息传回大清的崇政殿后,皇太极直气得一拳击在桌子上:"这个崇祯小儿无理!拒绝议和,反欺我、辱我大清,朕当与他决一死战!"  由于崇祯的刚愎自用,不善策略,使大明王朝再一次失去议和的历史机遇。继阿济格侵扰之后,崇祯十一年(1638年)九月,多尔衮率领十万清军再次大举进兵,而沉浸在狂妄自负之中的大明王朝,对此竟毫无所知,浑然不觉。  熙春院,这所京都的世外桃源,到了晚上门前依旧是红灯高悬、轻裘肥马;而庭院内,亦依旧是风吹竹韵,月媚花容,宛如人间仙境。  正自春风得意的西北五省总督洪承畴,他没有乘驷马高车,而是轻车简从来到熙春院,他身着常服,只携两名随从走进了大门。  两名随从守立在外,洪承畴独自走入客厅。洪承畴对这里并不陌生,因为他每次进京,只要一有闲暇,他便肯定会到这里来流连缠绵,一解戎马征战的疲劳。  妥娘见是洪承畴,顿时笑脸盈盈:"哟!洪总督再次光临敝院,贱妾不胜惊喜,这边有礼了!"说着道了个万福。  "院主太客气了!"洪承畴目视着妥娘,彬彬有礼地说,"上次和温大人一同前来,未能尽兴,这次单独造访,再登贵院,一解纷忧!"  "大人屈尊敝院,令贱妾不虞之誉!"洪承畴乃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风雅儒将。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每次到来都给妥娘留下极深、极好的印象,故妥娘对洪承畴的到来,是发自内心的热忱与欢迎。妥娘亲自为之沏茶端盏:"敢问洪总督:是陪酒观舞,还是伴唱堂会,点叫哪位婵娟美人?"  洪承畴摇头一笑:"老夫一概不要!"  妥娘诧异地:"一概不要?那大人要什么?"  洪承畴两眼直视着妥娘:"要……就要你!"  "要我?"妥娘嗔怒地冷然一笑,"请大人不要见怪,贱妾身为院主,从不做伴相陪。"  "在下既不要院主执壶相陪,也不要院主抚琴伴唱。"洪承畴礼貌地站起,拱手相邀,"洪某久闻院主芳名,聪颖过人,棋艺高超,只想有劳院主对弈一局。"  "对弈?"妥娘眼望着洪承畴,"洪大人久征疆场,想必搏杀有力,妾身怎敢献丑?"第110节:移孝为忠(4)  "见笑见笑!"洪承畴拈着胡须,微微一笑,"巾帼不让须眉啊!院主请!"  一个丫鬟闻声立即拿来围棋,摆好。  妥娘挥手相邀:"洪大人请!"  洪承畴注目凝视妥娘,兴致勃发地说:"对弈之前,先对赋一首如何?"  妥娘是出江南名门,早年与复社东林党人那些诗坛才子多有往还,故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妥娘见洪承畴除下棋之外,还要赋诗,她清楚这是洪承畴对外间传闻的有意试探。而妥娘对这位戎马征战、百战百胜的将帅,除领兵打仗的韬略之外,到底有多少文墨也想趁机窥探一下。于是她毫不扭捏,豪爽地答道:"只要大人高兴,妾身献丑奉陪,将军请赋!"  "那就以此棋相对吧!"洪承畴盯视了一会儿围棋,"对赋方、圆、动、静如何?"  妥娘一笑:"妾身不敏,愿闻其详。"  洪承畴手指围棋,摇头晃脑地道:"方若棋盘,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  "将军督理五边,这方、圆、动、静嘛……"妥娘凝眸一想,立即奉答,"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驰骋,静若得意!"  "好!果然名不虚传、不同凡响!"洪承畴惊诧得竟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双目直视,情由心生,不禁由衷赞叹,"想不到妥娘不仅容颜秀丽,还如此聪慧!"  就在这天的当晚,大明边关的延庆县衙内,一幅巨大的"寿"字条幅高挂中堂。  红烛高烧,男欢女笑。白白胖胖的监军太监邓希诏高坐堂上,喝得醉眼迷蒙。县城内的文武官员齐聚在这里,正在为这位脑满肠肥的太监监军祝寿。  负责驻守的总兵吴国后端着酒杯醉醺醺地说:"邓公公五十大寿,咱们开……开怀畅饮!祝邓公公百岁平安!"说着举杯又一饮而尽。  邓希诏虽已脚步蹒跚,但仍举杯痛饮:"好!咱就喝他个百杯,求个百岁平安!"转身对侍候的兵卒,"来人,摆上它一百只杯子!"  待兵卒们将百只酒杯摆好后,吴总兵手指着酒杯:"都给我满上酒!咱们一杯一杯地喝!"  此刻,只听外面一片嘈杂。  一士卒匆匆跑入:"禀报邓公公、吴总兵!辫子兵打来了!"  众人顿时一片惊恐:"什么?""这可怎么办啊?"  吴国后一把抓住传令的士卒,上去给了个耳光:"你小子扯淡!惑乱人心!辫子兵打来,本……本总兵怎么不知道?他们还……还在关外哩!"说着将士卒往门外一推,"你给我滚!咱们大家继续喝,一定要喝完这百杯寿酒,祝咱邓公公百岁平安!"  传令士卒从门外爬起来,并没有离去,而是重又踉跄进屋:"总兵大人!辫子兵真的打来了!"  众人一阵骚乱,有人开始往外移动……  邓希诏望望酒杯,又望望起身欲离去的人们:"吴总兵,大家这么一走,酒不喝完,岂不等于咒我邓某折寿吗?"  "站住!"刚欲起身的吴国后总兵一听这话,重又坐下,并厉声喝道,"不喝完这一百杯酒,谁也不许离开!难道你们想让邓公公折寿不成?来,喝!"  传令的士卒急得顿足捶胸:"大人!辫子兵已经破了北门了!"  众人重又骚动……  吴国后望了一眼监军邓公公,见邓公公一脸阴沉,面有不悦,便又高声喝叫:"有我吴总兵在此,你们怕什么!本总兵练就一身奇怪武功,我的肚子是双层肚皮,刀砍不进,枪扎不进!来,还剩十几杯了,都给我喝……"  吴国后的"完"字尚未出口,多尔衮冲进屋来,手起刀落:"去你娘的双肚皮,到阴曹喝去吧!"  吴国后翻眼看了一下多尔衮,"你是谁"三字未及出口,便"啪"地一下栽倒在地!  太监邓希诏如梦方醒,跪在地上举剑连声呼叫:"饶命!将军饶命!本监军献出尚方宝剑。"  多尔衮接过尚方宝剑,拔出鞘来,"哈哈"大笑地用力一挥:"进兵居庸关!"  此刻的熙春院内,洪承畴和妥娘还在挑灯对弈。看来二人不知是真的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反正夜色虽深,二人仍都无意离开这棋盘。  洪承畴手执白子推向黑白交织的棋盘,目视妥娘,神采飞扬地说:"可要当心啊!不要中了我的十面埋伏噢!"  妥娘并不示弱,她将一枚黑子捏在手中,凝视着洪承畴,眼里陡生异彩:"明知十面埋伏,也只好铤而走险啊!"说着故意将黑子投了下去,"中就中了,看将军怎么办吧!"  "那就只好吃了!"洪承畴并没有去吃黑子,而是一把握住妥娘玉手,用一双火辣辣的目光,直视着妥娘,"洪某幸见娘子,今生不再期求!妥娘,嫁给我吧!我俩终生为伴,结为秦晋之好……"  妥娘心中一动!她虽然早就看出了洪承畴的心意,但一经正式提出,她还是激动得心跳不已。其实,她对洪承畴也是早就心生好感,似自己这等青楼女子,已是这般年华,早应选择一个归宿。但心高气傲的妥娘,看不起京中的那些高官显宦,每当人们提及此事,她都一概婉拒。可对于洪承畴,虽然来往次数不多,但自打见第一面起,她便怦然心动。几次交往下来,她发现洪承畴不仅相貌伟岸、仪表非凡,而且的确谈吐儒雅、胸有韬略,难怪为当今圣上倚为国之干将。妥娘虽然眉目生情,但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抽回自己的纤纤玉手说道:"妾身虽命薄青楼,还不愿意成为没有名分的小妾!"第111节:移孝为忠(5)  "不,不,不!是为次妻!次妻!"洪承畴又紧紧握住妥娘的手说道,"人生得一知己,斯世当足矣!名分虽为次妻,可我的心永远在你的身上,我洪某对天起誓!"  "谁要你起誓了?"妥娘嗔怒含笑地说,"妾身风尘十年,食则珍肴,衣则锦被。那些达官贵人,风流才子,对我们吟诗作赋,捧为花魁,一俟桃花落红,年老色衰,还不是弃之如敝帚!"她含情脉脉地睥睨一眼洪承畴,"只要你真心待我,即使为侧室,倒也无妨。"  "妥娘!洪某与娘子结为百年之合,也不枉此生!"洪承畴见妥娘应允,激动地站起上前一把揽过妥娘腰身,拥抱在怀中,两片火烫的嘴唇凑上去,正要亲吻……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洪大人!洪大人!"  洪承畴舍不得放开妥娘,他一边搂抱,一边喝问:"什么事?"  门外的声音:"清兵已经入关,皇上有旨,令大人火速返回西北镇剿闯贼,以防其兴风作浪!"  洪承畴听后一惊,连忙放开妥娘,一时低头无语。待他抬起头时,只见妥娘也正用一双凤眼凝视着他,眼睛里充溢着惊愕和期冀。  在通往八达岭的山道上,一帆风顺的多尔衮正得意洋洋地和副帅豪格骑马行进。  多尔衮突然勒住缰绳,停马观望,山路两旁的石兽依稀可辨:"这是什么地方?"  身旁的马探立即禀报:"回王爷!这里是天寿山,前面就是昌平,左边是明朝的德陵。"  多尔衮掉过脸来问:"德陵?"  马探继续禀报:"德陵,就是崇祯的哥哥熹宗的陵寝。"  豪格是皇太极的长子,虽年龄与多尔衮相仿,但因辈分差异,豪格对这位叔辈的主帅甚为尊重。他一勒马缰,高兴地说:"九叔,把它烧掉吧!"  多尔衮笑着点点头:"李自成在安徽凤阳烧了他的祖坟,我这次在昌平再掘一次他哥哥的皇陵,让崇祯小儿哭丧去吧!"说完,一挥战刀,"烧!"  消息传到大明宫中,朝廷自是又一派混乱、悲愤和惊骇!  崇祯龙颜大怒,把满腔的怒火,都一道倾泻在了继任不久的首辅温体仁身上。温体仁当初为驱赶周延儒下台,曾极力吹嘘自己、贬低周延儒,拍胸立誓,平息内忧外患。活捉高迎祥和皇太极主动求和之后,更是大吹大擂,言之凿凿。仿佛他已荡平外夷内寇,尽可让皇上高枕无忧。如今,温体仁的大言狂语,音犹在耳,崇祯厉声申斥:"你不是说周延儒既不知兵,更不会用兵,而你自幼熟读兵书,料敌如神吗?怎么布兵山西,而夷贼却进兵河北,占据延庆?"  温体仁万没想到大清会这么快进兵关内并放火烧了德陵,一向巧舌如簧,善于诡辩的温体仁,此时也只有低头伏地:"臣实愚钝不聪!陛下,臣已经传令兵部疾调山东、山西、大同、保定五万兵马入援京师,大同总兵王朴业已卒军前往居庸关狙击……"  崇祯打断他:"关键是镇守昌平,护好德陵!"  温体仁再拜到地:"臣罪该万死!"  "■,说这些干什么!"崇祯不耐烦地说,"朕是让你赶紧加派重兵,镇守昌平,守护德陵!"  "陛下!"温体仁抬起头来,眼中已盈有泪花,"德陵……"  "德陵怎么啦?"崇祯急切地问道。  "德陵已经被多尔衮烧毁了!"  崇祯一下子跌坐在龙椅上!  王承恩见皇上久久地呆然不语,惊恐地连忙上前抚慰:"皇上,皇上……"  温体仁见皇上如此,也惊骇不已,赶紧上前:"皇上,请保重节哀……"  崇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将手一挥,示意让他们下去。  温体仁等起身刚欲离去,崇祯又突然发话:"此事切不可让张皇后知道!"  张皇后是崇祯哥哥熹宗朱由校的正宫皇后,而德陵正是熹宗的陵寝,故崇祯特意叮嘱。可哪知他们听后,并未立刻应承,温体仁只是为难地望着王承恩。  王承恩迟疑地说:"万岁爷,张皇后她……她全部知晓。"  崇祯一把抓住王承恩:"那皇嫂她?……"  "当场昏厥!"  当晚,崇祯来到张皇后寝宫看望时,张皇后正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  崇祯跨入后,抢行一步跪在张皇后的床前:"皇嫂在上!前有凤阳祖陵被毁,今又皇兄陵寝遭劫,朕万分痛心!五弟既愧对皇兄在天之灵,也愧对皇嫂辅佐朕的一片苦心。朕枉为天子……枉为天子啊!有辱皇兄,玷辱列祖列宗啊!"  崇祯泣涕涟涟,痛心疾首。  随同崇祯前来的田贵妃、王承恩等连忙上前劝慰:"皇上千万不可哀伤过甚!皇上只有保重龙体,方能消除内忧外患,为先帝报仇!"  崇祯被搀扶着站起来,发誓道:"请皇嫂放心,平息战乱后,朕一定为皇兄重修德陵!"  张皇后直到这时,方缓缓地转过身来,她目视着崇祯,冷冷地问了一句:"皇陵毁了可以重修,如若江山毁了,也能重修吗?"第112节:移孝为忠(6)  崇祯倏然一惊:"皇嫂,此话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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