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tale of two cities(双城记)-33

孕妇们顿时哑然失声。  客氏一一扫视过后,低声而威严道:"再说一遍,你们怀着身孕,都是皇上的宠幸!不许想家,不许串门子,就在这儿安安分分等着养孩子!不管是谁,生了儿子就是龙种龙胎,谁就封为贵妃!"  清晨,内宫室内。  张皇后悄悄起床,穿上衣服。可熹宗还是醒了,他躺在龙榻上,睁开睡眼:"怎么不陪朕再睡会儿?"  "皇上好好安歇,太祖有训:勤持内宫。臣妾每日巡视,不敢有误啊!"张皇后好语安慰着熹宗,因为皇上自有病以来,已经许久没来坤宁宫了,这次能来,皇后很是感激。本想多陪陪他,可一想到近来宫中的反常气氛,还是坚持起来了,欲去查巡。  熹宗并不理解皇后的苦心,因为他自己不勤政,当然也就不清楚当前形势的危殆以及每日巡视内宫的重要。他任性地拽过皇后:"朕久无床笫之欢,芙蓉帐里,难得一度。让奴才们去巡视吧!"  皇后见熹宗说出这样话来,知道他时日无多,不要太拂了他的美意,在吩咐亲信太监王承恩代替自己仔细巡查后,重又脱衣上床,陪伴熹宗。  太监王承恩是个办事极为认真的人,特别是这次是替代皇后进行巡查,他查起来更是格外的仔细。  此时正是黑夜与白昼换防交替的时刻,东方虽然开始露出曙光,但黑夜却迟迟不肯轻易离去,依然示威似的笼罩着人烟稀少的内宫,本来就寂静的宫廷,此刻更显得特别的安宁和神秘。  一盏盏照明的宫灯正在熄灭。  太监王承恩率宫女沿宫察视。迈动的双脚越过储秀宫,穿过咸福宫,走向平时杳无人迹的永巷。  突然,身后隐约传来女人的哭泣声!  王承恩止住脚步,伫立静听,因是清晨,哭泣声虽然很小,但仍依稀可辨。  王承恩率领宫女折身走向厢房,寻着声音摸去,哭声越发清晰。  这是一处冷宫!已经多年闲置,无人居住,怎么会有女人哭泣呢?王承恩猛地推开房门,只见一妇女在墙角处低声啜泣。  王承恩审视地看着这位妇女,虽很年轻,但肚子却非常大。再一细看,原是怀孕的妇女!宫里哪来怀孕的女人?王承恩越发警觉起来。他盯着孕妇的惊愣面容,厉声喝问:"你是谁?"  孕妇木木讷讷,答非所问地说:"我……是皇上宠幸的。"  "皇上宠幸?我怎么不知道!"王承恩是皇后所在坤宁宫的总管太监,大凡皇上宠幸过的,无论是贵妃,还是贵人、妃嫔、宫人、选侍,或是宫女、才人,他都有记录,王承恩质问:"说,皇上何时宠幸于你?"第13节:风波迭起(6)  孕妇呆头呆脑,依然重复:"我……我是皇上宠幸的。"  随从的一名宫女提醒她说:"知道你是皇上宠幸的!现在是问你:什么时候受皇上宠幸的?快回话!"  孕妇被这威严的架势吓坏了,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皇上哪能宠幸我呢?……"  "大胆刁民!"王承恩怒不可遏,上前一把揪起孕妇,"竟敢私自潜入内宫,冒充宫妃,假称宠幸受孕,玷污皇上血脉!件件都是死罪!"他手指孕妇,"还不快快如实招来!说!叫什么名字?"  "草民李王氏,"孕妇吓得胆战心惊,"草民哪敢冒充宫妃啊?冤枉啊!……"  王承恩将孕妇扔回墙角:"你是怎么潜入内宫的?又受谁指使?说!"  "我……我!"孕妇说着坐在地上失声痛哭,"我哪敢私自进入内宫啊?我要……回家啊!"  顺藤摸瓜,王承恩又相继找出了另外三名孕妇,待把她们安顿好了,并派两名宫女留下看管后,王承恩便匆匆赶回了坤宁宫。  此刻张皇后已经起床,正在镜前梳妆,王承恩支走梳妆的宫女,对着皇后悄声耳语。王承恩虽是轻声耳语,但在张皇后听来却宛似惊雷!直气得张皇后将手中的木梳往地上使劲一摔,秀目圆睁:"气死人了!竟有如此荒唐之事!"  王承恩看看床榻上的熹宗,请示皇后:"要不要禀报皇上……"  "皇上正在安歇,不必惊扰了。待哀家前去察看。"张皇后说着也不顾梳理,便匆匆走向屋外。  待张皇后领着王承恩等人,正欲跨出屋门时,负责看管的两名宫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娘娘!娘娘……"  张皇后镇静发问:"什么事?"  "那几个孕妇被锦衣卫带走了!"  "锦衣卫?"张皇后面带怒容,看了看王承恩,决断地说:"走!去锦衣卫!"  锦衣卫原为大明朝护卫皇宫的亲军,掌管皇帝出入仪仗。明太祖朱元璋为加强专制统治,特令兼管刑狱,赋予巡查缉捕的权力。自此后,锦衣卫的威势大增,所属的北镇抚司又专理诏狱,直接取旨行事,用弄尤为残酷。而到熹宗年代,因他宠信魏忠贤,将魏忠贤这个太监管辖的东厂西厂与皇上直属的锦衣卫并列,统归魏忠贤指挥。因此,锦衣卫上上下下已尽是魏忠贤的爪牙。其中大都督魏希孔便是魏忠贤的心腹"五彪"之一。  待张皇后领着王承恩等人到达锦衣卫都督堂时,锦衣卫大都督魏希孔刚坐下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  一锦衣卫卫士匆匆走进来:"禀报大都督,皇后娘娘驾到!"  "来得好快呀!"魏希孔虽然料到张皇后不会善罢甘休,但没想到这么快便追至锦衣卫来。他慌忙起身,只见张皇后率人已经走进。  魏希孔连忙躬身致礼:"末将魏希孔参拜皇后娘娘!"  张皇后一摆手,直逼魏希孔:"人呢?"  魏希孔佯装不知地说:"人?什么人?"  "就是那四个怀孕民妇。"  "哦!"魏希孔连忙应答,"这些怀孕刁妇竟然混入内宫,东厂恐内外勾结,防止走漏消息,已经押往东厂秘密拘押审理,以便查实内情,一网打尽!"  "已经押往东厂?"张皇后思索问道,"东厂何以知道此事?"  "卑职不知。"魏希孔态度谦恭,面带笑容,"或许东厂早已侦知,隐忍未动,放长线钓大鱼吧?"  "那好,"张皇后忍住内心愤怒,"哀家……去东厂!"  魏希孔连忙好言阻止:"东厂在东华门外,已经出宫了,娘娘不必劳此大驾,请暂且回宫,卑职亲自前往,一经查出,立即呈报!"  张皇后看看魏希孔:"哀家这次非要探个究竟,弄个明白不可!"  张皇后知道魏希孔是在敷衍搪塞,她没有听从魏希孔的劝阻,而是率领王承恩等马不停蹄地直奔东华门外的东厂厂部。  待张皇后在东厂厂部刚一落座,便厉声发问:"厂臣魏公公呢?"  随来的魏希孔见事已至此,只得毕恭毕敬地据实相告:"魏公公已经进宫侍奉皇上去了。四名刁妇正由希尧、希舜提审。"  张皇后"嗯"了一声,随即吩咐:"让他们把孕妇带来,哀家要亲自查问。"  魏希孔支吾着却并不起身。  张皇后威怒道:"怎么,还不快去!"  张皇后似乎等了好长时间,方见魏希孔独自一人回来。  "人呢?那四个孕妇呢?"张皇后忽地站起,怒目逼问。  魏希孔突然双腿跪地,战战兢兢地说:"启禀皇后娘娘,刁妇凶悍,拒不交代,口供全无,东厂大刑伺候,一个个竟然弱不禁风,全部受刑而死。"  "受刑而死?"张皇后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她当然明白这内中的阴谋,但她压住内心的疑虑,"是的,她们该死,可四个人八条命啊!是不是有人杀人灭口?"她缓了缓语气,看看魏希孔,"哀家既然生不见人,那就死要见尸。"  魏希孔头冒冷汗,慌了手脚:"娘娘,血肉模糊,惨下忍睹啊……"第14节:风波迭起(7)  魏希孔正不知如何方能阻止张皇后时,突然坤宁宫一名宫娥急匆匆跑来:"娘娘!娘娘!皇上旧病复发,昏迷不醒,速请回宫!"  "啊!"张皇后情不自禁地惊叫了一声,心想皇上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病了呢?  原来皇后他们走后不久,熹宗皇帝便起床了,他自己感觉很好,便由两个小太监搀扶走回了乾清宫。  一进寝宫,见爱卿魏忠贤早已等在这里,并温好了太和保圣汤,正等待熹宗回来服用。熹宗一见甚为高兴,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且边饮边赞道:"这太和保圣汤还真灵验,朕昨日一夜高枕无忧。"说着便又吩咐,"让朕再多饮一杯!"  魏忠贤随即又倒上一杯端送熹宗:"皇上龙体安康是百姓群臣的众望,大明江山的洪福啊!"  "幸赖爱卿侍奉啊!"熹宗端杯又一饮而尽,"太和保圣汤真乃神汤仙液,爱卿替朕赐送信王五弟一瓶,与朕一并享用!"  "臣遵旨。"魏忠贤接过杯盏,见皇上今日情绪很好,便说道,"老奴有件要事启禀皇上:满虏皇太极亲率铁骑进攻我宁远、锦州,奴才运筹了一下,也是皇恩浩荡,袁崇焕竟打得皇太极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好好悬榜重赏!"熹宗不当一回事地说,"区区满虏,怎能撼我大明江山?爱卿就自作处置吧!"  魏忠贤躬身点头:"老奴怕惊扰皇上,已经传召袁崇焕进京述职,予以重赏。"  熹宗再也不愿听下去了:"爱卿善体朕心,有什么事尽可独自料理!"说着挪动腰身,"朕今日体力尚好,心情尤佳。想再操斧锯,活动下筋骨,咱去建造所新房屋吧!"  这位熹宗天启皇帝对朝政毫无兴趣,但对木工活却极为痴迷。他不仅做工精巧,且设计也极为新颖,无论是前面提到的龙舟车船,还是房舍宫殿,他都做得玲珑剔透,精美绝伦。今天显然是又有奇异设计,手痒难耐了!  "善体朕心"的魏忠贤当然最理解皇上的心意,他立即刻意奉承:"好好好!让老奴替皇上更衣换鞋。"  魏忠贤说着便跪在地上给熹宗穿鞋,可却怎么也穿不上!魏忠贤低头一看,只见熹宗的双脚浮肿,再用手指轻轻摁了一下,熹宗的脚面立即出现一个凹坑。  魏忠贤惊恐地:"皇上……皇上的腿脚有点……虚胖啊!"  "什么?朕的腿脚浮肿啦?"熹宗惊惧万分,话没说完便精神崩溃地瘫倒在龙榻上。  魏忠贤着急地呼唤:"皇上!皇上!"  "砰"的一声,几只盛满米酒的大碗碰在一起。  "干!"众口一词,祖象升、谢尚政、孙祖寿、老家丁等几位亲朋好友,正在宁远营帐内给袁崇焕设宴送行。  去年,袁崇焕率领弟兄们在宁远击溃努尔哈赤的满洲铁骑,这是明朝对后金作战以来的首次大捷,使得后金大丧元气,努尔哈赤本人也因此病倒而亡。但这次大捷,魏忠贤将首功据为己有,他的亲信、弟侄乃至孙子都得以加官晋爵,袁的部下也获得升迁,独独功劳最大的袁崇焕,因不肯在驻地为魏氏建造生祠而得罪了魏阉,只得了一个加俸一秩的犒赏。  对此,连当时的兵部尚书,魏阉同党的霍维华都打抱不平,并因此而丢官;至于宁远这批将士更是无法理解,直到昨日,驿官送来朝廷圣旨,说召见袁崇焕进京受赏,众弟兄们才如释重负、转悲为喜,故几位要好弟兄私下设宴,为袁崇焕贺喜送行。  性情豪爽的祖象升,首先端起一碗酒:"我说朝廷不会忘了咱崇焕大哥吧?若是这宁锦大捷忘了咱崇焕大哥,那就太无天理了!来,我祝崇焕兄凯旋回京,升官晋职,再回蓟辽,率领弟兄们收复关东,让皇太极小儿喝鸭绿江水去吧!干!"  "干!"袁崇焕豪爽地端碗一饮而尽,"象升兄弟,托你吉言!崇焕我此次回京述职,定将弟兄们的丰功伟绩禀报皇上,再增辽饷,让弟兄们拼死力战,毫无后顾之忧!"  众人举杯一阵喝彩!  近时追随袁崇焕的同乡兄弟谢尚政更为兴奋地说:"弟兄们!此次宁锦大捷,我们人人官升一级,薪加三等,连京城不着边的文武百官都晋职加爵,论功行赏,崇焕兄再怎么说也是蓟辽总督!"  众人连声附和:"对呀!是啊!"  为人朴实憨直、平时很少说话的孙祖寿,也喃喃说道:"依我看,崇焕兄可晋升兵部尚书!"  众人自然又是一阵兴奋:"对!兵部尚书。"  "弟兄们替我封上官啦?"袁崇焕幽默一笑,随即端起一碗酒,"弟兄们人人报效朝廷,理当升官加饷,我袁某祝贺弟兄们为朝廷,再立战功,步步高升!干!"  "干!"几只碗碰在一起发出"铛铛"的响声。  与此同时,在京师客氏居所,酒碗化成酒杯也正在相碰,同样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客氏和魏良卿在与锦衣卫的魏希孔在聚会。  "来,干!"客氏抿了一口酒,"压压老娘一场虚惊!藏得那么隐秘,皇后竟然也查出来了!"她掉脸对魏希孔,"幸亏贤侄结果了那几个大肚子!来,婶子单敬你一杯!祝贺,祝贺!"第15节:风波迭起(8)  "这都是九千岁暗授机宜,先有所料!"魏希孔和客氏喝了杯酒,"真险哪!是该庆幸祝贺!"  魏忠贤满脸愁云地走了进来:"你们还有心思喝酒庆祝!"  客氏任性不满地盯视一眼魏忠贤:"这是怎么啦?难道不庆祝倒该哭丧吗?"说着递过一只酒杯,"来,一块喝一杯!"  魏忠贤刚端起酒杯,一亲信太监便匆匆走进来禀报:"魏公公,孕妇亲属来要人,都闹起来了!"  "这帮刁民!"客氏愤愤地说,"他们敢闹,就通通投进大狱!"  "算了!花钱消灾吧!"魏忠贤厌烦地一摆手,"各户再优恤一百两白银,让他们去买老婆吧!"  "是!"太监闻命退出。  客氏不满地发着牢骚:"都是花钱买下的,还花这个冤枉钱!"  "你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魏忠贤将酒杯一放,爆发地对客氏宣泄内心的烦恼,及见客氏沉下脸来,方将语调缓和下来,深深地叹了口气,"唉!腹案件件落空,预谋个个败露,事事难遂心愿!我真犯愁啊!愁的是皇上旧病复发,天意难违,留不住皇上,老天爷给我们的时间太少、太短,来不及图谋大事啊!"他目视客氏,"到那时,奉圣夫人奉圣谁呢?"  众人一听不由惊讶无语,再无喝酒的兴致。  "那……怎么办?"锦衣卫出身的魏良卿是个得势时张牙舞爪,可一到关键紧要处便六神无主的人。  魏希孔名副其实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恶狠狠地说:"现在无处可退,只有铤而走险!锦衣卫随时待命,可一次成擒!"  魏忠贤玩弄着手中的酒杯,仿佛赌博的银白骰子一样,他苦笑地摇了摇头:"只知斗勇,不知斗智,勇而无谋,难成大器啊!"  正在大家苦苦思索仍不得要领时,一名小太监手捧请柬走进,客氏接过一看,见是信王为庆贺周王妃生日而送来的请柬,她生气地一把摔在桌子上!  魏忠贤问:"什么东西?"  "信王送来的请柬,为他老婆过生日!哼,朝廷都焦头烂额了,他还有心思要庆贺什么爱妃华诞?蛋个屁吧!告诉他们,我们没那闲心闲工夫!"  "慢!"小太监答应着,正欲离去,却又被魏忠贤叫住了。魏忠贤拿过请柬,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问道:"可知道请柬发了多少?"  "请柬发了很多,是信王亲自秉笔书写的。据说朝中的要员全请了!"小太监是魏忠贤安插在信工府的耳目,他尽可能将所知道的情报全都说了出来。  "他这是另有所图呀!"魏希孔似有所悟地警觉起来,"过去信王府从未给周王妃祝过寿,即使祝寿也从未张扬过,如今皇上病危,他做兄弟的反倒大张旗鼓地要庆贺起华诞来,会不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至于周王妃从未祝过寿之说,因王妃年纪尚小,刚刚十六,此事倒无可厚非。"魏忠贤放下手中的酒杯,胸有城府地缓缓说道,"说到皇上病危,身为皇弟的亲王却要大摆宴席、遍请朝臣,这的确一反往常,不是信王的风格……"说到这儿,他猛地一拍脑门儿,醒悟道,"嗯,明白了!他这是见进宫不便,借此来联络朝中要员啊!"  "那怎么办?"魏良卿急切地说,"不许他庆贺,咱去把他封了!就说皇上病重期间,不得宴乐!"  魏忠贤摇摇头,没有同意。  "那我派锦衣卫去信王府把守,看朝中的哪个大臣敢跨进信王府?"魏希孔也气势汹汹。  "不!这是天赐良机,天遂人愿。"魂忠贤摇晃着手中的请柬,阴险地说,"这是信王他自己送来的催命符!"  客氏颇为不解:"催命符?你说明白点!"  魏忠贤哈哈大笑:"皇后唯一的希望,就是信王。若是我们断了这条根,何愁她皇后不从!"  "这跟信王妃的华诞有何关系?"客氏依然迷惑不解。  魏忠贤没有再解释,而是兴奋地吩咐:"良卿,你去备车;希孔,你去准备贺礼,明日去信王府祝寿!"  第二天信王府内,宾客络绎不绝,果真洋溢着一片喜庆气氛。  太监曹化淳正在接受礼单,大声唱颂:"刘御史敬贺王妃寿诞!贺礼江南织造云锦缎四匹、阳羡贡茶一担。兵部右侍郎李大将军贺王妃寿诞!贺礼苏州水波绫、纹罗、花纱共六匹。户部左侍郎贺王妃寿诞!贺礼南海珍珠一盒,玳瑁、象牙各一对……"  信王朱由检和周王妃高兴地接待来客,一一回礼寒暄。  家仆一路传报:"宁国公魏良卿魏大人到!""宁国公魏大人到!"  只见魏良卿身着华贵礼服,春风满面地带随从走进信王府。  曹化淳接过礼单,唱颂:"宁国公魏良卿大人代表九千岁和奉圣夫人,敬贺王妃寿诞!贺礼特制御饮太和保圣汤。"  侍从托举着银瓶,魏良卿躬身致礼:"太和保圣汤乃皇上饮用的仙汤神剂,敬奉信王千岁和王妃与皇上共用!王妃和千岁同饮,即可多生子嗣,早得贵子!"第16节:风波迭起(9)  信王和周王妃相视一笑,连忙致礼答谢。  送走这些高官显贵之后,信王和周王妃都很兴奋。尤其是周王妃,头一次这么隆重地过生日,来了这么多的朝中要人,送来这么许多的珍贵贺礼,她激动得手舞足蹈。她刚一返回信王府内厅,便急不可耐地拿起那只熠熠闪光的银瓶"太和保圣汤",这可是为皇上御制的仙汤!几天来,一直传说皇上盛赞此汤,如今自己过生门,也能饮此仙物,她怎能不兴奋、不激动呢?  信王朱由检见周王妃那跃跃欲试的样子,便打开银瓶,亲自斟酒:"王妃寿诞,家人同庆,太和保圣汤乃皇兄专用,今日一起同享!"  一杯杯盛满酒杯的太和保圣汤……  信王端起酒杯递给周王妃:"请爱妃先饮此杯,祝福寿延年,早添贵子!"  一听"早添贵子"四字,周王妃脸刷地红了。因为她早就听说此仙汤的妙用,而今天在座的还有她的一位姨妈,年近三十,尚未受孕,整个周氏家族都为此郁郁不乐。于是,她停下了放到嘴边的酒杯,而将它转递给姨妈:  "姨妈久未孕育,祝你早生贵子,姨妈请先饮!"  周姨妈礼让地对信王妃:"今日是你华诞寿辰,王妃先饮!"  信王端起酒杯,恭谦地说:"皆为至亲,不必拘礼!长者为先,姨母请饮!请!"  "那就不客气了!"周姨妈笑容满面,以袖掩口,一饮而尽。  信王朱由检端起酒杯:"爱妃请。"  "千岁请。"  夫妻二人正欲举杯对饮时,太监曹化淳匆匆跑进来:  "信王千岁,泰山之尊老岳丈周全大人前来祝贺!"  信王和周王妃连忙放下酒杯,起身迎出。  待到信王和周王妃左右簇拥着周全笑谈着走进屋内时,只见周姨妈已倒在桌旁。  众人连忙围上前去,周姨妈七窍出血,中毒而亡!  惊恐与悲愤一齐凝聚在信王脸上,他操起酒杯和银瓶狠狠向地上砸去!第17节:花落谁手(1)  ■ 花落谁手  熹宗皇帝的再告病危,使得太医提心吊胆,诚惶诚恐,连给皇上把脉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一直侍立在旁的魏忠贤,用一双利剑似的眼睛狠狠地盯视着他!  太医实在害怕魏忠贤这凶狠的目光,他努力镇静了一下自己,神色紧张而又严肃地缓缓说道:"皇上这是虚火攻心,周身浮肿,邪入五脏,肾不摄水,需要静心养歇。"  说着站起身来提笔去书写方单。  "皇上好好养歇。"魏忠贤因心中有事,见此也想躬身退去。  熹宗却突然发话:"爱卿留下,好好陪伴朕!"  魏忠贤愣了一下,待他转身正欲留下时,熹宗却又挥挥手:"爱卿走吧,朕要静静安歇。朕热啊!烦热难忍……"  魏忠贤一听这话,连忙吩咐宫女:"替皇上擦汗,轻轻扇风!"  宫女应诺,分列两旁,给熹宗轻摇羽扇。  魏忠贤等人便趁熹宗昏睡过去之时悄悄离去。  摇动的羽扇变成了魏忠贤官邸中的四名侍女,她们分立两旁正在为魏忠贤扇着羽扇。  魏忠贤也由宫中的侍立改为斜倚在躺椅上,双眼微闭,一声不吭。魏良卿和崔呈秀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也同样是一声不吭,只不过偶尔呷一口茶。显然他们都在焦急等盼。  难耐的焦虑和等待,使得魏忠贤烦躁起来,他挥手打掉宫女手中的羽扇,斥责道:"越扇越热!退下!退下!"  待侍女蹑着手脚悻悻而去后,魏忠贤禁不住喃喃自语起来:"皇上危在旦夕,日子真难熬啊!"他看着天花板,问魏良卿:"信王府怎么还没有动静?"  "放心吧!"魏良卿笃信无疑,"信王府喜事变丧事,立时可见!"  "魏公公!"一亲信太监匆匆跑进来,"死人了!信王府死人了!"  魏忠贤不由惊喜道:"死了?"  "死了!死了!七窍流血,倒地而毙!"  "哈哈!"魏忠贤得意地笑着,"小毛孩子怎敌得过我东厂之主!命中注定……命中注定啊!"  魏良卿高兴得喜泪挂腮:"苍天保佑,上天有眼啊!"  崔呈秀也深深松了一口气:"兵不血刃,一举成功!再好不过!"  崔呈秀显然比魏良卿更有城府,几天来他一直在为熹宗驾崩后的命运而忧虑,他深知皇廷历来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而魏忠贤虽是赌场大阉,但他从来未把赌注放在信王身上,相反的对待信王本人和他的生母、养母,又是百般歧视虐待。假若熹宗驾崩,一旦传位给信王,自己这伙魏氏阉党能有好下场吗?所以这些天,他一直为此忧心忡忡,今见小太监报说信王已死,心腹大患已除,他的高兴绝不亚于魏良卿!但他没有那样喜形于色,而只是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魏忠贤将这一切都看在了心里,他非常理解崔呈秀,其实自己何尝不也是深深松了一口气呢?  魏忠贤朝崔呈秀会意地一笑,然后从躺椅上走下来,一声吩咐:"拿酒来!"  小太监和侍女们早已准备好"庆功酒",他们很快便布置妥帖,美酒、干果和下酒的小菜,并给每只杯子中都斟满了酒。  众人一齐端起酒杯,向魏忠贤同声祝贺:"恭喜魏公公定策之举,盖世之功!"  砰地碰杯!待大家正欲开怀畅饮时,锦衣卫大都督魏希孔沮丧地走进,边走边嘟嘟囔囔:"就差一丁点儿……"  魏忠贤一见这神情,连忙放下酒杯,直视着魏希孔:"你嘟囔什么呢!什么就差一丁点儿?"  魏希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万般遗憾:"差一丁点儿……就死了!"  "差一丁点儿……就死了?"魏忠贤急切地问,"谁?信王?那信王究竟死没死?"  "没有啊!"魏希孔哭丧着脸,"是信王……王妃的姨妈立毙而亡!"  "啊?!"众人一片惊愕。  袁崇焕带着部将祖象升、谢尚政和孙祖寿奉旨来到北京后,首先到隶属的兵部、吏部报到,然后方到湖广会馆下榻。过去每次来京办事,总要一等再等,等上十天半月,甚至等上一个来月,也不见得顺利办成;可这次来,却是一路顺风,畅通无阻,不到半天,该办的事就全都办妥了!  难怪耿直的祖象升刚一落座,便大发感慨:"真是今非昔此!过去到兵部、吏部,狗架子挺大;这次是刮目相看,对崇焕兄赞不绝口,赞誉声充耳不断!"  "可不是!对我们都奉为上宾!"谢尚政不像祖象升那么粗犷高大,人很清秀,性格也是温文尔雅,此时他也高兴说道,"这都是沾了崇焕兄的光啊!"  "不!"袁崇焕微笑着摇了摇头,"要说沾光,我们都沾了孙大人的光!"  "孙大人?"谢尚政因不久前,才由广东东莞老家前往宁远,追随同乡同学袁崇焕的,对以往的历史纠葛不甚了解,所以他不解地问。  "就是孙承宗大人,我的恩师!"  袁崇焕尊为恩师的孙承宗,是河北高阳人,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殿试第二名,授编修。熹宗就位后,他以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执掌兵部,后因辽东危急,他挂帅印出镇山海关,对袁崇焕的为人及谋略都极为赏识。当时袁崇焕刚由知县擢升为兵部职方主事,尚是一位人微言轻的小官,但在孙承宗的全力支持下,推倒经略王在晋的方略,力排众议和非难,支持袁崇焕修筑宁远城。经袁崇焕、祖象升等人一年多的苦心经营,终使宁远成为关外的一大重镇。加上袁崇焕勤于职守、抚恤士卒,有誓与宁远共存亡的决心,所以宁远便成为抗击后金、捍御关门最稳固的前哨。  此后三年,袁崇焕又奉孙承宗之命,向东拓疆二百里,并分别派遣将领据守锦州、松山、杏山、右屯及大凌河,筑城高防。但就在这步步为营不断推进之时,孙承宗却因不肯附庸魏氏阉党,便事事掣肘,连遭弹劾,不得已请求致仕还乡。  魏忠贤改派他的党羽高第替代,此人无能且又骄横,后金得知情报后,努尔哈赤率兵突破高第的东线,尔后大举西渡辽河,直逼宁远。宁远因有孙老将军五年经营的基础,袁崇焕仅以万人便抵御了后金的十万余众,血战数日,后金死伤惨重,努尔哈赤也因此而身亡。这是努尔哈赤自起事以来,所遭受最为惨烈的一次致命打击,也是大明朝未曾有过的以少胜多的战争,这便是历史上所说的"宁锦大捷"。  此次大捷,袁崇焕以弱胜强,转败为胜,重挫后金,使其大伤元气,其功劳可谓盖世齐天。但袁崇焕并不居功、贪功,而是逢人便说,大功应归恩师孙承宗。  待袁崇焕来到孙承宗家院时,一群家丁兵勇在孙承宗老将军的指导下,正操练刀枪。  刀枪飞舞,杀声阵阵。  袁崇焕进入园门后,倚在一旁静静观看。  袁崇焕目视精彩的刀枪对练,竟情不自禁地大喝了一声:"好!"  孙承宗闻声扭头一看,见是袁崇焕,连忙跑过去,大声呼唤:"崇焕。"  袁崇焕跪地施礼:"晚辈叩拜恩师。"  "起来起来!"孙承宗上前亲切扶起袁崇焕,"来来来,草亭坐叙。"  他们走向幽静的草亭,孙承宗边走边说:"老夫虽然遭贬赋闲,但也详知袁巡抚镇守辽东,捷报频传,连败夷贼,令人欣慰啊!"  他们来到草亭分坐,家仆端上茶水。  孙承宗兴致勃勃地说:"老夫闻知你不日即将升任蓟辽总督。"说着他看看袁崇焕,"将军正当壮年,一身系国家安危,国家栋梁啊!大明百姓寄望于你了!"  "学生不才!"袁崇焕感激地目视孙承宗,"想当初,正是孙大人经略辽东,筑城布防,方令学生痛击满虏,实不敢掠人之美,居功忘祖!崇焕能有今日,皆是恩师栽培,终生难报!"他关切询问,"恩师近可安好?"  "唉!哀,莫过于无为;痛,莫过于心伤!"孙承宗叹息说着,"我为大明江山忧思难眠啊!皇上病如秋末,久不临朝;阉党操掌国柄,屡兴冤狱,东林党数百名高官横遭诬罪,被置于死地。"第18节:花落谁手(2)  袁崇焕是个耿介火暴脾气的人,一听此话,气愤得"霍"地站起:"我等岂能让阉党之流欺君罔上,捏弄朝政!"  "自古以来,贤臣往往敢于直谏而失宠,奸臣善于求媚而得势。奸伪小人,平素承意探微,出言必合圣意;一旦窃权手中,便可矫变圣旨。"孙承宗叹息道。  袁崇焕已是怒不可遏:"国不成国!是可忍,孰不可忍?"  孙承宗见袁崇焕依然是如此火性,盛怒难消,连忙岔开话题:"走走走!去看看家勇的习武操练。"  "先生虽不能领兵治军,还在操练家勇,不忘报国!"袁崇焕慨然叹道。  "居安思危啊!"孙承宗手捋胡须,"一旦国家有用,老朽也可抵挡一阵!"  魏忠贤官邸,此刻更是一派烦乱。满屋子的人都在那里低头蹙眉,没有一个人言语,只有唯一的女人魏良卿的媳妇,怀抱着孩子来来回回地走着,搞得人更加心烦意乱。但屋中人一切都是以魏忠贤马首是瞻的,魏忠贤没有发话,其他人当然就只有沉默。直到怀中的孩子哭起来,这位侄媳妇将孩子抱走,魏良卿才打破沉寂,发出了一声哀叹:  "事不遂愿,件件败露,投毒不成,恐会招来杀身之祸啊!"  "这叫好事多磨!"魏忠贤碍于某种原因,对侄媳妇的走来走去,虽已心烦,但他没有发作,此时听到魏良卿这番沮丧的言辞,立即不满地瞪视一眼,"你怕!信王更怕!败露……我怎么没有看见?如若有人上奏老夫投毒信王,那就是自投罗网,以诬告治他的罪!"他抽动鼻翼,哼哼两声,"谅他信王也不敢!"  一听这话,满屋子的人都为之振奋起来。魏希孔连忙应和地说:"对!谅他信王也不敢!"  "兵部已收到袁崇焕述职文书,恶战惨烈,惊天地,泣鬼神啊!"崔呈秀当然也为之一振,此时他方拿出卷宗,"魏公公可代皇上单独召见,论功行赏,赐职升迁。"  "不!"魏忠贤接过卷宗,思索地说,"先以老夫名义私赠他白银万两!"  崔呈秀虽称智囊,但对此也大惑不解:"魏公公从来都是收受别人馈赠,何曾反其道而行之,对属下还……"  "去吧!去吧!"魏忠贤不想多作解释,一挥手,"老夫急需用人,求贤若渴啊!"  当袁崇焕返回湖广会馆时,已近深夜。门房告诉袁崇焕说兵部尚书崔大人来访,待到袁崇焕疾步来到客厅,只见一派银光闪烁,两箱白银堆放在客厅,泛出诱人的银光,令人眼花缭乱。  崔呈秀迎过来微笑抱拳:"宁锦大捷,袁将军血战沙场,劳苦功高,崔某特奉命送来赏银万两,请袁将军笑纳!"说着又将银票递了过来。  "谢崔大人!"袁崇焕看了看箱中白银,将银票接在手中端详,疑惑道,"魏府银票?既是朝廷封赏,何以是魏府银票?崔大人,这是……"  "实不相瞒,这是九千岁深爱袁将军之大才,故从府库中提出这万金赏银,私赠将军,以表魏公公个人的敬仰钦慕之情。"  "我袁某和弟兄们浴血疆场,报效的是国家,既是赏银,缘何有劳魏公公私赠?"  "这恰恰说明魏公公对袁将军器重非常啊!"崔呈秀"嘿嘿"一笑,"什么公呀私的,魏公公所言所行,论公为私,论私亦公……"  "不!"袁崇焕打断话头,严肃地施礼以拒,"我袁某为人行事,历来公私泾渭分明!若将公务变成私授,岂不有辱我将士效命国家的初衷?请崔大人谅恕,魏公公美意袁某断不敢受!"说着将桌上银票推了过去。  崔呈秀一向是收受别人贿赂之辈,从未想过还有送钱不要之人,尤其是像魏忠贤这种权奸巨阉,人们巴结唯恐不及,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将魏忠贤的馈赠拒之门外,因此他颇为尴尬和为难:"袁将军执意不受,崔某我回去难以复命啊!"  袁崇焕深施一礼:"请崔大人体恤下官,并请回复魏公公,我辽东将士只为国家血战,决不受任何私人驱使。倘确蒙魏公公和崔尚书厚爱,请尽速补足军饷,卑职与辽东将士将感激不尽!"  崔呈秀只得收起银票,可神情却是一脸的不满。  "给脸不要脸!"魏忠贤将银票狠狠地摔在桌上,"目中无人!大胆放肆!袁蛮子既不识抬举,就……拿他问罪!"  崔呈秀一听给袁崇焕问罪,他竟惊诧得张口结舌!心想此次以御旨召唤袁崇焕进京,本意是要论功行赏的,再说昨晚去送银票,名目也是庆功,怎么一夜之间庆功就变成问罪了呢?抬眼见魏忠贤紧盯着自己,便颇感为难地:"魏公公,袁崇焕连战皆捷,功高盖世,这罪……不好定啊!"  "不好定?"魏忠贤露出一丝冷笑,"什么叫指鹿为马,你总该知道吧?"  崔呈秀是个得过功名的人,当然知道这个出于《史记·秦始皇本纪》中的典故: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秦二世笑曰:"丞相误耶?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赵高。或言鹿者,赵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这个典故是说权奸误国,有意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第19节:花落谁手(3)  崔呈秀对于魏忠贤甘愿以权奸自许,并没有多想,但赵高那仅仅是鹿与马的识别问题,而袁崇焕却是尽人皆知的盖世之功。  魏忠贤见崔呈秀面有难色,便问道:"你说说,袁崇焕他都是什么功劳?"  崔呈秀深深咽了口唾沫后,清了清嗓音,介绍说:"经略高第恣意妄为,招致东线惨败后,后金便举兵西度,以十万之众围困宁远。宁远城中仅有万人,袁崇焕立即召集将士誓死守御、书写血书以激励将士忠义之心,然后坚壁清野、严阵以待,最后交战数日,终使后金死伤惨重,被迫撤围败走。这是以少胜多……"  "得了!"魏忠贤挥手打断了崔呈秀,"后金来了,围着他,他是不是没有出击?"  崔呈秀疑惑地点了点头。  魏忠贤缓缓翻动一下手掌,阴笑道:"那咱就定他个贪生怕死,贻误军机,当击不击。这该当何罪?"  "这……"崔呈秀迟疑了一下,但随即便领悟地点头唯诺,"对,就定他个贪生怕死,贻误军机!"  "还有呢?"  "还有就是锦州被围,皇太极希望借围城之机引出袁崇焕,但袁崇焕识破诡计……"  "停!"魏忠贤又抬手制止,"他不是没有出兵救锦州吗?那咱再定他个畏敌如虎,见死不救,当援不援。又该当何罪?"  崔呈秀连连点头……  "还有!"魏忠贤面带怒容地说,"老夫本想拉他一把,视作心腹,袁崇焕竟然退回赏银,羞辱老夫,蔑视朝廷。又该当何罪!"  "如此一说,确当……死罪!"  "怎么处置都不过分!"魏忠贤表情阴冷,从容吩咐,"念袁蛮子并非东林党徒,从轻发落,削职为民,放归故里!"  庆功变为问罪,奉旨进京领赏成了削职为民,放归故里!这消息传至湖广会馆,怎能不让人义愤填膺、愤怒至极呢?  "这是什么世道!忠奸不分,黑白颠倒!老子不干了!"早就对朝廷不满的孙祖寿,说着将头上的官盔摘下,狠狠地掷于桌上!  "这就是官场啊!"祖象升望着桌上的官盔,不胜悲叹地说,"变白为黑,变黑为白,功可变罪,于天不公,于理难容!既然崇焕兄无功有罪,削职为民,我祖象升的功也不要了,一样削职为民!"说完也脱下朝服,放在桌上。  谢尚政见状,也边脱朝服冠带边说:"对!我的功也不要了!"  袁崇焕见此,深为感动,他一边帮弟兄们拾起掉在地上的衣物,一边劝慰:"弟兄们的功是朝廷论功行赏,皇上亲批御赐,是用命换来的,怎能不要呢?"  谢尚政忍不住失声啜泣,他揩着泪水说:"崇焕兄,你……冤枉啊!"  谢尚政长长叹了一口气:"我这心里面憋得慌啊!"他见弟兄们都沉闷着,再也没有话说,便突发奇想地说,"崇焕兄,何不今晚我们去熙春院玩玩如何?一解忧烦!"  "去那干啥?"祖象升一听,便厉声反对,"你又不是不知道,崇焕兄不置婢妾,从不去青楼妓院!"  "不!"袁崇焕出人意料地一反常态,"一生难得清闲,今天我请客,请弟兄们去熙春院,一饱口福眼福耳福,喝上琼浆玉液,让绝色佳丽做伴,看一回娇滴滴长袖起舞,听一回软绵绵吴越嗲音!"说着禁不住悲愤难平,"削职为民,放回故里!好啊!"  袁崇焕眼里闪动着晶莹泪光……  熙春院的确是一处让人乐以忘忧的场所。它不管你春去秋来,也不管你世态炎凉,只要一到傍晚,熙春院门前的红灯笼,便照例发出诱人的光芒,丝竹琴声照例飘出舂院,青楼女子的阵阵咯咯娇笑照例传出好远好远。  袁崇焕偕祖象升、谢尚政、孙祖寿来到熙春院,正欲走进客厅,毛云龙从客厅走出,不期而遇。  毛云龙是消息灵通之人,他早已知晓袁崇焕的厄运,故作惊讶:"哎呀,这不是袁大人嘛!想不到四位大人结伴而来,幸会,幸会!"  袁崇焕微微一笑:"早听说熙春院佳丽如云,可以销魂摄魄,忘掉国事,慰藉心怀喽!"  毛云龙别有用心地看看袁崇焕,问:"袁大人是来'游园惊梦'?还是'拷红'、'断桥'啊?"  袁崇焕侧视一眼毛云龙,回道:"惊梦梦不惊,断桥桥不断,没意思!袁某要来'窦娥冤'!"  "《窦娥冤》?好!真叫冤哪!冤得感天动地!"毛云龙一拱手,"兄弟失陪,袁大人,请!"  "请!"袁崇焕回礼示意。  毛云龙刚迈出屋门,几名妓女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窦娥的扮演者杨宛素的住处,已由妥娘另行安顿。这是一处僻静而又清幽的院落,小巧玲珑,一排翠竹加几簇花木,点缀得颇具诗意。而进入屋内,一幅轴画挂在厅房正中,画面中的泼墨荷花,郁郁苍苍;荷花待放,傲然挺立。一切都体现着女主人出污泥而不染的清风傲骨。  这幅画显然是刚刚张挂上去的。茅元仪眼望着这幅画,忧思悲愤地说:"如今朝廷奸佞当道,辽东满虏猖獗,男儿当学岳武穆,而我竟碌碌无为,无所事事!"第20节:花落谁手(4)  杨宛素温情劝慰:"妾恨不能效花木兰从军大漠,学梁红玉击鼓金山!元仪兄,无须过虑,好好研读兵书,自有出头之日,报国之时。"  一阵敲门声后,妥娘微笑走进来:"茅公子,打扰了!"说着转脸对杨宛素,"今日有位大人慕妹妹芳名,点唱堂会《窦娥冤》。"  "姐姐,我不是早就跟您说过,我不会为任何'大人'唱堂会的!"杨宛素把"大人"二字说得很重,声音里充满着不悦。  "可这位袁大人……"院主妥娘知道妹妹杨宛素的性格,见她已秀眉紧蹙,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好吧,我去回绝了他。"  "姐姐,请等一下。"茅元仪也是为官之人,对朝廷官员甚为熟悉,便抢前一步拦住妥娘,"请问您所说的袁大人……不知是朝中的哪位袁大人?"  "宁远巡抚袁崇焕。"  "怎么,袁大人来京啦!"茅元仪两眼一亮,神情中透着惊喜。  "唉!"妥娘一声长叹,"据说本来是奉旨进京受封领赏的,可不知怎的得罪了魏忠贤,现改为削职问罪,放归故里。难怪他要点《窦娥冤》!唉,既然妹妹不愿意唱,我就去回了他吧。"  "慢!"茅元仪伸手拦住了妥娘,然后转身面向杨宛素,深深一揖:"宛素,袁崇焕是元仪心中活着的岳武穆啊!他就是宁锦大战打败皇太极的抗金英雄!是元仪最崇敬之人!"  杨宛素敬佩地点点头:"我去!"  将桀骜不驯的袁崇焕削职问罪,虽然使魏忠贤吐了一口恶气,但他心中却并不痛快,也不踏实。在家中假寐了一会儿,也未能静心,于是他信步来到宁国公府魏良卿的家中。  近来他自己也有些奇怪,过去都是侄儿魏良卿往他那里跑,可最近不知怎的,有事没事地倒是魏忠贤往侄儿这里跑得勤了。一出门,除了皇宫,就是这宁国公府,连奉圣夫人那里都去得少了,今天这不又鬼使神差地到这里来了。  一迈进府邸,魏忠贤自己还正自发笑呢,朝廷的太医便气喘吁吁地接踵闯入。  魏忠贤一见太医的神情,心头一紧,知是皇上出了事,他一把将太医抓住,提着衣领喝问:"皇上……皇上怎么了?"  太医本来就心情紧张,被魏忠贤这么一揪一抓,又看见他那两眼喷火似的凶光,更是慌恐得连声音都在颤抖:"皇上……皇上大限将至,难过子时……让我去找皇后。"  "找皇后?"魏忠贤手一使劲,衣领抓得更紧了,"皇上要干什么?"  "立遗诏。"  "立遗诏!"魏忠贤惊骇得手一松,太医跌坐在地上。  魏忠贤呆立在那里,他不知太医是怎么走的,也不知魏良卿是何时来的。直到魏良卿开口说话,魏忠贤才清醒过来:"遗诏肯定传位信王,怎么办?"  "所以你要立即派人封锁皇宫、寝宫,务必要把遗诏拿在咱手。"魏忠贤思虑地边走边说,"遗诏只要掌握在我手!"他停下脚步,冷冷一笑,"到时矫改一下,还不好办吗?"  熙春院一扫往日艳情淫荡的靡靡之音,随着一阵悲愤苍凉、高亢挺拔的河北梆子,杨宛素一身缟素,带着伤痕泪痕和天大的冤情出场。她所扮演的窦娥是一良家寡妇,因受流氓张驴儿的迫害,被诬控杀人。昏聩的官吏、腐败的官府竟将无辜的窦娥判处死刑,善良、正直的窦娥面对这是非混淆、黑白颠倒的黑暗社会,悲愤地唱道:   "没来由犯王法,   不提防遭刑宪,   叫声屈动地惊天!   顷刻间游魂先赴阎罗殿,   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  杨宛素哀婉的唱词,真情的投入,将个带恨含冤的窦娥呈现到观众面前。袁崇焕等人也已忘却了是在看戏,而是很快便进入戏中,随着窦娥的剧情、命运而起伏、而激动、而气愤!尤其是袁崇焕这个很少看戏的人,感同身受,更是很快便与窦娥的冤情相共鸣!当他看到这么好的善良妇女,竟被蒙冤判处死刑时,他直气得握紧双拳,怒目圆睁。  无人为她申冤,无人为她做主。窦娥只能眼睁睁地绑赴刑场。临刑前,窦娥不甘如此蒙冤死去,她含血带泪地继续唱道:   "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   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   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  当窦娥接着呼天抢地唱道: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   天也,你错勘贤愚枉为天!   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袁崇焕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气愤的情绪,他猛地站起,"哗啦啦"一声,掀翻了面前的桌子。  熙春院自是一派愕然!  毛云龙闻声过来,远远地看着,嘴角露出得意的窃笑。心想,你袁崇焕的命运也许比窦娥还要冤呢?  熹宗虽说一生昏聩,但临终却竟然变得清醒过来。也许是手足之情的驱使,也许是良心发现。当此弥留之际,他竟坚持用那支颤抖的笔写下了四个大字:"传位信王"。第21节:花落谁手(5)  熹宗写完遗诏,仿佛像完成了毕生的大事似的,元气用尽,气喘吁吁地跌躺在龙榻上,一直侍奉在侧的太医,连忙将遗诏小心翼翼地收放在袖中。  "皇上!皇上!"随着这情真意切的呼唤,张皇后匆匆走进,坐在了熹宗的身旁。  紧接着魏忠贤便疾步赶到,与张皇后两人前后只差了一步,时间上也仅仅是只差了一秒。可这一步一秒,却完全改写了大明朝的历史;假如颠倒过来,若魏忠贤较张皇后先到了一步、一秒,那历史将与现今会是天壤之别!  熹宗完全没有体味这其中的风险,他挣扎着坐起,抚摸着张皇后的纤纤玉手,喃喃而语:"……朕来日无多,没有留下子嗣,让你孤单一人,朕……实在不忍心撒手西去啊!"  "皇上……别说了!"张皇后见皇上如此深情,感动得落下泪来,"臣妾担心大明江山……"  "大明江山当是朱家天下!"熹宗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太医,"朕已立下……遗诏。"  太医甚为诚惶诚恐,他赶紧拿出遗诏。  魏忠贤双眼紧盯着遗诏,连忙趋步上前:"皇上,遗诏由老奴封存司礼监。"说着逼视着太医。  太医颤抖的手捧着遗诏正欲递给魏忠贤时,张皇后突然起身,双目像利剑一样逼视着太医:"遗诏系及大明命脉,理应由哀家收存。"  太医闻声一惊,看了看魏忠贤,又看了看皇上,见皇上点头示意,便转身将遗诏献递给张皇后。  张皇后接过遗诏,高声道:"皇上,该速召信王五弟进宫面命啊!"  熹宗点点头,立即吩咐魏忠贤:"爱卿速召信王千岁进宫。"  魏忠贤冷视一眼张皇后,极不情愿地说:"臣领旨。"  御旨传到信王府时,朱由检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在惊诧之外充溢着抑制不住的欣喜,此次只有惊和诧,而没有任何欣与喜。  自接到传他进宫晋见的御旨时起,信王朱由检便一直凝视着红木龙舟,久久没有言语。  周王妃见此忧心忡忡地说:"千岁爷深夜进宫,真不知是吉凶祸福?"  "唉,无论吉凶祸福都得去呀!"信王思虑地叹了一口气,"俗话不是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吗?既是皇上圣谕召唤,不去能行吗?去吧,给我准备点荤腥肉食。"  "怎么?"周王妃不解道:"进宫还要带肉食?"  "我自幼就喜欢茹荤吃肉,尤其喜欢自家晒制的肉脯肉干,你给我多带点!"  周王妃猛然醒悟:"你是怕……"  信王压低声音,警觉地说:"皇后让人传来口信,让我入宫后,千万不要吃宫中食物,喝宫中的汤茶。"  "这么说,是有人要投毒害人?"周王妃大惊失色,不由惊恐地扑进信王怀中,泪如雨下:"不当那皇帝了!走,咱离开京师,太太平平地到外地去。若是为当皇上连命都保不住,当这干啥?由检,你可千万不可进宫啊!"  "君命不可违啊!"朱由检摇了摇头,他扶住周王妃,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珠,安慰道,"只是预防而已。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再说宫中还有皇上和皇后呢!不过,若是我两天之内没有消息,请你带着家人,火速离京,走得越远越好!"  周王妃一听这话,紧紧地抱住信王,刚刚忍住的泪水,又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信王朱由检来到养心殿时,不仅魏忠贤和张皇后依旧守候在熹宗床前,奉圣夫人客氏和宁国公魏良卿也闻讯赶来,齐聚在养心殿内。  熹宗双目微闭,正在连声呼唤:"五弟……五弟……五弟怎么还没有来?"  信王朱由检正走进殿内,闻声连忙跪伏在地:"臣弟朱由检奉旨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熹宗睁眼看看信王,立即招手:"五弟……快快过来。"  信王仍然跪伏在地……  魏忠贤上前轻轻拍了一下信王肩头,信王不由惊颤地抬起头来:"信王千岁,皇上召你上前!"  信王眼望着魏忠贤,惊恐起身,来到熹宗面前。  熹宗面色如纸,侧身伸手拉着信王坐在床边,亲切地说:"五弟还记得否?七年前,朕刚继位时,你曾问我说:皇兄这个官儿我能不能做?我当时允你说,等我做几年之后,就轮着你来做。"熹宗说着脸上泛出无力的微笑,"现在几年过去了,大明皇帝真的该你做了!"  信王骇然一惊!他惶恐地看着熹宗,又转脸看看立正一旁的魏忠贤,耳旁立即响起魏忠贤那威胁警告:"妄窥皇位者,无不自取灭亡!"这威慑的声音,至今仍如雷贯耳:"妄窥皇位者,无不自取灭亡!"  信王朱由检连忙翻身跪地:"臣死罪!死罪!当初不过儿时戏言,陛下如今出此言,臣弟罪该万死!"  "快起来!"熹宗复又拉起信王亲切劝慰,"五弟当初戏言,如今已成现实。诸弟相继夭亡,朕也病入膏肓,为兄只能把大明江山托付五弟了!"  信王跨前一步:"皇兄好好养息,大病亦可痊愈。"第22节:花落谁手(6)  熹宗连连摇头:"唯有天命在,达者识生死啊!"  "皇兄。"信王痛楚地呼叫。  熹宗喘息地拉过信王的手:"天降大任,五弟可要做个尧舜之君啊!"  信王朱由检刚一抬头,正碰上魏忠贤那凶狠的目光,信王连忙低下头去:"臣死罪、死罪!臣罪该万死!皇上正值盛年,只要精心调理,龙体自会康复、万寿无疆的。万岁爷请……"  "你不要再推辞了!"熹宗打断了朱由检,"朕的病情,朕自己心里明白。你不可辜负朕意!"  "不,不!"朱由检诚惶诚恐,"陛下这样说,臣弟实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皇上!"客氏此时突然插入,截断了皇上兄弟间的谈话,"信王爷既然这般害怕,谦让,陛下就别再难为他了!我看还是上回我跟你说的,就把魏忠贤侄儿魏良卿之子收养过来,过继为你的儿子,替皇上延续一脉香烟。"  此乃杀头之罪,众人一片骇然!可皇帝朱由校却丝毫没有怪罪之意,而是面带歉意地解释道:"认义子的事,皇后不同意啊!皇后执意让朕传位给信王。可谁知五弟又不愿意当皇上……"  魏忠贤见此,跨前一步正欲发话,张皇后却抢先叫了起来:"信王!"  朱由检闻声,尚未及见礼,张皇后已疾步行到他的面前,威严地说:"五叔,当此大明危难时刻,你不挺身而出,你对得起苍生百姓,对得起列祖列宗吗?若再存妇人之见,扭捏推托,一旦事有不测,你将是大明朝的千古罪人!"  这当头一击,使朱由检骤然清醒,他抬头望着皇嫂,见她目光中有威严、有责怪,更有急切的期盼!  "圣谕已下,皇叔还不赶紧叩谢皇恩!"张皇后的声音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力量。  "臣朱由检奉旨谢恩!"  熹宗见朱由检终于答应了下来,如释重负地说:"有两件事,五弟要……答应我。"  信王连忙点头:"请皇兄明示。"  "国得贤臣则安,国失贤臣则危。"熹宗手指魏忠贤,"忠贤服侍皇兄,操尽劳苦,既忠且贤,五弟可委以重任。"  信王目视熹宗,点头应道:"陛下尽可放心,小弟一定善待勋旧老臣!"  魏忠贤"哇"的一声哭出来,他声泪俱下地扑到龙榻前,呜咽说道:"谢陛下知遇之恩!老奴即使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皇上的恩德。老奴多想替皇上生病,来换取皇上的安康!"说完,复又倒地痛哭起来。  魏忠贤哭得是那样悲痛,那样伤心,这除却对熹宗的知遇,如今靠山即将崩塌之外,他哭的还有那一步一秒,若是自己早到一步,或早来一秒,那遗诏就将落入自己的手中,而那时的大明就将不再姓朱,而是我魏氏的天下了!想及此,他怎能不悔恨痛哭呢?  信王躬身双手扶起了魏忠贤,缓缓说道:"皇兄深知魏公公的辛劳,快请起来吧!皇兄病重,我等不可多事惊扰!"  魏忠贤闻言一怔,连忙站起身来。  朱由检重又转向熹宗,谦恭地问:"皇兄嘱托的第二件事?"  "女色祸国,也可亡身。"熹宗虽然年轻,但这却是积一生体验而得出的八字肺腑箴言。他睁大双眼,里面是真挚期待的目光,"五弟要当中兴之主,不可贪恋女色!"  "皇兄训示,五弟铭记在心!"信王信誓旦旦地再度叩首。见熹宗气力用尽似的闭上了眼睛,便赶紧躬身退出。  可哪里知道,信王步出殿外,刚刚走下台阶,殿内竟爆发似的传出宫女的哭泣声!  信王大惊失色,连忙反身跑回,跑上养心殿,大哭着奔喊:"皇兄!皇兄!"  其时为天启七年(1627年8月22日),大明朝的第十五位皇帝熹宗朱由校驾崩了,享年仅二十三岁。  虽因严密封锁消息,未能闹得满宫风雨,但皇上驾崩毕竟是像天塌下来的大事,知情的魏忠贤和他的同党们依然如丧考妣,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惶惶不可终日。就连平时一向镇静老辣的魏忠贤,也揩着哭得红肿的眼睛,连放哀声说:"皇上归天了,我心乱如麻啊!"  倒是崔呈秀此刻还颇为冷静:"皇上驾崩,礼部应迅速布告中外。"  "不!此事从缓,暂不宣告。"魏忠贤过了许久方镇定下来,他决定先学历史上的秘不发丧,然后再慢慢图谋,切不可过于心急。为此,他告诫党羽:"皇上留有遗诏……遗诏!"  "一朝太子一朝臣啊!"魏希孔非常清楚,一旦信王朱由检继位,他和张皇后肯定会对魏、客阉党不利,于是他眼露杀机说,"依孩儿之见,锦衣卫立即出动,包围皇宫,对皇后……"  "对皇后需先礼后兵!"魏忠贤虽对张皇后抢走遗诏也如鲠在喉,但他毕竟历经三朝,经验老到,知道值此关键时刻,稍有疏忽不慎,便会阴沟翻船,全军覆灭。"皇上尸骨未寒啊!皇后她若交出遗诏,咱拜她为太后;如若不从,再……"说着比一个将手掌迅速砍下去的动作。第23节:花落谁手(7)  正在这时,小太监杜勋走进说:"魏公公,太医求见。"  "他来干什么?"魏良卿警觉地问道。  杜勋:"说是为了遗诏的事,前来谢罪。"  魏良卿本还想追问,可魏忠贤一摆手:"让他进来吧!"  太医躬身而进。太医本来答应,待熹宗的遗诏一到手,便立即送交魏忠贤。魏忠贤也满心以为遗诏到手后,可像赵高一样恣意矫改。当年秦始皇便是死神来临时,令丞相李斯、中书令宦官赵高拟定诏书,命长子扶苏继承皇位。可诏书落到赵高手中后,经其篡改,变成了幼子胡亥继承帝位,从此秦朝皇帝成了宦官赵高手中的玩偶。  但魏忠贤虽有赵高一样的野心,却没有同赵高一样的幸运,他万万没想到仅差一步,让皇后占了先机。对此,不仅魏忠贤懊悔不已,而太医更是诚惶诚恐,因为此前他已收受巨金,保证把遗诏交到魏忠贤的手中,可因张皇后的提前出现,加之又在皇上的龙榻前,太医未敢放肆,以致遗诏落到了皇后手中。他此次前来,就是想说清此事,请示魏忠贤下一步如何办理,可他刚要开口,魏忠贤便冷语打断:"不要说了!皇上驾崩,你已无事。太医辛苦劳累,回家好好歇息去吧!"太医还欲解释,魏忠贤制止地,"你累了,回去……回去吧!"  太医深施一礼,反身正欲退出时,魏良卿突然拔出剑来,对着太医猛地一剑刺去!  可怜太医,一生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几面讨好,唯恐得罪权臣、卷入宫廷的政治旋涡,于是他躲来躲去、小心翼翼,可最终却仍未逃脱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中的下场。  熹宗突然驾崩,使得魏忠贤一伙慌作一团、忙成一团的时候,皇宫内有一个人却是格外的孤寂和冷清,他就是准备当皇帝的信王朱由检。  中国的皇帝号称天子,即是天的使者、人间的尊神,是代表天来实施统治的,天下的一切尽归他所有,权力、财富、金钱和美女,一切他都可以享用和拥有!所以他至高无上、至尊至贵,权力无边、富贵无边。但现今身处冷宫的信王朱由检,却丝毫没有这种贵为天子的感觉,他现今所拥有的除了孤寂、恐惧之外,再就是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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