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孩子和一个怪物》内斯比特-6

“我希望有一个城堡,你们现在高兴了吧?”西里尔问道。   “我想我现在高兴了,”安西娅慢慢地说,“不过我想,我再也不会希望要它,我亲爱的松鼠!”   “噢,简直了不起!”简忽然冒出一句,“我一丁点儿不害怕。”   “噢,我要说……”西里尔刚开口,安西娅拦住了他。   “听我说,”她说道,“我刚想到这一点,这还是第一次我们希望的东西没有使我们挨骂。连最起码的骂也没挨。楼下没有人向我们大发脾气,我们太平无事,我们过了极其快活的一天……说快活也不够准确,不过你们明白我的意思。我们现在知道了罗伯特有多么勇敢……当然,西里尔也勇敢,”她赶紧加上一句,“还有简。一个大人也没骂过我们。”   就在这时候,房门忽然“砰”地给打开了。   “你们该感到羞耻,”马莎的声音说,他们听声音就知道她实在非常生气,“我想你们不闯点祸就过不了日子!叫人没法在前门台阶上吸上一口新鲜空气,你们一定是把洗手水都倒在他们头上了!你们都给我去上床,全都去,想办法早晨起来变好点。去吧……别让我得跟你们说第二遍。如果我发现你们当中哪一个十分钟之内不在床上,我会让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这话!一顶新帽子,还浇了一身!”   她不理会他们异口同声的抱歉和道歉,气呼呼地出去了。孩子们真是非常抱歉,但实在不怪他们。用水浇围城的敌人也是出于不得已,然而城堡一下子变回你的家——样样都跟着变,就是水没变,结果它竟落到什么人干净的帽子上。   “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水没有消失,”西里尔说。   “它为什么要消失?”罗伯特反问道,“在整个世界里水就是水。”   “我想城堡的井就是马厩院子里的井,”简说。的确是这么回事。   “我想,提出希望的日子总免不了闯祸,”西里尔说,“我想这真而又真。来吧,小罗伯特,我的战斗英雄。如果我们马上上床,她就不会那么生气,说不定还会拿点点心上来给我们吃。我很饿了!明天见,伙伴们。”   “明天见。但愿城堡别在夜里再悄悄回来,”简说。   “当然不会,”安西娅紧接着说,“不过马莎会——不是在夜里,而是在一分钟内。好了,转过去。我把你围裙带子上的结解开。”   “伍尔弗里克·德·塔尔博特爵士会觉得丢脸吗?”简梦幻似的说,“如果他知道半数被围困的守城战士都穿着围裙?”   “另一半穿着灯笼裤。对……会觉得大大地丢脸。站好了别动……你只把结弄得更紧,”安西娅说。巨人罗伯特   “你们听我说,”西里尔说道,“我有了一个主意。”   “你的脑袋想得很痛吧?”罗伯特同情地说。   “别闹!我可不骗你们。”   “闭嘴,小罗伯特!”安西娅说。   “静听松鼠演说,”罗伯特说。   这时候他们大伙儿正在后院,西里尔在大水塘边上平衡好身体,然后说话。   “朋友们,罗马人们,全国男子们(西里尔在学古罗马演说家的演说辞。)……还有妇女们……我们找到了一位沙仙。我们的希望曾得到实现。我们曾有过翅膀,曾漂亮得认不出来……呃!……也可以说是漂亮得换了个人……我们曾有过钱和城堡,还跟该死的吉卜赛人为了小羊羔打过交道。不过我们没有什么成就。我们实际上没有得到过值得我们为之提出希望的什么东西。”   “我们到底碰到些事情,”罗伯特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除非东西是合乎要求的,否则就不算,”西里尔坚决地说,“现在我一直在想……”   “不是真的吧?”罗伯特悄悄说了声。   “在深夜寂静的什么来着。(西里尔在学古人演讲辞,一句话想不出来了。)就像忽然被提问历史问题——像征服英国的日期之类;你一直都是记得的,但一下子被提问,脑子里却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了。女士们和先生们,你们很清楚,当我们平时在打闹的时候,一堆堆想法不断涌现,真正迫切的希望不断出现在头脑里……”   “听啊,听啊!”罗伯特说。   “……一个人哪怕再蠢,”西里尔说下去,“可不,甚至连罗伯特也能够想出真正有意思的希望来,只要他没有把他那个可怜小脑子想过了头,把它想坏了……闭嘴,小罗伯特,我告诉你!……你会把整场戏搞砸的。”   他们在水槽边上的打闹很是兴奋,但是弄得身上湿漉漉。等到打闹完毕,两个孩子的身上也有点干了,安西娅说:“这回的确是你开的头,小罗伯特。现在你面子也有了,让松鼠说下去吧。我们在浪费一整个上午。”   “那好,”西里尔一面说,一面还在绞干上衣下摆的水,“如果小罗伯特同意,我把这称为讲和。”   “那就讲和吧,”罗伯特绷着脸说,“不过我一只眼睛上面起了个疙瘩有板球那么大。”   安西娅耐心地递给他一条土黄色的手绢,罗伯特默默地洗他的伤。“说吧,松鼠,”她说。   “那好……让我们干脆玩玩强盗、城堡、大兵之类老游戏吧。试试看不去想什么,到头来绝对会无意中想出什么来。总是这样的。”   大家同意了。匆匆忙忙选定了玩强盗游戏。“真没劲,”简扫兴地说。这一定是由于罗伯特开头只是个三心二意的强盗。但等到安西娅向马莎借来一条红点子手绢——是早晨猎场看守人用它给她包来蘑菇的――把手绢扎住罗伯特的头,这样他可以当昨天救了强盗头子性命的受伤英雄,罗伯特这一下大大神气快活起来了。大家都佩上武器。弓箭在背上晃来晃去很好看,雨伞和板球棍插在腰带上,让人觉得这些佩带者武装到了牙齿。近来男人在乡间流行戴白布帽子,在这种帽子上插上几根火鸡毛,戴上去更像强盗了。小羊羔那辆小童车蒙上一块红蓝格子台布。这就成了绝妙的大篷车。睡在里面的小羊羔一点不碍事。   于是这群强盗沿着通往沙坑的大道浩浩荡荡地走去。   “我们应该靠近沙仙,”西里尔说,“以防我们忽然想出了什么来。”   决定玩强盗游戏——或者下棋,或者打乒乓,或者玩随便哪一种快活游戏都很好,不过心里老记着你想得到或者想不到的了不起希望随时会出现,那就不好了。这样越玩越觉得冗长乏味,开始看不惯别人,老是不客气地说人家,正在这个时候.一个面包房小伙计提溜着一篮面包沿大路走来。这个机会不可错过。   “站着,留下买路钱!”西里尔叫道。   “你要钱还是要命!”罗伯特说。   他们站在那小伙计两边。不幸的是,那小伙计似乎根本没有玩游戏的心情。他个子特别大。他只是说:“滚开,听见没有!”他极其粗暴地把两个强盗推开。于是罗伯特用简的跳绳去套他,可是跳绳没像罗伯特原先打算的那样套住他的肩膀,却套住了他的两只脚,把他绊了一跤。篮子打翻。可爱的新出炉面包在满是白垩灰的路上蹦蹦跳跳。姑娘们连忙跑上去把它们捡起来,可这会儿罗伯特和那面包房小伙计已经在大打出手,一个对一个,西里尔担任裁判,那根跳绳在他们的腿上扭来扭去,像条挺关心想当和事佬的蛇。但是它没做到,事实上跳绳的黄杨木把手跳起来敲打两个对手的小腿和脚踝,根本不是在调停。   我心里有数,在这一章里这已经是第二次打架了——或称之为比武,——但是我没办法不写。是这样一个日子嘛。你们自己也知道,有这么一些日子,吵架好像接连不断,尽管你们并不想这样。如果我是个惊险小说作家,专写我小时候读的《英国少年》里经常出现的那种打斗场面,那我自然应该能够描写这场打架,可我写不来。我从来不敢看打架,哪怕只是狗打架。再说,如果我是这种写《英国少年》的作者,罗伯特会在这场打架中占上风。可是我像乔治·华盛顿——我不能说一句谎话,即使是关于一棵樱桃树(乔治·华盛顿是美国第一任总统。传说他小时候锯了花园里的樱桃树,父亲问时他老实承认。),更不要说是一场打架了,我不能不告诉你们,罗伯特在这一天的第二场打架中可给打惨了。面包店小伙计打黑了他的另一只眼睛,同时无视公平比赛的首要规则和绅士风度,还拉罗伯特的头发,踢他的膝盖。罗伯特一直说,要不是为了姑娘们,他可能打败那个屠夫。但是这话我不敢说。反正结果便是如此,对于自尊心强的男孩们来说,这是十分痛苦的。   西里尔正要脱下外衣去好好帮帮弟弟,简一下子抱住他的腿,哭着求他不要去,免得也挨打。这“也”字对罗伯特来说是非常难堪的,这一点你们能够想象——但比起接下来一件事,它使他产生的感觉就算不得什么了。安西娅冲到他和面包房小伙计之间,抱住那不讲道理、恃大打小的大个子的腰,求他不要再打了。   “噢,不要再伤害我的弟弟了!'.她泪下如雨地说,“他不是有意的……这只是在玩。我断定他很抱歉。”   你看这件事对罗伯特多么不公道。因为,如果面包房小伙计讲道理,有点骑士风度,听了安西娅的求情就此罢手,接受她低声下气的道歉,说真的,罗伯特接下来绝不会对他怎么样。但是罗伯特的恐惧——   如果他有过一点恐惧的话一很快就消失了。面包房小伙计根本不懂什么叫骑士风度,他极其粗暴地推开安西娅,沿着通向沙坑的路追赶着罗伯特,又是踢又是骂粗话,到了沙坑那里,他最后再加一脚,把罗伯特踢倒在一堆沙上面。   “我还要教训你的,你这小流氓!”他说,这才走开,回来捡起他的面包去干他的差使。   西里尔被简拦住,要不伤害她,他什么事也不能做,因为她用尽力气抱住他的腿。面包房小伙计涨红了汗湿的脸走开,一路上没完没了地骂他们是傻瓜混蛋。直到他最后拐弯不见了,简才放开了手。西里尔一言不发,严肃地转身去找罗伯特,两个女孩开怀大哭着跟在他后面走。   他们扑到正在抽抽搭搭的罗伯特身边,在沙上坐下。都不快活。因为罗伯特在抽抽搭搭一一他抽抽搭搭主要是由于愤怒。我当然知道,真正的英雄小子打架之后都是不哭的,不过英雄小子总是打赢,罗伯特可不是这样。   西里尔生简的气,罗伯特生安西娅的气,两个姑娘凄凄惨惨、悲悲切切。四个人当中没有一个喜欢面包房那小伙计,正如法国作家们说的,这时候是一阵“充满激情的寂静”。   接着罗伯特把他的脚趾和手插到沙里,气得浑身扭动。“他最好等到我长大……那胆小的畜生!野兽!……我恨他!不过我会跟他算账的。就为了他比我大。”   “是你开的头,”简不小心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是我开的头,真傻…不过我只是和他玩玩…可他踢我…看这里……”   罗伯特拉下一只袜子,露出一块紫色的瘀伤,又红又肿。   “我只希望我个子比他大,就这样。”   他的手指在沙里挖,一下子猛跳起来,因为他的手已经碰到了一样毛茸茸的东西。这当然是沙仙——“照旧等着作弄他们,”正如西里尔后来说的。当然,罗伯特的希望马上实现了,他的个子比面包房小伙计的大。噢,大多了,大得多了。他比许多年前一直站在大楼那儿十字路口的那个大个子警察还要大——那个警察那么好心,老帮助老太太们过十字路口,他是我见过的最大的个子,也是最好心的人。这时候谁的口袋里也没有一把尺,因此不能给罗伯特量量身高——不过他比你的爸爸站在你妈妈的头顶上还要高,不过我断定你爸爸不会那么不体贴地这样做。这时候罗伯特身高一定有十到十一英尺,身宽是这样高的孩子应有的尺寸,他那身衣服幸亏也跟着变大了,如今穿着它站了起来……他的一只其大无比的长袜拉了下去,要给大家看他那条巨腿上的巨大瘀伤。生气得流出的那滴眼泪还留在他涨红的巨脸上。他看上去那么惊讶,他这么大一个人却戴着一条小学生硬领,别人会忍不住大笑的。   “沙仙又耍我们了,”西里尔说。   “不是耍我们,是耍我,”罗伯特说,“如果你有点同情心,你就会想办法让它使你变成同样大小。你都不知道这叫人觉得有多傻,”他想也不想就说。   “我不想变成这样,只要看你,就很清楚这模样看上去有多傻。”西里尔还要说下去,但安西娅打断了他的话。   “噢,”她说,“不要这样!我不知道你们两个男孩今天怎么啦。听我说,松鼠,让我们公平一点。对可怜的大个子罗伯特来说,这是很可怜的,孤零零一个人站得那么高。让我们求求沙仙再实现一个希望吧,如果它肯,我真希望我们大家都变成和他同样大小,陪陪他。”   其他人同意了,不过很勉强。他们又找到了沙仙,但是它不答应。   “我不干,”它生气地说,用脚擦着它的脸,“他是一个野蛮好斗的孩子,让他暂时变成不对头的大小吧,这对他会有好处。他干吗用他那双该死的湿手来挖我呢?他几乎都碰到我了!他是个十足的野人。连石器时代的孩子都比他更有理智。”   罗伯特的手刚才确实是湿的——由于泪水。   “走开,让我平平静静的,谢谢你们,”沙仙说下去,“我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希望一些明智的东西——比方吃的喝的,或者礼貌,或者好心情。你们走开吧,谢谢你们!”   它几乎是咆哮了,晃动着胡子,把生气的褐色脊骨转过来对着他们。连最满怀希望的人也感觉出来,没什么好商量的。   他们重新转向巨人罗伯特。   “我们怎么办呢?”他们异口同声说。   “首先!”罗伯特阴着脸说,“我要去跟那面包房小伙计评理。我要在山脚下追上他。”   “不要打一个比你小的人,老伙计,”西里尔说。   “你看我像会打他的人吗?”罗伯特不屑地说。“哼,照说我该宰了他。不过我只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好好记住。等一等,让我先把袜子拉上来。”他拉起他那只像长枕套一样大的袜子,然后迈开大步走。他一步有六七英尺,因此他很容易就到了山脚,等着面包房小伙计晃着空篮子下山来,小伙计要在这里候他老板沿着大路给一家家送面包的车子。   罗伯特蹲在农院角上一个干草堆后面,听到小伙计吹着口哨走过来,就向他跳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好了,”他说,那嗓子比平时响四倍,就像他的个子比平时大四倍一样,“现在我要教你踢比你小的孩子。”   他把面包房小伙计拎起来,放到离地十六英尺的干草堆顶上,自己在牛棚屋顶上坐下,告诉面包房小伙计他认为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不认为那小伙计听全了——他这时给吓得昏头昏脑。等罗伯特把他想得出的话说完,有些话还说了两遍以后,他摇晃着小伙计说:   “现在你想办法下去吧,”他把他留在那里了。   我不知道面包房那小伙计是怎样下来的,但我确实知道他没赶上老板那辆车,最后回到面包房倒了最大的大霉。我很为他难过。不过这也好,他应该得到教训,英国孩子在打架的时候不应该动脚,只能够动拳头。当然,等到他告诉他老板那个他打败的男孩,那个像教堂一般高的巨人,他倒的霉只是更大,因为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话。第二天他的话人们相信了—一但已经太晚,对面包房这小伙计已经没有什么用处。   当罗伯特回到其他孩子那里的时候,他看到他们在花园里。安西娅很有心计,求马莎让他们在这儿外面吃中饭——因为餐厅太小,个子像罗伯特那样大的弟弟在里面太别扭了。一整个狂风暴雨的上午小羊羔都在童车里安静地睡觉,如今发现他打喷嚏,马莎说他感冒了,还是待在室内好。   “这样确实太好了,”西里尔说,“因为他一旦看见你那可怕的个子,我不信他会不尖叫!”   罗伯特的确是卖布的会称为男孩中“超大型”的人。他发现他能一步跨过前面花园的大铁门。   马莎拿出中饭——是冷肉和烤土豆,接下来是西米布丁和煮酥的李子。   她当然只看到原来大小的罗伯特,给他的肉和土豆也和平时一样多,没有多给。等到你比你原来的大小变大许多倍,你真想象不出你原来吃的中饭竟是多么少。罗伯特发牢骚,请求再给点面包。但是马莎不肯。她急急忙忙,因为看守人要来约她去逛贝南赫斯特集市,她想在他来以前穿得漂漂亮亮的。   “我希望我们也去赶集市,”罗伯特说。   “你那么高的个子,哪儿也不能去,”西里尔说。   “为什么不能去?”罗伯特说,“集市上有巨人,他们比我大得多。”   “他们不比你大得多,”西里尔正开始说,简忽然那么响地大叫一声“噢”,所有人马上拍她的背,问她是不是把李子核吞下去了。   “不,”她给拍得气也透不过来,说,“是……不是李子核。是个主意。让我们带罗伯特上集市去吧。把他展览收钱!那么我们到底可以从老沙仙那里真得到点什么了!”   “带我去,什么话!”罗伯特气愤地说,“不如说是我带你们去!”   事情就变成了这样。这个主意除了罗伯特以外个个都觉得难以抗拒,最后连他也被安西娅的建议说服了,她说他从他们挣来的钱中可以得双份。马车房里有一辆旧的双轮轻便小马车。要尽快赶到集市去,这辆车看来最理想,罗伯特如今迈大步走得实在快,他可以让大家坐在车上,把车拉着去。这件事现在他做起来轻而易举,只不过像早晨让小羊羔躺在童车上拉他一样。小羊羔害了感冒,使他不能和大伙在一起。   坐巨人拉的车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路上个个享受了一番乐趣,只除了罗伯特和他们在路上遇到的几个人。这些人在路旁看着活像惊呆了,安西娅是这么说的。就在贝南赫斯特外面,罗伯特躲进一个谷仓,其他人到集市里去。   集市里有秋千,有声音震耳的旋转木马,有射击场和椰子投掷摊。西里尔忍住了赢得一个椰子——或者至少是去玩一玩的冲动,一直走到一个女人面前,她身后挂着一块大帆布,帆布前面吊着一排玻璃瓶,她正在给枪装子弹。   “来啊,小少爷!”她说,“一枪一便士!”   “不,谢谢你,”西里尔说,“我们到这里是来做生意,不是来玩的。谁是老板?”   “谁是什么?”   “老板——游艺场的老板。”   “在那边,”她指住一个大胖子说,那人穿着肮脏的布外套,正在太阳底下睡觉,“不过我劝你不要去忽然叫醒他。他的脾气很坏,特别是在这种大热天。还是趁你等着他醒来的时候打上一枪吧。”   “事情很重要,”西里尔说,“他可以发一笔大财。如果我们把那玩意儿带走,我想他会后悔的。”   “噢,如果他的口袋能进钱的话……”那女人说,“你不开玩笑?是什么玩意儿?”   “是个巨人。”   “你开玩笑吧?”   “你去看好了,”安西娅说。   那女人怀疑地看看他们,接着她叫来一个衣服破烂的小姑娘,她穿着条纹长袜,泛黄的白衬裙比她的棕色连衣裙还长。那女人让她照看“射击场”,向安西娅转过身来说:“好,快去!如果你们是开玩笑的话,最好直说。我和奶牛一样温和,可我那比尔他是个魔王……”   安西娅带路上谷仓去。“的确是个巨人,”她说,“他是一个巨人小男孩——穿的像我这个小哥哥一样。我们本来没想带他到集市来,只因为人们那么看他,人人看到他好像都傻了。于是我们想,也许你们会愿意展览他赚钱。如果你们愿意付给我们钱,你们可以……只是要付一大笔钱,因为我们答应过他,不管我们拿多少,他拿双份。”   那女人含混地咕噜了一阵什么,孩子们只听到零零碎碎几个字,它们在他们心里形不成明确的意思。   她已经抓住了安西娅的手,抓得紧紧的,因此安西娅禁不住想,万一罗伯特走掉了,或者在这段时间他恢复了原来大小,那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但是她知道,沙仙许诺的东西确实存在到太阳下山,也不管它们存在下去多么不合适;她还认为,罗伯特如今这样的个子,他是不会一个人走出来的。   他们来到谷仓,西里尔叫了一声:“罗伯特!”松松的干草一阵翻腾,罗伯特一点一点出来了。先是他的手和胳臂……接着是脚和腿。那女人看见手的时候说了声:“唉呀!”看见脚的时候说了声:“哦唷!”等到罗伯特的整个巨大身体终于慢慢地、沉重地全部露出来,她深深吸了口长气,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话,比起刚才零零碎碎的话来就明明白白,听得懂了。   “展出他你们要什么?”她兴奋地说,“什么都行,只要合理。可以弄一辆特别的大篷车……至少我知道有一辆二手货很合适……原来是一头小象待的,它死了。你们要什么?他很笨,对吗?巨人大都笨…不过我没见过……没有,从来没有!你们要什么?马上敲定。我们待他会像待国王一样,给他最好的食物,还有适合公爵睡觉的床。他一定是疯了,要不然他不会让你们孩子用车把他拉来拉去。你们要什么?”   “他们什么也不要,”罗伯特硬撅撅地说,“我不比你笨……至少没你笨,这我毫不怀疑。我可以今天展出一天,如果你给我……”他对这就要开出的高价犹豫了一下,“如果你给我十五先令。”   “成交,”那女人说,快得让罗伯特觉得对不起自己,真希望原先开的价是三十先令。“现在来吧……去见见我的比尔……我们来给这一季定个价。我想,你一星期可以挣到两英镑。来吧……看在老天爷份上,请你尽可能把身体缩起来一点。”   他缩起来还是不小,人们很快聚成一群跟在后面,因此罗伯特走在一个热烈的队伍头上,走进正在举行集市的践踏过的大草地,走过满是灰尘的黄色草茬,来到一个大帐篷门前。他爬进去,那女人走去叫她的比尔。他就是正在睡觉的那个大胖子,看来被人吵醒大不高兴。西里尔透过帐篷里一条缝往外看,看到他怒气冲冲,摇着一个大拳头和一个睡意很浓的脑袋。这时候那女人继续在快口快舌地讲话。西里尔听到了“唉呀,是最吸引观众的东西,你都从来没见过,快去吧!”于是他开始与罗伯特同感,十五先令实在太少了。比尔没精打采地走来。走进帐篷一见罗伯特的大个子,他只说了一声——“真是见鬼!”孩子们后来也只记得这句话,——但他马上拿出十五先令,主要都是些六便士银币和碎钱,把它递给罗伯特。   “等今天晚上节目结束,我们再来定你的报酬,”他哑着嗓子热情地说,“你和我们在一起,会快活得永远不肯离开我们的。你现在能唱支歌……或者跳个舞吗?”   “今天不了,”罗伯特说,打消了想唱唱《五月的一天》的念头,这是他妈妈最喜欢的歌,也是他这会儿惟一能想到的歌。   “叫利维把那些该死的照片清除掉。把帐篷打扫打扫干净。挂上一条帘子什么的,”那人说下去,“天啊.真可惜我们没有他那个尺寸的紧身衣!但是一个星期之内我们会有的。年轻人,你走运了。我可以告诉你,到我们这里来而不到别人那里去,你算是做对了。我知道有些个家伙揍他们的巨人,还饿他们。因此我直白告诉你,如果你从来没有走过运,那么今天你走运了。因为我是一只羔羊,我是的……我不骗你。”   “我不怕任何人打我,”罗伯特低头看那“羔羊”说。罗伯特不得不跪下来,因为帐篷太小,他没法站直,但即使这个姿势,他还是要低下头来看大家。“可是我饿坏了……希望你能给我弄点什么东西吃。”   “来,贝卡,”声音沙哑的比尔说,“给他拿点吃的来……听好了,给他我们最好的!”他接下来又悄悄说话,孩子们只听到:“黑白绒毛——明天的第一件事。”   接着那女人去拿吃的——拿来一看,只是面包和干酪,但是个子又大肚子又空的罗伯特喜欢得不得了。那男人去派人团团守住帐篷,万一罗伯特打算带着他那十五先令逃走就发出警报。   “好像我们不是老实人似的,”当安西娅明白守卫人的用意时,她气愤地说。   接下来,一个非常奇特和了不起的下午开始了。   比尔是个会做生意的人。一会儿工夫,风景照、用来看风景照使它们看上去很真实的小型望远镜,以及看风景照用的灯全都撤走了。一块幕布——实际上是一条红夹黑的旧地毯——从帐篷这边挂到那边。罗伯特在幕布后面被遮住。比尔站在帐篷外面一张搁板搭起来的桌子上做广告。讲得天花乱坠。他一开头说,他有幸这天向观众介绍的巨人是旧金山皇帝的长子,由于和斐济岛一位公爵小姐的不幸恋爱而被迫离开本土,到英国这自由国家来避难,在这个国家自由是每一个人的权利,不管他个子有多大。最后他宣布,头二十位进帐篷参观巨人的客人,每人只收三便士。这以后,比尔说:“票价就要提高,提高多少我不敢保证。因此现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一个殷勤地陪着情人下午出来玩的年轻人头一个走上前。在这种场合他一派贵公子的风度一一不在乎钱,多贵也无所谓。他的女朋友希望看巨人。那好,她就得看到巨人,哪怕看巨人每人要三便士。而看别的节目全是一便士一个人。   帐篷的门帘掀起——这一对情侣进去了。   接下来那位姑娘的一声狂叫刺激了所有在外面的人。比尔拍拍他的腿,“这场把戏奏效了!”他悄悄地对贝卡说。这的确是对罗伯特的魅力的一个绝妙宣传。那姑娘走出来脸色发白,浑身哆嗦,帐篷周围挤满了人。   “是什么样的?”一个地主管家问道。   “噢!……可怕!……你真不会相信,”她说,“大得像个谷仓,而且一副凶相。吓得我骨头里的血都凝住了。我怎么也不肯错过看这玩意儿。”   所谓凶相,只因为罗伯特憋住笑。但很快他就不想笑了,在太阳下去之前,他更想哭而不是想笑,他更想睡觉而不是想别的。因为进去的观众有一个一个的,有两个两个的,有三个三个的,一个下午川流不息,罗伯特得跟想跟他握手的人握手,得让人掐自己,推自己,拍自己,用拳头打自己,这样人们可以断定他是真而又真的。   其他孩子坐在长凳上看着,等着,实在无聊之至。他们觉得这是想得出来的最苦的挣钱办法。只是十五先令!比尔的收入已经是这笔钱的四倍,因为巨人的消息传开,远近的生意人坐小马车赶来,绅士们坐大马车赶来。有一位绅士戴着眼镜,纽孔上插着一朵大黄玫瑰,用施恩的口气,向罗伯特说悄悄话,说他愿意一星期出十英镑请他在水晶宫(水晶宫是伦敦海德公园内一座巨型展览厅,1851年在那里开过万国览会,后来成了许多展览会、音乐会和其他娱乐的场所,1936年毁于火灾。)登台。罗伯特只好谢绝。   “我不能够,”他抱歉地说,“办不到的事答应也没用。”   “啊,可怜的孩子,我想是由于定了期限!好吧,这是我的名片,等期限满了,你来找我。”   “我会的——只要我到那时候还是这么大,”罗伯特老老实实地说。   “你再大一点就更好了,”那位绅士说。   他走了以后,罗伯特招呼西里尔说:   “告诉他们,我非休息不可了。而且我还要吃下午茶点。”   茶点准备好了,还在帐篷上匆匆忙忙用别针别着一张纸。上面写着:   巨人吃茶点,   休息半小时。   于是开紧急会议。   “我怎么脱身呢?”罗伯特说,“一个下午我都在想这个问题。”   “怎么啦,太阳下去,你恢复了原来大小,走出去就是了。他们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罗伯特瞪大他的眼睛。“哼,他们看见我恢复原来大小,简直会宰了我们的,”他说,“不行,得另外想个办法。当太阳下去的时候,我们必须单独留下。”   “我明白,”西里尔很快地说。他走到门口,比尔正在外面抽着瓷烟斗,低声对贝卡说话。西里尔听见他说:“真是福从天降。”   “你听我说,”西里尔告诉比尔,“你马上就可以再放观众进去了。他的茶点已经快吃完。不过太阳下去的时候必须让他一个人待着。在一天的这个时间他非常古怪,如果他被打搅,我对后果可不负责任。”   “为什么……他会出什么事?”比尔急着问。   “我不知道。这是……这是一种变形,”西里尔老实地说,“他变得完全不像他本人——你简直再认不出他来。他实在非常古怪。如果太阳下去时候他不是一个人待着,有人将要受到伤害。这是真的。”   “我想他是要在傍晚时候恢复体力?”   “噢,不错……太阳下去半小时以后,他就完全复原了。”   “那么最好是迁就他,”那女人说。   就这样,当西里尔估计太阳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下去的时候,帐篷重新闭上。“巨人用膳时间”。   人群对巨人吃饭大感兴趣,把帐篷围得紧紧的。   “好了,他可以吃点东西了,”比尔说,“你们知道,像他那样的个子,他得痛痛快快吃一顿。”   在帐篷里面,四个孩子气急败坏地商量撤退计划。   “现在你们先走,”西里尔对两个姑娘说,“尽快回家。噢,那该死的小马车就别去管了,我们明天来取。罗伯特和我穿的衣服一样。我们会掉包对付过去的。像小说里那个西德尼·卡顿那样。不过你们姑娘必须先出去,要不然全走不了。我们可以跑,你们跑不动——不管你们怎么想。不行,简,罗伯特冲出去把人们打倒没有用。警察会追他,一直追到他变成原来大小,那时候,一下子就把他给逮住了。你必须走!如果你不走,我就永远不再睬你。其实是你让我们惹上这大麻烦的,你今天早晨那样抱住人们的腿。走吧,我告诉你!”   简和安西娅走了。   “我们回家,”她们对比尔说,“我们把巨人交给你了,要对他好。”这完全是骗人,正如安西娅后来说的,但她们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走了以后,西里尔来见比尔。   “你听我说,”他说,“他要点玉米——旁边地里有。我待会儿跑去采些回来。哦,他说你能不能把帐篷后面卷起一点?他说他要吸点新鲜空气。我会看着不让任何人偷看他的。我要把他盖起来,我去采玉米的时候,他可以打个盹。他会睡好的——他这样子,没有什么打搅他。”   他们给巨人一大堆布袋和旧帆布让他睡得舒服。幕布卷了起来,两兄弟单独留在里面。他们咬着耳朵商量好他们的计划。外面旋转木马响着它滑稽的曲子.不时有人吆喝着招揽观众。   太阳下去半分钟以后,一个男孩走出来,经过比尔身边。   “我去采玉米了,”他说着很快混进了人群。   与此同时,一个男孩从帐篷后面出来,经过在那里守卫的贝卡身边。“我去采玉米,”这个男孩也说。他也安静地离开,钻到人群中不见了。   前门走的男孩是西里尔,后面走的男孩是罗伯特——太阳下去以后,他重新恢复了原来大小。他们快步奔过田野,沿着大路走,在那儿罗伯特追上了西里尔。接着他们跑起来。他们和姑娘们差不多同时到家,因为路很长,他们大部分的路是跑的。这确实是一条非常长的路,这一点,直到第二天上午他们才深深感觉到,因为这时他们不得不去把那辆小马车拉回家,又没有巨人罗伯特让他们坐在车上拉他们,巨人拉这辆车就像拉一辆童车,他们是些小宝宝,而他是他们的巨人保姆。   我没办法告诉你们,比尔和贝卡发现巨人不见了的时候说了些什么话。只因为我不知道。长大成人的小羊羔   西里尔有一次指出,日常生活充满机会,在这个时候,最用得着提出希望了。在罗伯特希望变得比面包房小伙计大并且应验了的第三天早晨,西里尔一早醒来的时候,心中充满了这种想法。第二天,大家全忙着把那辆小马车从贝南赫斯特拉回家。   西里尔急急忙忙穿好衣服,澡也不洗,因为洗澡太吵了,他不想弄醒罗伯特。他悄悄地溜出去,就像安西娅有一次那样,在露水很浓的早晨一直跑到沙坑。他十分小心并且好心好意地把沙仙挖出来,开始和它交谈,首先问它,前天碰到罗伯特的泪水以后是不是还觉得不舒服。沙仙这时候心情很好。他回答得很客气。   “好,我能为你做什么呢?”它说,“我想你那么早到这里来,准是给你自己要点什么,你要的这东西……你的弟弟妹妹都不知道,对吗?好,为你自己要样东西吧!要条肥美的大地懒吃一个饱吧!”   “谢谢你……我想改天说这件事吧,”西里尔谨慎地说,“我真正想说的是……当你玩着的时候,你知道你总是多么希望得到什么东西吧?”   “我难得玩,”沙仙冷冷地说。   “那么,你知道我的意思,”西里尔急忙说下去。“我要说的是,你不能让我们的希望就在我们想到的时候,就在我们想到的地方当场实现吗?这样我们就用不着再上这儿来打搅你了,”狡猾的西里尔加上一句。   “那结果只会使你希望得到你并不真正想要的东西,就跟那个城堡一样,”沙仙一面说一面伸它的褐色双臂打哈欠,“自从你们人不再吃真正有益于健康的东西以后,总是这个样子。不过就照你说的办吧。   “再见,“西里尔很有礼貌地说。   “我还要告诉你一句,”沙仙忽然伸出它的长蜗牛眼睛说,“我对你们感到厌烦了——对你们所有的人。你们不比牡蛎更有理智。去你们的吧!”   西里尔走了。   “娃娃们当娃娃的时间长得多么可怕啊。”西里尔说这句话是因为小羊羔趁他不注意,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了他的挂表,淘气得入了迷,叽叽咕咕,叫着打开了表盖,把整个表当园艺铲子用,连浸在脸盆里也不能洗掉表里的泥,让表重新走起来。西里尔在火头上还说了几句别的话。不过他现在冷静一些,甚至答应背小羊羔一段路去树林子。西里尔已经说服大家同意他的计划,在真正希望什么之前不要希望什么。这时候进树林子采果子似乎很不错,五个人坐在一棵栗树下的苔藓上。小羊羔用他的小胖手拔起一把一把苔藓,西里尔阴着脸想着他那个破表。   “他是在长大,”安西娅说,“是吗,呜呜,小宝贝?”   “我大,”小羊羔高兴地说,“我长成大孩子,有枪,有老鼠……有……有……”想象的东西或者学过的词汇这时候出笼了。这是小羊羔有生以来说的最长的一番话,使得大家入了迷,甚至包括西里尔。他把小羊羔翻个个儿,让他在快活的尖叫声中在苔藓上打滚。   “我想他有一天将长大成人,”安西娅一面说,一面做梦似的看着栗树那些笔挺长叶子之间的蓝天。但就在这时候,正在和西里尔快活地打闹的小羊羔把一只穿着结实鞋子的小脚伸到他哥哥的胸口;一声“咔嚓”——无心的小羊羔踩破了爸爸第二好的沃特伯里牌挂表的玻璃,这个表,西里尔是没有问过就借来用的。   “有一天长大成人!”西里尔把小羊羔扔在草地上,苦恼地说,“我想他会的……当没有人想到要他长大的时候。可我倒希望他……”   “噢,你小心!”安西娅担心害怕,苦恼地叫道。但是太晚了——像音乐配歌词,她的话和西里尔的话同时出来——   安西娅——“噢,你小心!”   西里尔——“这就长大成人!”   讲信用的沙仙信守诺言,就这样,在哥哥姐姐恐怖的眼睛前面,小羊羔忽然狂长猛大。这是最可怕的时刻。这次变形不像平时希望改变事物时那样一变就变。这一回是小宝宝的脸先变。它变窄变大,额门上出现纹路,眼睛凹下去,眼珠颜色变深,嘴变得更宽更薄,最可怕的是,两小撇黑色小胡子出现在嘴唇上面,出现在一个还穿着布罩衫和缕空白袜子的才两岁的小娃娃——除了脸的样子——的嘴唇上面。   “噢,我希望不要这样!噢,我希望不要这样!你们男孩也来希望不要这样吧!”他们全都拼命地希望不要这样,他们看到的这种情景足以让最无情的人也胆战心惊。他们确实全都拼命地希望不要这样,一直希望到头昏眼花,几乎都要晕过去了。但是这个希望完全落空,因为等到树林停止旋转,他们昏花的眼睛马上不由得一动不动地停住在一个非常像模像样的年轻人身上,这年轻人身穿法兰绒西装,头戴草帽,有两撇黑色小胡子,就跟他们刚才亲眼在小宝宝嘴唇上看到的一样。那么这就是小羊羔——长大成人了!   他是他们的小羊羔!这是可怕的时刻!长大了的小羊羔温文尔雅地走过苔藓地,靠到栗树干上。他把草帽拉到他的眼睛上面。他显然很累。他都快要睡着了。   小羊羔——原来那个烦人而可爱的小羊羔常常在古怪的时间和意想不到的地方睡觉。这一个穿灰色法兰绒西装、打淡绿色领带的新小羊羔就像原来那个小羊羔吗?或者他的心也跟他的身体一起长大了?   这就是其他人急于讨论的问题——他们在离睡觉的人几码远的发黄蕨丛里开了个紧急会议。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总之都同样可怕,”安西娅说,“如果他的内部感官也长大了,他会受不了我们对他的照顾;如果他心里还是一个小宝宝,这么大的小宝宝我们可怎么照顾呢?马上就要吃中饭了……”   “而且我们还没有采到什么果子,”简说。   “噢,别管果子了!”罗伯特说,“不过中饭又不同……昨天我中饭就没吃饱。我们不能把他捆在树上,先去吃我们的中饭吗,待会儿再回来?”   “如果我们回去少了小羊羔,我们这顿中饭可就要饱得撑了!”西里尔用嘲笑的悲伤口气说,“但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带他回去也一样。对,我知道是我的错,不要多叨唠了!我知道我是个混蛋,不该活在人世,这就结了,不要再说了。然而问题是,我们怎么办呢?”   “让我们叫醒他,带他去罗彻斯特或者梅德斯通,到糕饼店去买些东西吃,”罗伯特没有办法地说。   “带他去?”西里尔重复一遍,“对……试试看吧!都怪我——我不否认,——可如果你们试试看把那年轻人带到任何地方,你会发现你有得忙了。小羊羔一向就被惯坏,可如今长大成人,他是个魔鬼——就是个魔鬼。我看得出来。你看他那张嘴。”   “那好吧,”罗伯特说,“让我们把他叫醒,看看他会怎么样。也许他会带我们去梅德斯通,请我们客。他那条特级裤子的口袋里应该有大把的钱。反正我们得吃中饭。”   他们用小蕨草抽签,结果抽到简去叫醒那个长大成人了的小羊羔。   她温柔地做这件事,用一根野忍冬小树枝去搔他的鼻子。他说了两声“苍蝇真讨厌”,就睁开了眼睛。   “你们好,小家伙们!”他用疲倦的口气说,“你们还在这里?昏头昏脑的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去吃饭要迟到啦!”   “我知道我们要迟到了,”罗伯特苦恼地说。   “那么打道回府吧,”长大成人的小羊羔说。   “不过你这顿饭怎么办?”简问他。   “哦,到火车站你看有多远?我有一个打算,要上城里俱乐部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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