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14

格温普兰接过小牛皮纸,打开以后,用战战兢兢的声音念道:    小姐:    我们荣幸地附送给您一份我们的仆人——英吉利王国大法官威廉·古  柏签署的口供记录副本。这个口供记录说明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林诺·  克朗查理爵士的合法继承人已经被证实,并且找到了。他叫格温普兰,在  卑微之中,一直跟着演杂技和滑稽的戏子过一种流浪的生活。他是在很小  的时候流落民间的。根据王国的法律和林诺爵士的公子费尔曼·克朗查理  爵士的世袭权利,他今天就要被正式承认,并且恢复他在上议院的席位。  因此,为了您,为了使您继续保住克朗查理—洪可斐尔家的爵士们的财产  继承权,我们让他代替大卫·第利—摩埃爵士,承受您的青睐。我们已把  费尔曼爵士带到您的府邸科尔龙行宫;作为女王和姐姐,我们希望并且命  令直到现在一直叫做格温普兰的费尔曼·克朗查理爵士做您的丈夫,共结  百年之好,再说,这也是王室的期望。  在格温普兰用差不多字字踌躇的声调读信的时候,公爵小姐从沙法垫子上抬起身来听着,眼睛一动也不动。格温普兰一念完,她就把信抢去。  “‘安妮,女王,’”她像梦呓似的读信末的签名。  接着,她拾起扔在地下的羊皮纸,匆匆看了一遍。这是抄在萨斯瓦克州长和大法官签了字的口供记录上的“玛都蒂娜号”遇难者的声明。  她看完了这个记录,又把女王的信看了一遍。接着她说:  “好。”  她不动声色地指着格温普兰走进来的走廊的门帘:  “出去,”她对他说。  格温普兰像石头人似的呆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她冷冰冰地说:  “既然你是我的丈夫,出去。”  格温普兰一句话也没说,像个罪犯似的低下头,没有动弹。  她又补了一句:  “您没有权利待在这儿。这是我情人的地方。”  格温普兰仿佛被钉在那儿了。  “好吧,”她说。“那么我走。哼!您是我的丈夫!再好也没有了。我恨您。”  她站起来,不知道对什么人做了一个傲慢的再会的手势,出去了。  走廊的帐幔在她身后垂下。            第五章 又相识,又不相识  只剩下格温普兰一个人了。  只有他一个人同温暖的浴池和凌乱的床做伴儿了。  他的思想混乱到了极点。他的思想哪儿还像思想。简直是一堆模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人陷在不可理解的境地时的烦闷。他仿佛刚从一场梦里醒来似的。  走进未知的世界可不是简单的事。  自从侍童把公爵小姐的信送来的时候起,格温普兰遇到了一系列的奇事,越来越无法理解。一直到现在,他都跟做梦似的,但是又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现在他只有摸索的份儿。  他什么也不想。甚至也不做梦。只是逆来顺受。  他一直待在沙法上,待在公爵小姐离开他的地方。  突然间,他听见黑暗里有一阵脚步声。这是一个男子的脚步。这个声音是从公爵小姐走出去的走廊另外的方向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虽然很低,可是清晰可闻。格温普兰尽管心里迷乱,还是支起了耳朵。  在公爵小姐刚才打开的银色帐幔另外一边的床背后,那个好像一道门的有画的大镜子,突然打开了。一个男子快乐的歌声一下子灌满了玻璃卧室,他使尽喉咙的力量,正在唱一首法国古歌的叠唱:    三个猪崽子在粪堆里哼哼唧唧,    简直跟轿夫一样。  歌手走了进来。  这人身边佩着剑,手里拿着一顶有帽章和金线的插着羽翎的帽子,穿一身带军章的漂亮的海军制服。  格温普兰像被弹簧推动似的,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认出了来人,来人也认出了他。  两张嘴同时惊奇地叫了一声:  “格温普兰!”  “汤姆—芹—杰克!”  这个拿着羽翎帽的人冲着格温普兰走了过来,格温普兰的两只手交叉在胸前。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格温普兰?”  “你呢,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汤姆—芹—杰克?”  “啊!我明白了。约瑟安娜的怪脾气!江湖骗子再加上一副妖怪似的相貌,实在有一股无法抵抗的魔力,你是化了装来的,格温普兰。”  “你也是这样,汤姆—芹—杰克。”  “格温普兰,你这身贵族的衣服是什么意思?”  “汤姆—芹—杰克,你这身军官的制服是什么意思?”  “格温普兰,我不回答你问题。”  “我也是一样,汤姆—芹—杰克。”  “格温普兰,我不叫汤姆—芹—杰克。”  “汤姆—芹—杰克,我不叫格温普兰。”  “格温普兰,这儿是我的家。”  “汤姆—芹—杰克,这儿是我的家。”  “我不许你学我的话。你有你的讽刺,但是我有我的手杖。不许你再讽刺人,可恶的东西。”  格温普兰面色苍白。  “你是可恶的东西!你侮辱我,必须向我道歉。”  一在你的小板屋里,你爱干什么都可以。咱们可以打架。”  “在这儿可以用剑。”  “格温普兰老兄,用剑是贵族的事情。我只跟和我有平等地位的人决斗。用拳头打,咱们是平等,用剑就不同了。在泰德克斯特客店,汤姆—芹—杰克可以用拳头打你。在温莎是另外一回事。请记住:我是海军中将。”  “我,我是英国上议员。”  格温普兰认为是汤姆—芹—杰克的那个人听了,哈哈大笑。  “为什么不说是国王?说实在的,你这话有道理。一个蹩脚戏子什么脚色都能演。你可以对我说你是雅典王忒修斯①。”  ①希腊神话中的英雄。  “我是英国上议员,我们应该决斗。”  “格温普兰,这真大讨厌了。不要跟一个可以叫人抽你一顿的人开玩笑。我是大卫·第利—摩埃爵士。”  “我,我是克朗查理爵士。”  大卫爵士又笑了。  “说得真俏皮。格温普兰是克朗查理爵士。当然,没有这个姓不能占有约瑟安娜。听好,我原谅你。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们是她的两个情人。”  走廊的帐幔打开了,一个声音说:  “爵爷们,你们是她的两个丈夫。”  两人转过身来。  “巴基尔费德罗!”大卫爵士大声说。  来人正是巴基尔费德罗。  他脸上挂着微笑,向两位爵士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面色恭敬庄重的绅士,手里拿着一根黑色的短棒。  这个绅士向前走了几步,向格温普兰鞠了三个躬,说:  “爵爷,我是黑杖侍卫长,奉女王陛下的命令来接您的。”--------第八卷 议会和它周围的事物--------            第一章 庄严的仪式的分析  几十个钟头以来,可怕的命运一直在不停改变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幻象,捧着格温普兰上升,把他带到温莎来;现在呢,它又把他送到伦敦去。  无数幻象似的现实,一个接连一个,片刻不停地在他面前出现。  无法避开它们。这一个去了,那一个又来了。  他几乎没有时间透一口气。  谁看见了玩杂耍的,也就看见了命运。那些一会儿起,一会儿落的球,正如人们在命运的手掌中一样。  球和玩具。  当天晚上,格温普兰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他坐在一个百合花形的凳子上。他在缎子衣服外面,穿了一件白绸里子的红丝绒长袍,罩着一件貂皮短披风,肩上披着两条镶着金边的貂皮披肩。  在他的周围是些不同年岁的人们,有小伙子,也有老头儿,都如同他一样坐在百合花形的凳子上,也穿着与他同样的貂皮和红丝绒的衣服。  在他面前,他看见一些跪着的人。他们穿着黑绸长袍。有几个人正在写字。  在对面离他不远的地方,他瞧见几级台阶,一个平台,一个华盖,还有一面在一个狮子和一个独角兽当中闪闪发光的盾徽。在台阶上面的平台上,在华盖底下的地方,放着一把雕着一个皇冠的金交椅。这是王座。  大不列颠的王座。  格温普兰现在正坐在英国上议院里,他本人也是上议员了。  他是如何进入上议院的呢?我们现在来交代一下。  整整一天,从早晨到晚上,从温莎到伦敦,从科尔尤行官到西敏寺大厦,他是一级一级往上爬的。每爬一级,就要大吃一惊。  他是坐在一辆御用马车里,由一支上议员的卫队护送着,从温莎动身的。荣耀地护送一个大人物和押送一个犯人,两者之间,没有多大区别。  那天住在伦敦一温莎大道两旁的人看见了一支奔腾的女王“恩俸绅士”的队伍,护送着两辆急驰的马车。在第一辆车子里,坐的是黑杖侍卫长,手里拿着他的权杖。在第二辆车子里,看得见的是一顶有白色羽毛的大帽子,帽子的阴影遮住了下面的面貌。他是谁呢?一位亲王?还是一个犯人?  他就是格温普兰。  看起来,好像他们在押送一个犯人到伦敦塔去似的,不然的话,就是护送一个人到上议院去。  女王安排得很好。为了她未来的妹婿,她派出了自己的卫队。  黑杖侍卫队的一个军官骑着马走在队伍前面。  在黑杖侍卫长的马车上放着一个银色的呢垫子,垫子上有一个印着皇冠的黑色公文包。  在布伦提福特,这儿是抵达伦敦前的最后一个驿站,马车和卫队都停了下来。  一辆玳瑁镶的四马马车,前面两个骑手,后面四个跟班,还有一个戴假发的车夫,已经等在那里。这辆车的车轮、踏脚、挽具、车辕和一切装备都是金黄色的。马笼头是银制的。  这辆华丽的马车的式样又大方,又别致,富丽堂皇。在芦波给我们留下来的五十一辆名贵马车的图样里,就有这种式样的马车。  黑杖侍卫长下了马车,他的军官也下了马。  军官拿起上面放着公文包的银色的呢垫子,捧在手里,站在侍卫长身后。  黑杖侍卫长打开空车的车门,接着又打开格温普兰坐的车门,低下眼睛,恭恭敬敬地请他上另外一辆马车。  格温普兰下了车,坐进那辆华丽的马车。  侍卫长执着权杖,军官捧着垫子,跟着他走了进去,坐在小凳子上;在老式御用马车里,这是为随从人员预备的座位。车厢用白宾切绸村里,隆起线和穗于都是银色的。车顶画着纹章。  他们刚从里面走下来的那辆马车的骑手,穿的是皇家的号衣。他们现在坐的这辆马车的骑手和跟班,穿的却是另外一种极其华丽的制服。  格温普兰虽然跟梦游人似的疲惫不堪,仍旧注意到他们华丽的制服;他问黑杖侍卫长:  “这是什么制服?”  侍卫长回答:  “是您的,我的爵爷。”  那天晚上,上议院正要开会。“Curia erat serena①,”古代记录里这样写着。在英国,议会生活是夜生活。大家都知道,有一次谢立丹在半夜开始演讲,直到日出东方才告结束。  ①拉丁文:议院在晚上开会。  那两辆皇家驿车空着车子回温莎去了。格温普兰的马车向伦敦进发。  这辆四匹马的玳瑁马车慢吞吞地从布伦提福特走向伦敦,要这样才合乎戴假发的车夫的尊严。  格温普兰从车大严肃的仪表上了解到仪式的重要性。  再说,从表面上看,这是预先安排好的。我们下面就能看出它为什么这样慢吞吞的前进。  天虽然还没有黑,可是已经差不多了。这阵子车子已经在御辕门前面停了下来。这个高大的拱门是白宫和西敏寺间的通道,两边有两座角塔。  “恩俸绅士”的队伍绕着车子围成了一个圆圈。  一个侍从从车后跳下来,打开车门。  黑杖侍卫长领着手捧呢垫的军官下了车,对格温普兰说:  “请爵爷下车。请戴着您的帽子。”  格温普兰披着一件旅行大氅,里面的衣服还是他从昨天晚上起一直没有离身的那套缎于衣服。他没有带宝剑。  他把大氅留在车里。  在御辕门拱门下面高出路面几步的地方,有一扇小小的边门。  在仪仗行列中,最大的人物是走在最后的。  黑杖侍卫长带着军官,开步先走。  格温普兰跟在后面。  他们走上台阶,从边门进去。  过了一会儿,他们已经置身在一个中央有一根圆柱的宽大的圆厅里。这儿是圆塔最下面的一层,只从几个哥特式的窄窄的窗口里透进一点光亮,即使是在中午,这儿也不明亮。昏暗往往会加强庄严的气氛。幽暗本身就是庄严。  圆厅里站着十三个人。三个在前排,六个在第二排,四个在后排。  前排的一个人穿的是紫红丝绒长袍;其余的两个穿的是同样颜色的长袍,不过是缎子做的。三个人肩上都绣着英国国徽。  第二排穿的是白织锦缎上衣,每人胸前都有一个彼此不同的纹章。  最后一排的四个人穿的是黑织锦缎的衣服,他们有这样的区别:第一个罩一件蓝色坎肩;第二个有一个猩红的圣乔治章绣在胸前;第三个有两个紫红十字,分绣在胸前和背后;第四个有一条黑貂皮的领于。所有的人都光着头,戴着假发,佩着剑。在朦胧的微光中他们的面貌不易看得清楚。他们自然也看不清格温普兰的面貌。  黑杖侍卫长举起他的权杖说:  “费尔曼·克朗查理爵爷,克朗查理和洪可斐尔男爵,我以黑杖侍卫长,觐见厅的第一个军官的身分,将您托付给嘉德——英国纹章院院长。”  那个穿丝绒长袍的人,向前走了几步,向着格温普兰一躬到地说:  “费尔曼·克朗查理爵爷,我是嘉德爵士——英国纹章院院长,是英国世袭纹章局长诺福克公爵阁下委任的官员,我曾对国王、上议员和嘉德爵士们宣誓服从。在我受任之日,当英国纹章局长在我头上倾一盅酒时,我曾郑重誓约效忠贵族,排除败类,宽恕贵族,不加谴责,并且帮助寡妇和童贞女。我负责安排上议员的葬礼,并且留心保存他们的纹章。我听候您的命令。”  另外两个穿缎子长袍的人当中的第一个,深深地打了一躬,说:  “我的爵爷,我是克拉伦斯——英国第二纹章院院长。我是负责安排上议员以下贵族的葬礼的官员。我听候您的命令。”  另外一个穿缎子长袍的打着躬说:  “我的爵爷,我是挪罗——英国第三纹章院院长。我听候您的命令。”  第二排立得笔直,没有打躬,他们向前走了一步。  格温普兰右边的第一个人说:  “我的爵爷,我们是六个英国纹章分院院长。我是约克纹章分院院长。”  于是每个纹章分院院长或系谱纹章分院院长依次发言,报出自己的头衔:  “我是兰开斯特纹章分院院长。”  “我是李其蒙得纹章分院院长。”  “我是吉土特纹章分院院长。”  “我是索美塞特纹章分院院长。”  “我是温莎纹章分院院长。”  他们胸前绣的纹章,就是他们的州和市的纹章。  第三排穿黑色衣服的仍旧保持缄默。  嘉德爵士纹章院长指着他们向格温普兰说:  “我的爵爷,这是纹章院的四名官吏。这位是蓝斗篷。”  穿着蓝坎肩的人鞠了一躬。  “这位是龙骑兵。”  佩着圣乔治章的人鞠了一躬。  “这位是红十字。”  佩着红十字的人鞠了一躬。  “这位是波特一古里斯。”  围着貂皮领的人鞠了一躬。  纹章院长打了一个手势,那四个官吏当中的第一个人——蓝斗篷就走过去,把银色的呢垫和印着皇冠的公事包从侍卫军官手里接过来。  于是纹章院长就向黑杖侍卫长说:  “很好。我非常荣幸地通知您,您已经把爵爷交给我了。”  这些繁文缛节和我们下面叙述的一些,都是亨利八世以前的古礼,安妮有一个时期曾经企图复古。现在所有这种礼节已经不存在了。可是上议院总认为它们是不可更改的;如果说哪儿还有什么远不可考的古礼的话,那就在上议院里。  虽然如此,它们还是要变的。E pur si muove①。  ①意大利文:总是要变更的。  譬如说,“五月高竿”变得怎样了呢?从前每逢五月一日,当上议员到国会去的时候,伦敦总要竖立一个高竿。最后一根是在一七一三年竖立的。打从那时起,这个“五月高竿”就消失了,不用了。  表面上不变。骨子里却在变。就以“亚勃马尔”这个官爵来打个比方吧。乍看上去,它仿佛是永恒不变的。其实已经换过六个家族:沃度,曼德维尔,贝塞恩,勃南塔琴莱,鲍尚,蒙克。在“利斯德”这个官爵下,已经出现过五个不同的姓:鲍蒙,白瑞士,达德雷,悉尼,柯克。在“林肯”下的是六个,在“潘勃洛克”下的是七个。在不变更的官爵下,这些家族毕竟都变更了。有些肤浅的历史家相信永恒不变的东西。实际上没有不变的东西。人不过是一个波浪;人类却是海洋。  贵族把妇女认为耻辱的“老”字当作骄傲。可是妇女和贵族阶级一样,都想让自己永远生存下去。  也许上议院对于上面所讲的和下面要讲的,都不会承认,正好像从前漂亮的女人不愿意长皱纹一样。镜子总是代人受过,不过,它也习以为常了。  正确地描写过去,是历史家的责任。  纹章院长向格温普兰说:  “我的爵爷,请您跟着我走。”  他又说:  “在有人对您行礼的时候,您只要摸摸您的帽边就够了。”  他们于是护送着他,向圆厅尽头的一道门走去。  黑杖侍卫长走在前面。  其次是蓝斗篷,他捧着垫子。再次是纹章院长,在他后面走的是戴着帽子的格温普兰。  其余的纹章院长、系谱纹章院长和官吏仍旧留在圆厅里。  格温普兰在黑杖侍卫长的领导和纹章院长的陪同下,穿过一间一间的屋子,他当时走的路程现在已经无法追索了,因为早先的议会的房子已经拆毁了。  在他走过的屋子当中,有一间哥特式的大厅。詹姆士二世曾经在这儿和孟茂司庄严的会见,它曾经看见这个侄儿徒劳无益的跪在这个残忍的叔父跟前。墙壁上悬挂着九张依照年代顺序排列的、注明姓氏和纹章的前辈上议员的全身像:南斯拉特隆爵士,一三○五年,巴里奥尔爵士,一三○六年;贝奈士泰德爵士,一三一四年;堪梯鲁勃爵士,一三五六年;蒙提比冈爵士,一三五七年;铁波塔爵士,一三七二年;戈特诺的饶其爵士,一六一五年;培拉一阿瓜爵士,未注明年代;布洛埃伯爵海阂和撒来爵士也未注明年代。  现在天已经黑了,走廊里顺序地点着许多灯。铜吊盘上插着的蜡烛照耀着厅房,好像教堂的角落里一样幽暗。  除了必要的官员以外,什么人也没有。  在他们的行列通过的一间大厅里,站着恭恭敬敬低着头的四个掌管玉玺的书记官和国家档案书记官。  在另外一间大厅里站着的是索美塞提州勃闰卜登的可敬的菲利浦·希登汉姆“军旗”骑士。“军旗”骑士是战争时期国王在随风招展的旗帜下册封的。  在另一间大厅里的是英国最古的准男爵,Primus baronetorum Angligae①,沙弗克的埃特孟·培根爵士,他是尼古拉斯爵士的继承人。在埃特孟爵士后面的是一个手执古铳的武士和一个手执窝尔斯特盾徽的盾手,因为准男爵是爱尔兰窝尔斯特州的传统保卫者。  ①拉丁文:英国第一个准男爵。  再走过去的一间大厅里的是财政大臣,他带着四个会计师和两个被派来担任记数的宫务大臣的助理。造币厂的总监也在场,他手心里放着一枚轧了花边的英镑。英镑总是有花边的。这八个人向新爵士行了一个鞠躬礼。  在一个铺着席子的走廊的进口地方,这儿是上下院中间的通道,格温普兰受到马尔冈的汤麦斯·曼塞耳爵士——女王的皇室检查官和格莱孟根选区的下议员——的敬礼;在这条走廊出口的地方,又受到一个森朴的男爵代表团的敬礼。森朴一共有八个议员,一半站在格温普兰左面,一半站在右边:韦廉·阿斯布南代表赫斯汀斯;马太·哀穆代表杜弗;约瑟亚斯·布歇特代表山特韦区;菲利浦·波特莱爵士代表海塞;约翰·布鲁威代表新朗姆奈;爱德华·棕塞威尔代表芮伊城;吉姆士·海伊斯代表温切耳涉市;乔治·莱诺代表塞福特市。  格温普兰正要还礼,纹章院长低声提醒他:  “我的爵爷,只要摸摸您的帽边就够了。”  格温普兰照样做了。  他现在走进了“画厅”,其实这儿并没有画,只有些圣像,其中有圣爱德华的像,都是供在哥特式的长窗的拱顶下面的。长官中间铺着一层楼板,上面是画厅,下面是西敏寺大厅。  在把画厅一分为二的本栏另外的一边,站着三位国家大臣——显耀的人物。其中第一位的职权范围是英格兰南部、爱尔兰、殖民属地、法兰西、瑞士、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和土耳其。第二位的范围是英格兰北部、荷兰、德国、丹麦、瑞典、波兰和莫斯科维亚。第三位是苏格兰人,专管苏格兰。头两位是英格兰人,其中的一个是可敬的罗伯特·哈莱,新锐德诺市选区的下议员。在场的还有一个苏格兰议员蒙果·格拉海姆绅士,他是芒特罗士公爵的亲戚。他们都一声不响地向格温普兰鞠躬。  格温普兰摸摸他的帽子。  木栏把守人打开用铰链旋转的木栅门,让格温普兰他们走到画厅的另外一部分。这儿是爵士们的专座,长台子上铺着绿色台布。  台子上,一只多支烛台的蜡烛都点着了。  格温普兰由黑杖侍卫长、纹章院长和蓝斗篷带领着,进入了这间特权的套房。  本栏把守人在格温普兰通过以后,立刻关上了木栅门。  纹章院长走进去以后,立时停了下来。  画厅非常宽大。  在尽头的地方,在两扇窗户中间的皇家徽章下面,站着两个老人,穿着红丝绒长袍,肩上披着两条金边貂皮,假发上戴着一顶插着白羽毛的帽子。从长袍的袍缝里可以看得出里面的绸袄和剑柄。  在他们后面,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穿黑织锦缎衣服的人,高高举着一根长棒,棒顶装着~个戴皇冠的狮子。  这就是英国上议员的金棒武士。  狮子是他们的标志。“狮子就是男爵和上议员,”贝曲朗·陶斯克林在他的编年史手稿里写道。  纹章院长指指那两个穿丝绒长袍的人,向格温普兰低声说:  “我的爵爷,这些是你同等的人。请您完全照他们行礼的样儿还礼。这两位上议员都是男爵,他们是大法官指定来做您的保护人的。他们年事已高,已近失明。他们要把您引荐给上议院。第一位是斐特瓦耳特爵士却尔斯·迈尔德梅,他是男爵中的第六位;第二位是曲莱斯的阿朗德尔爵士奥哥斯塔什·阿朗德尔,他是男爵中的第三十八位。”  纹章院长向这两个老人那儿走了一步,提高了嗓子:  “克朗查理男爵,洪可斐尔男爵,西西里科尔尤侯爵,费尔曼·克朗查理,王国的上议员,向你们致敬。”  这两个爵士高高地举起他们的帽子,随后又重新戴上。  格温普兰也照样做了。  黑杖侍卫长领着蓝斗篷和纹章院长,继续向前进。  金棒武士插在格温普兰前面,两位上议员分列在他两边,斐特瓦耳特爵土在右,曲莱斯的阿朗德尔爵士在左。阿朗德尔爵士—一两个爵士当中年龄最高的一个——非常衰弱。他在第二年里就死去了,把爵位传给未成年的孙儿约翰,这个爵位到了一七六八年就没有了。  行列离开画厅,进入一条走廊,这儿有一排方柱子,空档中间交替站岗的是英格兰长枪队和苏格兰执戟队。  苏格兰执戟队是一支漂亮的短裤军,所以后来有资格在方特诺跟法国的骑兵队和皇家装甲队对垒交锋,他们的长官对他们的敌人说:“各位先生,请把帽子戴上。我们马上就要射击了。”  他们的队长向格温普兰和两位上议员身份的保护人,举剑致敬。士兵们也举起长枪和斧戟。  在走廊的尽头,露出一个闪着亮光的大门,两扇门是那么壮丽,看上去好像是金子做的。  在门的两边一动不动地站着两个人。他们就是door-keePers“守门卫士”。  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走廊突然放宽,出现了一个玻璃圆屋。这儿有一把扶手椅,靠背高得不得了。从坐在上面的这个人的假发和宽大的长袍来看,可以断定是个显耀的人物,这就是英国的大法官威廉·古柏。用这样一个人物来掩饰皇家的缺点是有它的好处的。威廉·古柏是近视眼,安妮也是一样,不过程度比较轻些。因此,威廉·古柏的近视眼就博得了近视女王的恩眷,选他做了大法官和“君主良心的守护人”。  威廉·古柏的上嘴唇薄,下嘴唇厚,这是一个天性不好不坏的象征。  这个圆形的地方是用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来照明的。  大法官庄严地坐在他的大椅子上,右面有一张桌子,坐的是皇家书记官,左边也有一张桌子,坐的是议会书记宫。  每个书记官面前都摆着一本摊开了的记录簿和一个墨水壶。  站在大法官的椅子后面的,是他的金棒武士,手执有皇冠的金棒,此外还有一个牵袍裾的和一个拿钱包的官员,都戴着厚厚的假发。这些官儿到现在还仍旧存在。  在靠近大法官座位的一个小架子上,放着一把金柄宝剑,剑鞘和腰带都是紫红色丝绒的。  在皇家书记官背后的,是一个手捧一件抖开的加冕长袍的官员。  在议会书记官背后,另外有一个官员,手里也捧着一件抖开的长袍,这是上议员用的。  这两件长袍都是白绸里子的红丝绒衣服,上面有两条镶着金边的貂皮披肩,不过加冕长袍上的貂皮披肩比较宽些。  第三个官员是执书官,用一方佛兰德斯皮托着红皮书,这是一个用红摩洛哥羊皮装订的小册子,载有上院议员和下院议员的名单,此外还有一些空白的书页和一支铅笔,这是照例交给每一个新入议会的议员的。  这个由格温普兰殿后和由他的两位上议员保护人陪伴的行列,在大法官的椅子前面停了下来。  两位上议员身份的保护人取下了帽子。格温普兰也照样摘下了帽子。  纹章院长从蓝斗篷手里接过银色的呢垫,跪了下来,把上面的黑公文包交给大法官。  大法官接过公文包,顺手交给了议会书记官。书记官恭恭敬敬地接过以后,随着坐了下来。  议会书记官打开公文包,站了起来。  公文包裹有两份例行的公文,一份是女王给上议院的特权状,一份是给新上议员的诏书。  书记官必恭必敬地站在那儿,慢慢地宣读两份文件。  给格温普兰的诏书的结尾是惯用的格式:  “……兹切实晓谕,鉴于你对教会和国家的责任忠贞不贰,着你亲身前来接受我们西敏寺议会的主教和上院议员中的席位,以便你本着一切的光荣和良善,来对国家和教会的事务作出贡献,此谕。”  诏书宣读完毕,大法官提高了声音:  “圣上的旨意宣读完毕。克朗查理爵爷,您对圣体的奇迹、崇敬圣人和弥撒,愿意放弃吗?”  格温普兰打了一躬。  “审查已经结束,”大法官说。  议会书记官接着说:  “爵爷阁下已经接受了审查。”  大法官又加了一句:  “我的克朗查理爵爷,请您就位。”  “但愿如此,”两位保护人说。  纹章院长站起来,从架于上取下宝剑,把腰带扣在格温普兰腰间。  “从今以后,”古《诺曼底宪章》说,“这位上议员即可带剑上朝,身坐高位,参预国家大事。”  格温普兰听见一个声音在他背后说:  “请爵爷阁下穿上议员长袍。”  同时这个拿着长袍向他说话的人,就把长袍披在他身上,并且把貂皮披肩的黑色丝带系在他的脖子上。  格温普兰披上猩红的长袍,挂上金宝剑,就跟左右两边的上议员打扮一样了。  执书官向他呈上红皮书,把书放进他上衣的衣兜里。  纹章院长在他耳边悄悄地说:  “我的爵爷,进去的时候,要向皇上的宝座行礼。”  宝座就是王位。  这当儿,两个书记官各据一案,一个在皇家记录簿上,一个在议会记录簿上,写了起来。  于是两个人,一个跟着一个,皇家书记官在前,把他们的记录簿呈递给大法官。大法官在上面逐一加以签署。  签署完毕,他站了起来:  “克朗查理男爵,洪可斐尔男爵,西西里科尔龙侯爵,上议员费尔曼·克朗查理爵爷,大不列颠圣职和在俗的贵族,欢迎您到上议院来。”  格温普兰的两个保护人按了一下他的肩头。他打了一个转身。  走廊尽头的两扇金光闪闪的大门同时打开了。  那就是上议院的大门。  自从格温普兰被一个不同的行列包围着走进萨斯瓦克监狱的铁门以后到现在,还不到三十六个钟头。  所有这些云雾以惊人的速度从他头上飞过;云雾就是这些具体的事实;速度就是袭击。               第二章 公道  树立一个与国王平肩并齐的贵族阶级,在野蛮时代,是一个有作用的策略。这个原始的政治手段在法国和英国产生了不同的结果。在法国,一位爵士是一个假想的皇帝;在英国,却是一个真正的王子。虽然地位比在法国差一些,可是却更有实权:我们可以说比较差一些,但是更恶劣一些。  贵族阶级产生于法国,日期弄不清楚,据传说是在查理曼大帝时代,历史说是在“贤者”罗伯时代。历史不见得比传说更可靠。范文写过:“法国的国王希望把国内的大人物都拉拢过来,于是把漂亮的爵位赏给他们,使他们跟自己的平辈一样。”  贵族阶级不久即发展出支派,从法国传到英国。  英国的贵族阶级是了不起的,而且很有势力。它的前身是撒克逊的“威特拿革摩”。丹麦的“赛恩”①和诺曼底的“伐伐索”②也变成了男爵。男爵的字源是vir,西班牙文译作varon,意思是“杰出的人”。从一○七五年起,男爵就引起了国王的注意。哪一个国王?“征服者”威廉!早在一○八六年他们就打下了封建制度的根基,把英国土地测量册(末日裁判书)作为它的基础。在“失地王”约翰统治下,冲突来了。法国的贵族对大不列颠施用高压手段,传英国国王到他们面前去。英国男爵大为愤怒。在“庄严者”菲力普加冕的时候,英国国王以诺曼底公爵的身分杠第一面大旗,基恩公爵扛第二面。反对这样一个对异国称臣的国王的“贵族战争”于是就爆发了。男爵们逼迫怯懦的约翰国王颁布大宪章,于是建立了贵族议会。教皇参加了国王的一边,把英国的爵士们逐出教会。时间是一二一五年,教皇是莫诺森三世,Veni sancte Spiritus③的作者,他送给“失地王”约翰四个金戒指,象征着谨慎、正直、节制、刚毅四种基本的品德。爵士们不为所动,继续斗争了好几代。潘勃洛克力挽狂澜。一二四八年签定了《牛津宪章》。二十四位男爵约束了国王的权力,并参与朝政,还号召每州派一位骑士来共同参加这个扩大了的斗争。这儿就是下议院的开端。随后,爵士们又从每一个市加上两个市民,再从每个城邑添上两个国民。直到伊丽莎白执政时期为上,上院议员一直是审查下院议员资格的裁判官。从他们的裁判权上产生了一句俗话:“没有‘三不’不能当选”。“。不”是sine Prece,sine Pretio,sine Poculo④。这也未能阻止以后“特权选区”⑤的出现。在一二九三年,法国的爵士朝廷对英国国王仍旧有裁判权;“美男子”菲力普曾经传爱德华一世到他驾前受审。爱德华一世就是那个吩咐儿子在他死后把他的尸身煮烂,然后带着他的骨头作战的国王。爵士们看到了他们国王的疯狂,感到有巩固议会的必要。他们就把议会划分成上议院和下议院两个部分。他们傲然的保持着他们至高无上的威权。“如果任何一个下议员胆敢诽谤上议院,就会被传到上议院来接受重责,有时还会被押送到伦敦塔里⑥。”两院在投票方面也有区别。在上议院里,他们投票是从未一个被称为“后进的”男爵开始,一个一个的投。每个议员用“满意”或“不满意”来回答。在下议员方面,他们是集体投票,跟羊群一样大伙儿齐呼“是”或者“否”。下议院提出弹劾,由上议院裁判。上议员讨厌数目字,把国库监察权托付给下议员,后来下议院因而获得不少的好处。英国人把国库叫做“棋盘”,有的人说,这是因为国库里的桌毯是棋盘花的,有的人说,这是因为铁栅后面放英国国王财宝的许多古老的抽屉好像棋盘。传说不一。“年度报告”是从十三世纪末期开始的。在“玫瑰战争”时期已经可以看见爵士们的势力了,他们一会儿站在兰开斯特公爵约翰·于特一边,一会儿站在约克公爵爱德蒙一边,瓦特·台勒耳,罗里亚兹,“制造国王的人”瓦尔韦克等人的权力,以及要求自由的纷扰,都是公开的或者秘密的以英国封建制度为基础的。爵士们对于国王是经常嫉妒的;嫉妒就是监督。他们限制国王的主动权,缩小叛国罪的范围,怂恿那几个假理查去对抗亨利四世,他们充作仲裁人,判断约克公爵和安如的麦格莱特中间三顶皇冠的问题,必要的时候也征兵打仗,他们曾经在什留斯布里、杜开斯波里和圣阿尔班等地作战,有时打胜仗,有时吃败仗。到了十三世纪,他们在留埃斯打过一场胜仗,把国王的四个弟弟逐出了国境。这四个人是伊萨贝尔与拉马歇伯爵的私生子;四个都是盘剥高利,利用犹太人榨取基督徒的钱财,半是太子,半是骗子的人物;其实这种事情在以后是极普通的事情,可是当时是被人认为不正派的。及至十五世纪,诺曼底公爵们中间还有做英国国王的,所以议会的议案都是用法文写的,从亨利七世的统治时期起,由于爵士们力争,议案才改用英文。英国的攸忒·彭杜拉根统治下用不列颠语;恺撒统治下用罗马语;赫勃忒启统治下用萨克逊语;哈罗特统治下用丹麦语;威廉统治下用诺曼底语;感谢爵士们,从此通用英语了。后来连宗教也是英国教了。在国内有自己的宗教是一个很大的力量。一个外国的教皇会把一个国家的元气拖垮的。一个麦加圣地就是一条章鱼。在一五三四年伦敦跟罗马割断关系,贵族阶级改革宗教,爵士们拥护路德的学说。这是对一二一五年他们被逐出教会的一个回击。这一点对于亨利八世是合意的,不过,从其他各方面来说,爵士们就是亨利的眼中钉了。一条恶狗和一头熊,上议院和亨利八世就是如此。当窝尔塞窃据白宫,又当亨利从窝尔塞手中窃夺过去的时候,谁提出抗议呢?四位爵士——契恰斯特的达尔舍,白勒休的圣约翰,和曼特佐依与曼特依格(这两个是诺曼底名字)。国王篡夺。于是贵族阶级就乘虚而入。在传统的力量当中,还有点不可败坏的德性。由此就有了爵士们对上的反抗。即使在伊丽莎白时代,男爵们也并不安静。因而产生了窦汉姆的酷刑。残暴的女王裙子上染上了鲜血。裙子底下藏着一个断头台,这就是伊丽莎白。她尽量地少开议会,并且把上议院缩减到六十五位议员,在他们当中只留一个侯爵(温彻斯特),连一个公爵都没有了。法国国王们也感到同样的嫉妒,使用同样的排除办法。亨利三世时,只有八个公爵上议员。使得国王大感头痛的是:曼提斯男爵、古西男爵、古洛米埃男爵、梯麦瑞斯的沙托纽弗男爵、拉登诺斯的费尔男爵、摩太尼男爵和另外的几个爵士维持着法国上议员男爵爵位。在英国,国王看到贵族阶级一天天减少,大为高兴。我们只举一个例子:从十二世纪到安妮统治英国的时候为止,一共废弃了五百六十五个爵位。“玫瑰战争”开始时已经没有了公爵,这个工作是马利·都锋用斧头完成的。这是杀贵族的头。削除公爵自然要把他们的头砍掉。也许,这是一个好办法;可是收买比杀头来得好些。这是詹姆士一世的看法。他恢复了公爵,而维勒尔却把他变成了猪⑦。这是把封地公爵变成了内廷公爵的先例。这样必然会有丰富的收获。查理二世就在他的情妇当中封了两位公爵夫人:扫桑波敦的巴倍和贵罗尔的路易丝。在安妮统治下,有二十位公爵,其中三个是外国人:肯伯兰、剑桥和绍尼堡。詹姆士一世发明的这个内廷政策成功了吗?没有。上议员觉得他们受到国王阴谋的玩弄,所以都生了气。他们生詹姆士的气,也生查理一世的气。我们顺便说一声,查理一世对他父亲的死可能有些关系,正如同玛利·德·梅狄西对她丈夫的死可能有些关系一样。查理一世与贵族阶级有过一次决裂。爵士们在詹姆士一世时代,审讯过培根⑧的聚敛罪,又在查理一世时代审讯过斯达福德⑨的叛国罪。他们定了培根的罪,也定了斯达福德的罪。一个失去了尊贵,一个失去了性命。砍掉斯达福德的脑袋,等于砍掉查理一世的脑袋。爵士们帮助下院议员。国王在牛津召集议会;革命在伦敦召集议会。四十四位上议员附和国王,二十二位拥护民主政体。爵士们承认了人民,于是就产生了《权利条例》,它是法国《人权宣言》的蓝本,英国革命给法国遥远未来的大革命带来了一个模糊的缩影。  ①贵族。  ②较低的封建贵族。  ③拉丁文:《祈求圣神降临》。这儿是圣歌名。  ④拉丁文:不自荐,不行贿,不请客。  ⑤指选民少而产生较多的下议员的选区。  ⑥见张伯伦著《英国的现状》第二部第二卷第六章第六四页,一六八八年版。——原注  ⑦因为维勒尔总是对詹姆士一世戏称“公猪陛下”。——原注  ⑧詹姆士一世的亲信。  ⑨查理一世的亲信。  这些就是贵族阶级的贡献。我们得承认,并不是出于他们的本心,而且代价也很大,因为贵族阶级是个庞大的寄生虫。尽管如此,毕竟还是一些重大的贡献。路易十一、黎塞留和路易十四的专政,以及在法国搞的那些土耳其式的玩意儿:如建立苏丹式的政权呀,压制臣民呀,使用王权滥施杖刑呀,凌辱平民呀,等等,英国的爵士都加以制止,贵族阶级好比一道墙,一边挡住国王,一边保护人民。他们用对待国王的蛮横来赎买他们对待人民的傲慢。雷塞斯特伯爵西门就对亨利三世说过这句话:“国王,你撒谎!”爵士们约束国王,在打猎上伤害他最敏感的地方。比如:每个爵士到了御花园里有杀死一条鹿的权利。他们在那里跟在自己家里一样。在伦敦塔里,国王的津贴标准不比一个爵士的高,就是说,每星期十二英镑。这是应该感谢上议院的。还有,爵士们废立国王,我们也应该感谢他们。他们驱逐“失地王”约翰,剥夺爱德华二世的王权,废黜理查二世,粉碎亨利六世的政权,给克伦威尔准备好条件。查理一世也有路易十四的雄心!只是因为克伦威尔的缘故才没有表现出来。说到这里,我们顺便谈谈克伦威尔觊觎贵族爵位的事实,虽然没有历史家注意过。其实,这就是克伦威尔所以要与伊丽莎白·鲍歇尔结婚的原因,因为伊丽莎白是一个姓克伦威尔的鲍歇尔爵士(这个爵位在一四七一年被废弃)的后裔和继承人。也是一个姓鲍歇尔的罗勃沙特爵士(这个爵位在一四二九年被废弃)的后裔和继承人。由于重要的事件不断发生,克伦威尔发现用黜废国王的手段来获取政权,比恢复爵位、利用上议院取得政权容易。对爵士们用的仪式,有的时候是不吉利的仪式,也能用在国王身上。伦敦塔的两个武士,肩荷斧头,押解一个被控告的爵士到议会法庭前受审,这个仪式对国王也同样可以适用,正如同它可以对任何其他的贵族适用一样。上议院有一个行动计划,并且一直贯彻了五个世纪。他们也有疏忽和软弱的日子,譬如说,有那么出奇的一次,他们让朱里亚二世①的帆船载来的奶酪、火腿和希腊酒给迷惑住了。英国的贵族是不信任人,傲慢难驭,机警多疑的爱国者。在十七世纪末期,一六九四年,他们制定的十条法案,剥夺了扫桑波顿州的司托克布立治城派送议员参加议会的权利,并且强迫下院议员宣布这个城的选举无效,因为那儿有罗马派舞弊。他们责令约克公爵詹姆士宣誓背弃天主教,詹姆士拒绝了,他们于是废除他的王权。尽管这样,詹姆士还是继续统治英国;不过爵士最后还是抓住机会,把他驱逐出去。这个贵族阶级在它长期的存在中,一直有进步的倾向。它不时发出珍贵的光辉,只有现在它快要完蛋的时候除外。在詹姆士二世时代,它使下议院保持四十六名平民议员对九十二名骑士议员的比例。森堡的十六位内廷男爵来对抗二十五个城市的五十个平民议员,也足足有余了。这个贵族阶级虽然腐败和自私,可是在某些时候还是非常公道的。它是受到刻薄的判断了。历史是袒护下议员的。这是一个值得争论的问题。我们认为爵士们所玩的一套倒是极其伟大的。寡头政治是野蛮状态的独立自主,可是毕竟是独立自主。就以波兰来打个比喻吧,它名义上是个王国,而实际上却是一个共和国。英国的爵士们不信任国王,所以把他放在他们的监护之下。他们时常表现出他们比下议员更会使国王头痛。他们会“将”国王的“军”。于是,在那奇特的一年,一六九四年,三年议会案因为威廉三世的反对,被下议院否定以后,却被爵士们通过了。威廉三世盛怒之下,取消巴斯伯爵在彭登尼斯城堡的管理权,削去摩当子爵的一切职务。上议院是王国中心的一个威尼斯共和国。它的目的是要把国王降为威尼斯共和国的总督。并且把从国王手里夺来的权力交给人民。  ①十六世纪的教皇。  国王懂得这一点,他憎恨贵族阶级。双方都努力削弱对方。每一方所失去的东西都落在人民手里。这两个盲目的力量——君主专制和寡头专政——都没看出,它们是在为第三者——民主政体——服务。在上一世纪,能够绞杀斐勒兹爵士那样一个贵族,对国王说来是多么痛快的事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是用丝绳子绞死他的。多客气!  “我们决不绞死一个法国的爵士。”黎塞留公爵骄傲地说。同意。他们不过砍掉他的脑袋。还要客气呢!芒模伦西一坦卡维尔签名时总是签“法国和英国的爵士”,把英国的爵位放在第二位。法国的爵士地位比较高,权力比较小,保住的地位比权力高,优先权比统治权大。他们和英国爵士的区别,正如虚荣心和骄傲的区别。对法国的爵士来说,能够比外国亲王、西班牙的大公和威尼斯的贵族占先;让法国的元帅、总指挥和海军上将在议会里坐坐小凳子(哪怕他是土鲁斯伯爵或者路易十四的儿子也要坐在那儿);辨别哪些公爵是从父系,哪些公爵是从母系继承来的;使普通伯爵(如阿尔玛尼亚伯爵或者阿尔培伯爵)的地位和上议员伯爵(如厄弗洛伯爵)的地位保持一定的距离;研究法国的爵士满了二十五岁,在什么场合应该戴圣神勋章,什么场合戴金羊勋章;设法使议院年资最老的于赛公爵跟宫廷年资最老的特来维尔公爵对抗;规定选举人应该有多少侍从和马车的马匹;让首相叫他们“大人”;争论马恩公爵的上议员资格是不是跟欧伯爵一样从一四五八年开始的;从斜对角或者从墙边穿过大厅;诸如此类,都是重大的事件。对英国爵士来说,只有航海法,宣誓条例,征募欧洲军队,海上霸权,驱逐斯图亚特王朝,与法国作战等等,才是大事。一边是礼教高于一切;一边是主权高于一切。英国爵士有实际收获,法国爵士徒有虚名。  总的来说,上议院是进步的开端;对文明来说,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就。它有替一个国家莫立基石的光荣。它是人民团结的第一个表现:英国人的抵抗力量,这个隐秘的和所向无敌的力量,就是在上议院里产生的。男爵利用一连串打击王朝的法规,替王朝的最后崩溃开辟了道路。上议院到了今天,才对他们不情愿做的,不知不觉做出来的事情,感到诧异和悲伤。不过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了。这哪里是什么让步!这是物归原主。这一点,老百姓并不是不知道。“我赏给你们,”国王说。“我收回自己的东西,”老百姓说。上议院以为它建立的是自己的特权,谁知却变成了人民的权利。兀鹰(贵族阶级)孵鹰蛋(自由)。  今天,蛋壳破了,鹰在天空翱翔,兀鹰快要死了。  贵族阶级奄奄一息,英国却在壮大。  不过,我们应该替贵族阶级说几句公道话。它曾经跟王朝抗衡,势均力敌。它阻止了君主专政,建立起保护人民的栅栏。  现在让我们谢谢它,把它埋葬起来吧。            第三章 从前的西敏寺大厅  西敏寺旁边有一座古老的诺曼底皇宫,在亨利八世时被烧毁。两边的偏殿幸免于难。爱德华六世把上议院和下议院分别设在这两个偏殿里。  现在两个偏殿和两间大厅都不存在了。已经全部翻造了。  我们已经说过,现在再说一遍,今日的上议院与往昔的上议院已经毫无类似之处。在拆毁旧殿的时候,他们或多或少的把往昔的习惯也拆毁了。掘纪念碑的丁字镐对法律和习惯也有影响。一块古碑倒下来的时候,不会不带走一条古老的法律。把一个一向设在方厅里的元老议会迁到圆厅里,它就不再是同样的东西了。软体动物的形状是随着外壳变的。  如果你希望保存一件古老的事物,不管它是属于人类的还是属于神的,是一个法典还是一种教义,是一个古代贵族制度还是一个祭司制度,千万不要去修理它,连外表也不要动。顶多打上一个补钉就够了。譬如说,耶稣会就是天主教教义的补钉。对待建筑物同对待一种制度是一样的。  阴影应该留在废墟里。衰老的权力在新装饰过的屋子里是不会舒服的。荒芜的宫殿配上破破烂烂的制度最合适。  叙述昔日上议院内部的情形,等于叙述完全陌生的事物。历史就是黑夜。历史没有第二种面貌。凡是退出舞台的东西,没有不立刻消失在朦胧里的。布景一换,一切都忘掉了。往事的同义词是:不为人知。  英国爵士们的法庭设在西敏寺大厅,最高的立法厅设在一间特殊的大厅里,叫做“爵士之家”,house of the lords。  除了不经国王召集从来不开会的英国上议院以外,西敏寺大厅里还有两个大法庭,它们的权力虽然比上议院低,但是比其他一切司法机关的权力都高。在大厅上层,它们占用两间毗连的套房。第一个是御席法庭,规定由国王出席主持;第二个是大法官法庭,由大法官出席主持。前者是“正义”法庭,后者是“慈悲”法庭。大法官可以奏请国王开恩赦免;不过这是罕有的事。这两个法庭现在还存在,它们解释法律,作一些修改;法官的技巧在于把法典雕成判例。通过这个操作,让法律尽可能地产生一些公道。西敏寺大厅是一个制造法律、适用法律的庄严的神殿。这个大厅的圆顶是栗木的,蜘蛛不可能在上面结网。其实法律里的蜘蛛网已经够多了。  这儿又是法庭又是议会。这两个东西组成了至高无上的权力。长期议会自从一六四○年开始以来,就感觉到需要这一把对革命有利的两刃利剑。因此长期议会声明它不但有立法权,同时还有司法权。  这个双重的权力,从远不可考的时期起,就赋给上议院了。我们刚才说过,法庭设在西敏寺大厅,立法厅设在另外一间大厅里。  这个另外的大厅,也就是“爵士之家”,是一个狭长的屋子。白天,光线从四个深深嵌在屋顶上的窗户里透进来,除此以外,国王的华盖上面还有一个带窗帘的、有六块玻璃的牛眼窗。夜里,除了装在墙上的十二座半圆形的多支蜡烛台以外,并无其他的照明设备。威尼斯的元老厅比这儿还要暗。这些掌握生杀之权的猫头鹰喜欢昏暗。  爵士们聚会的大厅上面是一个拱形圆顶,梁是金黄色的,还有许多多面体塑像。下议院的大厅是平顶的。君主国的每一个建筑物都有它的意义。爵士们的长厅,一头是门,另外的一头是国王的宝座。离门几步的地方横着一道木栅,类似一条边界,说明平民到此为止,再过去就是爵士们的地盘了。在宝座右首是一个壁炉,上端有纹章,另外有两个大理石浮雕,一个内容是五七二年卡司窝弗征服不列颠人的胜利;另外一个是丹斯塔布尔城的地图,上面有四条大街,类似世界的四个部分。国王的宝座是放在一个有三级台阶的平台上的。宝座叫做“国王的椅子”。  两边墙壁上挂的是伊丽莎白赐给爵士们的壁毯,上面是一幅幅的西班牙无敌舰队从离开西班牙起、一直到在英国面前覆灭为止的连环画。巨大的船身都是金线和银线绣的,因为年深月久,已经发黑了。宝座右首,在蜡烛台隔开的挂毯那儿,放着为主教们预备的三排席位;左面放着为公爵、侯爵和伯爵们预备的三行席位,排列成行,一层一层的,中间留着走道。第一排三个凳子上坐的是公爵,第二排三个凳子上坐的是侯爵,第三排三个凳子上坐的是伯爵。子爵们的席位是横列在宝座对面的,在子爵背后和木栅中间才是男爵们的两条凳子。宝座右首的高凳子上,坐的是坎特伯雷和约克的两位大主教;中间一排席位上坐的是伦敦、窦汉姆和温彻斯特的三位主教,其余的主教都坐在下面的凳于上。在坎特伯雷大主教和其他的主教中间有个极大的区别,大主教是“上天指定的”主教,其他的主教,不过是“上天认可的”主教。在宝座右首,还有一个替威尔士亲王设的座位,左首则是一些为皇族公爵预备的折叠式的椅子;在这些椅子后面有一级台阶,那是专为未成年的爵士们设的席次,他们没有发言权。到处都是百合花,爵士们以及国王头顶上的四壁上,饰着巨大的英国国徽。爵士们的儿子和贵族阶级的嗣子都站在华盖后面和墙壁中间,有权观看辩论。在大厅尽头的宝座和三面上议员的议席中间,留着一块很大的四方形空地,铺着华丽的地毯,交织着英国国徽,放着四个羊毛坐榻:一个在宝座前面,上面坐着大法官,两边放着权标和大印;一个在主教们的席位前面,上面坐着裁判官,他们是国家的顾问官,有权投票而无权发言;一个在公爵、侯爵和伯爵们前面,上面坐着国务大臣;还有一个在子爵和男爵们前面,上面坐着皇家书记官和议会书记官,并且有两个属员伏在上面跪着写字。在这个地方的正当中,是一张很大的桌子,铺着桌布,放着一卷卷的文件、记录册子、传票和几只巨大的雕花银墨水壶,四只角上放着高蜡烛台。爵士们根据年资,也就是说,每人依照自己的爵位建立日期就座。席次根据爵位划分,同样的爵位又以年资区别前后。在木栅那儿站着黑杖侍卫长,手里拿着权杖。门里边的是侍卫军官;门外边的是黑杖司仪官,他的职务是在开庭时用法国话大叫三次:“开——哟!”把重音放在第一个字上,声音特别严肃。司仪官旁边站着大法官的持权标的律师。  在皇家的仪式中,普通的爵士们戴冠冕,神职爵士们戴主教帽。  大主教的帽子上绣着公爵冠;普通的主教因为地位比子爵低,帽子上绣着男爵帽。  我们应该指出一个有教育意义的奇怪现象。在宝座、主教和爵士们的席位中间的这个方形空地上,跪着官员。这跟法国开国时两个朝代的古议会的情形相同。法国政权的表现方式也如同英国的一样。远在八五三年,英克马写了一篇de ordinatione sacri palatip①,他描述的简直就是十八世纪西敏寺上议院议会的情形。委实奇怪!现场记录远在九百年前就已经写好了。  ①拉丁文:《皇家会议一瞥》。  历史是什么?历史是把古人的事情告诉现在的人。英克马却恰恰相反,把现在的事情告诉古人了。  议会必须七年召开一次。  上议员们关着门秘密讨论。下议员的辩论则是公开的。公开贬低身分。  爵士的数目没有限制。召集上议员是对王权的威胁。这是统治的手段。  在十八世纪初期,上议院的名额已经很多了。后来还在不断地增加。削弱贵族阶级是个有政治意义的策略。伊丽莎白把贵族阶级压缩到六十五名爵士,大概是犯了错误。数目越少越厉害。在集会中,会员越多头儿越少。詹姆士二世懂得这一点,他把上议员增加到一百八十八人,或者说一百八十六人,如果我们不把寝宫里的朴茨茅斯和克利夫兰两位公爵夫人算进去的话。在安妮做女王的时候,连主教计算在内,一共是二百零七个爵士。如果不把女王的丈夫肯伯兰公爵计算在内,一共是二十五位公爵,最早的是诺弗克公爵,他是天主教徒,没有列席;后进的是剑桥公爵,汉诺威的选帝侯,虽然他是个外国人,却出席参加议会。温彻斯特是“英国独一无二的”侯爵,如同阿斯托加是西班牙独一无二的侯爵一样;他是雅各宾党人,没有出席。有五位侯爵,最早的是林赛侯爵,末一个是罗狄安侯爵。七十九位伯爵,最早的是德贝伯爵,末一个是伊斯来伯爵。九位子爵,最早的是希尔佛尔子爵,末一个是隆斯德尔子爵。六十二位男爵,最早的是阿布加文尼男爵,末一个是赫维男爵,赫维爵士是最末了的男爵,称为“殿后上议员”。至于德贝,因为他前面有牛津伯爵和什留斯布里及肯德伯爵,所以在詹姆士二世时是第三位伯爵;可是到了安妮在位的时候,却变成了最早的伯爵。还有两位大法官的爵位已经从男爵的名册中消失了:一个是维鲁南男爵,历史上承袭这个爵位的是培根爵士;另外一个是维姆男爵,历史上承袭这个爵位的是杰弗理!两个可怕的名字。在一七○五年,二十六位主教只有二十五位出席,吉士特的主教职位是一个空缺。在主教当中,有些是爵位很高的贵族,如牛津的主教威廉·泰尔波,是新教的首领。其他的都是些卓越的博士,如约克的大主教约翰·沙普,做过瑙威池修道院院长;罗彻斯特的主教诗人托马斯·斯普刺特,是个患中风的老头儿;还有林可恩的主教韦克,他后来死在坎特伯雷大主教的任上,是波胥埃的劲敌。  在重要的关头上,这一群庄严的爵士接到了国王召集议会的通知以后,穿着长袍,顶着假发,戴着主教的高冠或者带羽毛的帽子,靠着议院的墙壁各就各位;他们一排一排的脑袋和墙上在暴风雨中覆灭的、隐隐约约的无敌舰队,都仿佛在说:“连暴风雨也服从英国的命令。”             第四章 从前的上议院  格温普兰的授爵仪式,从他进入御辕门起一直到他在玻璃圆厅里接受审查为止,都是在朦胧的黑影里进行的。  威廉·古柏爵士不许别人对他,英国的大法官,过于详细地介绍年轻的费尔曼·克朗查理的破了相的脸;他认为了解一位爵士生得并不俊秀是降低自己的身分,并且感到让一个下级冒昧地告诉他这一类的消息,是有失尊严的。当然,老百姓喜欢说长道短:“哈!这个王子是个驼背。”所以对一位爵士来说,得了残废是一件恼人的事。因此,女王刚提到这个问题,大法官就简捷地说:“对一位爵士来说,爵位就是他的面貌。”再说,他从他必须审查的口供记录里,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所以应该慎重。  新爵士进议院的时候,他的面貌可能引起一些轰动。这是必须加以防止的。大法官采取了一些措施。尽量少闹乱子,是一个千古不变的概念,也是一个严肃的人物做人的准绳。不闹乱子是庄严的一部分。必须在把爵位授予格温普兰的时候,不受到任何阻碍,如同任何其他的爵士继承自己的爵位一样。  为了这个缘故,大法官把接受格温普兰的仪式定在晚会上举行。大法官是个司阍人。“quodammodo ostiarius①,”《诺曼底宪章》说,“Januarum cancellorumque potestas②,”戴都良说。所以能够在屋子外面执行职务。于是威廉·古柏爵士就利用这项权利把费尔曼·克朗查理的授爵仪式改在圆厅里举行。此外,他还把时间提早,使这位爵士在正式开会以前进入议院。  ①拉丁文:看门人。  ②拉丁文:看守门户和木栅的人。  授爵典礼在门口,或者甚至议厅外举行,是有先例可授的。一三八七年,第一位世袭的男爵霍尔德堡的约翰·德·鲍尚被理查二世下诏封为吉得明斯特男爵,典礼就是这样举行的。大法官重新援用这个例子,却给自己添了麻烦:随后不到两年,他在接受纽哈文子爵进上议院的时候,就感到了不便。  我们前面已经说过,威廉·古柏爵士两眼近视,差不多没有注意到格温普兰丑陋的相貌;而做保护人的两个眼瞎子差不多的老头儿,根本没有注意。  大法官挑选他们俩正是为了这个原因。  妙的是大法官仅仅看到格温普兰的身材和态度,还认为他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呢。  我们在这儿交代一下。像巴基尔费德罗这么一个彻头彻尾的密探,经过彻底了解以后,决意按照他的诡计行事,他在报告大法官的时候,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格温普兰丑陋的程度,并且特别说明格温普兰能够随意消除这个笑容,使这张破了相的脸恢复严肃的神气。对格温普兰的这个能力,巴基尔费德罗大概有点儿言过其实。不过话又说回来,从贵族阶级的观点来看,这又算得了什么?“英国一位上议员复位比一位国王复位更重要”,威廉·古柏不就是这个格言式的警句的作者吗?不错,美和尊贵原是分不开的,一位爵士长得跟丑八怪一样,当然是恼人的,这是天公不作美;但是我们坚持一下,这跟权利有什么影响呢?大法官慎重从事,这当然是对的,不过总的来说,谁能阻止一个爵士入上议院呢?贵族阶级和王国不是比丑陋和残废更重要吗?布尚伯爵一家人,一三四七年绝嗣的这个姓库明的古老的家族,跟承袭上议员的头衔一样,一代一代传下来野兽般的哑嗓子,使人一听见他们像虎啸似的嗓音,就知道他们是苏格兰的上议员。凯撒·鲍其亚脸上有难看的红点子,他不是照样做华朗帝诺公爵吗?约翰·卢森堡是个瞎子,他不是照样做波希米亚国王鸣?理查三世是个驼背,他不是照样做英国国主吗?只要把事物看透彻,昂起头来接受丑陋和残废,不但同我们的伟大没有矛盾,反而更能证实我们的伟大。贵族阶级是那么庄严,连畸形都不能使它感到不安。这是问题的另外一面,而且是重要的一面。所以很明显,上议院接受格温普兰是不会遇到任何阻碍的。而大法官的明智的措施,从策略上说,是用得着的,进一步从贵族原则上说,简直是了不起的。  当守门卫士在格温普兰面前打开那两扇大门的时候,议院里只有几位爵士。这几位差不多都是老头子。老议员对会议挺守时间,正如同他们对女人挺殷勤一样。在公爵席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白头发,黎芝公爵汤麦斯·奥兹本;另外一个是花白头发,斯孔堡公爵,他的父亲生在德国,在法国当过元帅,同时又是英国的上议员,曾经以法国人的身分向英国作战,后来被南特敕令驱逐出境,于是又以英国人的身分向法国作战。在神职爵士席上,只有两个人,坐在高凳子上的是坎特伯雷的大主教,他是英国的总主教;坐在下面的是伊里的主教西门·巴特里克博士,他正在同达彻斯特侯爵厄味林·皮耳蓬特聊天,厄味林正在向他解释泥箩墙和核堡间的中堤的区别,木栅和围栅的区别,前者是帐篷前面的一排木桩,用来保护营帐,后者是堡垒墙脚下的一圈尖头木桩,用来阻止围攻者越墙和被困者开小差的;侯爵接着教给主教怎样设角面堡的围栅,怎样把尖头木桩一半埋在土内,一半露在外面。威茅茨子爵汤麦斯·忒思走到一个多技烛台底下,研究他的建筑师设计的图样,他在威尔特州的花园要铺“棋盘”草地,一块块四方的草地和一块块四方的沙地交叉起来,沙地是用红沙、黄沙、河里的贝壳和泥炭末铺的。在子爵席上,是一群年老的爵士:厄色克斯,奥索耳司东,拍勒格林,奥兹本,洛芝福伯爵威廉·左尔什坦。几个所谓“不戴假发派”的青年爵士围着希尔弗尔子爵普里斯·得味鲁在那儿讨论阿巴拉契亚金雀花的叶子能不能泡茶的问题。“大概能,”奥兹本说。“一定能,”厄色克斯说。波令布鲁克的表兄弟保勒特·圣约翰注意地听着他们讨论;后来伏尔泰差不多可以算是波令布鲁克的学生;因为他起初虽然在坡芮神父那儿受业,后来却是在波令布鲁克那儿完成自己的学业的。在侯爵席上,女王的宫务大臣根德伯爵汤麦斯·德·葛雷,正在跟英国内务大臣林赛侯爵罗伯特·柏替谈英国彩票,他说一六九四年的头彩是被两个法国逃亡者得去的,一个是前巴黎议员勒科克先生,一个是布列塔尼的绅士拉温勒尔先生。卫迈斯伯爵正在阅读一本书,书名是:《女术士预言录奇》。格林威治伯爵约翰·坎柏尔,这个长下巴,风趣横生,八十七岁的名人,正在写信给他的情妇。张多士爵士正在修指甲。今天开的是皇家会议,女王将由几位钦差代表出席。两个助理守门卫士把一条长凳放在宝座前面,上面铺着紫色的丝绒。在第二个羊毛座榻上坐的是记录推事,sacrorum scriniorum magister,当时记录推事的官邸是设在以前“皈依真教的犹太人之家”里的。两个属员正跪在地上,翻阅摊在第四个羊毛座榻上的记录簿。  这时候,大法官在第一个羊毛座榻上坐了下来。议会的其他议员们也纷纷入席,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当时坎特伯雷的大主教站起身来,念了一段祈祷文,于是会议便开始了。格温普兰已经进来一会了,并未引起任何注意。第二条男爵凳是他的座位,离木栅很近,他只走几步就到了。做保护人的两位爵士,一位坐在他的右边,一位坐在他的左边,差不多把这位新爵士遮起来了。事先谁也没有得到什么通知,议会书记官低声细气地宣读,简直可以说嘟嘟囔囔地读了各项跟新爵士有关的文件,大法官也在公报里所说的“普遍不注意”的情况下表示承认这位爵士。大家还在聊天。议会在这种嘻嘻哈哈的声音当中,糊里糊涂地通过的许多议案,事后往往使议员们吓了一跳。  格温普兰光着头,默默地坐在两位老爵士,斐特瓦耳特爵士和阿朗德尔爵士中间。  进议会的时候,他依照纹章院长的指示和两位保护人的叮嘱,向“女王的椅子”鞠了一躬。  完了。他现在是一位爵士了。  这个高峰,他一生中,一直看见他的主人于苏斯在它的光辉照耀之下担惊受怕地弯腰朝拜的这个不可思议的高峰,现在在他脚底下了。  他现在已经走进英国的这个威光四射的幽暗地方了。  六个世纪以来,欧洲和人类的历史一直在注视着这座封建山的古老的山峰。黑暗世界的可怕的霞光。  他已经走进了这片霞光。这是一个不能推翻的事实。  他是在自己家里。  他坐在自己的宝座上,同国王坐在自己的宝座上一样。  在这儿,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把他赶出去。  他看见的这个华盖下面的皇冠,和他的宝冠是姊妹关系。他是这个王位的元老。  在国王面前,他是贵族阶级的一分子。虽然地位低一些,可是差不了多少。昨天他是什么人?戏子。今天他是什么人?王子。  昨天不值一文;今天他是一切。  这是贫贱和富贵的突然的冲击,它们在一个人的命运里对抗,顿时把这颗良心撕为两半。  逆境和顺境像两个幽灵,同时抓住一个人的灵魂,朝两个方向拖。他的智力,他的意志,他的头脑,被穷和富这一对不共戴天的鬼兄鬼弟瓜分了,多么悲惨!亚伯和该隐①同时盘踞在一个人身上。  ①见《圣经》,两人都是亚当的儿子,该隐出于嫉妒,杀死了他的弟弟亚伯。             第五章 爵士们的高论  爵士们慢慢地来了,凳子上渐渐坐满了人。今天的议程是对女王的丈夫,丹麦的乔治,肯伯兰公爵的年度津贴增加十万英镑的提案,进行表决。此外议会还接到一项通知,有几件女王陛下已经同意的议案,交女王的全权钦差带给议会,因此会议临时改为皇家会议。每一位爵士都在他们的朝服或者便服上罩上一件议员长袍。这种长袍都跟格温普兰穿的长袍一样,所不同的是公爵有五条金边貂皮,侯爵有四条,伯爵和子爵有三条,男爵有两条。爵士们是一群一群进来的。他们是在走廊里碰见的,现在还在继续他们已经开始的谈话。只有少数几个人是单独进来的。服装倒是挺庄严的,可是举止和谈吐就不同了。每一个人在走进来的时候都向宝座鞠躬。  爵士们涌进了议会。这些鼎鼎大名的人物散乱地走进会场,也不讲究什么礼节,因为这儿没有平头百姓。雷塞斯特走进来,握握率却非特的手;接着,彼得布鲁与蒙穆斯伯爵查理·摩当也进来了,他是洛克的朋友,曾经在洛克的怂恿下,提议重铸钱币;随后是劳顿伯爵查理·坎柏尔,他正在倾听勃鲁克公爵弗尔克·格勒斐尔谈话;跟着进来的是卡那冯伯爵多尔门,勒克辛敦男爵罗伯特·萨吞,他的父亲勒克辛敦男爵曾经建议查理二世驱逐编史官格勒哥里奥·雷特,雷特想做历史家,实在是不识时务;漂亮的老头法尔康堡子爵汤麦斯·柏拉赛斯,和三位姓霍维德的表兄弟:宾登伯爵霍维德、波克斯伯爵鲍威斯一霍维德、斯达福尔伯爵斯达福尔一霍维德,也先后进来了;接着是拉甫雷斯男爵约翰·拉甫雷斯,这个爵位在一七三六年被废除了,使得理查逊能够在他的书里写了一个拉甫雷斯男爵的典型。所有这些人都是政治上或者军事上的名人,他们大多数的人曾经给英国带来光荣,现在呢,他们正在带着笑容闲谈。在这儿,历史仿佛揭掉了道貌岸然的面具。  不到半个钟头,议会已经差不多坐满了。其实这也很简单,这是皇家会议嘛。不简单的是今天大家的谈话特别热烈。刚才议会还死气沉沉,仿佛打盹儿似的,现在却跟一窠受惊的蜜蜂一样闹腾起来了。这是因为迟到的爵士们把它叫醒了。他们带来了消息。真奇怪,会议开始时到场的爵士们对发生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而不在场的爵士们倒已经知道了。  有几位爵士是刚从温莎来的。  几个钟头以来,格温普兰的事情已经传开了。秘密好比一个网,一个网眼破了,整个的网也就完了。我们上面叙述的事情——在戏台上找到了一位上议员,一个跑江湖的突然变成了爵士——从早上起,已经在温莎宫里偷偷地传出来了。起先是王子们在谈论,随后侍从们也跟着议论纷纷。很快就从宫廷传播到城里。重大的事件好比一个有重量的物体,物体下降的速度规律在这儿也同样适用。它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以惊人的速度在老百姓中间散开了。七点钟伦敦还没有听到一点风声;到了八点钟,格温普兰便成为城里的谈话资料了。只有这几位提早到议院来的、遵守时刻的爵士还不知道,因为外面虽然闹得满城风雨,可是他们不在城里,同时他们虽然待在议会里,却又一点没有注意。所以他们仍旧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新来的议员激动地把消息告诉他们。  “怎么样?”蒙塔它特子爵法兰西斯·布朗对达彻斯特侯爵说。  “什么‘怎么样?’”  “这可能吗?”  “什么?”  “笑面人!”  “什么笑面人?”  “您没见过笑面人吗?”  “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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