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图-34

莫利纽克斯船长装出谦恭的样子朝旁边扫视了一下:“跟您的教堂相比,既不如它虔诚也不如它坚不可摧,先生,但是是的,布若海夫先生和我接近所能照顾那些灵魂。我很遗憾,这需要我们不断努力。我们一转身,水手们就恢复到原来毫无礼制的样子了。”“哦,但是船长, ”一位穿着蕾丝领子衣服的夫人说,“在拿撒勒我们也有屡犯教规的人!你要原谅我丈夫的谨慎。经验告诉我们大多数挂着所谓信奉基督的旗子的船除了给我们带来疾病和醉鬼之外没什么好处。在确信人们的清白之前我们必须假定他们是有罪的。”船长再次鞠躬。“夫人,我没什么好原谅的,因为根本没什么冒犯,我也没因此而生气。 ”“您对那些‘海上西哥特人(注:原指五世纪入侵意大利、法国和西班牙的哥特族人,也指野蛮人。)’的成见完全有道理,郝劳克斯夫人——”布若海夫先生也加入了对话,“我绝不能容忍我们‘女预言者’号上有一滴酒存在,但是水手们叫苦连天!哦,他们真的叫,我冲他们喊:‘你们唯一需要的是圣灵!’我声音更响,更长! ”这种伪装正在产生它想要的效果。郝劳克斯牧师介绍了他的两个女儿和三个儿子,他们出生在拿撒勒。(女孩子们可能出身于一所女校但是男孩子们浆硬的领子下面的皮肤晒得像夏威夷土人一样黑)尽管我很不愿意陷入船长的骗局,但是我还是很好奇地想更多地了解这个岛上的神权政治。顺其自然吧。很快我们这群人继续来到郝劳克斯的牧师寓所,它不会让南半球任何一个小执政官感到相形见绌。寓所包括一间有玻璃窗的大客厅,里面有美国鹅掌楸做的家具。还有一间盥洗室,佣人住的两个小房间和一间餐厅,在那儿,我们不久就尝到了新鲜的蔬菜和嫩猪肉。每根桌子腿都泡在一只盛着水的盘子里。郝劳克斯夫人解释说:“蚂蚁是伯利恒的一大灾害。必须定期清除淹死的蚂蚁尸体,以防它们造起自己的堤道。”我对他们的住处说了些恭维话。“郝劳克斯牧师,”房子的女主人骄傲地告诉我们,“在格罗斯特郡接受过木匠的训练。拿撒勒的大多数建筑都出自他手。要知道,异教徒被这种实实在在的展示感动了。他想:‘基督徒们的房子是多么整洁啊!我们的茅舍多脏!白人上帝是多么慷慨啊!我们的多么小气!”这样,又一个归附者被带到了上帝那儿。”“如果我能重新活一次,”布若海夫先生发表意见的时候一点都不脸红,“我会选择传教团的无私的道路。牧师,我们看到这里有一支深深扎根于此的稳固的传教团,但是在一片从未有基督徒踏上过的愚昧沙滩上,一个人怎么开始劝说人们皈依的工作呢?”郝劳克斯牧师的眼神经过提问者凝视着未来的演讲厅。“坚持,先生,同情和法律。十五年前,在这个海湾,我们受到的接待不比你们的热情到哪里去,先生。向西看,看到那片形状像铁砧的岛屿吗?波拉波拉岛,黑人们这样称呼它,但是斯巴达是个更合适的名字。他的勇士们是那么英勇善战!在伯利恒湾的沙滩上,我们战斗过而且我们中有些人倒下了。如果我们的枪没有赢下第一周的战斗,那么,莱伊雅提传教团也只是一个梦想罢了。但是是神的意志让我们点燃这里的灯塔并让它一直燃烧。半年后我们可以把我们的女眷从塔希提带来。对土著人的死我很遗憾,但是一旦印第安人看到上帝是如何保护他的教徒,那,甚至是斯巴达人都会恳请我们派牧师的。”郝劳克斯夫人接着讲故事:“当致命的天花开始发作,波利尼西亚人需要救助,既要精神上的也要物质上的。于是我们的同情让异教徒来到了神圣的洗礼盆前。那时候该轮到神的法律来保护我们的教徒远离诱惑——和劫掠的水手。特别是捕鲸的水手,他们鄙视我们,因为我们教女人们保持纯洁和谦虚。必须得让武器一直好用才行。”“但是如果有沉船事故,”船长说,“我敢保证那些捕鲸船上的人在沙滩上会请求命运女神为他们洗礼,而就是那些‘可恨的传教士们’给他们带来了福音书,不是吗?”大家纷纷表示同意,并愤愤不平。劳克斯夫人回答了我提出的关于在这个寂寞的人类理想发展的前哨——法律和秩序是如何实施的问题。“我们的教堂议会——我丈夫和三位年长的智者——由祈祷指引他们通过那些我们认为是必要的法律。我们救世主的卫士们——一些证明了自己忠心做教会奴仆的土著人保证这些法律的实行,以换取在我丈夫的商店里的赊账。警惕,不可松懈的警惕至关重要,不然下个星期……”郝劳克斯夫人突然战栗了一下,那反应就像叛教的魂灵在她的坟墓上乱舞。饭后,我们又来到客厅,在那里一个土著男孩用好看的葫芦做的杯子为我们盛上了凉茶。莫利纽克斯船长问道:“先生,一个人如何资助像您这样勤劳的传教团呢?”郝劳克斯牧师感觉到话头不对,重新仔细打量了下船长:“竹芋淀粉和椰子油支付我们的花费,船长。黑人们在我们的种植园里工作,挣取他们上学、圣经学习和礼拜的钱。一周之后,上帝希望如此,我们就会收获大量的干椰子仁。”我问是否印第安人是自愿工作的。“当然!”郝劳克斯夫人叫道,“如果他们屈服于懒惰,他们知道救世主的卫士会因此惩罚他们的。”我还想问问这些惩罚的原因是什么,但是莫利纽克斯船长一下抢走了话题:“您的传教联合会的船只把这些易腐烂的货物再绕道好恩角运回伦敦?”“您猜对了,船长。”“您是否考虑过,郝劳克斯牧师,如果您有一个距离联合会更近的更可靠的市场——和不断扩大的精神影响——您的传教团长久在此的根基将会更加稳固?”牧师让服侍的男孩子离开房间。“我已经很详细地考虑过这个问题,可是哪里有呢?墨西哥的市场太小,而且容易遭到抢劫;在开普敦,腐败的税务官和南非白人紧密勾结;巴达维亚的荷兰人会抽干你的每滴血。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布若海夫先生。”船长指指我:“尤因先生住在”——他顿了一下,透露了他的提议,“加利福尼亚的旧金山。你知道它从七百人的不起眼的小镇,发展成了一个大都市,有……二十五万人?没什么人口统计能调查得清!中国人、智利人、墨西哥人、欧洲人,所有不同肤色的外国人每天都蜂拥而至。尤因先生,请告诉我们一个鸡蛋现在在旧金山卖多少钱?”“一块钱,我妻子在写给我的信里说的。”“一个普通的鸡蛋要卖一美元。”(莫利纽克斯船长的微笑就像我有一次在路易斯安那的干货店里看到过的一条做成木乃伊的鳄鱼的微笑一样)“无疑,这会让您这么聪明的人考虑考虑。”郝劳克斯夫人可不好骗。“所有的金子很快就会被挖光的。”“是的,夫人,但是饥饿、喧嚣和富裕的旧金山市——坐着像我的‘女预言者’号这样装备齐全的纵帆船只需要三周就可到达——会一直存在,而且它的命运就像水晶一样清晰透明。旧金山将会成为太平洋沿岸的伦敦、鹿特丹和纽约。”我们的船长用一根金枪鱼的鱼刺剔着牙:“尤因先生,你相信我们种植园里种的商品在你们的城市里会卖一个不错的价钱吗?”(听见别人说我们不起眼的小镇如此诱人是多么奇怪的感觉!)“既在当前也在淘金热之后?”我的诚实是莫利纽克斯船长为了得到自己不可告人的好处而打出的一张牌。但是正如我不愿意帮助他一样,我也不想为了让他难受而撒谎。“我相信。 ”贾尔斯·郝劳克斯解下了他的牧师领(注:纽扣钉在颈后的白色硬立领。):“乔纳森,你介意陪我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吗?我对它的屋顶结构很引以为豪。是我自己为了抵御可怕的台风而设计的。”“是吗,贾尔斯?”莫利纽克斯船长回答道。“请带路。 ”尽管亨利·古斯医生的名字今天早上之前在拿勒撒还并不为人所知,但是一旦伯利恒的夫人们听说一位有名的英国医生上岸,她们会回忆起所有的小恙,设法穿过拥挤的小道,来牧师寓所。(跟丑陋的男人们关在一起那么久,现在和漂亮的女人待在一起,感觉是那么别扭!)我的朋友的慷慨使他无法把任何来访者拒之门外,所以郝劳克斯夫人的会客室被临时用作他的诊疗室,还挂上了亚麻布做遮挡。布若海夫先生回到了“女预言者”号上,安排货舱腾出更多的空间。我恳请郝劳克斯夫妇让我在伯利恒湾四处看看,但是沙滩上热得让人受不了,而且沙子会传播疾病,所以我又回到了通往教堂的“主要街道”上,从教堂里传来唱赞美诗的声音。我本计划参加下午的礼拜的。没有任何人,没有一条狗,甚至没有一个土著人去打断安息日的宁静。我眯起眼往昏暗的教堂里面看去,里面烟雾太浓了,我很担心,竞误认为房子着火了!唱诗结束了,接下来的是一阵咳嗽声。五十个黑人站在我面前,我意识到空气中浓重的烟雾不是火也不是焚香产生的烟,而是来自劣制香烟。他们每个人都叼着烟管喷云吐雾。一个矮胖的白人正站在布道坛上用“澳新和伦敦土话”的混合口音进行布道。这样非正式的虔诚表现还没让人不舒服,直到“布道”的内容变得很明显。我引用如下:“因此希望看到圣彼得,是的,上帝也叫他‘更让人高兴的烟枪彼得’,他来自罗马,他抽着‘老烟’教那些巴勒斯坦的长着鹰钩鼻的犹太人什么是什么。这就是我现在教你们的,看着。 ”这时,他突然停下来给一个人做指导:“不对,柏油娃娃(注:对美国黑人或新西兰毛利人的侮辱性称呼。),你全做错了,看到吗,你把烟草放在粗的那头,对,那头,看到吧,哦,上帝!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这是烟斗柄,这是该死的烟斗的斗!像你旁边的‘泥鱼’那样做,不对,我来做给你看!”一个皮肤土黄色,驼背的白人斜靠在一个储藏柜上(我后来证实,里面装着成百上千本用波利尼西亚语印制的《圣经》——在我们离开之前,我必须要讨一本)看着烟雾缭绕中进行的做法。我向他小声做了自我介绍,以免打扰到正在布道的烟民。这个年轻的男子介绍自己叫瓦格斯塔夫,并解释说布道坛上的那个人是“拿撒勒吸烟学校的校长”。我承认,像这样的学校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是塔希提的传教团里的阿普伍德教父的主意。你必须明白,先生,你们典型的波利尼西亚人轻蔑地拒绝了工业,因为他没有理由觉得钱重要。‘如果我饿了,’他说,‘我去自己摘点,或者抓点东西吃。如果我冷了,我就告诉女人:“织布! ”’游手好闲的人,尤因先生。我们都知道,魔鬼会给他们找些什么活干。但是通过给这些懒惰的、讨厌的家伙灌输一些对这种无害树叶的温和渴望,我们给他一种挣钱的动力,这样他就可以从传教团的贸易站里购买他的烟草——而不是酒,记住,只是烟草。真妙啊,难道您不这样认为吗?”我怎能不赞同呢?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我听见孩子们的声音、奇异的像鸟发出的高八度音和海浪拍打海湾的声音。亨利正在抱怨自己的袖口链扣。郝劳克斯夫人的热情好客让我和亨利今晚都很开心,她已经派她的女仆来告诉我们晚饭准备好了。12月9日星期一接着昨天的继续写。吸烟学校放学后(几个学生走路不稳而且感到恶心,可是他们的老师,一位巡回的烟草贸易商人说:“他们很快就会像河豚一样上钩的! ”),尽管拿撒勒角仍旧在耀眼的阳光里烧烤,但是炎热天气也已是强弩之末了。瓦格斯塔夫先生和我沿着伯利恒湾以北的一个树木茂盛的狭长港湾散步。我的向导,一个格雷维森来的助理牧师的小儿子,从还是个婴孩的时候就被吸收到这个传教团的使命中来。传教联合会通过郝劳克斯牧师的安排把他送到这里和一个拿撒勒寡妇伊莱扎结了婚,婚前姓麦坡,同时还做了她儿子丹尼尔的爸爸。他是去年五月上岸的。我感叹道住在这么一个伊甸园里该是多么幸运的事啊,可是我的这些打趣的话却戳到了这个年轻人的痛处。“以前我还相信是这样的,先生,但是现在我却不是很明白了。我的意思是,伊甸园是个极为整洁的地方,但是这里每个有生命的东西都变得失去控制了,它们到处撕咬乱抓。带到上帝那里的异教徒是一个被拯救的灵魂,这我知道,但是太阳永远不会停止发光,浪花和石头总是那么明亮,我的眼睛在黄昏到来之前会感觉疼痛。有时候,为了能有一场北海(注:在大不列颠和欧洲大陆之问的边缘海。)那样的雾,我宁愿付出一切。这个地方给我们的灵魂带来过度的要求,实事求是地讲,尤因先生。我的妻子从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来到这里,但是那并没有让她感觉更容易些。你会想野蛮人会心存感激,我是说我们教育他们,给他们治病,为他们带来工作和永生!哦,他们说句“请,先生”和“谢谢,先生”就足够了,但是你什么都感觉不到”——瓦格斯塔夫使劲捶了捶自己胸口心脏位置——“这里。是的,它可能看起来像伊甸园,但是莱伊雅提是个陷落的地方,跟所有地方一样,没有蛇,但恶魔就像在其他任何地方一样,也在这里不断活动。蚂蚁!到处是蚂蚁。在你的食物里,衣服里甚至鼻子里都是!在我们让这些可恶的蚂蚁也皈依上帝之前,这些岛屿永远不会真正属于我们。”我们来到他不大的住处,是他妻子的前夫建造的。瓦格斯塔夫先生并没有邀请我进去,而是进屋取了一瓶水在我们散步的时候喝。我绕着不大的前花园转了一圈,那里一个黑人园艺师正在用锄干活。我问他在种什么。“大卫是个哑巴。”一个穿着没系好的邋遢围身布的女人从门口向我喊道。我恐怕我只能用邋遢来描述她的长相和举止。“跟个石头一样什么也不会说。你是待在郝劳克斯家的英国医生。”我解释道我是一个美国公证人,并问她我是否可以跟瓦格斯塔夫夫人说几句。“我的结婚公告(注:举行婚礼前连续三个星期天在所属教区教堂等处预先发布,给人以提出异议的机会。)和结婚证上说可以。 ”我说如果她想找古斯医生看病,他正在郝劳克斯家进行特别门诊。我让她放心亨利的高超医术。“好到能把我带走,让我重新回到我以前在这里浪费掉的日子,让我在伦敦每年有三百镑的收入吗?”我承认,这样的要求超出了我朋友的能力所及。“那么你医术高超的医生帮不了我,先生。”我听到身边的矮树丛里咯咯的笑声,我转过身,看到一大群黑人小男孩。(看到“种族间”的结合产生许多浅色皮肤的后代,我很好奇)我没理睬这些孩子,转过身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白人男孩,和他妈妈一样邋遢,轻快地从他妈妈身边走过,妈妈也没有想要拦住他。他竟然和他的土著人玩伴一样光着身子玩耍!“嘿,小家伙,”我训斥道,“你们就那样到处跑,难道不怕中暑吗?”这个男孩的蓝色眼睛闪过一丝充满野性的神情。他用波利尼西亚语冲我使劲喊了几声作为回答,这让我很困惑,却让这帮子黑人小孩很开心,他们像一群金翅鸟一样飞快跑开了。瓦格斯塔夫先生沿着这个男孩的踪迹走去,很不安:“丹尼尔!回来,丹尼尔!我知道你听到我了!看我用鞭子抽你!你听到了吗?看我用鞭子抽你!”他回来到他妻子这,说:“瓦格斯塔夫夫人!你想让你的儿子长大变成一个野蛮人吗?至少给孩子穿上衣服!不然尤因先生会怎么想!”瓦格斯塔夫夫人对她年轻丈夫的蔑视如果装在瓶子里,可以作为老鼠药卖:“尤因先生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接下来,他明天就会乘着漂亮的纵帆船带着他的想法离开。不像你和我,瓦格斯塔夫先生,我们会死在这里。很快,我祈求上帝。”她转向我:“我的丈夫完不成他的学业,先生,所以我很抱歉一天要把这么明显的道理解释十遍。”不愿看到瓦格斯塔夫先生受他妻子的羞辱,我不动声色地欠欠身,抽身来到栅栏外。我听到了被女人的轻视践踏的男人的愤怒。我把注意力集中到附近的一只鸟上,听到它一遍一遍地唱着:“托比没在讲,没有……托比没在讲……”我的向导又回到我这里,很明显,闷闷不乐:“请原谅,尤因先生,瓦格斯塔夫夫人今天的情绪烦躁得可怕。因为天太热,还有苍蝇,她睡眠不足。”我让他放心,南太平洋“永远的下午”最强壮的生理机能也会感到不堪重负。我们沿着越来越窄的海角走在黏滑的树叶下,泛滥成灾的毛毛虫有我的大拇指那么粗,从蝎尾蕉像爪子一样的花瓣上掉落下来。这个年轻人讲述了传教团是如何让瓦格斯塔夫先生的家人相信他的未婚妻的血统多么无可挑剔。郝劳克斯牧师在他到达拿撒勒的第二天就让他们完婚了,那时他还陶醉地欣赏迷人的热带风光。(还不清楚伊莱扎·麦坡为什么会同意这样的婚姻安排:亨利认为是纬度和气候让较弱的一方“思想错乱”,而且让他们容易顺从)他们在结婚的文件上的签字还没完全干透,瓦格斯塔夫先生的新娘的“缺点”、真实的年龄和丹尼尔不服管教的天性就显露无遗了。这个继父曾经试图遵守契约,但是这导致母亲和继子“缺德的反控”,这样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郝劳克斯牧师不仅没有帮助瓦格斯塔夫先生,他还斥责他是一个意志软弱的人。可事实是,十天里有九天他跟约伯(注:《圣经》里的故事人物,历经危难,但仍坚信上帝。)一样不幸。(别管瓦格斯塔夫先生的不幸是什么,有什么可以比寄生虫啃他的大脑通道更不幸的吗?)想要用一些物资供给方面的问题使这个忧思的年轻人分分心,我问为什么那么多《圣经》躺在教堂那儿无人问津。(事实是只有书虱在读)“按理说郝劳克斯牧师应该知道,但是大概的情况是,马达维亚湾的传教团首先把《圣经》翻译成波利尼西亚语,然后土著传教士们用那些《圣经》成功地使许多人皈依上帝,以至于这使得老惠特洛克——拿撒勒的建立者之一,现在已经死了——相信在这里传教团也可以重复这个实验。要知道,他曾经做过海格特的雕刻师的学徒。用枪和其他方法,最初的传教士们带来了一间印刷厂、纸张、一瓶瓶的墨水、一盘盘的活字和一刀一刀的纸。在建设伯利恒湾的十天之内,甚至在他们开挖花园之前,就为传教学校印刷了三千本初级读本。接着就是拿撒勒的《福音书》,它们把上帝的话从传教联合会传播到库克群岛(注:南太平洋群岛,1888年为英国保护地,现宣布实行完全内部自治。)再到汤加(注:南太平洋岛国。)。但是现在印刷厂全生锈了,我们有成千上万本《圣经》,祈求能找到一个主人,这是为什么呢?”我猜不出。“没有那么多的印第安人。船只给这里带来了疾病的粉尘,黑人们吸入后得了肿胀病,就像矮树林的枝梢一样纷纷倒下。我们教给幸存者关于一夫一妻制和婚姻的知识,但是他们的结合并没有多生育子女。”我发觉自己在想瓦格斯塔夫先生上次笑是多少个月之前的事情了。“杀死你所珍惜的来疗伤,”他发表自己的看法,“那看起来才是正确的做事方式。 ”小路在海边一块黑色珊瑚碎“铸块”的地方到头了,它二十码长,两人高。“这被称为‘马瑞’(毛利人开会的院子)。”瓦格斯塔夫先生告诉我,“别人告诉我,在南太平洋你到处会都会看见它们。”我们爬上去,我能清楚地看到“女预言者”号,对于一个体力好的游泳者来说是很容易游过去的一段距离。(芬巴正在舷侧倒一大桶东西,我突然看到奥拓华在后桅纵帆顶部的黑色身影,他正在收起前天帆的吊索)我询问起“马瑞”的起源和用意。瓦格斯塔夫先生简单地做了解答。“就在二三十年以前,印第安人就在我们站着的这些石头上向着他们错误的神呼喊、杀生和献祭。我的思绪回到了查塔姆岛上的宴会沙滩。“救世主的卫士们会给那些来到这里的黑人施以严酷的鞭刑。会这么干的。土著人的孩子们甚至都不知道以前的神的名字了。现在到处都是老鼠窝和碎石了。那就是所有的信仰终有一天要变成的东西。老鼠窝和碎石。”我被鸡蛋花的花瓣和花香包裹着。晚饭饭桌上挨着我的是德比郡夫人,她成为寡妇快六十年了,就像发绿的橡树果实一样又苦又硬。“我承认我不喜欢美国人, ”她告诉我,“他们在 1812年的战争中杀死了我亲爱的萨缪尔叔叔,他是皇家炮兵部队的一名上校。”我表达了(多余的)同情,但是进一步说道尽管我自己亲爱的叔叔也在同一场战争中死于英国人手下,我最亲密的一些朋友都是英国人。医生笑得太响了,而且突然激动地喊道:“好哇,尤因! ”郝劳克斯夫人在我们触礁之前抓住了谈话的方向舵:“您的老板对您的才能充满信心,尤因先生,相信您能办好必须经历如此漫长而艰苦的航行才能完成的任务。”我回答说,是的,我做公证人的经验足够我完成现在的任务,但是那我还不够格说这样的任务是我的职责所在。我的谦逊赢得了大家会意的咯咯笑声。郝劳克斯牧师感谢过上帝的恩典赐予我们乌龟汤之后,又祈求上帝保佑他和莫利纽克斯船长一起做一次商业冒险。他在我们进餐的时候进行了一场颇受欢迎的布道:“我一直坚定地认为,上帝在我们这个文明世界,不是以《圣经》时代的奇迹形式现身,而是以发展的形式。是发展引导人性登上通往神性的阶梯。这不是雅各梦见的天梯,而是‘文明之梯’,如果你想称呼它的话。在这个梯子上所有的种族中,盎格鲁一撒克逊人站在最高处。拉丁人在下面一两级梯阶的地方。再下面是亚洲人——一个勤劳工作的种族,没人能否认,但是缺少我们雅利安人的勇敢。再往下,我们还有黑人。尽管不听话的是魔鬼的化身,脾性好的可以训练得会干活赚钱。在加利福尼亚讲西班牙语的聚居区,美国的印第安人也能干些有用的杂务活吧,不是这样吗,尤因先生?”我说是那样。“接下来是我们的波利尼西亚人。就此而言,到过塔希提、夏威夷或伯利恒的人会赞同太平洋的岛民如果接受悉心指导,可能会学会识字、数数和虔诚方面的基本知识,因此会超越黑人并能在勤劳方面同亚洲人差不多。”亨利打断他,指出毛利人已经进一步学会了关于商业主义、外交和殖民主义更深的知识。“这证明了我的看法。排在最后、地位最低也是最卑微的就是那些‘不可挽救的种族’,澳大利亚的土著民、巴塔哥尼亚人、部分非洲民族等等,只比类人猿高一个梯阶。对发展如此顽同不化,就像乳齿象和猛犸象一样,恐怕他们会步他们的兄弟民族——加那利群岛的岛民关契斯人(注:位于非洲西北海岸之外大西洋加那利群岛上的原住民,作为一个独特的民族已经灭亡。)和塔斯马尼亚人——的后尘,很快就会‘从这个梯子上被去除掉’,这是最善意的预期。”“你的意思是——”莫利纽克斯船长喝完他的汤,说,“灭绝?”“我就是这个意思,船长,是的。大自然的法则和发展是同步的。本世纪就会目睹人类的种族实现关于他们种族特质的预言。优等种族会把人口过多的野蛮人的数量降到正常值,因此可能会产生让人不舒服的场面,但是有理智的勇气的人一定不能畏缩。一个荣耀的秩序会随之而来,那时候所有的种族都会明白,是的,会欢迎他们在上帝的文明之梯上的位置。伯利恒湾为我们提供了即将到来的黎明的一线曙光。”“我为此祈祷,牧师。”莫利纽克斯船长回答道。一个叫高斯灵的先生(郝劳克斯牧师大女儿的未婚夫)紧握双手,充满了甜言蜜语般的崇拜之情:“请恕我冒失,先生,这让我觉得您的高论一直没有印刷出版,这简直就是……对了,是一种‘损失’,先生。‘郝劳克斯文明之梯’将会点亮皇家传教联合会!”郝劳克斯牧师说:“不,高斯灵先生,我的工作在这里。太平洋必须发现它自己的另一个笛卡尔,另一个居维叶(注:(1769-1832)法国动物学家,曾任国务委员和内务部副大臣。)。”“您其实很明智,牧师——”亨利用手啪得拍了只飞虫,仔细研究它的尸体,“没有把您的理论讲出来。”我们的主人无法掩饰他的愤怒:“怎么这么说?”“啊,如果仔细看,如果一个简单的法则就足够的话,很明显一个‘高论’就是多余的了。”“那是什么法则呢,先生?”“‘古斯的生存两法则’的第一条。它是这么说的:‘弱肉强食。 ’”“但是您的‘简单法则’有个基本的无法解释的地方:‘为什么白色种族统治着整个世界?’”亨利轻声一笑,假装为一支想象中的火枪上子弹,沿着枪管瞄准,眯起眼睛,然后“砰!砰!砰!看到了吗?在他吹吹矢枪之前就把他干掉了”,这一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德比郡夫人发出一声惊愕的“噢”。亨利耸耸肩:“你说的基本的无法解释的地方是什么?”郝劳克斯牧师的好心情已经没了。“你的意思是说白人种族不是靠神的恩惠而是用火枪统治了世界?不过这样的断言同样无法解释,只不过是披着借来的外衣而已!如果不是上帝威严的意愿,为什么结果是白人得到了火枪,而不是,比如说,爱斯基摩人或俾格米人?”亨利欣然解释说:“我们的武器并不是哪个早上突然掉在我们大腿上的。它可不是来自西奈山上空的神力。自从阿金库尔战役(注:1415年英王亨利五世于法国北部阿金库尔村重创数倍于己的法军。)以来,白人就已经完善和发展了火药技术直到我们的现代军队能在战场上使用成千上万支火枪!‘啊哈!’你会问,‘但是为什么是我们雅利安人呢?为什么不是什么单脚人,或者毛里求斯的曼德拉草呢?’那是因为,牧师,在世界上所有的种族中,我们对宝藏、金子、香料和统治的热爱,哦,最主要的,甜蜜的统治——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我们的贪婪——是最强烈、最饥饿和最不择手段的!是的,这种贪婪,推动了我们的发展;我不知道是为了邪恶的还是神圣的目的。你也不知道,先生,我也不会过度关心。我只感激我的造物主把我丢在了胜利这一边。”亨利的直率被曲解为粗鲁,郝劳克斯牧师像身在赤道上的厄尔巴岛(注:位于意大利西岸,拿破仑笫一次放逐就在此岛上。)的拿破仑,因为愤怒而脸色微红。我称赞我们女主人的汤(尽管事实上我迫切需要杀蠕虫药,除了最简单的食物我很难吃下任何东西),而且问她这些乌龟是在附近沙滩上抓的还是从很远的地方运来的。后来,在闷热而潮湿的黑暗中,壁虎在偷听着,亨利躺在床上,吐露了一个秘密:白天的诊疗已经成了“歇斯底里、被太阳烤晒的女人们”的大游行,她们不需要什么药,而是女性的袜商、女帽设计者、女帽制造商、香水商店和杂七杂八的装饰品店。他的“诊疗”,他详细地说,十分之一是看病,十分之九是闲聊。她们发誓自己的丈夫和土著女人乱搞,而且生活在道德的恐惧中,生怕她们会抓到‘把柄’。哭湿的手绢都得轮流拿出去晾干才行。”他透露的秘密让我感到不安,我大胆跟亨利说当他不同意我们主人的观点时,可以稍稍克制一点。“最亲爱的亚当,我当时已经在克制了,而且不是一点点!我很想把这些话冲着那个蠢蛋吼出来:‘为什么要笨手笨脚地掩盖一个简单的事实,我们急急忙忙把皮肤更黑的种族送进坟墓是为了夺取他们的土地和土地上的财富?狼不会坐在它们的洞里,编造大量消灭种族的理论来为他们吃掉一群绵羊的行为辩护。“理智的勇气”?真正“理智的勇气”是丢掉这些遮羞布,承认所有的民族都是掠夺成性的,但是白人掠夺者,用我们致命的疾病粉尘和火器的双人舞,成为掠夺者例子里杰出的代表,那又怎么样?’”一位尽职尽责的医治者和温和的基督徒能屈从于这样的愤世嫉俗,这让我很不安。我问他想不想听听古斯的生存第二法则。亨利在黑暗中咧开嘴笑了笑然后清了清嗓子:“生存的第二法则中并没有什么第二法则。吃或者被吃,仅此而已。”很快他就开始打呼噜了,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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