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那么你们对时间的感受呢?对于未来?宋老爹会为顾客报时,所以我知道时间。不过,不太确切。我们也能意识到随着年份的流逝,每年项圈上都会增加一颗星。而且在新年晨祷的时候,有授星布道。我们只有一个遥远的未来:乐园。能不能描述一下这个年度的“授星布道”仪式?在元旦的晨祷之后,李监工会在我们的项圈上别一颗星,然后电梯把那些幸运的十二星的姐姐们送往宋记的方舟。对于出去的人,这一刻无比重要。其他人在这一刻又羡又妒。后来,我们就看到脸带微笑的星美们、幼娜们、马尤达们以及花顺们起程前往夏威夷的三维影像,最后成为戴着灵魂戒指的顾客。这些原先的姐姐赞美着宋老爹的仁慈,号召我们努力工作,偿还投资。我们惊叹着她们的专卖店、购物中心、餐馆;翡翠色的大海、玫瑰红的天空、野花;花边、乡间小屋、蝴蝶,尽管我们叫不出这些东西的名字。我想问一下那个臭名昭著的幼娜-939。我比任何克隆人都了解幼娜-939。有些纯种人比我更了解她的神经化学历史,也许后面会提到他们的名字。我在宋记醒来时,李监工把我分配给幼娜-939的收银台。他觉得,让同一个细胞株的克隆人在收银中心错开,看着舒服些。那一年幼娜-939已经有十颗星了。她看起来孤僻又阴沉,所以我后悔没跟另一个星美搭档。可是,等到第一个星期天,我就发现她并不是孤僻,而是警惕,她的阴沉背后有种隐隐的尊严。她能明白醉醺醺的顾客要点什么,还让我小心李监工,他巡视的时候脾气不好。我能活下来,多亏了幼娜-939。你说的“隐隐的尊严”是不是因为她升级了?研究生金甫叔的研究笔记太简略了,我不确定幼娜-939的升级具体在什么时候受到触发。不过,我想升级只是解放了被速扑抑制的东西,包括抑制所有克隆人的内在个性表达。据说克隆人没有个性。宣传这个谬论是为了让纯种人好受些。“好受些”?什么意思?奴役人类让你们良心不安,档案员。但是,奴役一个克隆人不会比拥有一辆最新款的六轮福特更让人不安,我是说在道德方面。你们没法区分我们,就以为我们都一样。但是记住:哪怕是在一个培育箱里培养的同株克隆人都各不相同,就像雪花,每一片都独一无二。我承认我错了。你何时发现幼娜-939有异常——也许我该说个性。啊,何时,这样的问题不容易回答。那个地方没有日历,没有真正的窗户,又在地下十二层。也许是第一年的第六个月,我意识到了幼娜-939说话古怪。古怪?第一,她话变多了:在收银台空闲的时候,在我们清理消费者的厕所的时候,甚至在宿舍里服用速扑的时候。我们都觉得很有趣,连古板的马尤达也这么觉得。第二,到那一年的后来,幼娜的话逐渐变得复杂起来。在岗前培训的时候,我们学了工作中需要的词汇,但速扑会抹除以后学习的词汇。因此,在我们听来,幼娜的句子充满了没有意义的噪音。简单说来,她听起来像纯种人。第三,幼娜很喜欢幽默:她哼着宋记的赞美曲,改得乱七八糟。当然,那是在宿舍里,助手们不在的时候。她模仿纯种人的习惯:打哈欠,擤鼻涕,打饱嗝儿。幽默是异议的温床,“主体”害怕幽默。据我所知,克隆人想创造串起五个词的句子都有困难。幼娜-939——在这一点上,还有你——怎么可能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环境中学会流畅地讲话呢?哪怕智商有所提高也不可能啊。即使服用速扑,一个升级的克隆人也在如饥似渴地学习语言,在升级期间,听到自己嘴里甩出的新词,我总会吓一跳。新词是从消费者、李监工、广告还有宋老爹那儿学来的。餐馆不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每个监狱都有看守和围墙。看守是通道,围墙是屏障。问一个有点形而上的问题……那些日子你快乐吗?你是说,在我升级之前?如果你说的快乐是指无灾无病,那么就像基因学家们声称的那样,我和所有的克隆人是世上最快乐的一群。然而,如果快乐的意思是战胜困难、有追求,或是拥有权力,那么在所有内索国的奴隶中,我们无疑是最悲惨的一群。我能忍受枯燥乏味,但是跟你一样,并不享受它。你说奴隶?连婴儿消费者都知道奴隶这个词在内索国都已经废除了!公司国是建立在奴隶制基础上的,不管这个词有没有被禁止,档案员。我无意冒犯,但是您的年轻是服用了驻颜药还是真的?我觉得奇怪。为什么我的案子会交给一个看起来涉世未深的公务员?你没有冒犯我,星美。我是一个权宜之人。没错,是一个没有服过驻颜药的权宜之人,才二十几岁。统一部的官员们坚称你一个异端,除了反动和亵渎的言论,没什么可以入档。可是对于基因学家们,你知道,你简直是圣杯。他们动用了在“主体”的关系,执行第五十四条规定的第三款——入档权,来反对统一部,但是他们没有指望高级档案员来列席你的审判,认为判你的案子太危险了,会累及他们的名声——及退休金。在那个没什么影响力的部门,我才八级,可是我申请记录你的证词的时候,还没机会想想清楚,他们就批准了。我的朋友们都说我疯了。那你是把你的职业生涯押在这次采访上了?那是事实,没错。见识了那么多的口是心非,你的坦率让我耳目一新。在我看来,一个不诚实的档案员对将来的历史学家没什么用处。你能再说说李监工吗?他的日记在审讯中对你非常不利。他是个什么样的监工?可怜的李监工是个彻头彻尾的公司国人,可是早过了监工能够升职掌权的年代。跟这个垂死的公司国的很多纯种人一样,他信奉的观念是只要勤奋工作,记录无可挑剔,就能升职。所以他频频在餐馆里值夜班,以此博得体制的赏识。总之,对克隆人,他毫不手软;对他的上级,他奴颜婢膝;对给他戴绿帽的人,他殷勤好客。给他戴绿帽子的人?是。了解李监工,要先了解他的妻子。婚后不久,李太太就把他们的生育配额卖掉了,做了精明的投资,还把她丈夫当成取款机。据助理们说,她把监工的大部分工资都花在整容上了。她已经年过七十,看起来却像三十岁。还有,据说李太太偶尔会来巡视新来的男助手。谁要是敢拒绝她,那就会被发配到最荒凉的地区。但让人费解的是,她为什么不利用那显而易见的影响力让李监工升职,我是活不到谜底揭开的时候了。幼娜-939的恶名远扬肯定严重玷污了李监工“无可挑剔的记录”,你不觉得吗?那是当然。一个餐馆服务员表现得像纯种人会引来麻烦,麻烦会引来指责,而指责需要替罪羊。李监工在注意到了幼娜不遵守守则,他没有采用减星的办法,而是请了公司的医务员重新给她检查,培训。这次失策可以说明为什么他总是升职无望。幼娜-939的表现跟基因设定的没有差别,医务员认为她完全正常。没有高级医务员许可,李监工再也不能处罚幼娜了。幼娜-939是什么时候开始怂恿你一起犯罪的?我想,第一次是在收银台闲下来的时候,她解释了一个新词:秘密。知道别人——包括宋老爹——不知道的事情,对我来说无法理解。所以等到躺在床上的时候,我这位收银台的姐妹答应给我示范她说不明白的新词。等我下一次醒来的时候,不是对着刺眼的灯光,而是对着幼娜。她把我摇醒了,屋里黑乎乎的。姐妹们都睡着,一动不动,只是轻微地抽搐。幼娜像个监工一样命令我跟着她。我不愿意,因为害怕。她告诉我别怕。她想给我看什么叫秘密,然后领着我走进圆形大厅。那陌生的寂静让我更加恐惧:在宵禁的灯光下,那些喜人的红色和黄色都变为了诡异的灰色和棕色。李监工办公室的门漏出微弱的灯光。幼娜推开门。我们的监工趴在桌上。口水从下巴连到了索尼;眼皮动得飞快,喉咙咕噜咕噜响。幼娜说,每周日的晚上他就服用速扑,然后一觉睡到天亮。你也知道,速扑对纯种人的作用比对我们还大,我这个姐妹还踢了踢他没有反应的身体向我证明这一点。这样的亵渎让我惊骇无比,幼娜却被逗乐了。“你想怎么他都行。”我记得她告诉我,“他跟克隆人生活了这么久,几乎跟我们一样了。”然后,她说还要给我看更大的秘密。幼娜从李监工的口袋里找出钥匙,领我去大厅的北区。在电梯和东北厕所之间,她让我检查墙壁。我什么也没发现。“再看,”她催促我,“仔细看。”这次我看到一个斑点,一个很细的裂缝。幼娜插入一把钥匙,大厅的墙上朝里打开一扇长方形的门。弥漫着灰尘的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幼娜抓住我的手,我很犹豫,要是宵禁时间在餐厅里乱走不算什么大的过错,闯进未知通道毫无疑问会让我减星。可是我这个姐妹的意志比我的坚定。她把我拽了进去,关上门,低声说:“现在,亲爱的星美妹妹,你在一个秘密里面。 ”一道白光切开黑暗:一把神奇的会移动的刀让狭小的黑暗现出了形状。我看清了。这是一个狭窄的储藏室,里面堆满了东西,有一摞摞的椅子、塑料植物、外套、电扇、帽子、一个烧坏的灯和很多伞。我还能看见幼娜的脸和我的手。我的心跳得很快。那把刀是什么?我问。“只是光,手电筒的光。”幼娜答道。我问,光是活的吗?幼娜答道:“也许光就是生命,妹妹。”一个消费者把电筒忘在了椅子上,幼娜解释说。可她没上交助手,而是藏在了这儿。在某种程度上,她的坦白最让我震惊。为什么?守则第三条教导我们,对于服务员,私藏任何东西都会辜负宋老爹对我们的爱护,都在欺骗他的饭店。我怀疑幼娜-939是否还遵守任何守则。但是很快,幼娜展示的宝藏让我忘记了重重疑虑:一盒不成对的耳环、珠子、头饰。穿戴纯种人的精美服饰的感受抵消了被人发现的恐惧。然而,对我冲击最大的,是一本书,一本图画书。这种东西现在不多了。确实稀少。幼娜以为那是一台显示外面世界的报废索尼。看到脏兮兮的服务员服务三个丑陋的姐妹;七个矮小的克隆人端着奇怪的餐具跟在一个闪亮的女孩后面;一幢蜡烛房子,你绝对能够想象我们有多惊讶。还有城堡、镜子和龙。记住,作为一个服务员,我不认识这些词,那个时候,我对现在证词里的词也一无所知。幼娜告诉我广告和三维影像只显示了电梯外乏味世界的一部分。其实它包含的奇迹比乐园里的还多。一个宵禁之夜遇上这么多奇怪的东西让我头脑发昏。幼娜说我们必须在天亮前回到床上,不过她也保证,下次再带我来看她的秘密。一共有多少个“下次”?大约十次,可能十五次。渐渐地,只有在夜访她的秘密房间时,幼娜才会流露她活泼的一面。翻看那本关于外面世界的书,她的种种质疑甚至从根本上动摇了我自己对宋老爹的爱以及对公司国的忠诚。她怎么质疑的?用问题:宋老爹怎么可能一边站在宗庙广场的餐馆,一边却跟获得灵魂的姐姐们一起走进仙境?为什么我们克隆人生下来就欠债,纯种人却不是这样?谁决定还清宋老爹的投资需要十二年?为什么不是十一年?六年?一年?你是怎么回答这些亵渎的妄语的?我乞求幼娜别问了,至少在餐馆里要假装正常。要知道,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循规蹈矩的服务员,不是现在的捣乱分子、文明的威胁。而且,由于没有向李监工揭发幼娜,我害怕会因此被减星。我向宋老爹祈祷,希望他能治好我的朋友。可是她非但没有改邪归正,反而变本加厉。幼娜在抹桌子的时候公开看广告片。姐妹们知道了她的罪孽,都躲着她。有一天晚上,幼娜告诉我说她想离开餐馆,永远不回来。她说我也应该出去:纯种人强迫克隆人在大厅工作,这样他们就能独享书上看到的美丽世界。作为回答,我背诵了守则第六条,告诉她我决不会对宋老爹和他的机构犯下如此恶劣的罪行。她骂我是笨蛋、胆小鬼,说我跟其他克隆人一样糟糕。两个没被授予灵魂的克隆人,没人帮助能逃出公司吗?统一部只要五分钟就能逮住你们。可幼娜怎么知道?她的坏索尼上说,外面的世界有人迹罕至的森林、层峦叠嶂的山脉,还有迷宫一样的藏匿地点。对您一个纯种人来说,把童话书当成公司国也许很可笑,但是长期的囚禁使得任何得救的幻想都变得可信。升级的饥渴逐渐加剧,甚至吞噬了理性。对于消费者,这个状态被称为慢性抑郁症。我在餐馆的第一个冬天,幼娜陷入了这种状态。在冬天,用餐的人们蹭掉耐克上的雪,我们只得定时拖地。那时,幼娜已经不再和我交流,她彻底独来独往了。你是说精神病引发了幼娜-939的暴行?是的,我坚信如此。而且是试验失误引发的精神病。请你从所处的有利位置描述一下新年前夜的事件。我负责的区域周围有一圈凸起的平台,当时我正抹着平台上的桌子,因此我东面的视野很好。马尤达-108和幼娜-939在收银台忙碌着。一个儿童聚会正在进行。气球、横幅和帽子挡住了电梯周围的区域。大厅里回响着流行歌曲和五百多个就餐者的声音。宋老爹不断地朝孩子们扔出三维焰火蛋糕,然后收回它们。焰火穿过他们的手指又飘回到我们的标志人那蛇信般的舌头上。我看到幼娜-939离开收银台,你也会选那个时机,我知道要发生可怕的事了。她没有告诉过你她的逃跑计划?我说过,她已经不理会我的存在了。但是我相信她没有什么计划:我认为她只是,用纯种人的话说,“顶不住”了。幼娜离开了我们的区域,不慌不忙地朝电梯走去。她在判断着时机。助理们忙得没注意到她,李监工在办公室里。几乎没有用餐者发现她,也没有将目光从索尼或者广告片播放器上移开。何况,她们干吗要看呢?当幼娜抱起一个穿水手服的男孩朝电梯走去时,那些看见她的纯种人只是以为她是一个克隆女仆,奉女主人之命带孩子回家。媒体报道说幼娜-939偷那个孩子是为了在地面上作为人体盾牌。媒体完全按照统一部的指示报道了这次“暴行”。幼娜抱那个男孩进电梯是因为她知道了公司的基本防范措施:没有灵魂珠,电梯就不会运行。在挤满了消费者的电梯上,被发现的风险太大了,所以幼娜认为最大的希望就是借一个孩子,利用他的灵魂珠,电梯就会把她运到自由世界。听起来你很确信。如果以我的经历都不能确信,谁还可以?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就不必重复了。尽管如此,还是请你描述一下你所看到的幼娜-939的暴行。完全可以。电梯关上的时候,那个孩子的母亲看到儿子在幼娜的怀里,便尖叫起来:“一个克隆人抓了我的孩子!”这引发了一连串的歇斯底里。托盘扔了,奶昔泼了,索尼摔了。一些就餐者以为地震缓冲器发生了故障,就躲到了桌子下面。一个警察从枪套里拔出手枪,冲到乱作一团的人群中,大吼着要大家镇定。他打了一发音波弹,在一个密闭空间这很愚蠢,很多人以为是恐怖分子在朝消费者开枪。我记得看见李监工从办公室冒了出来,踩到泼洒一地的饮料滑倒了,消失在争先恐后,冲向电梯的一大群顾客的脚底下。许多人在这次挤踏中受伤。崔助理朝着他的对讲机大喊大叫,我听不清他喊什么。大厅里谣言纷飞:一个幼娜绑架了一个男孩,不对,是一个婴儿;不对,是一个纯种人绑架了一个幼娜;一个警察开枪打中了一个男孩;不对,是一个克隆人打了那个鼻子流血的监工。与此同时,宋老爹站在基座上东摇西晃。接着有人大喊,电梯在往下走,顿时餐馆里鸦雀无声,就像一分钟前,瞬间就一片恐慌那样。那个警察喊着让开,然后蹲下,瞄准了电梯门。消费者们的踩踏一下子解除了。电梯降到了餐厅,门打开了。那个男孩在发抖,在角落里缩成一团。他的水手服已经不是白色。也许,我在灯塔里最后的记忆将是幼娜-939的尸体,已经成了肉酱,满是弹孔。那个画面也已经烙在了每个纯种人的记忆里,星美。那个晚上我到家的时候,我的室友一直盯着索尼。内索国一半的庆祝活动都取消了,另一半也大受影响。餐馆内部摄像头和宗庙广场公共秩序摄像头的影像在媒体上交替播放。都是那个路过的警察消灭幼娜-939的画面。我们觉得难以置信,确信是联盟会的恐怖分子出于歪曲宣传的目的整容成服务员的样子。当统一部确认那个克隆人的确是一个幼娜,我们……我……你们以为公司国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你们发誓再也不相信任何克隆人。你们知道废奴主义跟联盟主义一样危险狡诈。你们全心全意支持敬爱的主席后来指示发布的本土法案。确实如此。那么当时你们的餐馆呢?统一部派人大批进驻,疏散大厅,同时检查每个就餐者的灵魂珠,录下目击者的陈述。我们清理了餐厅,没有做晚祷就服了速扑。次日,姐妹们依然保留着幼娜-939死亡的记忆。晨祷的时候,宋老爹没有进行正常的授星仪式,而是做了反对联盟会的布道。我还是难以想象,一个标志人居然告诉了他的克隆人关于联盟会的事情。可见这次的震惊和恐慌有多严重。布道的首要目的无疑是要告诉媒体,宋记实施了危害控制措施。那次晨祷上宋老爹的上层人的用词便是证明。表演得相当夸张。能否说一说?我好记录存档。标志人的脑袋占据了半个大厅,我们就像在他的脑子里一样。他小丑般的脸上异常沉痛和愤怒,小丑般的声音带着绝望。花顺们在颤抖,助理们满脸敬畏,李监工显得苍白而病态。宋老爹告诉我们世上有股邪恶的气息。那些叫做恐怖分子的纯种人吸入了这气息,所以他们仇恨所有自由的、有序的、美好的公司国的东西。一群叫做联盟会的恐怖分子用邪恶感染了我们的一个姐妹,宗庙广场餐厅的幼娜-939,导致了昨天的暴行。幼娜-939没有告发联盟会,反而任由邪恶诱惑,走人歧途。如果不是宋记和一向与之通力配合的统一部恪尽职守,一个消费者无辜的孩子就会死于非命。那个男孩幸存了,然而顾客的对我们所热爱的公司的信任受到了伤害。宋老爹总结说,我们面临的挑战是用前所未有的勤奋来重获这种信任。因此,我们必须警惕邪恶,每分每秒。这条新守则比所有其他守则都更加重要。如果我们遵守,我们的老爹就永远爱我们。如果我们违反,老爹就会年复一年地把我们星级归零,我们就再也不能去乐园了。你们明白了吗?姐妹们的理解只能说是模模糊糊。我们的标志人用了许多我们不懂的词。不过,“明白了,宋老爹”的喊声却在基座的四周回响。“我听不见你们!”我们的标志人激励我们。“明白了,宋老爹!”公司的每一个餐馆的每一个服务员都在喊,“明白了,宋老爹! ”我说过,很夸张。在审讯的时候,你说幼娜-939不可能是联盟会成员。你还是这么认为吗?是的。联盟会怎么招募,什么时候招募她呢?联盟会的成员何必冒暴露的风险呢?一个基因改造过的服务员对恐怖集团有什么价值呢?我不明白。如果速扑里的除忆素能“清空”记忆,你对那次的事件怎么回忆得那么详细清楚。因为我已经开始升级了。哪怕是甫叔那样的纯种白痴,都知道幼娜-939的神经化学稳定性显著降低,所以需要制备一个新的试验品。因此,我的速扑里的除忆素被减量了,加入了升级催化剂。那么……布道之后,元旦正常营业?营业,是的;正常,没有。授星仪式敷衍了事。两个十二星的姐姐由安助理护送走进电梯。补充了两个圭林。幼娜-939被一个新的幼娜取代。李监工给我们的项圈上加了星,气氛严肃而安静,鼓掌不合时宜。不久,媒体涌入,按着闪光灯,挤满了办公室。我们的监工没法让他们离开,只好让他们拍摄项圈上贴了“939”标签,身上撒满了番茄酱的新幼娜躺在电梯里的样子。后来,统一部的医务员给我们挨个作了检查。我害怕会被控有罪,结果只有我的胎记引起了几句评论。你的胎记?我不知道克隆人会有胎记?不会,所以在蒸汽室里它总让我很尴尬。马尤达-108叫它“星美-451的污点”。能给我的记录仪看一下吗,只当是猎奇。没问题。在这里,锁骨和肩胛骨之间。很独特。像颗彗星,你不觉得吗?奇怪,任海柱也这么说。呃,这个,巧合吧。李监工保住他的位置了吗?保住了,但是这没给这个倒霉的人带来什么安慰。他提醒公司高层几个月前他就“嗅到了”幼娜-939的异常,这就把责任推给了那个检查她的医务员。宗庙广场的利润很快恢复到了平均水平:纯种人啊,遇上吃的,就能忘了别的。圭林-689和圭林-889也吸引了顾客:作为新创造的株型,他们吸引了大量的克隆人爱好者。大概是这个时候你意识到自己的升级吗?是的。你希望我描述一下那种经历?跟幼娜-939的完全一样,我现在意识到。首先,有个声音在我脑袋里说话。我很害怕,后来才发现没有别人能听见。纯种人管它叫“意识”。第二,我的语言能力进化了。比如说,如果我想说“好”,我的嘴会用更准确的词代替:“有利”、“愉快”或是“正确”。那时,全部十二个城市的纯种人每周报告数千起克隆人异常行为。我的变化很危险,我努力想抑制住。第三,我对一切事物的好奇心都变得敏锐了:就是幼娜-939说过的“饥渴”。我偷听就餐者的索尼、广告片、董事会成员的演讲,任何东西,以便学习。我也很想看电梯通到哪里。我还注意到在一个餐厅在同一个收银台干活的两个克隆人也都经历着相同的心理变化。最后,我感觉越来越孤独,在所有姐妹当中,只有我明白我们的存在毫无意义,工作极其乏味。我甚至会在宵禁的时候醒来,但是我没有再去那个密室,不到灯亮,我一动都不敢动。啊,我羡慕我的不辨是非、不会思考的姐妹们。然而最糟糕的是,我害怕。那个状态你忍受了多久?几个月。准确地说,一直到第四个月的最后一周周末。在宵禁的时候,隐约听到玻璃碎了的声音,我醒了。我的姐妹们都睡着,这个时候只有李监工在大厅里。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好奇战胜了恐惧,我打开了宿舍的房门。大厅对面,我们的监工的办公室开着门。李躺在灯光里,脸贴地板,椅子倒着。我穿过餐厅。血从他的眼睛和鼻子流出来,桌上有袋喝过的速扑,瘪塌塌的。监工不像是活着的样子。李死了?服药过量?不论官方是什么结论,办公室里散发着速扑里催眠剂的臭味。服务员通常服三毫克:李似乎用了二百五十克,所以自杀似乎是合理的结论。我进退两难。如果我呼叫医务员,也许能救监工的命,可怎么解释我的干预?你知道,健康的克隆人宵禁的时候从来不会醒。正在升级的克隆人的生活当然凄凉,可是重新培训的前景更加凄凉。你说你羡慕你不会思考,没有烦恼的姐妹?那不是说希望变得跟她们一样吗?所以,我回到了铺位。这个决定后来没有让你感到内疚?只有一点点,那是李自己的决定。但是我有预感,那个晚上的事情还没完,果然,天亮的时候,我的姐妹们都还躺在铺位上。空气里没有清醒剂的味道,没有助理来报到。我听见有人在用对讲机。我想知道李监工有没有清醒,便离开宿舍,偷偷朝大厅里看。一个身穿深色西装的男人坐在那里。他已经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从大厅对面注视着我。终于,他开了口:“早上好,星美-451。希望你今天比李监工感觉好些。 ”听起来像个警察。他介绍自己姓张,是个司机。我道了歉:我不认识这个词。他声音柔和地解释,司机给高层和董事开车,有时候也传递消息。他,张先生,要替他的监工给我,星美-451,送个口信。这个口信实际上是个选择。我可以现在就离开餐馆,在外面偿还投资,或者待在那里,等待统一部带着 DNA探测仪来调查李监工的死亡,然后被当成联盟会的间谍曝光。这可不是什么选择。是啊。我没有什么物品收拾,也没有什么人告别。进了电梯,张先生在一块板上按了一下。门关上了,关上了我过去的生活,我唯一的生活,我无法想象上面有什么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