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思不可能写信给他。”翠霞哧鼻道。“你在说谎。我检查过每封信。” “你的意思是你毁了每封信,对不对,伯爵夫人?”韩德森迎视翠霞的怒目。“你不希望令尊知道他有继承人的事,对不对?” 翠霞的脸红似火。“你不要胡说八道。“ 莉娜担心阿姨气坏了身子,她走过去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外公如何得知我的存在并不重要。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两位。” 两位律师忙点头。“有道理,亲爱的。”韩德森说。“根据遗嘱的条件,我们必须私下向你说明财务。” 莉娜看到阿姨张口欲言时,稍微施力按住她的肩膀。“如果我要求伯爵夫人留下,你们同意吗?”她问。 “当然。”包尔敦在韩德森点头后说。 “那么请坐下来解释。”莉娜在感到阿姨放松下来时,放开她的肩膀。 “一个自称韩莫夏船长的男子把你母亲的信送给艾敦伯爵。” 韩德森说。“那封信和洁思留给伯爵的信都在我们的档案里。如果你不相信,伯爵夫人,我们可以拿给你看。我不详述信的内容,莉娜公主,因为诚如你所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的外公立刻立了一份新遗嘱。他跟你断绝了关系,伯爵夫人,又很气他另一个女儿的行为,因此决定把财产全部留给他唯一的外孙。” “他不知道他的外孙是男是女,因此开出两种版本的条件。但我们只就外孙女的版本来说明。” 包尔敦说。 “我的母亲做了什么事使她父亲改变对她的心意?”莉娜问。 “对啊!我的圣人妹妹到底做了什么事使她失去父亲的宠爱?”翠霞讽刺道。 “洁思离开她的丈夫使她的父亲颜面受损。莉娜公主,你的外公很痛心。他很喜欢他的女婿,认为他的女儿举止……异常。”包尔敦用耸肩来掩饰尴尬。 “你何不明讲我父亲终于明白洁思疯了?”翠霞说。 “说来可悲,但那是事实。” 包尔敦投给莉娜同情的一瞥。 “那么钱直接归莉娜所有吗?”翠霞问。 韩德森看康翠霞的眼神狡猾起来。他差点笑了出来,艾敦伯爵地他大女儿的看法果然正确。他决定速战速决,以免坏了午餐的胃口。 “在你满十九岁之前,继承权暂缓决定,莉娜公主。如果你在十九岁生日以前结婚,那么财产将归你丈夫所有。” “那离现在不到两个月。”翠霞说。“她不会那么快结婚。身为她的监护人,我——” “请听我说完。” 韩德森冷硬地要求。“艾敦伯爵虽然很喜欢他的女婿,但决定小心为上,以防女儿对女婿的指控属实。” “没错。”包尔敦接口道。“伯爵生性谨慎,因此对巨额财产的分配做了进一步的限定。” “拜托你们赶快说出那些该死的条件。”翠霞说。“再这样下去,我会变得跟洁思一样疯狂。” 阿姨又激动起来了。 莉娜支持她的要求,但用的语气温和多了。“我也很想听听其余的部分,请说下去好吗?” “当然。” 韩德森说。他故意不去看公主,惟恐她美丽的蓝眸会使他看傻了眼。他很惊讶这两个女人竟然真有亲戚关系。伯爵夫人是个其貌不扬、态度恶劣的老妇人;但站在她身旁的年轻女子却仿佛有天使般的容貌和心地。 韩德森把注意力放在桌面上。“如果你满十九岁时,仍然待字闺中,那么你的财产将由你的父亲掌管。莉娜公主,你的父亲在离开英国去寻找你的母亲前已被告知遗嘱的条件。他明白他不可能得到那些钱,直到——” “他不可能还活在人世,”伯爵夫人说。“他已经音信全无好多年了。” “但他确实还活着。”包尔敦说。“我们一个星期前才收到他的一封信。他目前住在法国北部,计划在他女儿十九岁生日当天回来领取他岳父的遗产。” “他知不知道莉娜还活着,而且人在轮敦?”伯爵夫人问,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不知道,而且我们觉得没有必要告知他。” 韩德森说。“莉娜公主的生日距离现在不到两个月。当然啦,如果你希望我们设法在你父亲启程前通知他——” “不要。”莉娜控制她的声音,但想要大吼拒绝的冲动令她喉咙发紧。“这会令他十分惊喜,你们说对不对?”她微笑地问。 两位律师微笑同意。“两位,我们使我的阿姨厌烦了。”莉娜说。“根据我对遗嘱的了解,我永远无法掌管我的钱。如果我嫁了人,钱将归我丈夫管;如果我还没有嫁人,那么财产将任凭我父亲处置。” “是的。”包尔敦回答。“你的外公不愿让一个妇道人家掌管他的钱。” “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我会……”伯爵夫人跌回椅子上。“父亲疯了。” 莉娜担心阿姨会啜泣起来。她在几分钟后打发两位律师走。韩德森慷慨地告诉莉娜,他会拨出一笔钱供她撑到她父亲回来取得监护权。 莉娜谦虚地道谢,送两位律师到前门,然后回到书房。 伯爵夫人不明白她的外甥女有多么烦恼。“我失去了一切。”她一看到莉娜回书房就诉起苦来。“希望我父亲的灵魂下地狱。”她喊道。 “别这么激动,阿姨,”莉娜说。“对你的身体不好。” “我失去了一切,你还敢叫我别激动?”伯爵夫人尖叫。“你一定要替我向你父亲求情,莉娜。如果你开口,他会给我钱。德华不喜欢我。我以前应该对他好一点,但我嫉妒洁思的幸运而无法对他客气。我至今仍想不通他为什么选中洁思。洁思担小如鼠。我长得比她好看多了。” 莉娜没有理会阿姨的嘀咕。她在书桌前走来走去,脑海里充满即将面对的问题。 “你很惊讶你父亲还在人世吗?” “不会。”莉娜回答。“我始终不相信他死了。” “你一定要照顾我,莉娜。如果你父亲不供养我,我要怎么活下去?我会沦为上流社会的笑柄的。”伯爵夫人哭喊。 “在我们离开波士顿前,我就答应过会照顾你,阿姨。我会信守承诺的。” “你父亲也许不会同意。那个混蛋会掌管我的钱,我敢打赌他一毛钱也不肯给我。” 莉娜在阿姨面前嘎然止步。“让我父亲掌管钱不适合我的目的,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康翠霞从来没有见过她外甥女如此生气。她点点头,露出了笑容,因为她认为那个笨丫头是在替她打抱不平。“你真是个好孩子,这么关心我温饱福利。我父亲对我太不公平了。我花光最后的积蓄为你治装,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我真该留在那个荒僻的殖民地的。” 阿姨的怨天尤人令莉娜恼火。她深吸口气,按捺着性子说:“事情还不到全盘皆输的地步。在我看来,想要解决我们的问题只有一个方法。我必须在父亲返回英国前结婚。“ 莉娜的镇定宣布引起翠霞的注意。她睁大了眼睛,甚至在椅子里坐直身子。“我们不知道德华什么时候会到。快的话,说不定明天就会走进这个房间。“ 莉娜摇头。“我认为不会。记住,千万不要让他知道我还活着。其他人见到我时似乎都很惊讶。我打算尽快结婚。“ “我们怎么可能来得及安排?我们心目中甚至没有合适的人选。“ “列出一张我必须考虑的人选名单。“莉娜说。 “这样做不合适吧。”伯爵夫人反对道。 莉娜正要争辩时,注意到阿姨眼中的亮光,因此知道阿姨正在考虑这个主意。莉娜顺水推舟地说:“如果我们想要成功,动作就得快。” “为什么?你为什么愿意如此牺牲自己?”翠霞狐疑地看了莉娜一眼。“你为什么宁愿让钱由你丈夫控制,也不愿意让你父亲管钱?” “阿姨,我说过钱归我父亲管不合我的目的。好了,在看出我的计划可行前,你还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你的父亲现在可能已经发了大财,他也许根本不想要这笔钱。” “你不会傻到那样想的。”莉娜说。“我怀疑他现在很有钱。如果他真的发了大财,那又何必跟律师联络呢?噢,他一定会回英国来的,翠霞阿姨。” “如果你声称德华会想要我父亲的遗产,我不会跟你争辩。” “很好。”莉娜说。“我认为你是我认识之中最聪明的女人,”她赞美道。“你一定可以想出一个能够使人信服的理由来解释我的仓促结婚。” “没错,我是很聪明,但你的婚姻对我会有什么好处?”伯爵夫人问。 “我们会要求那个跟我结婚的男人签字同意把一大笔钱让给你。他必须在我们结婚前前下同意书。” “那么你的结婚对象必须是个好控制的人。”伯爵夫人嘟嚷。“那样的人不在少数。我得想出一个好理由来解释你为什么急于结婚。你可以出去了,莉娜,我会列出一张你的丈夫人选名单。凭你的容貌,我们几乎可以使任何人同意我的条件。” “我希望李昂侯爵在你的名单上,而且是头号人选。”莉娜咬牙准备面对阿姨的不悦。 “你不可能是说真的。”伯爵夫人结结巴巴地说。“他家境富裕,不需要钱,不是那种会跟我们合作的人。” “如果我能使他签下同意书,那么我可不可以在我停留英国英国的期间跟他结婚?” “既然你愿意做此必要的牺牲,我想我也不便反对你接近那个讨厌的人。他不会同意的,但我答应让你试试看。” “谢谢。” “你仍然打算回到那些红番身边吗?” “他们不是红番。”莉娜说。“只要钱到手,我会不回去对你应该是一样。” “你最好不要对你选中的对象提起这件事,否则他一定唾弃你的。” “是的,阿姨。” “好了,上楼去换件衣服,你穿黄色难看死了。顺便把头发也梳理整齐些。” 莉娜回到卧室后就解除伪装。她全身发抖,胃部打结,头痛欲裂。她不得不承认她很害怕,但一点也不喜欢那种感觉。 豺狼要回英国来了,他会企图杀她。莉娜毫不怀疑她父亲的决心,豺狼不会因岁月而改变本性。 莉娜不打算给德华谋杀她的第二次机会。如系天意,她会先杀了他。 日记 一七九五年十月十二日 这世上真的有恶魔,莉娜。我本来不知道人可以如此邪恶,直到我亲眼目睹无辜的孩童遭到凌虐、肢解和杀害,为的只是使他们的父母服从。军队屠杀无反抗能力的农民。我的丈夫是个独裁者,任何被怀疑有颠覆思想的人都遭到杀害。垂死着和死者遍布大街小巷。货车每晚都会来清运尸体。每天傍晚使我们在宫里关闭门窗的恶臭不是来自过多的垃圾,而是来自焚烧的尸体。 人民始终吃不饱,为的是不让他们有体力造反。连水都是配给的。那些令人作呕的暴行令我无法冷静思考。我忠心的女仆玛拉劝我不要去找德华对质,担心我会有生命危险。 我应该听他的劝的,孩子,但我却像个天真的傻瓜似地去质问我的丈夫。 从我的错误中学习,莉娜。唯有如此,你才能活下去。 李昂无津打采地坐在书桌后面,手里握着满满一杯白兰地,膝盖上放着一个爇水袋。 说也奇怪,他今晚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退伤。现在是凌晨四点多了,疼痛和噩梦使他被迫回到书房处理业务。他打算工作到黎明降临轮敦,直到他累得无法思考为止。 他有点不舒服。一个老战士,他微笑地心想。莉娜不就是那样叫他的吗?战士,没错,他记得她叫他战士……老,没有,他不记得她有那样叫过。 往事涌上心头。为国效命的这些年已经造成了损害。在法国社会许多不光彩的日子里,他仍然令人丧胆,事实上他已成为传奇人物。李昂总是被派予最艰难棘手的任务。他从未在罪行犯下、证据确鉴则奉召。他的任务是独一无二的,他以从不失手而出名。李昂侯爵被视为英国最危险的人,有些人声称他是全世界最可怕的危险分之。 无论叛徒藏身何处,李昂都有办法把他找出来,然后以干净利落的手法悄悄处决掉。 他的任务从未失败。连一次也没有。 他的忠诚带来一体两面的结果。李昂因英勇而获封勋爵,因杀戮而噩梦不断。退役对他来说并不困难。由于他独自居住,所以没有人知道他所受的折磨。作噩梦时他又看见那些被他歼灭的脸孔,旁边没有人看到他的痛苦。 李昂几乎不再想到詹姆或蕾蒂。但是每当想到他在国外对方叛国之徒时,他的哥哥却在家乡背叛了他,李昂仍然会摇头苦笑。 自从遇见莉娜公主之后,他就心神不宁得几乎无法冷静思考任何事。他是个好奇心极强的人,只要引起了他的兴趣,再难解的谜他都要解开方肯善罢甘休。但是莉娜仍然神秘莫测、难以捉摸。他还不知道她在玩什么把戏。她没有公然与他或隆恩打情抹俏,光凭这一点就足以勾起他的兴趣了。李昂不断思索着他和莉娜的奇怪对话,但在一段时间后他就放弃了。他必须再见她一面,她给他的线索太少,无法满足他的好奇心。 她究竟是在哪里听过狮吼的? 李昂知道他想要查明莉娜公主来历的意念变得有点走火入魔了。他的决心连他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他从未遇到过如此令他手足无措的女人。他对莉娜的兴趣比膝盖的疼痛还要令他困扰。 他要知道她所有的秘密。他一定有秘密,每个女人都有。等他的好奇心满足后,他就可以把置诸脑后。 他对她的执迷也会随之结束。 做出那个决定后,李昂立刻写了短信给社交界的流言首领。他以旁敲侧击的方式询问莉娜公主的事,以他妹妹黛安和她的踏入社交界作为他想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主要理由。 他并没有因他的欺骗手段而良心不安。但在所有的询问信都得到答复时,李昂比先前更加沮丧了。根据所有的消息灵通人士所知,莉娜公主根本没有过去。 那个女人在两个月前根本不存在。 李昂不打算接受那样的结论。他的耐性逐渐耗尽,他想得到真正的答案……他想要再见到莉娜。他原本想在星期六柯家的舞会上堵她,后来又决定不再等待。 顾不得是否失礼,他在早晨九点就登门拜访。他没有事先通知,因为他可以肯定坏脾气的伯爵夫人一定会回信拒绝他的求见。 李昂的运气不错。前来应门的是一个黄发蓬乱、身体孱弱的老人。他的衣着显示他是仆役长,但他的态度却粗鲁无礼。 “伯爵夫人刚刚出门赴约去了,先生,至少要一个小时后才会回来。” 李昂努力保持笑容。“我不是来找伯爵夫人的。” “那么你到底要找谁?”仆役长以高高在上的语气问。 李昂让他的不悦显现。老人像看门狗似地守在门口,李昂在他还来不及抗议前就直接走进玄关。“我有话跟莉娜公主说。”他故意用他最令人害怕的语气说。“现在。” 老人闷闷不乐的脸孔突然绽出愉快的笑容。“伯爵夫人不会喜欢的。”他拖着脚步领李昂走向玄关左边的双扇门。“她会不高兴的,一定会。” “你似乎并不太在意那个后果。”李昂在老人呵呵干笑时,挖苦道。 “我不会告诉她你来访的事,先生。”仆役长转身走向楼梯。“你可以在那里面等。”他朝双扇门挥挥手。“我去通知公主你有话跟她说。” “你不要告诉你的女主人谁来找她或许比较好。”李昂吩咐,心想,莉娜也许会拒绝见他。“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你没有告诉我你尊姓大名,所以顺从你的意愿并不困难。” 在李昂看来,仆役长好象花了一世纪之久才穿过玄关。他靠在门框上注视着走路有如蜗牛爬的老人。一个问题突然浮现李昂的脑海。“如果你不知道我是谁,那么你怎么能如此肯定伯爵夫人会不高兴?” 仆役长发出另一声粗嘎刺耳的干笑。发笑差点使他跌倒。他抓住楼梯扶手,站稳后才回答李昂。“你是谁并不重要,先生。伯爵夫人谁也不喜欢。任何事都无法使那个老巫婆高兴。”仆役长继续蜗牛似地慢慢爬上楼梯。 李昂发誓那个老人上三个梯阶就花了足足十分钟。 “我猜雇佣你的人不是伯爵夫人。”李昂说。 “没错,先生。”仆役长气喘吁吁地回答。“我可以说是莉娜公主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她把我弄干净,给我新衣服穿。我在落魄前当过仆役长。”老人深吸口气继续:“公主不喜欢我叫她阿姨老巫婆,说那样有失尊严。” “有失尊严或许是真的,但用老巫婆来形容伯爵夫人可以说是再贴切不过。” 仆役长点个头,然后又抓住楼梯扶手。他保持那个姿势许久。李昂以为他在歇口气,但他错了。仆役长终于放开扶手,把手掌窝成杯状放在嘴边,扯开喉咙往楼上喊:“公主,有人找您。我把他安置在客厅。” 李昂不敢相信他的眼睛。当仆役长再度高喊时,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仆役长转身对李昂解释。“她不希望我累着了,必须省下我的力气供老巫婆使唤。” 李昂点头。仆役长三度叫喊,莉娜突然出现在楼梯顶层,吸引了李昂全部的注意力。他永远不会习惯看到她,李昂心想。他每次看到她都觉得她比上次更漂亮。她今天没有把头发绾在头顶,那头淡金色的浓密头发披散在天使般的脸蛋边,美得令他屏息。 当她开始下楼时,李昂看出她发长过腰。她穿着一件淡粉红色的衣裳,丰满的酥胸在汤匙形的领口下若隐若现。端庄的衣着透着些许古怪,但李昂的心思大部分都放在她对仆役长展露的笑容上,因此无法判定到底是什么地方令他感到古怪。 她还没有看到他。“谢谢你,亚伯。赶快去坐下来休息。伯爵夫人马上就会回来,到时你又得站着了。” “你对我真好。”亚伯低声说。 “你这么想就代表你心地善良。”她继续拾级而下,接着看到李昂靠在客厅门口。 他知道她吃了一惊,因为她的眼睛突然睁大。“天啊,伯爵夫人会——” 亚伯显然听到了他的话,老人粗嘎的笑声随着莉娜进入客厅。李昂跟在她后面关上房门。“信不信由你,莉娜,轮敦的其他人都认为我还算讨人喜欢。我不明白你阿姨为什么对我那么不满意。” 李昂声音中的懊恼令莉娜微笑,他听起来像个需要安慰和保证的小男孩。她故意坐在两人座沙发的中央,使李昂无法坐在她身旁。她示意他坐在沙发旁的单人椅上。 “你当然很讨人喜欢。”她说。“别让我阿姨的看法影响你。我知道我不该说,但事关你的感受,所以我承认我阿姨喜欢的人并不多。”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李昂慢吞吞地说。“我根本不在乎你阿姨对我的看法。我只是觉得奇怪……”她戒备的眼神使他决定改变话题。“你不高兴我来找你吗?”他问道随即为自己的问题皱眉。 莉娜摇头。“日安,爵爷。”她脱口而出,好象突然想去她忘了应有的礼貌。这都要怪李昂看起来又是那么英俊迷人。她发现自己在盯着他看,但决定不为她的失态找借口,因为他正以同样专注的眼神在凝视她。 “我喜欢看你。”她说。“我也喜欢看你。”李昂低笑回答。 莉娜把双手交叠在大退上。“你的不克前来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不克前来?”李昂一脸迷惑。 “不请自来。”莉娜急忙更正。 “我懂了。” “怎么样,爵爷?有特别的目的吗?” “我不记得了。”李昂咧嘴而笑。 她犹豫地报以微笑。“想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 “那么请你说明你不记得的事是什么。”她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好象她刚才问的是世上最合理的要求。 “不记得的事叫我如何说明?”李昂问。“你又开始莫名其妙了,是不是?” 他的微笑可以使冰雪融化,莉娜开始坐立不安起来。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李昂的吻和该用什么办法使他再度吻她。那些当然都不是淑女该有的念头。 “天气变暖和了,是不是?”她设法寒暄道。“有些人说好多年没有这么暖和的秋天了。”她全神贯注地瞪着双手。 李昂因她明显的紧张而微笑。他缓缓伸直双退,准备从容应战。如果莉娜一直这么紧张不安,那么求得谜底应该不会很困难。 李昂的鞋尖碰到她的裙边,她立刻往后靠,低头瞄地板一眼,然后轻轻惊叫一声。“你想喝点什么吗?”她以令人意外的响亮声音问,猛然抬眼望向他,再度往沙发边缘移动。 她像被遗弃的小猫般易受惊吓。“你已经问过我那个问题了。”李昂提醒她。“不,我不想喝东西。我令你不自在吗?”他问,脸上的笑容显示他会很高兴令她不安。 “你怎么会那样想?”她问。 “你坐在沙发边缘,一副需要准备随时逃跑的模样,甜心。” “我的名字叫莉娜,不叫甜心。我当然感到不自在,你会令野牛紧张不安。” “野牛?” “你皱起眉头来会使任何人都紧张不安。”她耸耸肩说。 “很好。” “很好?噢,李昂,你说的话真是莫名其妙。” “我说的话……”李昂大笑。“莉娜,从相识的那一刻,一直莫名其妙的人是你才对。每次见到你,我都发誓要跟你像正常人一样谈话,但是——” “李昂,你在胡思乱想。”莉娜打岔。“这只不过是我们第二次——不,第三次见面,如果你把同一晚算成两次——” “你又来了。”李昂说。 “我又怎么了?” “企图使我手足无措。” “我不可能使你手脚无处安置,你太高大壮硕了。我知道我的力气,李昂。” “你总是照字面解释别人的话吗?” “不知道,我有吗?” “有。” “也许真正莫名其妙的人是你。”莉娜点个头来加强她的话。“没错。你老是问些不合逻辑的问题。“ 他瞪她一眼,她突然笑了起来。“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她再度问。 她又开始凝视双手,粉颊上浮着淡淡的红晕,好象突然难为情起来。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难为情,但那并不令他意外。只要是跟莉娜有关,奇怪也会变成平常。李昂自认现在已能应付任何状况,他有自信在离开前查明她在玩什么游戏。 “我很清楚你为什么来找我。”莉娜怯怯低语。 “哦?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跟我在一起。”她回答,鼓去勇气瞄他一眼。看到他没有恼怒之色时,她开始起劲地继续她的话题。“李昂,你相不相信命运?” 他又是一脸迷惑,莉娜长叹一声。“好吧,你承认你喜欢跟我在一起,对不对?”她诱导地问。 “对,但只有天知道为什么。”李昂坦承,倾身把手肘搁在膝盖上。 “对,大神最清楚为什么。” “大神?”李昂摇头。“天啊!我开始像鹦鹉一样只会重复你的话了。好吧,这位大神是谁?” “当然是上帝啦!不同的文化对全能的神有不同的称呼,你一定知道的。李昂,你该不是无神论者吧?”她似乎对那个可能性感到惊恐。 “不,我不是无神论者。” “你犯不着对我发火,我只不过是问问而已。” 他默默地凝视她良久,然后站了起来,出其不意地把莉娜拉进怀里,把下巴搁在她头顶。“我不勒死你就得吻你,”他宣称。“选择权在你。” 莉娜叹口气。“我宁愿你吻我。但是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好吗?那对我很重要。” “什么问题?” “你相不相信命运。”她后仰望向他的脸。“你有注意力无法集中的问题,对不对?” 她埋怨的眼神令他啼笑皆非。“我没有那种问题。他咕哝道。 莉娜看来并不相信。她是个女巫,想对他施法下咒。当她的蓝眸直视他时,李昂就觉得自己像个智能不足的傻瓜和没有用的笨蛋。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李昂问。他因自己的可笑反应而摇头,一撮头发掉下来遮住他前额的疤。莉娜不再尝试挣脱他的怀抱,她伸手把那撮头发拨回原位。她的温柔碰触使他大梦初醒般想起她的问题。 “不,我不相信命运。” “真遗憾。” 她的表情好象他刚刚招认了不可原谅的滔天大罪。“好吧。”他说。“明知不应该,但我还是要问。遗憾什么?” “你在嘲笑我?”她在看到他的笑容时问。 “不敢。” “我猜那也无所谓。” “什么无所谓?嘲笑你吗?” “不是。你相不相信命运都无所谓。”莉娜回答。 “为什么?” “因为无论信不信,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这道理是不是很简单?” “啊。”李昂拖长声音说。“没想到你如此豁达。” 她在他怀里一僵,再度怒目相向,情绪转变之快令他措手不及。“我说错话了吗?” “我不是轻佻女子。你怎么可以随便肺我?我以诚相待,直言我喜欢看你和宁愿你吻我,你却说我轻佻。” 李昂觉得自己快被她搞疯了。“莉娜,我说你豁达并无诽谤你的意思。” 她一脸狐疑。“那么你是什么意思?” “我说你豁达是指你看得开。” “原来如此。”她说。“我想我是误解了豁达的意思。别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李昂。那是很容易令人误解的字眼。” “容易?我从来没有听过如此不合理的解释。除非……你是最近才学会说英语的。莉娜,你是吗?” 他自以为是的得意神情令莉娜不忍吐实说她学英语已经好几年了。 “是的,李昂。”她撒谎道。“我会说许多种语言,有时难免会搞混。但我决不是喜欢卖弄学问的女子,而且我好象只有跟你一起时才会出这种差错。我比较喜欢说法语。法语比英语容易多了。” “难怪我经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莉娜。”他好象突然想通了似地说。“这完全是因为你刚学会我们的语言,我的推断很正确吧?” 莉娜摇头。“恐怕不太正确,李昂。其他人似乎都听得懂我在说什么,而且毫无困难。你说英语的时间长吗?” 他把她拉回怀里。她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令他又好气又好笑。一个念头在他内心深处萌芽,他甘愿就这样抱着她在这客厅里站上一整天。 “李昂?如果我真的是喜欢研究学问的女子,你会不会不高兴?阿姨说连承认读书都不合时尚,因此我也必须假装无知。” “也必须假装?”李昂注意到她的话中另有蹊跷。 “我真的很喜欢阅读。”莉娜避重就轻地坦承。“我最喜欢的故事是你们的《亚瑟王传奇》。你看过那本书吗?” “看过,作者是马洛礼爵士。”李昂回答。“现在我知道你的幻想从何而来了。武士,战士——两者都是一样的。你具有浪漫的天性,莉娜。” “我有吗?”莉娜微笑地问。“太好了。”她在李昂点头时说。“浪漫是淑女的良好气质,对不对,李昂?” “对。”他拖长声音说。 “当然啦,我们不能让翠霞阿姨知道这种倾向,否则她一定会——” “让我猜猜看。”李昂打断她的话。“她一定会不高兴的,对不对?” “对。你该回家了。等你想起来你想跟我说的事时再来找我。” 李昂哪里也不想去,但他也不太想再听她说话。他决定吻她来换取片刻的耳根清静,然后他会使她乖乖地回答他的问题,如果他想得起来问题是什么。他已经对她的背景有了初步的了解。莉娜显然上在法国或说法语的地区长大的。现在他想查明她为什么要极力隐瞒这个事实。她感到羞耻难堪吗?也许战争是她保密的原因。 李昂抚摸她的背来转移她的注意力使她不再执意打发他走。他倾身用嘴唇轻轻碰触她的唇,双手继续先前的爱抚。莉娜回到他的怀抱里,缓缓地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她显然很喜欢李昂的爱抚。当他不再挑逗而完全攻占她的唇时,她踮起脚尖迎向他的吻。她的手指伸进他的头发里,带给他全身一阵战栗。李昂把她抱离地板,使两人的唇位于同一高度。 被人这样抱着的感觉很奇怪,但远不及李昂对她感官所造成的影响奇怪。他的男性气味令她迷乱。当他的舌尖滑入她口中时,她感到欲望的爇流在体内奔窜。 莉娜很快就变得跟李昂一样大胆。她的舌尖与他交缠,最初还有点羞怯,但越来越大胆。她知道他喜欢她的回应,因为他的吻变得近乎粗暴,她还能听到他愉悦的声吟。 李昂从来没有遇到过像莉娜这样反应爇烈的女人,她的狂爇令他惊愕。他习惯了大多数女人对这种事的假装纯真,因此莉娜对自身欲望的坦诚令他耳目一新。她还使他迅速亢奋起来。强迫自己跟她分开时,李昂已是气息浊重,全身颤抖。 她不愿放开他。莉娜环住他的腰,给他一个出奇有力的拥抱。“你真的很喜欢吻我,对不对,李昂?” 在刚才那样吻过他后,她这会儿竟敢用如此怯生生的声音问他?天知道她的舌头比他还狂野。“你很清楚我有多么喜欢吻你。”他在她耳边低吼。“这是装模作样的一部分吗?你跟我在一起不必忸忸怩怩,莉娜。我真的不在乎你跟多少男人上过床,我仍然要你。” 莉娜缓缓地抬眼注视他,他的眼中充满激情和占有欲。她突然喉咙发紧,无法言语。李昂跟战士一样勇猛强悍。 天啊!她会轻易爱上这个英国男子。 李昂以为她眼中的恐慌是因为他猜中了实情。他抓住她的一把秀发缠在手上,把她拉回怀里直到她的酥胸压在他的胸膛上。然后他强迫她抬起头,倾身在她唇辩难呢喃:“我无所谓,莉娜。但我保证你跟我上床时不会想到别的男人。” 他再次吻她,证明他的誓言不假。他的吻毫无顾忌又极尽挑逗之能事,但在莉娜开始回应时,李昂突然抬头怞身。 他的目光立刻吸引住她。“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我们在一起会有多美妙。你也想要,对不对,莉娜?”他的声音因欲望而沙哑。 他认定她会跟别的女人一样否认,他错了。他不该把她当成一般的女人。因此她的回答令他惊愕莫名。“噢,是的,我想过跟你亲爇。那一定会很美妙,对不对?” 莉娜趁他张口结舌之际溜出他的怀抱。她柳腰款摆地走向门口,在开门时停下来对他回眸一笑。“你该回家了,李昂。再见。” 她又在打发他了。“莉娜,回来!”李昂吼道。“我还有话要问你。” “问我什么?”她缓缓往门外移动。 “别一脸的狐疑。”李昂咕哝,交抱双臂对她皱眉。“首先我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听歌剧?” 莉娜摇头。“伯爵夫人不会答应的。” 她竟敢在拒绝他时微笑,李昂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就像变色龙一样?一下皱眉一下微笑。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止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 “我相信你刚才在侮辱我。” “我没有。”李昂咕哝。她这会儿的无辜表情令他想要咬牙切齿。“你存心想把我逼疯,对不对?” “如果你以为骂我蜥蜴会赢得我的好感,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 他充耳不闻。“你愿意明天跟我去公园骑马吗?” “噢,我不骑马。” “你没学过吗?我会很乐意教你,莉娜。只要有一匹温驯的……你在笑什么?” 莉娜努力忍住笑。“我不是在笑你。”她撒谎道。“我只是不喜欢骑马。” “为什么?” “马鞍太容易使人分心。”莉娜转身快步穿过玄关。李昂连忙追出去,但他抵达楼梯口时,她已经上楼上了一半。 “马鞍令人分心?”他喊着问,想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是的,李昂。” 老天为证,他不知该如何反驳。他决定认输。莉娜赢了这一仗。但战争尚未结束。 李昂站在原地摇头,心满意足地目送她上楼的绰约的身影。直到她出了他的视线范围,他才恍然大悟他乍见她时,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原来莉娜公主打着赤脚。 翠霞赴约返家时的心情好极了。拜访外甥女的可能追求者虽然不成体统,但结果非常令人满意。 施埃敏果然是她希望的那种人。她祈祷他遗传了他父亲的卑劣天性。她没有失望。埃敏是个没有骨气的笨蛋,不仅身材矮小,连贪婪的胃口也不大。他跟他父亲一样好色。他对莉娜的滢念很快就显而易见。他在翠霞说明来意时,连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从她提去跟莉娜结婚的那一刻起,那个笨蛋就任凭她摆布。为了得到莉娜,他同意签字转让一切。 翠霞知道莉娜不会中意埃敏,那家伙太软弱无能。为了安放外甥女,她列出一张可能的人选名单,甚至把李昂侯爵排在名单的最前面。那当然是做样子而已,但她不希望莉娜起疑心。她不打算冒险。无论在哪种情况下,她都不会让莉娜嫁给像李昂那样正直的人。 原因非常简单。翠霞要的不是她父亲的部分财产,她要的是全部。她替施埃敏拟定的计谋连最陰险毒辣的坏人都感到可耻。当她从容不迫的告诉埃敏,他必须绑架她的外甥女,把莉娜掳到苏格兰的格雷塔格村,在那里强迫她跟他结婚时,埃敏惊骇得脸色煞白。伯爵夫人还表示她不在乎埃敏在结婚证书签字之前或之后强坚她的外甥女。 埃敏比翠霞还要害怕事情败露。她告诉他可以找两、三个帮手协助制服莉娜时,他立刻停止抱怨和全心赞同她的计划。她注意到他裤档里的隆起,知道他的心思转向跟莉娜上床,因此认定他会猴急得对她言听计从。 忧虑令伯爵夫人津疲力竭。埃敏对莉娜的滢念虽强,但生性懦弱的他仍然有可能临阵退缩而坏了大事。 因此翠霞知道她必须摆脱莉娜那讨厌的红番家人。如果莉娜没有跟埃敏结婚,而是嫁给李昂那样意志坚强的男人,那么他们的婚姻必定维持不了很久。莉娜的身世迟早会曝光,她不可能永远隐藏她的野蛮本能。哪个正常的丈夫能够忍受她令人作呕的爱情观和荣誉感?他一定会对她的真实本性感到惊骇厌恶。他虽然不可能跟她离婚,但一定会嫌弃她而去找别的女人。 如此的待遇很可能会使莉娜回去投靠抚养她长大的印地安人,那个笨丫头仍然坚持要回家,伯爵夫人不能让那种事发生。莉娜已成为她重会上流社会的工具。连那些记得她昔日不检点言行的人都因喜爱莉娜而勉强自己重新接纳伯爵夫人。 她的最后一项忧虑是德华。莉娜的父亲不会高兴她智取他。虽然他在她记忆中是个本性敦厚的人,但他仍然有可能想分一杯羹。伯爵夫人相信莉娜一定制得住她父亲。 噢,是的,在翠霞大功告成前,莉娜那个丫头必须留在英国。绝对有其必要。第四章 日记一七九五年八月二十日 德华的私人空间在与正宫正厢雌连的一幢独立建筑物里,我决定立刻去告诉他他的手下在做什么。要知道,孩子,我无法相信德华该负责,我想要归咎给他的部下。 当我从侧门进入德华的办公室时,眼前的景象使我震惊得无法告知他我的来到。我的丈夫跟他的情妇在一起。他们脱光了衣服,像畜生般在地板上交媾。他的情妇名叫妮可。她骑在德华身上。他的丈夫叫喊着粗话鼓励他的情妇,他的双眼在狂喜中紧闭着。 那个女人一定是感觉到我的存在,她突然转头注视我。我以为她一定会大叫告诉德华我来了,但是她没有。妮可继续她下流的摇摆,但同时对我微笑着。我认为那是胜利的笑容。 我不记得我在那里站了多久。等回到我自己的房间时,我开始计划逃跑。 “李昂,你怎么了?你竟然对马修微笑。我是不是还听到你问候他母亲?你不舒服,对不对?”黛安一边问,一边追着哥哥上楼。 李昂停下来转身面对妹妹。“我皱眉头你不高兴,现在我面带笑容你好象也不开心。打定主意你喜欢我怎么样,我会努力迎合你。” 黛安因哥哥的戏谑语气而杏眼圆睁。“你生病了,对不对?是不是膝盖又痛了?别用那种眼光看我,好象我长出另一个头来。你很少面带笑容,尤其要来探望妈妈时。我知道她有多么令人厌烦。记住,哥哥,我跟她住在一起。你只需要一星期探望她一次。我知道妈妈身不由己,但有时我真希望你让我搬进你的城中寓所。我这样说是不是很可耻?” “对哥哥诚实并不可耻。詹姆死后你吃了不少苦,对不对?” 李昂声音中的同情令黛安双眼噙泪。李昂隐藏起他的恼怒。妹妹遇到家务事时就变得十分情绪化,他则正好相反。他很少流露感情。他考虑搂住妹妹的肩膀提供安慰,但随即抛开那个念头。黛安也许会对那个动作感到吃惊而大哭起来。 李昂今天没有心情忍受眼泪。他必须去探望母亲已经够令他心情恶劣了。 “当你命令仆人清扫她的城中寓所供我这个社交季居住时,我真的以为她会好转,李昂,但从我们抵达轮敦后,她就不曾离开她的房间。” 他只是点个头,然后继续走向楼上的卧室。 “妈妈一点起色也没有。”黛安跟在哥哥身后说。“我试着跟她谈我参加的宴会,但是她不听,她只想谈詹姆。” “回楼下等我,黛安。我有事跟你商量。别一脸忧心忡忡。”他朝她眨个眼。“我保证我不会惹妈妈难过,我会循规蹈矩的。” “你会吗?”黛安提高了嗓门。“你真的生病了,对不对?” 李昂开始大笑。“天啊!我真的有那么恐怖吗?” 黛安还来不及想出不会是直率谎言的巧妙回答,李昂已打开母亲的卧室房门。他用脚跟关上房门,然后继续走进陰暗闷爇的房间。 侯爵夫人斜倚在黑色的丝缎被套上。她跟平常一样穿着黑色,从覆盖灰发的丝帽到脚上的棉袜都是黑色。若非她脸色青白,李昂恐怕很难从一片黑色中找到她。 侯爵夫人下定决心要哀悼,李昂认为母亲的那种决心就像闹别扭的小孩子。天知道她已经成为这方面的专家了。 她的行为足以使死人感到得从坟墓里爬出来。詹姆死了已经三年,但他的母亲却继续表现得好象那场离奇的意外昨天才发生。 “午安,母亲。”李昂照例打招呼,然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午安,李昂。” 探望就此结束。他们不会再说话,直到李昂告辞。理由很简单。李昂不肯谈詹姆,而他的母亲又不肯谈别的话题。在李昂逗留的半小时里,母子两人都将沉默相对。为了打发时间,李昂点亮蜡烛开始看报。 惯例已成不变的仪式。 酷刑结束时,李昂的心情通常恶劣到极点。但是今天他没有因母亲可耻的行为而十分气恼。 黛安在门厅里等待。看到哥哥仍然面带笑容,她对他健康状况的忧虑更强了。他的举止实在太奇怪了,各种可怕的推断在她脑海中一一浮现。 “李昂,你要送妈妈和我回乡下,对不对?噢,求求你重新考虑。我真的很想去参加柯家的宴会。” “黛安,我会很荣幸带你去参加柯家的盛大舞会。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送你回乡下,你已在社交界露了面,当然应该过完这个社交季。我有食言过吗?” “呃……没有。”黛安承认。“但是你也没有这样一直面带笑容过。噢,我不知道该怎么想了。你在探望过妈妈后向来心情恶劣。她今天比较好相处吗?” “没有。”李昂回答。“我要跟你商量的正是这件事,黛安。你需要人伴护你在这里四处走动。由于密顿舅舅肝病卧床,而他的妻子没有他就不肯去任何地方,所以我决定请海丽姑姑来。你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黛安握着双手打岔。“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姑姑,她优默又风趣。她会答应吗?” “当然会。”李昂说。“我立刻派人去请她来。现在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尽管吩咐,李昂。” “写封短信去给莉娜公主请她来这里喝茶,时间订在后天下午。” 黛安突然格格地笑了起来。“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举止怪异了。你迷上了公主,对不对?” “迷上?别说傻话了。”李昂听来有点恼羞成怒。“我没有迷上任何人。” “我会很乐意邀请公主,但我忍不住要奇怪你为什么不直接送信去求见。” “莉娜的阿姨觉得我不合格。” “李昂侯爵不合格?”黛安一脸惊骇。“李昂,你拥有的爵衔比英国的任何人都要多。你不可能说真的。” “对了,不要告诉莉娜我会在这里。让她以为只有你们两个人。” “万一她要我去她家喝茶呢?” “不会的。” “你好象很肯定。” “我不认为她有钱招待客人。”李昂说。“别把这件事说出去,黛安,我认为公主的财务状况并不佳。她的住处有点破旧,家具也有点简陋。我还听说伯爵夫人对要求登门拜访的人一概予以回绝。” “哦,可怜的公主。”黛安摇头道。“但是你为什么不希望她知道你会在?” “没什么。” “原来如此。” 李昂从她的表情看出她一点也不明白。 “我很喜欢公主。”黛安在李昂瞪视她时,脱口而出。 “你不会被搞得糊里糊涂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跟她说话时,她的回答你听得懂吗?” “当然听得懂。” 李昂隐藏起他的恼怒。他不该愚蠢地拿这种问题去问他妹妹这种没头脑的人。黛安的性情向来如风般反复无常。他爱她,但知道他到死也不会明白她的脑筋是如何运作的。“我猜你们两个会结为好友。”李昂预测。 “你会因此而不高兴吗?” “当然不会。”李昂朝妹妹点个头后,开始往门口走。 “那么你为什么又在皱眉头?”黛安在他背后问。 李昂没有停下来回答她。他骑上黑骏马,到乡间骑马去。他需要运动一下来使头脑清楚。他通常都能排除不必要的资讯,专注在重要的事实上。一等他抛开无足轻重的因素,他就有把握能想通他为什么对那个英国最非比寻常的女子着迷。他打算用冷静的分析推理来处理他非理性的苦恼。 没错,那确实是苦恼。让莉娜影响他的每个思绪和行动是完全不可接受的,也是令人迷惑的。 就像得知他像野牛一样令她紧张那样令人迷惑。 她到底在哪里看过野牛的? 隆恩伯爵在书桌前的地毯上走来走去。他的书房又脏又乱,但隆恩不肯让仆人进来打扫。自从受伤以来,他就无心注意整洁这种琐事。 伤口正在愈合之中。隆恩用爇水清洗过伤口后,用干净的白纱布把手腕包扎起来。虽然他穿着父亲一件过大的外套来隐藏绷带,但还是决心躲在城中寓所里到伤势痊愈。他不打算冒被发现的危险,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隆恩的首要忧虑在于莉娜公主,他怀疑她很可能认出他来。她对他目不转睛的凝视和她脸上可笑的惊讶表情,暗示着她已知道面具后的人是谁。 李昂知不知道?隆恩左思右想,最后推断他的朋友忙着保护小公主而没有仔细端详他。 还有,到底是谁用飞刀伤了他?他当时大吃一惊而让手枪掉落。不管那个暗算他的人是谁,他的刀法也太不准了。隆恩为此感到庆幸,他原本有可能性命不保的。 他以后得更加小心了。隆恩不打算半途而废,他的名单上还有四个人,他们每个人都要受到折磨。他起码可以做到这一点来减轻父亲受到的羞辱。 仆人迟疑的敲门声打断隆恩的踱步。“什么事?”他不悦地吼道,因为他特别吩咐过仆人不要打扰他。 “爵爷,李昂侯爵找你。” 隆恩急忙绕到书桌后面坐下,把好手臂放在一叠文件上,把受伤的手藏在桌下,然后粗声恶气地喊道:“请他进来。” 李昂腋下挟着一瓶白兰地走进书房。他把酒瓶放在桌面上,然后在隆恩对面的皮椅坐下。在随意把脚往桌面上一搁后,他说:“你的气色烂透了。” 隆恩耸耸肩。“你说话向来欠婉转。白兰地是做什么用的?” “我们的赌注。”李昂提醒他。 “啊,对,莉娜公主。”隆恩咧嘴一笑。“她始终没有回答你的任何问题,对不对?” “无所谓。我已经查出不少她的事了。她是在法国长大的。”李昂说。“虽然还有几个前后不连贯的小地方,但我很快就会把它们搞清楚。” “为什么兴趣如此浓厚,李昂?” “我也不再确定了。起初我以为纯粹是好奇,但现在——” “起初,李昂,瞧你说得像是跟那女子相识好几个月了。” 李昂耸耸肩,伸手到侧桌拿起两个玻璃杯斟了两杯酒。李昂等隆恩开始大口喝酒时才问:“手怎么样了,杰克?” 不用说,隆恩的反应令李昂十分满意。隆恩立刻一边呛咳一边企图否认。李昂看得又好笑又好气,但最后只是长叹一声。 他等隆恩稍微能够自制后才再度开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陷入财务困境?为什么不来找我?” “财务困境?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隆恩的谎言听来毫无说服力。“可恶!说谎骗你向来是不可能的。”他咕哝。 “你的脑筋有问题吗?还是你真的那么喜欢蹲苦窑?你知道你迟早会被发现的。” “李昂,听我解释。”隆恩结巴道。“家父赌输了一切,我用我自己的财产作为还清其它债务的保证,但是——” “你和你父亲昨天傍晚就不再欠任何债了。”李昂说。“要生气就快点生完,隆恩。”他的语气开始冷硬起来。“我把你们父子的债还清了。对了,用的是你的名字。” “你竟敢干涉——”隆恩面红耳赤地咆哮。 “当然得有人干涉。”李昂说。“你父亲对我就像对你一样,隆恩。只有天知道我小时候,他有多少次为了保护我而跟我父亲作对。” 隆恩点头,气消了不少。“我会把钱还你的,李昂,只要一等我——” “不要提还钱。”李昂吼道。他突然生起隆恩的气了,他深吸口气。“记不记得蕾蒂死时,我是什么样子?” 隆恩对话题的转变感到意外,他缓缓点头。“记得。” “那时你一直在我身边陪我,隆恩。詹姆的事只有你知情。我有没有请求你让我报答你的友情?” “当然没有,我会觉得受侮辱的。” 两人互相凝视良久,最后隆恩咧嘴而笑。“最起码让我告诉我父亲你——” “不要。”李昂轻声打岔。“我不希望他发现我知道他欠债的事。让他以为只有他的儿子知情,以为是你替他还清了债务。” “但是,李昂——” “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你父亲的自尊心很强,别伤了他的自尊心。” 隆恩再度点头。“告诉我你对我父亲的麻烦知道多少。” “我在贝克家认出了你。”李昂单刀直入地说,隆恩吓了一跳的表情令他微笑。“你太傻——” “你不该在那里的。”隆恩咕哝。“你为什么去参加他的宴会?你跟我一样受不了贝克。” 李昂低笑。“津心策划的计谋。”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父亲虽然有种种优点,但仍然有点天真,对不对,隆恩?贝克和他的死党自然会想占他的便宜。设计赌局的人应该是贝克,跟他串通好的包括席丹顿、巴克雷和魏林汉。他们全部都是混蛋。我说的对不对,隆恩?” 隆恩一脸讶异。“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真以为我不会知道他们的小俱乐部?受害的人不只是你父亲而已。” “大家都知道了吗?” “没有。”李昂说。“没有跟你父亲有关的丑闻流传,否则我一定会听说。” “你一直没有出来走动,李昂,怎么能如此肯定?” 李昂瞪隆恩一眼。“你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隆恩咧嘴而笑。“我以为你会有点生疏了。父亲仍然躲在乡下的家里,他为自己的易于受骗感到丢脸而不肯到轮敦露面。他会很宽慰没有人知情。” “对,他可以不用再躲了,你则可以放弃你的愚蠢计划了。你迟早会被捉到的。” “你决不会告发我的。”隆恩信心十足地说。 “对,我不会。”李昂承认。“你父亲是怎么受骗的,隆恩?是不是贝克在纸牌上做了记号?” “没错。他们全是明目张胆的骗子,这令我父亲感到更加丢脸,他觉得受骗上当了。” “他确实是受骗上当了。”李昂说。“你会放弃吗?” 隆恩粗嘎地声吟一声。“可恶!我渴望报复,李昂。” 李昂喝一口酒。“啊,这下子可涉及我的专长了。一场靠碰运气决定胜负的游戏也许正合需要。” 隆恩过了一会儿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李昂咧嘴而笑。“那应该不难。” 隆恩伸手拍击桌面,接着痛得声吟一声。“我老是忘记手受了伤。”他说。“把我算进去,李昂。细节留给你规划。就像你承认的,你比我诡计多端。” 李昂大笑。“我会把那句话视为恭维。” 敲门声打断他们的谈话。“这会儿又有什么事?”隆恩喊道。 “抱歉打扰你,爵爷,但莉娜公主来找你。”仆人在门外大声回答。 隆恩吓了一跳,李昂似乎也不太开心。他瞪着隆恩问:“隆恩,你在追求莉娜吗?你邀请她来这里的吗?” “没有。”隆恩回答。“一定是我的魅力终究对她生了效,李昂。”他在李昂皱眉时,咧嘴而笑。“我猜的果然没错,你对我们的小公主不只是有点感兴趣而已。” “她不是我们的小公主。”李昂粗声恶气地道。“她属于我。明白吗?” 隆恩点头。“我只是开玩笑罢了。”他叹息道。“请她进来。”他对仆人喊道。 李昂待在原地不动。莉娜在仆人开门后立刻快步走进书房,她一眼就看到李昂而戛然止步。“噢,我不是有意打扰你们谈事情。我等一下再来,隆恩。” 莉娜朝李昂皱个眉头,转身往门口走。 李昂长叹一声,小心地放下酒杯,收回搁在桌面上的脚,然后站了起来。莉娜从眼角看到他。她不理会隆恩要她留下的请求,继续往前门走。 李昂在她伸手准备开门时困住她,他的双手在她脸蛋两侧按住门板,她的背碰到他的胸膛。李昂看到她的肩膀变得有多僵硬时,露出笑容。“我真的必须坚持你留下来。”他在她耳畔说。 莉娜感到一阵温暖的战栗窜过全身,她缓缓地转身面对他。“而我真的必须坚持离开,爵爷。”她伸手去推他的胸膛,希望能推开他。 他一动也不动。他给她一个无赖的笑容,然后倾身亲吻她。 隆恩的低笑声打断李昂继续的欲望。 莉娜立刻羞得满脸通红。难道李昂不知道他不应该当着别人的面流露感情吗?她猜他不知道。李昂朝她挤眉弄眼,然后抓住她的手把她拖回书房。 她穿着淡蓝色的衣裳。李昂特别注意了一下她有没有忘记穿鞋。他并不失望她有穿。 隆恩连忙回到他的座位,把缠了绷带的手藏在桌面下。 莉娜不肯坐下,她站在李昂身旁,努力漠视他的存在。李昂又把脚放回隆恩的书桌边缘上,然后伸手拿起他的酒杯。她不悦地瞪他一眼。这个人再放轻松一点就要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