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休息一两天,再服些止痛药,帕特里克的伤势就能好转。再过些时候,那些伤口就会变成一个小伤疤。然后,这些小伤疤也可能渐渐不复存在。 这位医生转过身子,拍了拍帕特里克的肩膀。看来他对自己还活着,感到非常兴奋。“可以走了。”该医生对坐在前排座位的盖伊说。巴西籍司机发动汽车,驶离了茅屋。 他们非常守时,每隔一小时就把车停下来,然后拉出无线话机的天线,以便在山区有效地通话。盖伊呼叫斯特凡诺。此时他正呆在自己的办公室,身边有汉密尔顿·杰恩斯和国务院的一位高级官员,他们向五角大楼进行了咨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盖伊感到纳闷。联邦调查局是从哪里得到这消息的? 头6个小时,他们行驶了100英里。有时,他们要推着汽车上坡;有时,他们要费很大的气力才能使无线话机和华盛顿保持联络畅通。下午两点,汽车开出了山区,路也渐渐平整起来了。 引渡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汉密尔顿·杰恩斯不想卷入其中。一些重要的外交内线被利用。联邦调查局局长给总统的高级顾问打了电话。美国驻巴拉圭大使也出了马。允诺和威胁兼而用之。 多年来巴拉圭不引渡携带现款的嫌疑犯,而这个嫌疑犯身边没有现款,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国家。 巴拉圭人勉强同意对这事作特殊处理。 4点钟,斯特凡诺指示盖伊去康塞普西翁机场,那里距亚松森有三个小时的汽车行程。当巴西籍司机被告知拐弯北上时,他用葡萄牙语骂了一声。 傍晚,他们驶入了康塞普西翁。经过一番周折,他们终于在天黑时找到了机场——一幢矮小的砖屋和一条狭窄的沥青跑道。盖伊呼叫斯特凡诺。斯特凡诺指示他把帕特里克留在汽车里,并且留下发动机的点火开关钥匙,然后撤离。盖伊、医生、司机和另一个美国人一边慢慢地离开汽车,一边回头张望。约莫走了100码,他们在一棵大树下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留了下来。一个小时过去了。 终于,一架美国飞机在跑道上着陆。滑向那幢矮小的砖屋。两个飞行员下了飞机,向砖屋走去。不一会,他们出了砖屋,走向那辆汽车,开门,上车,将汽车开到飞机附近。 帕特里克被轻轻地从汽车后门搬出,抬上了飞机。飞机上已经有一位军医在等候。他立即对这个俘虏进行检查。两个飞行员将汽车驶回原处。几分钟后,飞机起飞了。 飞机停在亚松森机场加油。这时帕特里克已能动弹,但依然因虚弱和疼痛不能坐起。那位军医给他喝了凉水,吃了饼干。 以后,飞机在拉巴斯和利马两次加油。在波哥大,他们将帕特里克搬上了一架小型飞机。这架飞机的速度是前一架的两倍。该飞机在靠近委内瑞拉海岸的阿鲁巴岛加油,然后直飞波多黎各圣胡安附近的美国海军基地。一辆救护车将帕特里克送到基地医院。 在经历了将近四年半的逃亡生活之后,帕特里克重新回到了美国的管辖地。 ------------------ 5 帕特里克原先所在的那个法律事务所是在他的葬礼举行一年之后申请破产的。他一死,事务所信笺抬头便加了一行字:帕特里克·拉尼根(1954—1992)。这行字被加在右上角,位于律师助理的名字之上。随后,谣言流传开来,经久不衰。不多时,所里的每个人都相信他窃款逃跑。再过了三个月,墨西哥湾诸州所有的人都相信他并未死去。随着所里债台高筑,他在信笺抬头的名字也被删除了。 由于破产的羁绊,其余四个合伙人依然无可奈何地凑合在一起,他们原来一起签署了抵押贷款,后来,快到偿还期,又一起签署了银行借据。他们还一起成为几次注定要失败的法律诉讼的被告,于是不得不申请破产。帕特里克离去后,他们曾想尽一切办法散伙,但始终没有成功。两个合伙人已成为酒鬼,他们成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酗酒,不过各喝各的。另外两个合伙人的情绪有所好转,但不稳定。 帕特里克抢去了他们的钱,抢去了他们的几千万美元。这些钱还未到位时,他们就预支了,因为律师是允许预支的。这些钱他们打算用一部分来装修比洛克西市中心的办公楼,还打算用一部分来购买加勒比海诸岛上的公寓、游艇和新家的陈设。那笔巨款已经汇出了,票据已填好,证件已查验,手续已认可,然而在最后一刹那,被他们已死去的合伙人抢走了。 这位合伙人明明已经死了。他们已于1992年2月11日将他安葬。他们还安抚了他的遗孀,将他的臭名印在精美的信笺抬头。然而6个星期之后,他不知怎样窃取了他们应该分得的那笔巨款。 他们曾经为谁应该对这事负责争吵过。查尔斯·博根,事务所的资深合伙人和台柱子,曾坚持要把这些钱从付款地电汇到海外的新账户。经过一番讨论,大家觉得有道理。那是一笔9000万美元的巨款,事务所将提留三分之一。而在仅有5万人口的比洛克西,是无法将9000万美元保密的。银行里的人肯定会张扬。不多时大家都会知道他们挣了大钱。四位合伙人决意保守秘密,即便各人均已制订计划,要尽可能体面地显露自己的新财富。他们甚至还谈到要购置一架六座的喷气式飞机,用做事务所的交通工具。 于是博根成为众矢之的,尽管他有49岁,为四人中的年长者,也尽管到目前为止,他是办事最可靠的律师。此外,他还应对9年前雇用帕特里克负责。对于这一过失,他内心不知滋生了多少悲哀。 杜格·维特拉诺也是众人责骂的对象。是他,推荐帕特里克成为第五位合伙人的。不过,对于这一灾难性的提议,其他三人也曾举手同意。事实上,在帕特里克被增补为合伙人之前,他已被允许接触所里的每一份材料。博根、拉普利、维特拉诺、哈瓦拉克、拉尼根,这五位律师在黄页电话簿中的一页广告上被尊为“海外侵权行为的克星”。“克星”也罢,律师也罢,反正出钱多的案子他们都受理,这点和大多数事务所没有区别。不同的是,他们的秘书和助理多,经费足,与太平洋沿岸诸国的政治联系最紧密。 他们的年龄均在44至49岁之问。哈瓦拉克自小在父亲的捕虾船上长大,至今他仍以自己那双长着老茧的手感到自豪。他曾经梦见自己在掐帕特里克的脖子,并最终将他的脖颈折断。拉普利变得极其消沉;他难得离开自己的家,无论什么事都是躲在黑乎乎的阁楼上完成的。 9点过后,博根和维特拉诺正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办公时,特工卡特进了位于比洛克西老城区的维厄马奇大楼。他朝女接待员笑了笑,问律师在不在办公室。这并不奇怪。谁都知道这里的律师酗酒,难得在办公室露面。 女接待员把卡特领进一间小会议室,递给他一杯咖啡。维特拉诺先走了进来。他目光炯炯,显得非常拘谨。紧接着,博根也走了进来。两个人一边搅拌咖啡杯里的糖块,一边和卡特寒暄。 在帕特里克携款逃跑后的数月,卡特不时到这里走走,告知联邦调查局破案的最新进展。他们很快成了朋友,不过会面的结果总是令人泄气。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来传递最新进展的间隔增大了。而且每次来都是同一个结果:没有发现帕特里克的踪迹。卡特差不多有一年时间没和他们交谈了。 因而他们猜想,卡特只是表示关心,趁到市中心办事之机看看他们,要不就是讨杯咖啡喝喝,谈谈话,很快就会走的。 卡特说:“我们已经拘捕了帕特里克。” 查尔斯·博根大为震惊。“啊,天啦!”他喊着,用双手捂住脸,“啊,天啦!” 维特拉诺一怔,半天合不上嘴。他以毫不相信的目光盯着天花板。“他在哪里?”他好不容易才问了一句。 “波多黎各的一个军事基地,他是在巴西被捕的。” 博根起身走到角落,面对书架站立。他竭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啊,天啦!”他连声喊道。 “你能确定是他?”维特拉诺不相信地问。 “千真万确。” “再告诉我们一些信息。”维持拉诺说。 “哪些方面?” “你们是怎样找到他的?在什么地方找到他的?当时他在做什么?他的外表怎样?” “我们没有找到他,他是别人交到我们手里的。” 博根在桌边坐了下来。他掏出手绢捂住鼻子。“对不起。”他尴尬地说。 “你们认识一个名叫杰克·斯特凡诺的人吗?” 两人点点头,但有点勉强。 “你们也参加了他的联盟?” 他们摇头否认。 “你们很幸运。斯特凡诺找到了他,严刑拷打,差点把他弄死。然后交给了我们。” “我真想亲手给他一个耳光。”维特拉诺说,“斯特凡诺是怎样拷打他的?” “这就免谈了吧。昨天晚上我们在巴拉圭把他押上飞机,送到波多黎各。他现在那里的医院接受治疗。过几天他就可以出院,被送到这里。” “钱呢?”博根设法问了一句。他的嗓音干涩、沙哑。 “没有下落。不过,也许斯特凡诺已经知道那些钱藏在哪里。” 维特拉诺盯着会议桌,心里思索开了。帕特里克是四年前窃取9000万美元逃跑的。此时他不可能把这一大笔钱花光。他也许买了楼房、直升飞机和许多女人,但肯定还剩下几千万。无疑他们会查明这几千万的下落。而事务所能提留三分之一。 也许,这仅仅是也许。 博根一边擦拭湿润的眼睛,一边想起他的前妻。她本是性情温和的女人,后来却变得暴烈起来。破产后,她觉得没脸见人,带了最小的孩子去彭萨科拉。在那里,她起诉离婚。之后,他酗酒,吸食可卡因。她获悉后将他痛骂一顿,而他只是默默地忍受。后来他下决心改掉了这些恶习,但仍然没有获准去看望孩子。 说也奇怪,他依旧爱着他的前妻,做梦都想把她接回来。也许这一大笔钱的失而复得能使她回心转意。也许希望就在前面。无疑他们会查明这一大笔钱的下落。 卡特打破了沉寂。“斯特凡诺惹了许多麻烦。他让手下的人严刑拷打帕特里克,把他折磨得遍体鳞伤。” “这是好事。”维特拉诺笑着说。 “你还指望我们会同情他?”博根说。 “无论如何,这是枝节问题。我们会监视他的,说不定能从他那里找到钱的下落。” “钱不难找到。”维特拉诺说。“当时有具尸体。显然我们这位老兄把什么人给杀了。谋财害命,一目了然。只要施加压力,他就会招供的。” “最好把他交给我们。”博根一本正经地说。“不出10分钟,一切真相大白。” 卡特瞥了一眼手表。“我还得去波因特克利尔,把这消息告诉特鲁迪。” 博根和维待拉诺不约而同地鼻子哼了一声,然后笑了起来。“她还不知道?”博根说。 “现在还不知道。” “请把现场录下来。”维特拉诺说。他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我倒想看看她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事实上我也希望能这样。”卡特说。 “那条母狗。”博根说。 卡特站起身来。“请转告其他两位合伙人。不过,暂时不要声张。我们打算中午召开一个记者招待会,到时再联系。” 卡特走后,博根和维特拉诺陷入长时间的思索之中。有许许多多悬而未决的事情,许许多多要说的话。他们的头脑里像走马灯似的闪现出一个个可能和行动方案。 1992年2月11日,帕特里克心爱的妻子特鲁迪安葬了他的遗骸。帕特里克是在郊外一次车祸中丧生的。当时汽车已经烧毁,没有任何目击者。葬礼上,特鲁迪身穿黑色丧服,楚楚动人。当一锹锹的泥土铲向帕特里克的棺木时,她已经开始花那笔巨额保险金了。 在遗嘱里,帕特里克把一切都留给了她。遗嘱文字不多,且于最近签过了日期。葬礼前数小时,特鲁迪和杜格·维特拉诺打开了帕特里克办公室的保险箱,清点里面的物件。其中有那份遗嘱、两份汽车所有权证书、房产证和两张人寿保险单。头一张50万美元的保险单特鲁迪是知道的,后一张200万美元的保险单她从未听说。 维特拉诺旋即把后一张保险单看了一遍。这张保险单是帕特里克于8个月之前买的,受益人为特鲁迪。两张保险单属于同一家保险公司。该公司资金雄厚,有偿付能力。 特鲁迪发誓,她对后一张保险单一无所知。从她脸上的惊喜表情来看,维特拉诺断定她是说真话。牵动特鲁迪心弦的已不是什么葬礼,而是这笔巨大的财富。随着内心哀痛的淡化,她也较为轻松地度过了葬礼的悲哀,没有真正垮下来。 像所有的保险公司一样,起初这家人寿保险公司百般抵赖。但后来,维特拉诺陈述了足够的理由,并威胁上告法庭,于是它不得不同意赔偿。葬礼举行之后四个星期,特鲁迪拿到了250万美元保险金。 又过了一个星期,特鲁迪驾驶一辆红色的罗尔斯·罗伊斯汽车在比洛克西街上兜风。人们开始厌恨她。然后9000万美元被窃,流言滋生。 也许特鲁迪并不是寡妇。 帕特里克是第一个怀疑对象。渐渐地,其他怀疑对象被排除,仅剩下他一人。流言越来越多,特鲁迪只好带着幼小的女儿和连中学也没毕业的男友兰西坐进那辆红色的罗尔斯·罗伊斯汽车,驱车一小时,到了比洛克西东部的莫比尔。她找到一位精明的律师,问如何留住这一大笔保险金。该律师给她出了许多主意。于是,她在俯瞰莫比尔湾的波因特克利尔买了一幢漂亮的旧房,并以兰西为该房的房主。 兰西是个蹩脚货,但生得强壮、漂亮。早在14岁时,她就同他上了床。他曾于19岁时因走私毒品获罪,在狱中呆了三年。这段时期,她在大学度过了愉快的时光,担任啦啦队队长,勾引撤揽球明星,还是一个既热衷于社交又能以优异成绩毕业的姑娘。她嫁给一个有钱的男同学,两年后又离了婚,然后过了几年单身生活,直至遇见帕特里克——一个来沿海地区闯世界的年轻有为的律师——并和他结了婚。 无论是在大学读书,还是两次嫁为人妻,以及在各个不长的生活阶段,特鲁迪都把兰西留在身边。对她来说,兰西是一个附庸,一个壮汉,一个有着永久魅力的情郎。还在14岁时,她就知道自己不能没有他。 兰西打开寓所的门。他上身赤裸,黑发紧紧向后拉成了马尾辫,左边耳垂还吊了一枚很大的钻石耳环。像往常对任何人一样,他朝卡特哼一声,没有说任何话。 “特鲁迪在家吗?”卡特问。 “可能在家。” 随着联邦调查局的证章一亮,兰西的傲慢消失了。“我是联邦调查局特工卡特,以前曾拜访过她。” 目前兰西正用特鲁迪给他买的一艘大快艇从墨西哥走私大麻,卖给莫比尔一些吸毒的青年。由于有关部门追查,生意不大顺当。 “她在健身房。”兰西说着,朝走过身边的卡特点点头,“你有什么事?” 卡特没有理睬他,径自穿过车道,向一个经过改建的车库走去,里面传出低沉的音乐声。兰西跟了进来。 车库一端,特鲁迪正在依照大屏幕彩电里的超级模特的示范表演做着高难度的健身动作。只见她合着一首不知名歌曲的节拍,纵身一跃,然后一个旋转,动作干净利落。那黄色的紧身衣,漂亮的马尾发辫,优美的身段,简直令卡特看不够。甚至她额头上的汗珠,也似乎有种吸引力。 她每天进行两小时的健身运动。尽管有35岁了,可显得像情窦初开的女中学生。 兰西揿了一下按钮。录像消失了。她转过身子,发现了卡特,给他一个媚人的眼色。“你这是干吗?”她嗔怪地对兰西说。显然,她不期望自己的健身运动被打扰。 “我是联邦调查局特工卡特。”卡特一面亮出证章,一面朝特鲁迪走去。“几年前我们曾经见过面。” 特鲁迪拿出一条与紧身衣相同颜色的毛巾轻轻擦拭脸上的汗珠。她几乎没有喘气。 接着,她露出一排极为整齐的皓齿。“你有何贵干?”兰西站在她的旁边,两条马尾巴发辫相互映衬。 “我是来向你报告好消息的。”卡特满脸堆笑地说。 “什么好消息?” “拉尼根太太,我们已经找到了你的丈夫,他还活着。” 特鲁迪稍稍停了一下。“你是说帕特里克?”她问。 “当然是他。” “你撒谎。”兰西哼了一声。 “恐怕不能这样说。他现已被拘押在波多黎各,大约一星期后送到这里。在向新闻界披露这个消息之前,我特意来和你打个招呼。” 特鲁迪大吃一惊。她踉跄着退了几步,坐在重力器旁边的一张凳子上。只见她光滑的古铜色肌肤已经泛白,柔韧的躯体往下坠落。兰西急忙上前扶住他。“啊,天啦!”她喃喃地说。 卡特丢给他们一张名片。“有事来电话。”两人默默地看着他离去。 显然,特鲁迪听到丈夫诈死的消息后,既没有对自己上当受骗感到气愤,也没有对他复归感到任何高兴,更没有对这场磨难的终结感到什么欣慰。 在她身上,表露出来的只有恐惧,失去巨额保险金的恐惧。人寿保险公司将会立即提出诉讼。 卡特去莫比尔时,比洛克西的另一位联邦调查局特工去了新奥尔良,向帕特里克的母亲披露了同样的消息。拉尼根太太竭力控制自己的激动,央求那位特工坐一会儿,告诉她其他的一些信息。那位特工呆了一个小时,但几乎没有再说什么话。她高兴得哭了。在那位特工走后,她不停地给朋友打电话,说她的独生子还活着。 ------------------ 6 杰克·斯特凡诺在办公室遭到联邦调查局的拘捕。他在狱中度过半小时后,即被押到联邦法院的一个小审判厅,接受一位联邦法官的秘密审讯。该法官说,他将被立即具结释放,但不许离开本地区,还需全天24小时接受联邦调查局的监视。听审期间,一伙联邦调查局特工闯入他的办公室,拿走了所有材料,并将所有雇员驱赶回家。 在这之后,斯特凡诺又被送往位于宾夕法尼亚大街的胡佛大厦。汉密尔顿·杰恩斯已在那里等候。当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斯特凡诺时,这位联邦调查局副局长对逮捕之事表示了一点歉意。别无他法,他说,你绑架了一位公民,并且给他注射麻醉药,对他进行百般折磨,差点致其死亡,不可能不受一点法律制裁。 问题的关键是那笔巨款。这次逮捕不过是为了对斯特凡诺施加压力。斯特凡诺发誓说,他们没有从帕特里克那里得到任何线索。 两人谈话期间,斯特凡诺办公室的门已经被联邦调查局特工封死,窗户上也贴了查封的告示。而且在斯特凡诺太太外出打桥牌时,家里的电话也被装了窃听器。 这一短暂的、毫无效果的谈话结束之后,斯特凡诺被扔在最高法院附近。由于他受到告诫不得回办公室,他叫了辆出租车,吩咐司机开往位于H街和第16街拐角的海—亚当斯饭店。他坐在出租车里,镇静自如地看着报纸,不时摸摸他被捕时给缝在上衣折缝里的跟踪仪。这种跟踪仪,体积虽小,却有很强的发射功率,常用于监视人、包裹,甚至汽车的移动。他和杰恩斯谈话时,细心地搜了搜身上的衣服,当时恨不得当场将它从上衣折缝里取出来,扔到杰恩斯的办公桌上。 此时,他以一个监视专家的熟练的动作,脱下上衣,将它塞到座位底下。然后他下了车,快步走进与拉裴特公园隔街相望的海—亚当斯饭店。接待员说已客满,他提出要见经理。几分钟后,他被送往四楼的一个套房,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白宫。他开始脱衣服,脱得只剩短袜和短裤,并将脱下的衣物细心地摆在床铺上。这床铺他已检查过,没有漏过任何地方。他预订了午饭,然后给妻子打电话,但没有人接。 接下来他打电话给本尼·阿历西亚。此人是他的客户,也即9000万美元失窃案的主要受害者。那9000万美元当中,阿历西亚应得6000万,其余3000万属于他的律师,也即属于比洛克西法律事务所博根、维特拉诺等那一批窃贼和无赖。那笔巨款当时已经汇到拿骚的一家银行,然而几分钟后,它却被转移了,变得无影无踪。 阿历西亚现呆在威拉德饭店。该饭店也在白宫附近。他在那里闭门不出,专候斯特凡诺的消息。 一小时后,阿历西亚和斯特凡诺在乔治敦四季饭店一个套房中见了面。这个套房是阿历西亚一星期前预订的。 他年近六十,但看上去要年轻得多。他人精瘦,皮肤黝黑,这是他每天在太阳底下打高尔夫球之故。南佛罗里达退休富翁的生活方式大多都像他这样。他在博卡运河旁边购有一套公寓,与一个瑞典女人住在那里。论岁数,她可以做他的女儿。 那笔巨款失窃前,比洛克西法律事务所购有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的包括合伙人和雇员在内的诈骗失窃保险。由于贪污乃法律事务所之常事,他们买了这方面的保险。按照保单规定,比洛克西法律事务所可以获得最高数额为400万美元的赔偿。阿历西亚毫不客气地向比洛克西律师事务所提出了诉讼。他要求该事务所如数赔偿他应得的6000万美元。 因为比洛克西法律事务所再无油水可榨,又因为该法律事务所濒临破产,阿历西亚最后得到了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的400万美元。这400万美元,他几乎用了一半来寻找帕特里克。购买博卡运河旁边的漂亮公寓又用了50万美元。再加上这里那里的开支,他手头的钱已经不多了。 他站在窗前,呷着杯中的无咖啡因咖啡。“我会不会被捕?”他问。 “大概不会。不过,我想还是应该小心点。” 阿历西亚将杯子放到桌上,在斯特凡诺的对面坐了下来。“你和两家保险公司联系过了吗?”他问。 “还没有。等一会儿我给他们去电话,你的各位朋友都平安无事。” 那家北方人寿互保公司在使特鲁迪变成富婆之后,秘密拨资50万美元,供寻找帕特里克之用。此外,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也拨了100万美元的追踪资金。这样,便以斯特凡诺为枢纽,形成了一个小规模的联盟。迄今他们已耗资300多万美元。 “那个姑娘找到了吗?”阿历西亚问。 “还没有。我们的人仍在里约热内卢寻找。他们找到了她父亲,但这个老头什么也不肯说。她那个法律事务所的员工也是这样。他们只是说,她到外面出差去了。” 阿历西亚抱着双臂,不动声色地说:“告诉我,他究竟是怎么说的?” “我还没有听磁带。磁带本该在今天下午送到我的办公室。但现在事情复杂了,况且从巴拉圭森林到这里有很长的路。” “这我知道。” “据盖伊说,帕特里克是在连续接受电击五个小时之后开始招拱的。他说那笔巨款分文未动,分存于几家银行,但这几家银行的名字他不知道。盖伊又电击他,差点把他弄死,他还是不说那几家银行的名字。后来盖伊推测,说不定有另外一个人控制着那笔巨款。事实说明这个推测是对的。再电击他几次之后,他把那个姑娘的名字招出来了。盖伊随即让手下的人打电话到里约热内卢。他们查明了她的身份,但人已经失踪了。” “我想听听磁带。” “本尼,那可并不令人愉快。那家伙皮肉被烧伤,痛得大声求饶。” 阿历西亚不禁发出微笑。“这我知道,我正想听听他是怎么惨叫的。” 帕特里克被安置在基地医院一侧最后一间病房内。那是唯一可以从外面把门锁上的房问。窗户是封闭式的,拉上了厚厚的窗帘。两名士兵持枪守着过道,以防不测。 不过,帕特里克什么地方也去不了。他的双腿和胸部均被严重烧伤。关节和骨骼一触即痛。全身有四处皮肉绽开,一处在大腿,一处在小腿,其余两处在胸脯。此外还有四处属于二度烧伤。 因为痛得厉害,他的四个医生诊断后做了一个决定:暂时保持现状。他不宜匆忙转移。虽说他是个犯人,但不妨在这里观察几天再作道理。 于是房内保持黑暗,收录机里响着轻音乐,他的静脉里充满了对他有益的镇静剂。可怜的帕特里克在鼾声中度日。在他的梦境中,显然只有他回国后即将掀起的风暴。 1992年8月,那笔巨款失踪5个月之后,比洛克西联邦法院的一个大陪审团控告帕特里克犯有盗窃罪。他们有足够的事实证明帕特里克就是盗窃那笔巨款的人,此外没有任何人有作案的条件。鉴于此案发生在国外,由联邦调查局负责侦破。 哈里森县司法部和地方检察院也联手对坟墓里的被埋葬者进行了调查。不过,随着其他更紧迫事情的出现,调查工作早已终止。而今,它又重新开始了。 正午的记者招待会被推迟。在此期间,一些司法部门的要人聚集在卡待的办公室里开会。这是一次紧张的会议,与会双方都想争得自己的利益。桌子的一侧,坐着卡特和联邦调查局其他特工。代表他们利益的是坐在起首的密西西比西区联邦检察官莫里斯·马斯特,他刚从杰克逊赶来。桌子的另一侧,坐着哈里森县治安官雷蒙德·斯威尼和他的得力助手格里姆肖,两人均鄙视联邦调查局。他们的代言人是坐在起首的哈里森县以及周边地区的地方检察官特里·帕里什。 会议的议题是联邦调查局和地方司法部门在帕特里克案件中的职责及经费预算。办公室洋溢着利己气氛,各方都想借机大出风头。 “此案的死刑判决至关重要。”地方检察官帕里什说。 “我们可以行使联邦死刑条例。”联邦检察官马斯特说。他有点心虚,因为这未必行得通。 帕里什微微一笑,垂下了眼睛。不久前联邦死刑条例在国会获得通过并经总统签字正式实行。这无疑是一件大好事。不过由于没有任何实施细则,一切依然如故。 而另一方面,地方上有着大量的切实可行的死刑法规。“还是采用地方法规为好。”帕里什说,“这点我们都很清楚。”迄今帕里什已把八个罪犯送进了死囚区,而马斯特才勉强指控一个罪犯犯有一级谋杀罪。 “此外还有监狱问题。”帕里什接着说,“我们送他去帕奇曼。他在那里每日23小时被关在像是蒸气浴室的小房间里,一天两顿劣质饭菜,一星期两次淋浴,还有很多蟑螂和强奸犯。要是他在你们手里,等于下半辈子进了乡村俱乐部,而联邦法院还要纵容他,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活命。” “情况未必像郊外野餐一样美好。”马斯特已被击败,但仍竭力进行辩解。 “那也同海滨旅游差不离。依我看,莫里斯,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对他施加压力。在拉尼根被判死刑前,我们有两个疑团,或者说两个问题,需要弄清。其一是钱,那笔巨款藏在哪里?拉尼根拿它干了些什么?有没有可能收回,还给受害者?其二,坟墓里埋葬的究竟是谁?这两个问题只能寄希望于拉尼根本人的交代,但是只有施加足够的压力他才会这样做。莫里斯,我们得让他有恐惧感。而帕奇曼监狱能产生这样的效果。我敢说,他正期盼此案能交给联邦法院审理。” 马斯特无言以对,但仍然没有松口。这个案子实在太重要了,不能随便交给地方法院审理。刹那间,他找到了借口。 “要知道,还有其他的指控。”他说,“此案发生在遥远的海外,而不是本地。” “你说得不错,但受害者居住在本县。” “这不是一个普通案件。” “那你看怎么办?” “我们共同审理这个案件吧。”马斯特说。僵局终于被打破了。无论如何,联邦调查局总是占有优势的,而帕里什所希望的最好结局就是让这位联邦检察官主动提出联手办案。 帕奇曼监狱是个关键,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楚这一点。拉尼根身为律师不会不知道在那里将有什么在等待着他。想到那等待被处死的死囚生活,他说不定会招供。 随着帕里什、马斯特两人对双方共出风头的默认,一个瓜分舆论焦点的计划诞生了。联邦调查局继续追寻那笔巨款,而地方司法部门集中精力侦破那桩人命案。与此同时,帕里什将迅速组成大陪审团,并把建立联合阵线的消息公之于众。至于审判和继之而来的上诉等棘手问题,该计划以容后再议搪塞了过去。此时重要的是双方和解,从而不至于造成互相拆台的局面。 鉴于联邦大楼里的审判尚未结束,新闻发布会议在街道对面的比洛克西法院举行。二楼的大审判厅内,一切已准备就绪。在场的记者有好几十,大部分隶属当地的报社,小部分来自杰克逊、新奥尔良,莫比尔等地。他们像游乐园里的儿童一样挤成一堆,唯恐落在后面。 马斯特和帕里什神色严肃地走向主席台,在一排麦克风后停了下来。他们身后,并排站着卡特和联邦调查局其他特工。灯光明亮,照相机闪个不停。 马斯特清了清嗓子。“我们很高兴地告诉大家,原比洛克西市民帕特里克·拉尼根已被抓获。此人确实还活着,而且隐藏得很巧妙,但是我们现在已将他抓获。”他停了停,以便产生戏剧性效果。人群中泛起一阵骚动。他一边倾听,一边品尝自己的荣耀。接着,他叙述了几个抓获拉尼根的细节——巴西追踪,设计抓获,身份鉴定——丝毫不提及这些实际过程与他本人及联邦调查局根本无关。接下来,他不痛不痒地提到了帕特里克的遣返、审讯和尽快将他绳之以法等事情。 帕里什的言辞没有马斯特那样生动。他允诺尽快指控帕特里克犯有一级谋杀罪和其他应得的罪名。 此后,记者们连珠炮般发问。对于每一个问题,马斯特和帕里什都设法不作回答。发布会一直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特鲁迪坚决要求让兰西参加会面。她需要这人在场,她说。只见兰西极不般配地穿着一条紧身棉短裤,两腿精壮,黑黝黝的,布满了汗毛。起初她的律师只是鄙弃地皱了皱眉头。但后来他明白了一切。 不过特鲁迪本人打扮得很漂亮。紧身短裙,雅致的红色罩衫,外加得体的化妆和珠宝首饰。她有意交叉着两条修长的腿,以引起这位律师的注意。当兰西伸手在她的膝盖上挤捏时,她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对于她的大腿和两人的亲昵动作,这位律师装作没看见。 她必须提出离婚,她说。在电话里,她也简单表达了这个意思。她又气恼又伤心。他怎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对待自己的女儿阿什利·尼科尔?过去她很爱他,两人关系一直很好。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离婚不成问题。”这位律师再次表态。他名叫杰默里·里德尔顿,擅长办理离婚案,曾帮助许多人打赢了离婚的官司。“这是遗弃案,办起来很容易。根据亚拉巴马州法律,你可以获准离婚,对孩子的监护权、所有的财产,一切都归你。” “我想尽快地提出诉讼。”她说着,望了望他身后的墙壁。 “明天一早我就去办。” “大概等多长时间才会有结果?” “90天。非常简单。” 然而她依然显得很焦急。“我真不明白,他居然对自己所爱的人做出这种事。我太傻了。”兰西的手渐渐向上,在她的大腿上挤捏。 她并非为离婚之事着急,这点她的律师很清楚。尽管她装出了一副伤心的样子,但装得并不像。 “你得了多少人寿保险金?”这位律师边问边看文件夹里的材料。 她听了这句话,显得非常吃惊。“干吗问这个?”她大声说。 “因为他们马上就会提出归还保险金的诉讼。你丈夫没死,既然他没死,你也就不能得到人寿保险金了。” “你准是在开玩笑。” “我没和你开玩笑。” “不会吧?难道他们会这样做?绝对不会。” “不对。事实上,他们很快就会提出诉讼。” 兰西撤回手,颓然靠着椅背。特鲁迪的嘴张得很大,眼眶充满了泪水。“绝对不会。” 这位律师重新拿了一本拍纸簿,旋开了钢笔。“我们列个清单吧。”他说。 她购买罗尔斯—罗伊斯牌汽车花了13万美元,目前这辆汽车她还在驾驶。兰西驾驶的波尔舍牌汽车也是她买的,花了8.5万美元。买那幢房子没有分期付款,用的是现金,还借了兰西的名义,花了90万美元。兰西的快艇花了6万美元。她的珠宝首饰花了10万美元。两个人想了又想,总算把这些数字想了出来。各项累计约150万美元。该律师不忍心和他们明说,这些值钱的东西首先就得归还给别人。 接下来,他好不容易从特鲁迪嘴里掏出了每月生活开支金额。这四年来,她估计每月生活费用在1000美元左右。此外还有几次很花钱的旅游。那些钱像是泼在阴沟里的水,人寿保险公司无论如何收不回来的。 特鲁迪没有工作,或者按她喜欢的叫法,她是退休在家。兰西还不至于有胆量提及他的毒品买卖。他们也不敢披露,在佛罗里达一家银行他们悄悄存了30万美元,哪怕是对自己的律师。 “你认为他们会在什么时候提出诉讼?”特鲁迪问。 “不出这个星期。”这位律师回答。 然而,实际进程要比这位律师预料的快得多。还在新闻发布会进行期间,帕特里克复活的消息刚刚宣布,北方人寿互保公司的几个律师就悄悄走进了楼上的办公室。他们向法院提出了诉讼,要求特鲁迪·拉尼根如数归还250万美元保险金,外加四年多的利息和律师费用。该诉讼还附有一份请愿书,声称鉴于特鲁迪·拉尼根已不再是寡妇,必须下达临时性限制令,防止她转移财产。 那几个律师拿着请愿书来到一位法官的办公室。该法官几小时前和他们交谈过,对他们的要求非常支持。一场精心策划的紧急秘密听证会过后,他准予下达限制令。身为当地司法部门的一员,他对帕特里克·拉尼根的故事非常熟悉,而且对特鲁迪不无反感。 于是,一纸限制令在特鲁迪和兰西相互调情以及与律师商量对策时送到了莫比尔。县法院秘书进行了登记。两个小时后,当他们坐在露台上一边呷着饮料,一边绝望地看着莫比尔湾时,文书传递员进了他们的家门。他交给特鲁迪一份北方人寿互保公司的诉讼、一张比洛克西法院的传票和一纸需要签收的限制令。在这一限制令的条款中,有一项是未经法官同意不得签写任何支票。 ------------------ 7 伊桑·拉普利律师离开了黑暗的阁楼。他洗了澡,刮了脸,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滴了眼药水,然后一面呷着浓咖啡,一面寻找那件还算干净的蓝色上装。他要穿着它去市中心的法律事务所。算起来他有16天没去办公室了。这并不是说他想去那里。毫无疑问,那里没有任何人值得他想念。每逢需要,他们就给他发传真,而他也以传真作答。他负责撰写法律事务所赖以生存的诉讼状、备忘录和申请,还替他所鄙视的人搞研究。偶尔他也被迫系上领带与同事一道去会见委托人,或参加一些可恶的会议。他憎恨自己的办公室,憎恨那里的人,哪怕是他不熟悉的人。他憎恨每一个书架,每一木书,每一张办公桌,每一个卷宗。他憎恨墙上的照片,憎恨每样东西的气味——门厅里陈腐的咖啡,复印机附近的化学制品,秘书身上的香水。总之,他憎恨一切。 然而,此次他迂回曲折地穿过沿海地区的下班人流时,却发现自己几乎露出了笑容。他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办公楼,向一位熟人点了点头。他甚至还和女接待员说了话,不过这个女人的姓名,他却记不得了。 会议室坐满了人。他们多半是邻近办公室的律师。也有几位法官,一些法院工作人员。此时已是下午5点之后,室内人声鼎沸,洋溢着喜庆气氛。雪茄的烟雾充斥整个空问。 拉普利发现一端的桌子上摆着酒。他走过去,一边倒酒,一边和维特拉诺交谈,并尽量露出高兴的样子。会议室另一端的桌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矿泉水和饮料,然而它们似乎被遗忘了。 “整个下午都是这样。”维特拉诺说。两人注视着正在兴奋地交谈的人群。“消息一公布,这个地方就沸腾了。” 帕特里克被抓获的消息在沿海地区司法界不胫而走。许许多多的律师都在谈论此事,而且往往要添油加醋;然后这些经过加工的事实又以惊人的速度在他们中间再次流传。各种各样的传闻,道听途说的,完全杜撰的,应有尽有。他体重130磅,会说五种语言。那笔巨款已经找到。所有那么多钱都收不回来了。他几乎是穷愁潦倒。或许他有一幢豪华住宅。他一人独住。他又娶了妻,养了三个孩子。有关方面已经查明了那笔巨款的下落。迄今他们没有任何线索。 最后,一切传闻回到了那笔巨款。会议室里的同情者和好奇者说东道西地谈了一阵子之后,话题也逐渐向那笔巨款靠拢。在他们中间,本来就无秘密可言。现在过了这么些年,可以说每个人都知道这家法律事务所丢了3000万美元的诉讼费。他们怀着各种复杂的心理,到这里喝喝酒,听听传闻,想捞取什么最新消息,以证实他们预料中将要发生的事情。“见鬼,他们要找到那笔巨款就好了。” 拉普利倒了第二杯酒,开始向人群走去。博根打开一瓶汽水,同一位法官闲聊起来。维特拉诺在向几个人做解释,时而竭力辩解,时而坚决否认。哈瓦拉克和一位上了年纪的法庭书记员呆在角落里,该书记员突然发现他颇有魅力。 夜幕降落,酒酣耳热,伴着传闻周而复始,他们所抱的希望也越来越大。 沿海地区电视台的晚间新闻基本上为帕特里克所垄断,此外几乎没有其他内容。屏幕上出现了马斯特和帕里什冷冰冰地站在麦克风后的情景,似乎他俩是出于无奈才来到新闻发布会现场的。还有比格克西法律事务所正门的镜头,该所没有一个人发表看法。此后重播了当年埋葬帕特里克的场面,推测了坟墓中真正死者的一些情况。镜头又推回到四年前帕特里克开的那辆布莱泽牌车被大火烧毁的现场,有汽车焚烧后的躯壳和周围的情景。帕特里克的妻子,联邦调查局,哈里森县司法部,均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倒是新闻记者提出了许多大胆设想。 这些新闻同时在新奥尔良、莫比尔、杰克逊甚至孟菲斯播放。稍后,美国有线新闻电视网向全国转播,并于一小时后将消息传送到国外。该事件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瑞士时间早晨7时许,伊娃在旅馆看见了这个节目。她在半夜过后已将电视机打开,断断续续睡了一些时间,后终因支持不住,完全睡着了。现在她感到又累又怕,恨不得马上回家。 帕特里克还活着。他曾让她放心,即便被抓获,他也不会被杀害。她相信了他的话。 他招供了多少?这是需要认真考虑的。 他伤得多厉害?他们从他那里没有得到多少东西? 她简短地做了祷告,感谢上帝,帕特里克还活着。 然后她列了一张清单。 在两名武装士兵的冷眼注视下,靠着年迈的波多黎各护理员卢斯的帮助,帕特里克穿着宽松的白色拳击裤,赤着脚,在过道缓缓移步。他的伤口需要裸露,故没有穿衣,也没有绑绷带,只涂了药膏。此时他的小腿和大腿依然一触就痛,膝盖和踝部脚步脚步移动一阵阵发软。 然而,他最需要的是头脑清醒。他从心里感谢那些伤口,因为它们的疼痛增加了他的思维敏捷度,过去的三天里,天晓得他们在他的静脉里注射了多少化学药剂。 那种折磨犹如可怕的浓雾,不过此时浓雾正被驱散。当化学药剂被分解、溶合、排出时,他开始听见自己痛苦的叫声。关于那笔巨款,他究竟供出了多少情况呢? 小卖部空荡荡的。他倚靠在窗边,让护理员由去买饮料。耳边传来大海的呼啸。在大海和医院之间,矗立着一排排营房。看来他正呆在某个军事基地里。 是的,他已经承认那笔巨款还存在。这点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他说这话时,电击已经停了片刻。然后他晕了过去。这点他也记得很清楚,因为过了很久,他才感到有凉水浇在脸上,并且头脑开始清醒。那凉水是多么诱人啊。可他们不许他喝,只是不断地给他扎针。 银行。为了那几个该死的银行名字,他差点丢了命。随着高压电流传遍全身,他追述了当初如何从巴哈马的威尔士联合银行将它取出,又如何转移到马耳他一家银行,再从那里汇往巴拿马,从此使它变得无人知晓。 不过他被俘时不知道钱又转移到了哪里。他充其量只能对他们说,那笔巨款还在,外加利息和利润。此时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他这样想——反正他们知道钱是我偷的,是我藏的,而且在四年内不可能把9000万都花光。但是,他确实不知道钱又转移到了哪里,尽管当时他觉得肌肉快要熔化了。 护理员把汽水递给他,他用葡萄牙语说了声“谢谢”。干嘛他要说葡萄牙语? 当时他感到一阵眩晕,然后逼问终止。有人从角落喊了声“停”,这人他无法看见。他们以为他已经被电流击毙了。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有时他醒来眼前一片漆黑。这是药物作用,也可能他被蒙上了眼罩。此时他想起来了,可能自己是被蒙上了眼罩。因为也许他们要采用新的更可怕的折磨方式。 他的手臂又被扎了一针。突然,他觉得心惊肉跳。那个老朋友又拿着那个小玩意儿过来了。帕特里克又能看见东西了。那么谁掌管钱?他问。 帕特里克呷了一口汽水。护理员逗留在附近,脸上挂满了笑容,似乎他对每个病人都是这样。突然,帕特里克感到想吐。这是他几天没吃东西之故。尽管头晕目眩,他还是坚持站在原处,让血流畅通,也许他能继续思索。他把目光移向前方的大海,注视着一条渔船。 他们已经电击了他好几次,逼问银行的名字,而他哀叫着说不知道。于是电极移到睾丸,痛苦上升了一个层次。然后他晕死过去。 尽管他努力,还是不能回忆起最后遭受折磨的情景。他只觉得整个躯体在燃烧,人就要死去。他已经喊出了她的名字。不过,那也许只是对自己喊的。此时此刻,她在哪里? 他扔掉汽水,向护理员走去。 等到凌晨1点,斯特凡诺出了家门。他驱动妻子的汽车,驶上黑暗的街道。在交叉路口,他朝两个守在一辆客货两用车里的特工挥了挥手,并放慢车速,让他们的车子跟上来。到他穿过阿灵顿纪念大桥时,至少有两辆汽车跟在后面。 斯特凡诺驱车穿过几条空荡荡的街道,到了乔治敦。这时他要发挥自己车速的优势了。他突然加速,从K街向右拐入了威斯康星大街。然后他在M街再次有拐,在不允许停车的地方把车子停了下来。紧接着,他快步走了半个街区,进了假日饭店。 他乘电梯到了三楼,盖伊正在一个套房里等候。在过去的三天里,盖伊几乎没有睡过觉,加上他又是数月来头一次返回美国,所以斯特凡诺免不了要见见他。 总共有六盒磁带,每盒都贴了标签,分了类。它们被搁在桌上的一台使用干电池的录音机旁边。“隔壁没有佳人。”盖伊指了指左右两个方向,“你可以把音量开到最大。” “我想,这可不会使人愉快。”斯特凡诺注视着那些磁带。 “那当然。我再也不干这事了。” “你现在回避一下。” “好,我这就去楼下大厅。” 盖伊离开了房间,斯特凡诺打了电话。很快,本尼·阿历西亚来了。两人要了纯咖啡,开始听帕特里克在巴拉圭森林中发出的惨叫。 这是本尼·阿历西亚最开心的时刻。 ------------------ 8 要说这天是新闻界的帕特里克日,一点也不过分。整个《沿海日报》头版没有别的内容,只有帕特里克。“拉尼根死而复活”的通栏标题赫然在目。下面是四篇报道,至少插有六幅照片,而且内容一直延续到里页。帕特里克的家乡新奥尔良以及杰克逊、莫比尔的报纸,都在头版发表了关于他的消息。孟菲斯、伯明翰、巴吞鲁日和亚特兰大的报纸,也在头版发表了短篇报道,并配有帕特里克昔日的照片。 在新奥尔良郊外格雷特纳,两辆电视采访车在帕特里克的母亲的家门口呆了一上午。她吓得不敢出门,两个健壮的女街坊轮流到她的家门口去守护。 位于波因特克利尔的待鲁迪的寓所附近,也聚集了一群新闻记者。不过由于遭到手持猎枪坐在树荫下的兰西的阻挡,他们只能干瞪眼。兰西穿着黑靴、黑裤和黑色紧身体恤,看上去很像一个精于此道的保镖。他们不断地发问,而他只是用鼻子哼哼。特鲁迪携同六岁的女儿阿什利·尼科尔躲在屋内。阿什利·尼科尔已经无法去学校。 比洛克西市中心法律事务所一侧的人行道,更是新闻记者云集。为了阻挡他们入内,该所两名壮实的警卫被迫采取了紧急措施。 此外,新闻记者还在治安官的办公室和卡特的办公室周围,以及其他一切可以发掘新闻的地方巡游。根据密报,他们及时守在联邦法院秘书处外,果然看见了身穿高级灰色西服前来递交诉讼状的维待拉诺。他声称该法律事务所已经呈状控告帕特里克·拉尼根,要求他如数归还被窃的巨款,而且他非常乐意和新闻界的朋友谈论此事,以期取得舆论的支持。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多诉讼的上午。特鲁迪的律师披露了一个惊人消息。上午10时,他将去莫比尔法院递交特鲁迪的离婚诉讼状。他表现得很出色。尽管他已经办理了无数离婚案件,但还是第一次面对电视台记者作此陈述。他是最后才勉强同意接受采访的。离婚的理由是遗弃,诉讼状列举了各种不能容忍的罪行。在法院秘书处外面的过道上,他摆正姿势让新闻记者拍了一些照片。 北方人寿互保公司昨日控告特鲁迪·拉尼根的消息也得到迅速传播。诉讼状的具体内容被仔细打听。点点滴滴的情况被披露。不久,许多新闻记者都知道了特鲁迪未经法院同意不得签写支票这一事实。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当然也想把那400万美元的保险金连同银行利息和律师一道要回来。它在比洛克西的律师匆忙抛出一份诉讼状,控告该法律事务所非法收取限额保险金,同时控告帕特里克犯有普遍欺诈罪。这已成为一种惯例,即诉讼状刚一抛出,便马上将消息泄露给新闻界,并提供事先准备好的材料。 毫无疑问,本尼·阿历西亚也要向帕特里克索回那9000万美元的巨款,他新近聘请的好讲排场的律师独辟蹊径,宣布上午10时召开记者招待会,邀请所有的记者去他的大会议室,就提出诉讼征求意见。然后他让这些新结识的新闻界朋友同他一道去法院提交诉讼状。一路上,他滔滔不绝地介绍了许多情况。 帕特里克·拉尼根的被捕,引发了近年沿海地区未曾有过的诉讼大战。 在哈里森县法院的极度忙乱中,17位大陪审团成员悄然进了二楼的一间秘密会议室。昨天晚上,他们分别接到了地方检查官帕里什亲自打来的紧急电话。会议的重要性可想而知。他们拿着咖啡,到长会议桌旁边指定的地方就坐,并且怀着急切、激动的心情等候那重要时刻的到来。 帕里什向各位陪审员问好,并对临时决定让他们来开会感到抱歉。然后,他逐一介绍了治安官斯威尼、司法部探长特德·格里姆肖和联邦调查局特工乔舒亚·卡特。“看来我们这个案子一下子成大新闻了。”他边说边将一张报纸摊在会议桌上,“我想你们大多数人肯定看过了。”各位陪审员点点头。 接下来,帕里什介绍案情。他手执拍纸簿,一边说一边沿墙根移步。所述案情有:帕特里克的经历;他所在的法律事务所担任本尼·阿历西亚的法律代表的情况;帕特里克之死,当然,现在知道他是假死;他的葬礼;以及刚才摊在会议桌上的那张报纸所报道的大部分情况。 帕里什又拿出一些照片给大家传阅。这些照片是:帕特里克的已被烧毁的汽车;清除汽车残骸后的现场;烧焦了的灌木、土壤和残存的野草、树木。其中一张已经放大了的驾车者遗骸的照片,他特地进行了强调和解释。 “我们原以为这必定是帕特里克·拉尼根。”他笑着说,“现在我们知道弄错了。” 这已经烧焦了的遗骸本身看不出是人的遗骸,因为没有明晰可辨的身体器官。但是,这里有块突起的颜色稍浅的骨头,帕里什严肃地解释说,它是骨盆的一部分。“而且是人的骨盆的一部分。”他补充了一句,为的是防止自己的陪审员产生误解,以为帕特里克从什么地方找来一头死猪或其他动物来做替身。 这些陪审员完全相信他的话。其原因主要是没有思考的余地。没有鲜血,没有肌体,没有污迹,而且让人恶心不已。如同汽车里的所有物件一样,这个男人,或女人,或其他什么,已经完全被焚毁,尸骸留在前排右侧座位上。 “当然,这是汽油引燃的大火。”帕里什继续解释,“我们知道,帕特里克是在离案发地仅8英里的地方把油箱注满的,故案发时,有20加仑的汽油爆炸燃烧。不过,我们的调查人员当时对异乎寻常的火势确实表示过怀疑。” “车内有没有容器的残余?”一位陪审员问。 “没有。要人为地烧起这样的大火,一般会使用塑料容器。像大牛奶罐、防冻油壶,似乎都为纵火者所喜爱。它们不会留下痕迹。这样的案例非常多。不过,纵火烧汽车,还难得遇见。” “以往的案例中,尸体也烧得这样厉害吗?”另一位陪审员问。 帕里什迅速回答:“不,不是的。坦率地说,以往我还没见过哪具中体烧成了这个模样。本来我们可以掘墓验尸,但你们也许知道,尸体已经火化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那是谁的尸体?”陪审员龙尼·伯克斯问。他是个码头工人。 “我们考虑过一个人,目前只是猜测。” 接着,陪审员们又提了这样那样的问题,内容均不重要,大多数是希望把报界没有提及的消息带到会场外。他们经投票一致同意指控帕特里克犯有一级谋杀罪和巨款盗窃罪,两罪并罚判处死刑,由本州帕奇曼监狱用静脉注射毒液的方式执行。 在不到24小时的时间里,帕特里克居然受到了五项指控:谋杀的指控;离婚的指控;阿历西亚索赔9000万美元、外加惩罚性补偿的指控;法律事务所老同事索赔3000万美元、外加惩罚性补偿的指控;莫纳克—西厄拉保险公司索赔400万美元、外加1000万美元的惩罚性补偿的指控。 而且由于美国有线新闻电视网的帮助,这些控告他全看到了。 两位检察官,帕里什和马斯特,再次对着摄像机镜头板起了面孔。尽管联邦调查局和这次指控没有联系,他们还是站在一起宣布:哈里森县大陪审团全体成员代表全县善良的百姓,迅速地作出了控告杀人犯帕特里克·拉尼根的决定。他们绕开一切能够回答和不能回答的问题,反复暗示接下去还会有指控。 摄像机撤去后,两人秘密会见了卡尔·赫斯基法官。此人是负责哈里森县法律事务的三名巡回法官之一,也是葬礼举行前帕特里克的密友。本来案件是随意分发给巡回法官的,但赫斯基和其他两人能操纵管理此项工作的秘书,从而根据他们的意愿分发或不分发某个案件。这次赫斯基要了帕特里克的案件。 兰西独自呆在厨房里吃番茄三明治。这时他发现后院游泳池边有动静。于是他抓起猎枪,蹑手蹑脚地离开屋子,藏在露台的灌木丛后。只见一个胖乎乎的摄影记者蹲在游泳池旁边,脖子上套着三架笨重的照相机。兰西提着猎枪,悄悄绕过游泳池,在摄影记者身后两英尺处趴了下来。接着他向前倾身,把猎枪伸到摄影记者的头部附近,枪口朝上,扣动了扳机。 摄影记者的身子向前一歪,跌了个嘴啃泥。与此同时,他一边大叫,一边挣扎。兰西朝他的胯下踢了一脚,待他翻过身后,又踢了他一脚。直至这时,他才看清了自己的偷袭者。 兰西夺下他身上的一架照相机,丢进了游泳池。特鲁迪站在露台上,吓得不知所措,兰西急忙让她去报警。 ------------------ 9 “我现在要削掉这些死皮。”医生一面说,一面用尖头器械轻轻地探查帕特里克胸部的一处伤口,“我郑重地建议你考虑使用一些麻醉药。” “不用,谢谢。”帕特里克回答。他坐在床上,全身赤裸。房内有医生和两个护士,那个波多黎各护理员卢斯退缩在附近。 “帕特里克,这样会很痛。”医生说。 “比这更痛的我都挺过来了。何况我身上也没法扎针。”他说着,扬起左臂。只见上面布满了青紫的针痕。这是他遭受拷问时那个巴西医生不停地给他注射药液造成的。他的整个身体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到处可见伤痕和血痂。“别再给我注射麻醉药。” “好,随你的便。” 随后帕特里克抓住床铺两侧的横杆,两个护士和卢斯抓紧他的踝部,医生开始给他三度烧伤的胸部伤口刮削死皮。他先用手术刀把死皮刮离伤口,然后削掉。 帕特里克缩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还是打一针吧。”医生说。 “不。”他咬着牙说。 医生又用手术刀给他刮削死皮。 “帕特里克,这些伤口恢复得很好。照这样看来,你也许根本用不着植皮。” “好。”他说着,又缩了一下。 帕特里克身上的九处伤口当中有四处已经达到了三度烧伤;两处在胸部,一处在左大腿,一处在右腿肚。手腕、胳膊肘、踝骨,均被绳索磨破了皮。这些破皮之处涂上了药膏。 半小时后,医生完成了那些刮削。他嘱咐说,最好保持不动,不穿衣服,不绑绷带,至少目前得这样。他在伤口涂了一些清凉的抗菌药膏,又提出要给他止痛片。帕特里克再次谢绝。 医生和两个护士开始离去。等他们走远,卢斯停止了溜达。他关上门,拉上窗帘,又从自己的白色工作服口袋中掏出一架带有闪光灯的柯达牌一次性照相机。 “从那里开始,”帕特里克指了指床铺放脚的一头,“把整个身子照下来,包括我的面孔。”卢斯把照相机移至眼前,瞄了瞄,然后退靠墙壁,揿了快门。照相机的闪光灯亮了一下。 “再来一张。”帕特里克说。 卢斯按他吩咐的又照了一张。起初卢斯不同意冒这个险,说需要老板批准。帕特里克生活在巴西和巴拉圭交界处,不但能说一口流利的葡萄牙语,还学会了操几句西班牙语。对于卢斯说的话,他几乎都能听懂。而卢斯要听懂他的话,则比较困难。 但关于“钱”的语言是相通的。终于,卢斯明白了帕特里克所说的他将以500美元作为他照相服务的回报的意思。他同意买三架一次性的照相机,拍摄近百张照片,然后连夜送去冲洗,并将冲洗出来的照片藏好,不让医院的人知道,直至他告诉他该怎么做。 帕特里克身上并没有500美元,但他设法让卢斯相信,他是个诚实的人,并不像外面人所说的那样坏。他一回到美国,就会寄钱来。 卢斯不大照相,也不擅长照相。每次拍照,帕特里克都给予合作。他们近距离地拍摄了严重烧伤的胸脯和大腿,拍摄了伤痕累累的两只手臂,还从各个角度拍摄了全身像。为了不被发现,他们拍摄得很快。此时差不多到了中午,另一批护士来上班了,过道响起她们滔滔不绝的说话声。 卢斯午休时离开了医院,并将那些胶卷交给一家照相馆冲洗。 在里约热内卢,奥斯马尔以1000美元现钞买通了伊娃那个法律事务所的一个低薪秘书,让其密告所内最近流传的一切小道消息。闲言碎语并不多。几个合伙人几乎没有透露什么。不过电话记录显示,该所曾接到苏黎世打来的两个电话。根据苏黎世那个电话号码,盖伊从华盛顿查出打电话者在某家旅馆。此外他再也查不出什么了,瑞士人一般是很谨慎的。 该法律事务所的合伙人对伊娃的失踪并无耐心。不久他们私下里的不满便成为会议桌上的正式议论了。她第一天来了一个电话,第二天又来了一个电话,此后便杳无音信。她声称乘飞机赶去会面的那个神秘的委托人无法得到证实。而原先的一些老委托人又不断地询问和抗议。她已经错过了那么多的约会、会议和最后期限。 最后,他们决定暂时将她从该法律事务所除名,等她返回后再作道理。 奥斯马尔一伙人日夜盯梢伊娃的父亲,把这位可怜的老人折磨得坐卧不安。他们监视他公寓的门厅,跟踪他的汽车,在伊帕内玛大街人流如潮的人行道上紧追他不放。他们甚至还放出风声说要劫持他,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以期迫使他说出女儿的去向。但他很谨慎,从不单独露面。 兰西第三次去特鲁迪的卧室,终于发现门没上锁。他悄悄进了门,手里拿着一颗镇定药,还有一瓶她喜欢喝的爱尔兰产的汽水,每瓶售价四美元。他走到床前,默默地坐在她旁边,把药丸递给她,她接过药丸,吞了下去。这是她不到一小时内所吞的第二颗药。然后,她呷了口汽水。 一小时前,警车载着那个胖乎乎的摄影记者离去。两名警察逗留了20分钟,向他们问这问那,显然无意马上提出起诉。一来这是私人住宅,二来新闻人员已被告诫不要前去打扰。加上该记者所在的那家杂志又是北方某地一家低级出版物,完全没有影响。看来他们对兰西的动武还是表示同情,甚至怀有敬意。为防万一,他们要了特鲁迪的律师的姓名。兰西威胁说,如果对方硬要拖他们上法庭,他就反过来告其私闯民宅。 两名警察走后,特鲁迪发了火。她恼怒地抓起沙发上的软垫扔进壁炉,吓得保姆领着孩子奔出了客厅。然后,她瞥见兰西就在身边,便拿他当出气筒,什么脏话都骂了出来。原因不为别的,就为一连串的打击——帕特里克的消息,保险公司的诉讼,法院的限制令,记者的蜂拥而至,再就是兰西在游泳池边揍了一个摄影记者。 不过,此时她已安静了下来。在此之前,兰西也服了一颗药。他见特鲁迪已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宽慰地舒了口气。他想去拥抱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说一些动听的话,但此时此刻,这样的方式未必奏效。弄不好,她又会大骂一通。特鲁迪需要镇静,但只能根据她的实际情况来因势利导。 特鲁迪躺在床上,手背盖着前额,闭上了眼睛。室内很黑,其他房间也是这样——帷帘遮得严严实实,电灯熄灭,或仅留有几丝微光。然而屋外路边,人群熙熙攘攘,有的在拍照片,有的在录像,他们正在为报纸和电视台关于帕特里克的可恶报道收集资料。今天中午,她就看见自己的居屋出现在当地新闻节目中,被电视台用做背景,一个傻里傻气的黄脸女人,张着一口大牙,指东道西地评论帕特里克,评论上午帕特里克的妻子提出的离婚诉讼。 帕特里克的妻子!想到这里她不免打了个寒战。她差不多有四年半没做帕特里克的妻子了。她已经体面地安葬了他,然后一边等待那笔保险金,一边试图将他忘掉。当她拿到那笔保险金时,他的一切已经在她的心中逐渐消失了。 唯有一个时刻还能勾起她的痛苦的回忆。那是她和阿什利·尼科尔呆在一起的时候,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她告诉自己的女儿,她父亲回不来了,去了天堂,在那里他过得很幸福。女儿愣了一会儿,然后恢复了原状。这正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儿童所能表现出来的心态。她不允许任何人在女儿面前提帕特里克的名字。这是为了保护她,特鲁迪解释说。既然她对自己的父亲没有印象,就不必勉强她了。 除了这一短暂的插曲,她沉浸在极有活力的寡妇生活中。她去新奥尔良购物,从加利福尼亚订购健康食品,在健身房锻炼,到高级美容院接受按摩和整容。她还替女儿请了一个保姆,以便她和兰西外出旅游。他们迷上了加勒比海沿岸的旖旎风光,尤其是圣巴茨,那里有裸体的浴场。他们同法国人一道,脱光衣服,在海滩上高视阔步。 圣诞节是去纽约商业街购物的好时光。1月可以混迹于韦尔的达官贵人之中。5月又意味着是到巴黎和维也纳去的时候了。他们渴望拥有一架私人小飞机,如同在飞机场遇见的那些了不起的人一样。购买一架旧的小喷气式飞机可能需要100万美元,现在这已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兰西声称要去赚一大笔钱,而她总是担心他把赚钱的事看得太认真。她知道,他干的是走私毒品。幸好他只是从墨西哥购进大麻,还不至于有太大的危险。鉴于他们需要钱,她也就不时放他去干此事。 她并不恨帕特里克这个人。无论是死去的帕特里克,还是活着的帕特里克,她都不恨。她恨的只是这个事实:他没死,已经复活了,又回到了复杂的生活中。她是在新奥尔良一个宴会上和他相识的。那时她正和兰西呕气,想另找一个丈夫。这个丈夫最好是既有钱,又有事业。她那年27岁,已经历了离婚之后四年的漂泊生活,正追求一种稳定的生活。而他年已33,依旧单身,也想建立一个稳定的家庭。他刚刚在比洛克西一个挺不错的法律事务所谋得一份工作,而她当时正好住在比洛克西。经过四个月的热恋,他俩在牙买加结了婚。蜜月后第三个星期,帕特里克到外地出差,兰西趁机溜入新房,和特鲁迪过了夜。 毫无疑问,她不能失去那笔保险金。她的律师总得想什么办法,找个法律的漏洞,让她把钱留下来。这是他的职责。无论如何,那家保险公司不能拿走她的住房、家具、汽车、服装、存折、游艇,以及用那笔保险金购买的其他价格惊人的东西。否则,太不公平了。帕特里克已经死了。他的尸体已被埋葬。她已经当了四年多寡妇。这些事实都是不容抹煞的。 如果说他现在还活着,那不是她的过错。 “要知道,我们非杀死他不可。”昏暗中,兰西突然冒出了这句话。他已经坐到床铺和窗户之间的软垫椅中,一双赤脚搭在小凳上。 她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畏缩,只是思索了一会儿,说:“别犯傻。”这句话说出后,连她自己都觉得毫无分量。 “因为没有别的选择。” “我们的麻烦够多了。” 她仅仅喘了口气,身子依然未动,手背盖着前额,眼睛紧闭。事实上,她对兰西能提出这个建议感到非常高兴。当然,她本人也曾冒出这种念头,那是在被告知帕特里克将要回来的一瞬问。她设想过各种方案,这些方案都不可避免地导致同一个结论:帕特里克必须死去。毕竟,那两张保险单是以他的生命为条件的。 但可笑的是,她根本没有杀死他的能力。而兰西,他在黑道有许多朋友。 “难道你不想留下保险金?”他问。 “兰西,我现在无法考虑这个问题,以后再说吧。”也许以后不久她要动真格的,但现在不能露出急迫的样子,否则兰西将无法控制自己。她要像往常一样,操纵他,牵住他的鼻子,让他一步步走进圈套。到那时,他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我们不能等得太久,宝贝儿。那家人寿保险公司已经卡住我们的脖子了。” “兰西,别说了。” “没别的办法。你要保住房子、钱财,要保住现有的一切,他就得死。” 她没吭声,也没移动身子。这样一直过了很久。不过,他的话激起了她内心的兴奋。虽说他天生愚笨,又有其他许多缺点,但他毕竟是她唯一真正爱过的人。他的莽撞足以使帕特里克丧命,但他的智商能保证自己不被发现吗? 该特工名叫布伦特·迈尔斯,来自联邦调查局比洛克西分局,由卡特派到基地医院接收他们的俘虏。迈尔斯作了自我介绍后,亮出了证件和徽章。帕特里克几乎没有朝证章看一眼,脸色显得非常淡漠。“欢迎。”他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被单。 “我是比洛克西分局的。”迈尔斯尽量摆出友好的姿态。 “比洛克西分局在什么地方?”帕特里克故作惊讶地问。 “呃,这个嘛,我想我们该认识一下,相互了解。今后的几个月,我们还要经常打交道的。” “那也未必。” “你请了律师吗?” “还没有。” “打算请吗?” “这不关你的事。” 迈尔斯显然不是帕特里克这个有经验的律师的对手。他双手抓住床铺下端的横档,气急败坏地盯着帕特里克。“医生说,再过几天,你也许就能上路。” “是吗?我现在就可以跟你走。” “比洛克西的人正等着给你接风洗尘呢。” “这个我早就看到了。”帕特里克朝电视机的方向歪了一下头。 “我看你还是采取合作态度的好。” 对于这个空洞的建议,帕特里克嗤之以鼻。 “真没想到。”迈尔斯边说边朝门外走去,“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送你回去的。”他扔了一张卡片到被单上,“这是我的旅馆房间的电话号码,需要时来电话。” “请别等在电话机旁。” ------------------ 10 桑迪·麦克德莫特饶有兴趣地读完了报纸上关于他昔日同窗好友已经神奇般被捕的报道。在图莱恩法学院,他和帕特里克共同度过了三个春秋。他俩一起钻研课题,一起参加社交活动,并在通过律师资格考试后,给同一个法官当职员。记不清有多少次,他俩去圣查尔斯街一家颇受他们青睐的酒吧,商讨未来法律生涯的蓝图。他们要携手创办一个法律事务所——规模不大但很有战斗力,敢于在法庭上为捍卫神圣的法律尊严作不懈的斗争。他们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同时也要每月拿出十小时的工作时间,为那些无钱打官司者免费服务。总之,一切都设想得那么美好。 生活的道路是不平坦的。不久,桑迪当了联邦检察官助理。这主要因为他那时刚结婚,需要一份丰厚的报酬。而帕特里克也在新奥尔良商业区一家很大的法律事务所找到了工作。由于他每周要工作80个小时,尚无暇顾及婚姻。 他们创办一流的小型法律事务所的梦想一直维持到30岁左右。两人尽可能地安排时间在一起吃顿午饭,或者喝点酒。不过随着时光的流逝,这种相聚越来越少,电话来往也不那么频繁了。到了帕特里克到比洛克西去寻求稳定的生活的时候,他们已经一年难得通一次电话了。 桑迪的律师生涯中的重大转折是随着他一个亲戚的朋友在海湾钻井采油中致残而到来的。他借了1万美元,着手进行诉讼,结果获得了300万美元的赔偿金,而桑迪也获得近100万美元的诉讼费。他开始自己营业了。在没有帕特里克参与的情况下,他办起了一个挺不错的小型律师事务所,所内有三个律师,专门从事近海作业中伤残和死亡方面的诉讼工作。 帕特里克的死讯传来时,他情不自禁地翻看了日历,算来他有九个月没有和这位老朋友联系了。当然,他心里感到很内疚。但同时,他也是一个很讲实际的人。大学里的同窗好友总是要各奔东西的嘛。 他陪同特鲁迪办理丧事,帮助把帕特里克的骨灰盒放入坟墓。 六周后,那笔巨款不翼而飞。接着,谣言开始流传。对此桑迪以一笑置之。他希望自己的老同学走运。过去的四年里,他一次又一次地默念,希望帕特里克别被逮住,而且他每次想到这时总是面带微笑。 桑迪的律师事务所在波伊德拉斯街的一幢19世纪的漂亮楼房内。那地方离苏必多姆不算远,靠近马格津路口。当年桑迪获得那笔巨额诉讼费后,买下了这幢楼房。他将二楼和三楼出租,底楼留作法律事务所。目前该所有三个合伙人、三个律师助理和六个秘书。 桑迪正在办公室紧张地工作,秘书进来了。她满脸愠色说:“有位女士吵着要见你。” “她有没有预约?”桑迪说着,瞥了一眼工作台历。办公桌边缘摆着三个这样的台历。 “没有。她说事情紧急,非当面陈述不可。这事是关于帕特里克·拉尼根的。” 桑迪惊讶地抬起头。“她说自己是个律师。”该秘书继续说。 “她从哪里来?” “巴西。” “巴西?” “是的。” “你看她像不像巴西人,嗯?” “有点像。” “让她进来。” 桑迪亲自到门口迎接她,热情地向她打招呼。伊娃作了自我介绍。她只说自己叫利厄,没有提及姓氏。 “我没听清你的姓。”桑迪满脸笑容地说。 “我只用名,”她回答说,“没用过姓。” 这大概是巴西人的习惯,桑迪想,如同足球明星贝利一样,只有名,没有姓。 他请她在墙角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又叫人去倒咖啡。她谢绝了咖啡,慢慢坐了下来。桑迪朝她的大腿瞥了一眼。她衣着很随便,一点也不讲究式样。当桑迪在咖啡桌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时,他注意到了她的眼睛——淡褐色,美丽而略显疲惫。她的头发又长又黑,披在双肩上。 帕特里克的眼力总是不错的。虽说特鲁迪和他并不般配,但眼前的这个女人无疑秀外慧中,很有魅力。 “我是为了帕特里克上这儿来的。”她迟疑地说。 “他叫你来这儿的?”桑迪问。 “是的。” 她说话速度不快,音色柔和,几乎听不到什么特别的口音。 “你曾在美国上学?” “是的,我在乔治敦大学拿了一个法律学位。” 怪不得她能说一口近乎纯正的美国英语。 “你在哪里工作?” “里约热内卢的一家法律事务所,我的专长是国际贸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