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江城-23

“我是个市民,”他再次说。他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他迈近了,威胁我。他是个大个子男人,有个小肚子,一堆油腻腻的头发,一张圆脸上带着怒意。我很快就认出他身上某些要点——从他的口音中,我知道他没受过什么教育,他的穿着举止告诉我,他多少有点权力地位,也许是一个政府小干部,或者什么小工厂的老板。他将近五十岁——属于“失落的一代”那种年纪,因为他们成长于文革。“我是个市民,”他再次说。“我也是个市民,”我说。“我住在涪陵这儿。我在师专教书。在这里拍摄没什么违法的。”他又击打了相机。我往前踏了一步。“别来烦我,”我说。“我没做错什么。走开。滚开。”最后这个词攫住了他。他眼睛睁大了。“你说什么?”“我叫你滚开,”我说。“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能就这么跑过来打人。你为什么这么粗鲁?”我用了那个严厉的词,粗鲁,它再次攫住了他。“你不能在这里拍摄”,他吼道。“你不是教师——你是记者。而且你不该像他那样在街上扔东西。你应该表示点尊敬,而且你不应该在这儿。”“我在这里有两年了,”我说。“我们只是教师,而我们拍摄的原因,是我们想要记住涪陵。你不应该那么粗鲁。”这时,有一群人聚拢在我们身边,低语着,压近过来。一个女人过来跟那男人站在一起,她开始向我大声吼叫,在空中戳着她的手指。我还在拍,但我把相机放低了。亚当急忙从街那边冲过来,试图解释我们是教师。但现在那两个男女已经怒不可遏,而群众的低语渐渐转为大声,我察觉到,我们有麻烦了。现在没人在笑了。我关了相机。人群在不断增长。我在涪陵两年所经历的事情中,这次事件乃是我回顾最多的。免不了这样;那件事乃是我在这个城市里经历到的最糟糕的时刻,而它还在磁带上。我不是很喜欢看那带子。每次我看的时候,我的胃就缩紧了,可以感觉到自己脉搏加速。我看着那些微笑的脸孔,他们看着亚当耍宝说笑,我告诉自己,那些人显然是快乐的。我想着我在城里度过的那些时日,所有我遇见的人,那些无事的日子。我还想到了那次刷鞋的男人骚扰我的事件,而所有人都挺身维护我。但当我看那卷录影带时,我总是默默地把它快进,等待那个男人出现在屏幕上。他从画左进入,在亚当吸引人群后很久才出现,但跟其他人不同,这男人与他的妻子站在一边,离人群有几英尺远。他们对亚当看了有半分钟,然后,那男人回头看到了我。他穿过街,朝我走来,刻意避开镜头,然后,突然间,一片漆黑。这就是那卷带子所显示的。最让人痛苦的,乃是它展示出了我们所犯的错误,从到一处我们不熟悉的地段吸引人群开始。它也显示出亚当不够人情味,一味挤牛奶一般挤出人们的关注来,它还显出他的不尊重,把包子扔过街来。它也显示出我太快发怒,用了激烈的字眼;从带子来看,如果我没有侮辱他的话,他也许不会再去理会我。但在同时,那录影带也遗漏了太多,也许那才是最让人不快的部分。所有的背景都不在那上面——没有一处显示出了我们是怎样应对这么大的人群,在过去,我们对此是过度自信了,也没有什么在解释道,自信与无拘无束乃是应付涪陵生活的最佳方式。最糟糕的反应,乃是去害怕群众,或者希望他们不要出现;你必须得接受你是异常事物,而人们就会围过来看你,听你说话。如果你让那个来烦扰你,你就会受罪,就好象你为噪音与空气污染担忧一样。关键之处,总在你得避免太拿自己当回事儿。要想成功,你得笑话自己,说些“我们洋鬼子”,然后你去模仿当地方言,搞搞笑。如果你觉得有需要去耍宝,就得耍宝。这就像亚当过去进城练习中文前老说的:“好了,现在开始去扮两个小时的小丑啦。”这带子也没有提到一个拿着录影机的外国人在中国所承受的包袱。在1972年,当时在这个国家里几乎没有外国人,周恩来邀请了意大利电影人安东尼奥尼来拍一部关于中国的纪录片。这次邀请很有争议;毛的夫人江青,以及政府内的其他保守人士反对这次邀请,但周相信一个西方人可以拍一部吸引外面世界的中国片子。安东尼奥尼对中国政府的态度是同情的,但他最后的作品,激怒了中国官员,他们指责说他刻意把中国拍得很穷。最著名的一例是,江青指出,他拍南京大桥的一段,在前景处有一条工人的晾衣绳。那就是中国人对一个外国人的看法——只有一个外国人,才会造访一处现代化的大桥,却拍下晾衣绳的画面,故意让这个国家看起来很穷。虽然老安极力否认他的目的是要批评中国,一次1974年的政治宣传聚焦在这次事件上,把它变为一次教科书般的范例——外国人如何来到中国,寻找负面的信息。我在四川与西安都碰到了熟悉该事件的老人,其结果是我学会了在涪陵小心使用我的相机。不止一次有人指责说我想要展示当地生活的阴暗面。但在我们摄影时,我们过去的经验都未能防止亚当与我犯错。相机让我们很尴尬地看清了自己犯的错误,但它没有展示出那个男人跟我发生冲突前的所有事情,而它也没有显示出我关掉它后所发生的事。也许让我最困扰的就是,我看了它超过十多遍,而我却没法说出人群是从何时转向敌对我们。我总是为这难以捕捉而肯定的转变着迷,那白驹过隙的瞬间,涪陵的群众转为了暴民,但它始终成迷。即便相机也没有捕捉到。暴民人数在增长。我关掉了相机。亚当和我站在一起,我们两人同时在解释。那男人与他妻子依然是暴民的核心,我能听到那男人一遍遍说我们是记者,说我们不尊重他们的城市。但现在不止他一个人在说话了。其他人往前挤过来,愤怒地大吼,挥舞着手势,很难弄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暴民们的音量在上升,转为了轰鸣。我的愤怒在转为害怕,现在亚当跟我尝试想要和解,道着歉,解释说我们是教师,不想造成什么损害。但现在解释太迟了;没有在听,而过路人加入进来要看看发生了什么。有人在撞着我的后背。我把两手护着相机,抱在身前。更多人吼叫着,他们的脸因愤怒而凶恶起来。“我们得逃出这儿,”我对亚当说。我开始离开,低着头,小心抱着相机,但没有人稍微移动一下。那男人的妻子就正对着我。我感到有人来拽我的胳膊。“我们要走了,”我用中文说。那女人没有回答。她没有动,脸上挂了个可怕的微笑——结合了愤怒与快意,她看着我们罪有应得。“上帝,”我说。“他们不让我们走。”“跟着我,”亚当说。他带着相机的盒子,一个巨大的金属盒子,现在他把它抱在身前。许多人抓向他,但他甩脱了,继续往前走,他的个头与盒子的块头把人群往边上推开。有人抓着我的胳膊。我护着相机,紧紧跟在亚当背后。我感觉小腿上给人踢了一脚,然后我大腿上又中一招。我们现在摆脱了暴民,开始跑起来,我快速回头看看是谁踢了我。然而我所能见得是一群模糊的脸孔。我们匆匆跑下街去。我没再回头。这次事件并没导致什么后果。有人打电话给学校,通告了这次冲突,而学校外办给和平队打了电话。外办没说亚当与我是否做错;他们只是问了相机是否完好,而和平队说没问题。在医疗官员离开前,我们告知了她发生的事儿。亚当与我跟诺林,桑尼讲了这事,但我们没有告诉其他在涪陵的人。我们一起看了许多遍带子。几乎所有的段落都包含了令人愉快的日常生活场面——江流与乡村;我们的学生与我们的朋友——但主要的,我们看的是人群的那一部分。好像我们想从中找到些领悟,从这次经验中,找到些什么来解释那不愉快,但那里没有简洁的揭示。它所展示的,只是直白的,关于涪陵生活的无用的真相:在两年后,我们依然是外国人,即在我们的行为方式中,也在人们看我们的方式中。现在,我们没什么可做的,而我们只能尽可能恢复过来。幸运的是我们几天后就要离开了,因为在成都有些行政方面的问题要处理,而在回到涪陵后,我尝试不去太多回想那件事。在某些方面,回避那段记忆,不似我想的那么困难,因为在江城这儿,已经有太多像这样的事情了。你知道它们在那儿,但你尝试不去想得太多。晚上时我依然进城,就如我平常所作。当人们靠近我时,我仍然感到舒服,而人们待我依然友善。没发生什么变化。察觉到在某些方面人们总是那么不变,既让人欣慰,又让人气馁。六月是忙碌的一月,而我想要早点跟人打招呼告别,这样到后来不会太匆忙。钱曼丽和王东梅是当地中国银行的两个年轻女子,她们两人给了我们很多帮助,是以一个周五晚上,亚当和我请她们出来吃火锅。这是我在涪陵生活的两年里,第一次的约会。我们在高顺堂跟她们俩人碰面。两人都精心打扮过——非常短的裙子,非常明亮的妆,丝绸衬衣,头发闪亮。我们俩没料到这个;亚当跟我穿着T恤,戴着棒球帽。吃火锅的最佳地点在新华路上,蜿蜒通向城中心,而我们四人走过马路两旁露天的餐厅。这是个温暖的夜晚,有数百人在外面吃饭,而我们经过时,所有人都盯着看。钱曼丽与王东梅是两个二十五六的漂亮女人,很明显她们享受着跟外国人出门所受的瞩目——事实上,这好像也是她们刻意打扮的原因。我们选了一家餐馆,在人行道上挑了张桌子。我们到的时候,周围都安静下来。女人们为我们点了菜,而亚当与我开始了我们常走的中国路线,相互称对方是洋鬼子,走狗,以及走资本主义路线的。王东梅跟钱曼丽大笑起来,像所有人一样,一旦我们借用文革的侮辱语言与敌视外国人的词汇进行相互对话。我们叫了当地啤酒,在人行道上吃饭,聊天,看着人流,感觉很舒服。摄影机事件看起来很遥远了,而我意识到,涪陵让我难以忘记的一点,就在它的不可预测性——事情总是发生地那么快,一个糟糕的日子之后,就是愉快的一周。这城市不简单,而我的角色也不简单;若说我以涪陵为家的努力失败了,那是不对的,而说我全然成功了,也不准确。那儿有好的日子,也有坏的日子。在某个程度上,这是我最喜欢涪陵之处:这是个有人性的地方,有光彩,也有瑕疵,而一个像这样的城市总是有魅力的。两年来,我从没有厌倦过这里。今天属于那种好日子,而坐在这家火锅店,我对所有事情都感觉非常舒服,这语言,人群,以及我们桌边的女人。这跟在家里时的周五晚上没什么不同,跟朋友们外出,说笑。还有一点我喜欢的是,我们两人都对彼此的中国个性感觉自在——何伟与梅致远就和我们的其他身份一样亲近。现在离开我们头一个学期仿佛很久远了,那时我们两人避免同时进城,因为会带来双重的麻烦骚扰。一个小时后,我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我发现亚当与王东梅很大声说着话“你没结婚!”亚当说。“我结了,”她笑起来。“我两个月前结的婚。”“你在开玩笑!”“是真的。”“但你从来没提到要结婚的事!”“你没问过。”“不是真的吧——你在骗我。”但她看起来很真诚。我转向钱曼丽。“你结婚了么?”“是的。”“我不敢相信!”“是真的,”她笑着说。她挂着个舒服的笑容,黑眼睛非常漂亮,我意识到,在涪陵,一个这样的女人不可能过了二十五还不结婚。如果我不那么想的话,我就是个傻子,永远。“你的丈夫在哪儿?”我问。“他在家。”“他在干嘛?”“我不知道。可能在看电视。”王东梅那边也是一样。她们两人都是新婚,在周五晚上,把丈夫丢在家里,跟外国人上街。我向亚当扫了一眼。晚上开头时,我们答应了女人们我们不说一句英语,而现在,我们也没必要说了;我们两人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论在这城市生活的某些时候多么舒服,生活依然并非正常,永远也不会。那总是涪陵一部分的魅力所在,现在也没理由为之而惊讶。我们又待了两个钟头。吃火锅的好处,就是时间很长——这是慢悠悠,懒散的一餐,在一个温暖的夜晚,人行道上,感觉完美。餐馆有冰啤酒,我们叫了几瓶来。每个人都享受这时光。在晚饭后,我们走路送女人们回家。我希望她们能邀请我们进去,这样可以碰见她们的丈夫——有点像高中时见到女孩的家长。但她们只是微笑着挥手道别,而我们搭了的士回学校。廖老师怀孕了;她的预产期在七月。六月时,她请亚当与我吃了顿告别饭。她送了我们她公公写的书法,他很因此出名的,而我们送了她几件婴儿服。几天前,学校领导办了酒宴,请了我们全部四个老师跟家教。王先生,外办的代表,总是喜欢拿亚当跟我的中文来取乐,故意拖长了调子说话,还指责我们听不懂。宴席上他坐在我身边,一直嘲笑我,直到最后廖老师厉声阻止了他。“何伟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说。“我们一年前就学过了。你不需要那样对他说话!”王先生轻轻笑了,跟平常一样;但这一点他已经明白了,而看到这个小小的怀孕的女人教训那干部,带给我极大的快感。它让我想起她曾经在一年前的课上维护李鹏——同样都是以这种强烈的骄傲感,尽管我被间接地跟李鹏联系到了一起,我还是很高兴去分享她的忠诚。她知道我不喜欢王先生,因为在春天时,我很坦诚跟她讲了我对外办,对英文系的感受。廖老师给我布置的最后作业就是去总结我在涪陵的生活经验,而我花了两堂课在做那个。我很直白——我告诉了她我不喜欢的事情,行政管理的琐屑,城里面人们嘲弄的叫声,而她一次也没有尝试为之辩护。但我把大部分的时间花在谈论那些良好经历上,我说,至今为止,我最好的体验,就是学习中文,以及跟城里的人交往。我告诉她,对于她跟孔老师把他们的友谊,他们的耐心延伸到我的身上,我特别怀有敬意;其他人是做不到像他们那样的。那些课程在五月份结束了,因为她怀孕的缘故。我的办公室在教学楼的六层,而我强烈建议道,我们最后的家教课,应该在她家,或者别的较为方便的地方。她不是个身体强壮的女人,而爬那么多阶梯到我的办公室很累人。但到了最后,她还是非常中国——只有在我的办公室碰面才是对的,我们得在那儿上课。这跟怀孕,跟楼梯没关系;事情就该那么进行。这是中国人的方式。在五月初,我们上完了最后一课。她努力爬上楼梯,喘着气,我给了她几分钟时间来恢复。就跟许多的中国女人一样,在怀孕期间,她身体的大部分依然很瘦——好像有人缝了个大包裹到她肚子里了。最后她停止喘气,我们开始上课。三十分钟后,她突然挺直身体,大口喘气,冲出了门外。我能听见她在门外的痰盂里呕吐,然后匆忙冲去了洗手间。我等着她回来。一年前,我会以为她将取消课程,但我现在更了解她了——我们会完成两个小时的课程。我知道她回来时会怎么做,会说什么。而且我知道我会永远记住这个女人沉静的自豪与坚韧,它从令人恼火,到了今天让人钦佩,甚至慰藉。五分钟后,她回来了。她笑着,红了脸,说,“对不起。”“你想要中止课程吗?”我问。“不。没事——在上午这个时候我经常有点恶心。”“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今天不用继续。”“没事,”她坚定道。“现在——请继续说我走之前你说的。”我照办了。通过给洛杉矶时报写的几个故事,我挣了点钱,而我把它们捐给了涪陵的天主教堂。我知道李神父一直在找钱,想给院子里一面新墙绘上壁画。我捐钱的时候,他谢了我。“谢谢你一直对我很好,”我说,握了他的手。我们坐在他的办公室内,墙上挂着毛与邓的画像。李神父紧紧握着我的手。“你走后,我们会记得你的,”他说。“我会给你念一次弥撒。”“谢谢,”我说,然后我想起来。“你能为我外祖父念一次弥撒么?”“当然。在这儿写下他的名字。”他递给我一张纸,我写下了他的名字:弗兰克安塞尔木迪兹。安塞尔木是他成为本笃会修士后给自己取的教名。我小心写下了,把纸递还给神甫。“当我外祖父年轻时,他曾在罗马做过修士,”我说。“他想要来中国的。”他曾经对李神父说到过他,然而现在我重复一遍,觉得这很重要。“罗马是个非常美丽的城市,”神甫说。“是的,”我说。“我曾经去过那儿。”“我从没去过,”他说,对自己笑笑。“我外祖父没成为一名神甫。但我想,如果你在涪陵这里给他念一回弥撒的话,他会很高兴的。”“我会的,”李神父说,点着头。“非常感谢,”我说。“我会找个时候回来,看看那面新墙。”“这里永远欢迎你。”他陪我走入了庭院,这里的高墙挡住了外面城市的噪音。花儿在四个现代化的标语牌周围开放。这是个炎热的下午。我想着我的外祖父与这个老神甫,突然间,非常伤感,我说不出话来。沉默中,我握了他的手,转身离开。“慢慢走,”他说。但我迅速走出了院子,进入了城市的喧嚣中。在最后一周,我给文学班学生们安排了期末考试。琳达的父亲现在病得很厉害了,而她提前几个钟头考完了,以便搭中午的汽车回家。我提议让她迟点考试,或者压根儿不用了;她一直是最好的学生之一,而她父亲的情况听起来很不好。但她坚持在离开涪陵钱参加测验。那个下午,我在规定的时间监考。与往常一样,他们相当紧张,很认真作着,虽然我注意到有一个女孩苏三,看起来有点分神。她很苍白,大多数时间都把头放在桌上。我当时没多想。今天是亚当的生日,在考试后,我们在当地的餐馆,叫上所有同学一起欢宴。每个人都喝太多了,这个晚上很棒,我们又去了学生之家,冯小芹又给了我们更多啤酒喝。在晚上的某个时刻,莫金钱告诉我琳达的父亲在她考试时已死了。算命人说对了;现在我真希望我坚持让她另选了时间考试。第二天,苏三从学校里消失了。故事渐渐传出来,点点滴滴的。四天前,她做了堕胎手术,而考试前一晚,她被送去了急症室,因为后发症。到此之前,事情本都保密;我猜想她去找了非法的私人医生,虽然情况并不很清楚。我们能肯定的是,她的急症室之旅惊动了校方,现在他们知道了真相,这是她离开的原因。学生们被抓到发生性行为的话,是要被驱逐的,更别说怀孕了。而且一张纸条会添入他们的档案——不论去到中国何处,那档案都会跟着他们。如果苏三去找任何一份单位的工作,她的上司都会知道她发生过什么事儿。一群女孩在走廊里低声谈论着,她们的脸色沉重。苏三离开后的那晚,我撞到萨拉与丽萨,在我的办公室外。她们都很严肃,我们说着中文,站在俯视城市的平台上。我问到苏三,丽萨小心地看着我。“你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吗?”她说。“是。”“你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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