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无 妄 之 灾阿加莎.克里斯蒂张国祯 译华文出版社出品: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专区扫校:冬季下载全文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第八章第九章第十章第十一章第十二章第十三章第十四章第十五章第十六章第十七章第十八章第十九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四章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专区版权所有(转载时请保留出处)返回无妄之灾一薄暮时分,他来到渡口。他大可早就来到这里。事实上是,他尽可能拖延。先是跟他的一些朋友在“红码头”午宴;轻率、散漫的对谈,有关彼此都认识的一些朋友的闲话——这一切只意味着他内心里对他不得不去做的事退缩不前。他的朋友邀他留下来喝午茶,而他接受了。然而最后他知道他不能再拖延下去了的时刻终于还是来到了。他雇来的车子在等着。他告别离去,驱车沿着拥挤的海岸公路行驶七英里路,然后转向内陆,沿着一条树木繁茂的小路来到河边的石堤小码头。他的司机用力扯动一口大钟,召唤远方的渡船。“你不会要我等你吧,先生?”“不用,”亚瑟·卡尔格瑞说。“我已经叫了部车子一小时之内在对岸接我——载我到‘乾口’去。”司机接收车资和小费。他凝视着阴暗的河面说:“渡船就要来了,先生。”他柔声道句晚安,车子一掉头沿着山坡爬升驶去。亚瑟·卡尔格瑞独自留下来在码头边等着,伴随着他的只有满腹心思以及对于他即将面临的一切的挂虑,这里的景色真是荒芜,他想,让人想象有如置身苏格兰湖泊区,远离人烟。然而,只不过几英里路外,就是旅馆,店铺、鸡尾酒吧以及“红码头”的人群。他再一次想到英格兰景色的不寻常对比。他听到渡船摇近小码头边的桨橹轻柔拨水声。亚瑟·卡尔格瑞走下堤岸的斜坡,在船夫的钩竿稳住船身之时上了船。他是个老人,给卡尔格瑞一个新奇的印象,觉得他跟他的船是相属的,一体而不可分割。船身撑离岸边时,一小阵冷风从海面飒飒吹了过来。“今晚凉飕飕的。”船夫说。卡尔格瑞得体地应答。他进一步同意说是比昨天冷一些。他觉察到,或是自以为觉察到,船夫眼中遮掩住的好奇神色。来了个陌生人。而且是一个旅游观光季节结束后的陌生人。更进一步说,这位陌生人在不寻常的时刻里渡河——到对岸码头边的餐馆里喝下午茶太晚了的时刻。他没带行李因此不可能是要到对岸去过夜——哎,卡尔格瑞心想,他真的来得这么晚吗?真的是因为,在潜意识里,他一直在拖延这一时刻吗?尽可能把他不得不做的事往后拖延?渡过卢比孔河(意即“下定重大决心”)——河……河……他的心思回到另一条河上——泰晤士河。他当时对它视而不见——是昨天才发生的事?然后转回头去再度看着隔着桌面跟他对坐的男人。那对心思重重带着某种他无能了解的眼神的眼睛。一种含蓄的眼神,心里在想着但却没有表达出来的什么……“我想,”他想着,“他们大概学会了决不把他们心里在想的显露出来。”整个事情在要着手时变得相当可怕。他必须做他不得不做的事——然后——忘掉!当他想起昨天的那次谈话时,眉头皱了起来。那个怕人、平静、不置可否的声音说道:“你对你的行动方针相当坚决吧,卡尔格瑞博士?”他激烈地回答:“我还能怎么办?这你当然明白吧?你一定同意吧?这是我不可能退缩的事。”然而他不明白那对灰色眼睛中缩回的神色。“得兼顾到相关的一切——从所有的角度来考虑。”“当然从正义的观点来看只有一个角度吧?”他激烈地说,一时想到这根本就是要他把事情遮盖过去的卑鄙暗示。“就一方面来说,是的。但是不只是那样,你知道。不只是——我们姑且说——正义?”“我不同意。要考虑到家人。”对方迅速说道:“的确——噢,是的——的确是。我是想到他们。”这在卡尔格瑞听来似乎是废话!因为如果想到他们——然而对方立即说话,怕人的话声毫无改变。“这完全要看你自己,卡尔格瑞博士。当然,你必须完全依照你自己感到不得不做的方式去做。”渡船在沙滩上登陆。他已经渡过卢比孔河了。船夫柔和的西部口音说道:“四便士,先生,或是你要回程?”“不,”卡尔格瑞说。“不会有回程。”(听起来多么不吉利的一句活!)他付了钱。然后问道:“你知不知道一幢叫做‘阳岬’的屋子?”好奇的神色立即不再遮掩住。老人眼中的兴味热切地跃现出来。“哎,当然。在那边,沿着你的右手边上去——你透过那些树就看得见它。你上山坡去,沿着右手边的路过去,然后走那条建筑区的新路。最后的那幢房屋——最尽头的那幢。”“谢谢。”“你说的是‘阳岬’没错,先生?阿吉尔太太——”“是的,是的——”卡尔格瑞打断他的活。他不想谈这件事。“‘阳岬’。”船夫的双唇缓缓扭曲出相当怪异的微笑。他突然看起来像是罗马神话中半人半羊狡猾的农牧之神。“是她把那幢房子称做那个名字的——在大战时。当时是一幢新房子,当然,才刚刚盖好——还没有名字。但是盖房子的那块地——树木很多的地点——‘毒蛇岬’,没错!但是‘毒蛇岬,对她来说行不通——不能作她房子的名称。把它叫做‘阳岬’,她。但是我们大家都叫它‘毒蛇岬’。”卡尔格瑞唐突地向他道谢,说声晚安,便开始上山坡。每个人似乎都在自己家里,但是他有个幻觉,觉得一些看不见的眼睛正在一些屋子里透过窗户凝视出来;那些眼睛都在监视着他,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彼此说道:“他要去‘毒蛇岬’……”“毒蛇岬”。多么令人心里发毛的名字……比毒蛇毒牙更尖锐……他猛然止住他的思绪。他必须集中精神下定决心他要说些什么……卡尔格瑞走到两旁都是很好的新房子的很好的新路尽头,每一幢房子都有一座八分之一英亩的花园;岩壁植物。各色菊花、玫瑰、琴柱草、天竺葵,每一幢房屋的主人都展示出他或她的独特园艺品味。路的尽头是一道大铁门,上面有着哥德体的‘阳岬’字样。他打开铁门进去,沿着短短的车道走过去。房屋就在他的前头,一幢建筑良好,没有特色的现代房屋,有着山形墙和玄关。它可能矗立在任何上流阶级的市郊地区,或是任何新开发的地区。在卡尔格瑞看来,它配不上它四周的景色。因为四周的景色很壮丽。河流至此岬角猛然大转弯,几乎转回原来的流处。对面树木繁茂的山丘突起;向左溯流而上又是一处河曲,远远一片牧草地和果园。卡尔格瑞上下眺望一阵河流。应该在这里建一座城堡,他想,一个不可能、可笑的童话故事,城堡!那种用姜饼面包和冰糖造成的城堡。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好品味、抑制、中庸、多的是钱但却全无想象力的房子。这,当然,不能怪罪阿吉尔一家人。他们只是买下这幢房子,不是建造它。然而,他们,或是他们之一(阿吉尔太太?)选中了它……他对自己说:“你不能再拖延了……”然后按下门边的电铃。他站在那里,等着。过了适当的一阵子,他再度按下电铃。他没听见里头有任何脚步声,然而,猛不及防之下,门突然大开。他吓了一跳,退后一步。对想象力已经过度活跃的他来说,好像“悲剧女神”本人正站在那里挡住他的去路。一张年轻的脸;确实就在它年轻的深刻中存在着悲剧的本质,悲剧的假面永远该是年轻的假面……无助、宿命、劫数逐渐趋近……来自未来……他恢复精神,理性地想:“爱尔兰类型。”深蓝的眼睛,四周的阴影,上翘的黑发,头骨和颧骨给人悲凄的美感——女孩站在那里,年轻、警觉而怀着敌意。她说:“什么事?你想干什么?”他俗套地回答。“阿吉尔先生在吗?”“在。不过他不见人。我的意思是,他不认识的人。他不认识你,认识吗?”“不。他不认识我,不过——”她开始关门。“那么你最好写信……”“对不起,可是我特别想要见他。你是——阿吉尔小姐?”她不情愿地承认。“我是海斯特·阿吉尔,是的。不过我父亲不见人——没有事先约好不见。你最好写信。”“我老远跑来……”她不为所动。“他们全都这样说。不过我想这种事终于停止了。”她继续责怪地说,“你大概是记者吧,我想?”“不,不,绝对不是。”她怀疑地看着他,仿佛她并不相信;“呃,那么你要于什么?”在她背后,有段距离的大厅里,他看见另外一张脸。一张平板庸碌的脸。加以描述,他会把它称为像平锅烤饼的一张脸,一张中年妇女的脸,灰黄色的卷发像团胶泥一般地贴在她的头上。她像一条警觉的恶龙一般,在那里盘旋、等待。“事关你哥哥,阿吉尔小姐。”海斯特·阿吉尔猛然吸一口气,她不相信地说,“麦可?”“不,你哥哥杰克。”她猛然爆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为杰克的事来的!为什么你们就不能让我们平平静静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了结了。为什么还要继续?”“你永远无法真正说任何事情是了结了。”“但是这件事是了结了!杰克死了。为什么你们就不能让他过去就算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如果你不是记者,那么我想你大概是个医生,或是心理学家,或是什么的。请走吧。我父亲不能被打扰。他在忙。”她开始关门。匆匆之间,卡尔格瑞采取了他早该采取的行动,从口袋里抽出一封信,急急递给她。“我这里有封信——马歇尔先生的信。”她吃了一惊。她的手指迟疑地抓住信封。她不安地说:“马歇尔先生——伦敦?”这时原先一直潜伏在大厅的中年妇女突然过来加入她的阵营。她怀疑地凝视着卡尔格瑞,而他想起了外国的女修道院。当然,这应该是张修女的脸!它需要一条绉纱白头巾或是随便你称它作什么的,紧紧地包在脸孔的周围,还有黑色修女袍服和面纱。这是一张脸,不是专注于宗教思想型的,而是一个透过厚重的门打开的小小缝隙,疑心重重地凝视着你,然后才勉勉强强地让你进门,带你到会客室去,或是去见女修道院长的俗门修女的脸。她说:“马歇尔先生叫你来的?”她一句话说得像是在指责他一般。海斯特正低头凝视着手上的信封。然后,她一言不发,转身跑上楼梯去。卡尔格瑞留在门口,忍受恶龙一般俗门修女的指责、怀疑的眼光。他想找话说,可是一句都想不出来。因此,他谨慎地保持沉默。随即海斯特冷静、淡漠的声音,从楼上朝他们飘浮过来。“父亲说要他上来。”看住他的人有点不情愿地移到一边去。她怀疑的表情并没有改变。他从她身旁过去,把帽子搁在一张椅子上,登上楼梯,来到海斯特站着等他的地方。屋子内部令他隐隐约约注意到有种卫生保健的味道。他想,这几乎可能是家昂贵的疗养院。海斯特领他沿着走道过去,下了三级台阶。然后她推开一扇门,作势要他进去。她随他身后进去,随手把门关上。这是间书房,卡尔格瑞感到愉快地抬起头,这个房间的气氛跟屋子的其他地方全然不同。这是个男人生活的房间,他在这里工作同时休息。四壁都是一列列的书籍,椅子都大,有点破旧,但却舒适。书桌上堆着一些零乱却叫人感到愉快的文件,几张桌子上也都零散地躺着一些书本。他短暂地瞥见一个正从对面另一道门出去的年轻女人,相当吸引人的一个年轻女人。然后他的注意力被起身过来招呼他的男人占去,手上拿着摊开的信。卡尔格瑞对里奥·阿吉尔的第一印象是,他是那么的薄弱,那么的透明,几乎根本不存在一般。一具男人的幽灵!当他开口时,他的声音怕人,尽管缺乏磁性。“卡尔格瑞博士?”他说。“坐,坐。”卡尔格瑞坐下来。他接受一根香烟。他的主人在他对面落坐,一切过程毫不匆忙,仿佛置身时间意义非常少的世界中。里奥·阿吉尔说话时,脸上挂着温和的淡笑,用毫无血色的指尖轻敲着那封信。“马歇尔先生信上说你有重要的话要跟我们说,虽然他并没指明是什么性质的话。”他的笑容加深接着又说:“律师向来都非常谨慎不作任何承诺,不是吗?”卡尔格瑞有点惊讶地发现,面对他的这个男人是个快乐的男人。不是一般正常的快活、热烈的快乐——而是属于他自己的一种有点幽灵般但却心满意足的退隐性快乐。这是一个外头世界侵犯不到他而他为此感到心满意足的男人,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该为此感到惊讶——但是他是感到惊讶。卡尔格瑞说:“你愿意接见我真好。”这只是句机械式的开场白。“我认为亲自来一趟比写信好。”他停顿下来——然后突然焦躁地说,“难——很难……”“慢慢来。”里奥·阿吉尔仍然礼貌而遥不可及。他倾身向前;他显然以他温和的方式想帮忙。“既然你带马歇尔这封信来,我料想你的来访一定跟我不幸的孩子杰克有关。”卡尔格瑞细心准备的一切话语都弃他而去。他坐在这里,面对着他不得不说出的惊人事实,他再度结巴起来。“难得要命……”一阵沉默,然后里奥谨慎地说:“如果这帮得上你——我们都十分清楚杰克——几乎不是个正常的人。你要说的没有什么可能会让我们感到惊讶的。那么可怕的悲剧,我已经完全深信杰克其实并不该为他的行为负责。”“当然他不该负责。”是海斯特,卡尔格瑞被她的话声吓了一跳。他一时已经忘了她在场。她坐在他左肩后一张椅子的扶手上。当他转过头时,她急切地倾身靠近他。“杰克向来就可怕,”她坦白说。“他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我是说,当他发起脾气来的时候。抓起他能找到的任何东西就——攻击你……”“海斯特——海斯特——我亲爱的。”阿吉尔的声音显得苦恼。女孩吃惊地一手飞向双唇。她脸红起来,说起话来突然带着年轻人的别扭。“对不起,”她说。“我并无意——我忘了——我不应该说那种话——现在他已经——我的意思是说,如今一切已经过去了,而且……而且……”“过去而且了断了,”阿吉尔说。“这一切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试着——我们全都试着——认为那孩子应该以病人看待。自然女神不适应环境的孩子之一。我想,这是最佳的说明。”他看着卡尔格瑞。“你同意吧?”“不!”卡尔格瑞说。一阵沉默。尖刻的一声否定令他的两位听众都吃了一惊。那声“不”字几乎带着爆炸性的力量冲出来。他试图减缓它的效力,尴尬地说:“我一对不起。你知道,你还不明白。”“噢!”阿吉尔好像在思考。然后他转向他女儿。“海斯特,我想也许你最好离开——”“我不离开!我不得不听——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能让人感到不愉快——”海斯特不耐烦地叫道:“杰克又干出其他什么可怕的事来又有什么关系?一切都过去了。”卡尔格瑞迅速开口。“请相信我——不是你哥哥做出什么事情的问题——完全相反。”“我不明白——”房间另一头的那扇门打开,卡尔格瑞原先惊鸿一瞥的那个年轻女人回到房里来。现在她穿着一件外出外套,提着一只小手提箱。她跟阿吉尔说话。“我要走了。还有没有其他任何事?”阿吉尔犹豫一下(他一向都会犹豫,卡尔格瑞心想),然后他一手搁在她手臂上把她拉向前来。“坐下来,关妲,”他说。“这位是——呃——卡尔格瑞博士。这是弗恩小姐,她是——她是——”他再度有如迟疑一般地停顿下来。“她几年来一直是我的秘书。”他接着又说:“卡尔格瑞博士来告诉我们一些事——或是——问我们——有关杰克——”“是告诉你们一些事,”卡尔格瑞插嘴说。“而尽管你们不了解,你们每一刻都在让我感到更加困难。”他们全都有点惊讶地看着他,然而在关妲·弗恩的眼中,他看到了一样好像是了解的光芒。仿佛一时他和她结盟起来,仿佛她说:“是的——我知道阿吉尔家人能叫人多么为难。”她是个吸引人的年轻女人,他想,尽管不太年轻——或许三十七、八岁了。丰腴美好的身材,黑头发黑眼睛,精力充沛、身心健康的气息。她给人能干又聪慧的印象。阿吉尔态度有点冷淡地说:“我一点都不知道让你感到为难,卡尔格瑞博士。这当然不是我的本意。如果你直说“是的,我知道。原谅我刚刚说过的话。可是你——还有女儿———直在坚持强调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了断了——结束了。事情并没有过去。是谁说过:‘没有任何事情是解决了直到——’”“‘直到正确地解决了,’”弗恩小姐替他说完。“吉普林(英国作家,曾获得一九0七年诺贝尔文学奖)。”她鼓励性地朝他点点头。他对她心怀感激。“不过我会说到要点。”卡尔格瑞继续。“你们听过我得说的话后,就会明白我的——我的为难。或者更贴切一点说,是我的苦恼。首先,我必须提一些有关我自己的事。我是个地球物理学家,最近南极探险队的一员。我几个星斯前才刚回到英格兰来。”“海伊斯·班特利探险队?”关妲问道。他感激地转向她。“是的,是海伊斯·班特利探险队,我告诉你们这个是为了说明我的背景,同时说明我大约有两年的时间跟——跟时事脱了节。”她继续帮助他:“你的意思是说——比如谋杀案审判这类的事?”“是的,弗恩小姐,这正是我的意思。”他转向阿吉尔。“请原谅我如果这令人感到痛苦的话,不过我必须跟你核对一下一些时间和日期。在十一月九日那天,前年,大约傍晚六点钟,你儿子,杰克·阿吉尔,来这里,跟他母亲,阿吉尔太太,面谈。”“我太太,是的。”“他告诉她说他有了麻烦需要钱。这种事以前发生过“许多次。”里奥叹口气说。“阿吉尔太太拒绝。他变得粗暴、辱骂、威胁。最后他冲出门离去,叫着说他会回来,而她不得不‘乖乖掏出钱来’的话。他说‘你不想让我进监牢吧?’而她回答说,‘我开始相信那可能对你最好。’”里奥·阿吉尔不安地挪动身子。“我太太和我一起商谈过。我们——对那孩子感到非常不高兴。我们一再的挽救他,想让他东山再起。在我们看来,也许是刑期的震撼——监牢里的训练——”他的话声消失。“不过请继续。”卡尔格瑞继续:“那天傍晚稍晚的时候,你太太被杀。被人用火钳击倒。你儿子的指纹留在火钳上,你太太稍早时放在大桌子抽屉里的一大笔钱不见了。警方在‘乾口’抓到你儿子。发现那笔钱在他身上,大部分是五英镑的钞票,其中有一张上面写有一个人名和住址,使得银行认出是那天早上付给阿吉尔太太的钱。他被起诉接受审判,”卡尔格瑞停顿一下。“判决是蓄意谋杀。”说出来了——这要命的字眼。谋杀……不是余音回荡的字眼,窒闷的字眼,被窗帘、书本、地毯吸进去的字眼……字眼本身可能被抑制住——但却不是字眼所代表的行动……“我从辩护律师马歇尔先生那里了解到,你儿子在被捕时抗议说他是无辜的,态度明朗,更不用说是十足自信了。他坚持说他在警方推定的谋杀时间七点到七点三十分之间有十足的不在场证明。在那段时间里,杰克·阿吉尔说,他正搭人家便车到‘乾口’去,他就在快要七点时在离这里大约一英里路外从‘红明’通往‘乾口’的干道上搭上便车。他不知道那部车子的厂牌型式(当时天色暗)但是他知道是一部黑色,或是深蓝色的大轿车,由一个中年人驾驶。一切追踪这部车和驾驶人的功夫都用尽了,但是得不到他的供词的证实,律师本身都十分深信是那男孩急就章编造出来的故事,而且编得不十分高明……“审判时主要的辩护路线是试图证明杰克·阿吉尔一向精神不稳定的心理医生的证词。法官对这项证词的批评有点苛刻,总结起来对被告完全不利。杰克·阿吉尔被判无期徒刑。他开始服刑后六个月因肺炎死于监狱。”卡尔格瑞停下来。三对眼睛都盯牢在他身上。兴趣以及密切的注意在关担的眼中,怀疑依旧在海斯特眼中。里奥·阿吉尔的眼神则显得空白。卡尔格瑞说,“你会确认我陈述的事实正确吧?”“你完全正确,”里奥说,“尽管我还不明白为什么有必要重述这些我们全都试图忘掉的痛苦事实。”“原谅我。我不得不这样做。我想,你对判决没有异议吧?”“我承认事实如同你所说的——也就是说,如果你不去追究事实背景的话,这是谋杀,露骨地说。但是如果你去探究事实的背景,那么就有很多可斟酌的话可说。这孩子精神不稳定,尽管不幸就法律上来说并非如此。马克诺顿法规偏狭而不令人满意。我向你保证,卡尔格瑞博士,瑞琪儿——我是指,我去世的妻子会是另一个原谅那不幸的孩子鲁莽行为的人。她是个非常开通而且人道的女人,对于心理因素有很深的认识。她不会怪罪。”“她不清楚杰克会有多可怕,”海斯特说。“他一向都是——他好像就是控制不了自己。”“这么说你们全都,”卡尔格瑞缓缓说道,“毫无疑问?我是说,对他的有罪毫无疑问。”海斯特同意。“我们怎么可能有疑问?当然他有罪。”并不真的有罪,”里奥提出异议。“我不喜欢这个字眼。”“而且是个不对的字眼,”卡尔格瑞深吸一口气。“杰克·阿吉尔是——无辜的!”出品: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专区( )无妄之灾二 这应该是项耸人听闻的宣告。然而却平庸无奇。卡尔格瑞原本期待着慌张的反应、难以置信的喜悦纠缠着不解、急切的问话……一样都没有。看来似乎只有醒觉与怀疑。关妲·弗恩皱着眉头。海斯特睁大眼睛瞪着他。哦,或许这是自然的——这样的宣告是难以立即理解的。里奥·阿吉尔迟疑地说:“你的意思是,卡尔格瑞博士,你同意我的看法?你不觉得他该为他的行为负责?”“我的意思是说这不是他干的!难道你不了解吗,老兄?不是他干的。不可能是他干的。要不是最最不寻常、不幸的情况结合在一起,他可能已经证实他是无辜的了。我就可能已经证明他是无辜的了。”“你?”“我就是在那部车子里的那个男人。”他说得这么简单,一时他们并没理解过来。在他们能恢复过来之前,有人闯了进来。门被打开,那个有着一张平庸的脸的女人昂首阔步进来。她单刀直入,切入正题。“我从外面门口经过时听到。这个人在说杰克并没有杀害阿吉尔太太。他为什么这样说?他怎么知道?”她一张好斗凶猛的脸,突然显得缩皱起来。“我必须也听听,”她悲凄地说。“我不能待在外头不知道。”“当然,克斯蒂。你是自家人。”里奥·阿吉尔介绍她。“林斯楚小姐,卡尔格瑞博士。卡尔格瑞博士正在说些非常叫人难以置信的话。”卡尔格瑞被克斯蒂的苏格兰名字困惑住。她的英语好极了,但是微微带点外国腔调。她责怪地对他开口。“你不该来这里说这种话——扰乱人家的心情。他们已经受过了苦难。现在你又用你说的那些话来扰乱他们。过去发生的事是上帝的旨意。”他对她一番话说来洋洋自得、能言善道感到厌恶。他想,可能她是那些对灾难求之不得的恐怖分子之一。看着好了,由不得她撒野。他迅速、冷淡地开口。“那天傍晚差五分钟七点,我在从‘红明’通往‘乾口’的干道上让一个年轻人搭便车。我载他到乾口去。我们交谈,他是一个讨人喜欢、可爱动人的年轻人,我想。”“杰克很有魅力,”关妲说。“每个人都发现他迷人。是他的脾气害了他。而且他为人不正,当然,”她若有所思地接着又说。“不过这要一段时间才发现得到。”林斯楚小姐转向她。“他人已经死了,你不应该这样说。”里奥·阿吉尔以微微刻薄的语气说:“请继续,卡尔格瑞博士。为什么你当时不出面?”“对。”海斯特显得喘不过气。“为什么你躲得远远的避不出面?报纸上有请求启事——广告。你怎么可以那么自私,那么坏——”“海斯特——海斯特——”她父亲止住她。“卡尔格瑞博士还没把话说完。”卡尔格瑞直接向海斯特发言。“我对你的感受太清楚了。我知道我自己的感受——会一直有什么样的感受……”他集中精神继续说:“继续我的故事:那天傍晚路上车子很多。直到七点半过后,我才把那我不知道名姓的年轻人送到乾口让他下车。这一点,据我了解,完全洗清了他的罪嫌,因为警方十分肯定罪案是发生在七点到七点半之间。”“是的,”海斯特说。“可是你——”“请耐心一点。为了让你了解。我必须再提一点往事。我在乾口一位朋友的公寓里住了一两天。这位朋友是个航海员,当时出海去了。他把他停放在私人车库里的车子也借给了我。在十一月九日那天,我得回伦敦去。我决定搭晚班火车回去,利用当天下午的时间去见一位我家非常喜爱的老奶妈,她住在乾口西方约四十英里路波加瑟的一幢小屋子里。尽管非常老了而且心思不集中,她还是认出我来了,非常高兴见到我,而且十分兴奋因为她看到报纸上报导我将到南极去。我只在她那里待了一阵子,以免累到她,离开时决定不直接循原路由沿海公路回乾口,而是北上到红明去见老坎农·皮斯马许,他的书房里有一些非常稀有的书籍,包括一本早年有关航海的论著,其中有一章我急于复印一份。这位老先生拒绝装设电话,他认为那是魔鬼的装置,对收音机、电视、电影器材和喷射机的看法也一样,所以我得碰碰运气到他家去找他。我运气不佳。他家大门深锁显然他出外不在。我在大教堂待了一段时间,然后由干道回乾口,如此完成了三角形行程路线的最后一边。我保留了宽裕的时间好回公寓去拿行李,把车子锁回车库里,然后搭上火车。“途中,如同我已经告诉过你们的,我让一个不知名的人搭便车,在城里让他下车之后,我继续我的计划。到达火车站之后,我还有空余的时间,走出车站到大街上去买些香烟。当我过马路时,一部货车从转角处快速驶过来把我撞倒。“根据路人的说法,我站了起来,显然毫发无损而且表现得完全正常。我说我完全没事,我得赶火车,就匆匆忙忙的回车站去。火车抵达派丁顿时我不醒人事被一部救护车送进医院去,检查结果是脑震荡——显然事后才发生并非什么不寻常的事。“当我清醒过来时,那是几天以后的事,那件意外我一点都不记得了,也不记得怎么到伦敦的。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动身到波加瑟去拜访我的老奶妈。然后,就完全一片空白。医生一再要我放心,说这种现象是完全正常的事。看来好像没理由相信我记忆中丧失的那几个钟头生命有任何重要性。我自己或是任何其他人都完全不知道,我那天傍晚开车经过红明通往乾口的干道上的事。“当时距离我得动身离开英格兰的时间已经少之又少。我被留在医院里,保持完全平静,不能看报纸。出院时,我直接开车到机场飞到澳大利亚加入探险队。曾经有过怀疑究竟我适不适合去,但是我把这个怀疑驳斥掉。我当时心情太焦急了而且又太忙于准备工作,根本没心思去注意谋杀案的报导,而且不管怎么说,在人犯逮捕之后,热潮已经消退,而案子上了法庭审理,案情全盘报导时,我已经出发前往南极了。”他停顿下来。他们都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大约一个月前,就在我回英格兰后,我才发现。我要一些旧报纸来包标本。我的女房东从她的锅炉室里抱出一大堆旧报纸给我。我把一张;日报纸摊开在桌上,看到上面有张年轻人的照片、脸孔让我觉得非常熟悉。我尽力回想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他还有他是谁。我想不起来,但是,非常奇怪,我记得跟他谈过话——话题跟鳗鱼有关。他听我谈及鳗鱼一生的冒险故事听得入迷。然而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看着那篇报导,看到这位年轻人是叫做杰克·阿吉尔,被控谋杀,看到他告诉警方他搭过开着一部黑色大轿车的男人便车。“当时,突然之间,我失去的那一小段生命记忆恢复了。我让这个完全一模一样的年轻人搭过便车,载他到乾口,让他下车,回到公寓去——步行过马路去买香烟。我对那部货车的记忆只是当它撞上我时的惊鸿一瞥——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直到医院。我仍然对到火车站去搭车到伦敦的事毫无记忆。我一再看着那段报导。审判是一年多前的事,这个案子几乎已经被人淡忘了。‘一个年轻人干掉了他母亲,’我的女房东模模糊糊记得。‘不知道后来怎么啦——想是他们把他吊死了。’我看过了那段时期的报纸档案,然后到马歇尔法律事务公司去,他们是被告的辩护律师。我知道我太迟了,来不及挽救这不幸的孩子。他因肺炎死于监狱。虽然他生前公理不得伸张,至少能在对他的记忆中还他公道。我跟马歇尔先生去找警方。这个案子正由检察官承办中。马歇尔很有把握他会向内政部长报告。“当然,你们会收到他一份完整的报告。他的拖延只是因为我急于成为第一个让你们知道事情真相的人。我觉得我在道义上有义务通过这次痛苦的考验。我相信,你们知道我会永远深深感到愧疚。如果我当时过马路时多加小心——”他中断下来。“我知道你们对我的感受绝不可能好——虽然,就法律上来说,我是无可怪罪的——你们,你们所有的人,一定都怪我。”关姐·弗恩迅速开口,声音温情仁慈:“当然我们不怪你。这只是——那种事情之一。悲剧——难以置信——却发生了。”海斯特说:“他们相信你吗?”他惊讶地看着她。“警方——他们相信你吗?为什么这一切不会是你编造出来的?”他禁不住兀自微笑起来。“我是个非常有声望的证人,”他温和地说。“我没有任何私心,而且他们已经仔细调查过我所说的话;来自乾口的各种细节资料,医学上的证明。噢对了。马歇尔小心谨慎,当然,就像所有的律师一样。他在相当有把握成功之前是不想挑起你们的希望的。”里奥·阿吉尔在椅子上骚动一下,首度开口。“你说‘成功’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道歉,”卡尔格瑞迅速说。“那不是能正确使用的字眼。你儿子被控以他并没有犯的罪名,被审判,定刑——而死在监狱。对他来说公理来得太迟了。然而这项公理得以伸张,几乎可以确信必将伸张,世人将看到它伸张。内政部长或许会建议女王宣布特赦。”海斯特笑出声来。“特赦——为了他并没做的事?”“我知道。这些术语一向显得不切实际。不过我知道惯例上是在议会上提出问题,问题的回答会明白表示杰克·阿吉尔并没有犯下因而被判刑的罪行,而报社会自由报导事实。”他停止下来。没有人开口。这大概对他们来说是一大震惊。然而。毕意是一项快乐的震惊。他站了起来。“我恐怕,”他不确定他说,“没什么话好再说的了……重复说我有多么的抱歉、多么的难过、请求你们的原谅——这一切你们一定都太了解了。结束了他的生命的悲剧已经使我自己的生命蒙上阴影。但是,至少”——他申诉说——“当然这具有意义——知道他并没有做这件可怕的事——他的名誉——你们的名誉——将在世人的眼中洗清……”如果他希望得到回答的话,他并没有得到。里奥·阿吉尔沉落在椅子里。关妲的眼光落在里奥脸上。海斯特坐在那里盯着前方,眼睛大睁,神色悲惨。林斯楚小姐低声咕嚷着什么,同时摇摇头。卡尔格瑞无助地站在门边,回头看着他们。掌握局面的人是关妲·弗恩。她走向他,一手搁在他的臂上,低声说:“你现在最好走吧,卡尔格瑞博士。这个震惊太大了。他们需要时间去理解。”他点点头走出去。到了楼梯口,林斯楚小姐加入他。“我送你出去。”她说。在房门关上之前,他察觉到关妲·弗恩蹲跪在里奥·阿吉尔的椅子旁。这令他有点感到惊讶。在楼梯口,面对着他,林斯楚小姐站在那里像个警卫一般凶巴巴地对他说话。“你无法让他起死回生。那么为什么把那一切带回他们的脑海里?直到现在,他们都认命不去想它了。现在他们又将受苦受难了。不去理会总是比较好。”她不满地说。“他的罪名必须在人们对他的记忆中获得洗清。”亚瑟·卡尔格瑞说。“好情操!是没什么不好。不过你没真正去思考这一切。代表什么。男人,他们从来就不思考。”她跺起脚来。“我爱他们。我来这里帮阿吉尔太太,一九四0年——当她把这里当做战时育幼院时——收容一些家被炸毁的儿童。为了他们一切都做到了。那是将近十八年前。可是,甚至在,她死后我还留下来——照顾他们——保持房子清洁舒适,注意让他们吃到好食物。我爱他们所有的人——是的,我爱他们……而杰克——他不好!噢不错,我也爱他。但是——他不好!”她猛然转身离去。看来她似乎忘了她主动说要送他出门的事。卡尔格瑞缓缓下楼。当他正在笨拙地掰弄前门上一道他不了解的安全锁时,他听见,楼梯上轻快的脚步声。海斯特飞奔下来。她把门上的插梢取开,打开门。他们站在那里彼此对视。他比先前更不明白为什么她以那种悲剧性、谴责的眼光面对着他。她有如只是在吹气般地说:“你为什么来?噢,为什么你要来?”他无助地看着她。“我不懂你的意思。难道你不想要你哥哥的名誉洗清吗?难道你不想要他获得公道吗?”“噢,公道!”她冲着他大声说。他重复说:“我不懂……”“还在说什么公道!如今这对杰克有什么重要?他死了。重要的不是杰克。是我们!”“你是什么意思?”“重要的不是有罪的人。是无辜的人。”她抓住他的手臂,手指用力深入。“重要的是我们。难道你不明白你对我们大家做出什么事来了?”他睁大眼睛看着她。在门外一片黑暗中,一个男人的身影逐渐显现。“卡尔格瑞博士?”他说。“你的计程车来了,先生。要送你去乾口。”“噢——呃——谢谢你。”卡尔格瑞再次转向海斯特,但是她已经退回屋子里去了。前门砰的一声关上。出品: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专区( )无妄之灾三 海斯特一边把额头上的黑发拨回去,一边缓缓地登上楼梯。克斯蒂·林斯楚在楼梯上头等她。“他走了?”“是的,他走了。”“你受到了惊吓,海斯特。”克斯蒂·林斯楚说,手温柔地搁在她肩膀上。“跟我来。我倒点白兰地给你。这一切,太过分了。”“我不觉得我想要喝白兰地,克斯蒂。”“也许你是不想,不过对你有好处。”年轻女孩不加抗拒,任由克斯蒂·林斯楚引她走过通道进入后者的小小起居室。她接受对方递给她的白兰地,缓缓啜饮着。克斯蒂·林斯楚以激怒的口吻说:“一切都太突然了,应该事先通知一下。为什么马歇尔先生不先写信来?”“我想大概是卡尔格瑞博士不让他写。他想要亲自过来告诉我们。”“亲自来告诉我们,真是的!他认为这个消息会对我们起什么作用?”“我想,”海斯特以奇怪、平板的声音说,“他认为我们应该感到高兴。”“高不高兴,横竖一定是个震惊。他不应该这样做。”“但是他勇敢,就另一方面来说,”海斯特说。她的脸上出现红晕。“我的意思是说,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来告诉一家人说他们其中因谋杀罪名而被判刑死在狱中的一员其实却是无辜的。是的,我认为他勇敢——不过我还是希望他没来。”她加上一句说。“这——我们全都这样希望。”林斯楚小姐敏捷地说。海斯特突然从原先的心思中醒觉过来,感兴趣地注视着她。“原来你也那样觉得,克斯蒂?我还以为也许只有我。”“我不是傻瓜,”林斯楚小姐厉声说。“我可以预见你的卡尔格瑞博士好像没考虑到的几个可能性。”海斯特站起来。“我得去见父亲。”她说。克斯蒂·林斯楚同意。“是的。他现在应该有时间想过怎么办最好了。”当海斯特走进书房时,关妲·弗恩正在忙着打电话。她父亲向她招手,海斯特过去坐在他椅子的扶手上。“我们在试着跟玛丽和麦可通话,”他说。“他们应该立即知道这件事。”“喂,”关妲·弗恩说,“是杜兰特太太吗?玛丽?我是关妲·弗恩。你父亲要跟你说话。”里奥过去,接过听筒。“玛丽?你好吗?菲利普好吗?好。发生了相当不寻常的事……我想应该马上告诉你们。有一位卡尔格瑞博士刚刚来见过我们。他随身带来一封安德鲁·马歇尔的信。是关于杰克的事。看来好像——真的是非常不寻常的事——看来好像杰克在法庭上所说的,说搭某人的便车到乾口去的事,是完全真实的。这位卡尔格瑞博士就是让他搭便车的人……”他中断下来;听着他女儿在电话那一端正跟他说的话。“是的,哦,玛丽,我现在不详细说明为什么他当时不出面了。他出了车祸——脑震荡。整个事情听起来好像完全是真的。我打电话给你是要告诉你我们应该尽快在这里开一次会。也许我们可以找马歇尔过来跟我们一起讨论。我们应该,我想,得到最好的法律上的意见。你和菲利普能来吗?……是的……是的,我知道。但是我真的认为重要,亲爱的……是的……再打电话给我,如果你想这样的话。我得试试看找到麦可。”他放回话筒。关妲·弗恩走向电话机。“要不要我现在试试看打电话找麦可?”海斯特说:“如果要费点时间的话,可不可以是让我打个电话,关妲?我想打给唐纳德。”“当然,”里奥说。“你今天晚上要跟他出去,不是吗?”“本来是的。”海斯特说。她父亲目光锐利地看了她一眼。“这件事让你非常不安吗,亲爱的?”“我不知道,”海斯特说。“我不太知道我有什么感受。”关妲在电话机旁让开,海斯特拨号。“请接克瑞格医生。是的。是的。我是海斯特·阿吉尔。”停了一下子,然后她说:“是你吗,唐纳德?……我打电话想告诉你我今晚不能跟你去听演讲……不,我没生病——不是这,只是——呃,只是我们——我们得到了一项相当奇怪的消息。”克瑞格医生再度说话。海斯特头转向她父亲。她手遮住话筒对他说:“这不是秘密,是吗?”“不,”里奥缓缓说道。“不是,不完全是个秘密——哦,我只要唐纳德暂时自己知道就好了,不要说出去,或许吧。你知道谣言是怎么传出去,越传越夸大的。”“是的,我知道。”她再度对着话筒讲话。“就一方面来说我想大概可以说是好消息,唐纳德,但是——这相当令人心烦。我不想在电话中讲……不,不,不要过来……请——不要。不要今天晚上。明天找个时间好了。是关于——杰克。是的——是的——我哥哥——只是我们发现他终究并没有杀我母亲……但是请不要说出去,唐纳德,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明天会告诉你……不,唐纳德,不……我今天晚上就是没有办法见你——你也一样不能见。拜托。还有,什么都不要说。”她放下话筒,示意要关妲接班。关姐要求接通一个乾口的电话号码。里奥温和地说:“为什么你不跟唐纳德去听演讲?可以让你松弛一下。”“我不想去,爸爸。我不能去。”里奥说:“你说——你给他并不是好消息的印象。可是你知道,海斯特,并不是这样的。我们都感到吃惊。但是我们全都非常高兴——非常庆幸……我们还能怎么样?”“这正是我们要说的,是吗?”海斯特说。里奥警告说:“我亲爱的孩子——”“但是并非事实,是吗?”海斯特说。“并不是好消息。只是非常让人苦恼的消息。”关旭说:“麦可接通了。”里奥再度过去接过话筒。他像刚刚跟他女儿说的一样跟他儿子说话。但是接收这个消息的对方反应跟玛丽·杜兰特相当不同。这一位没有异议、惊讶或是不相信。取而代之的是快速的接受。“搞什么飞机!”麦可说。“隔了这么久?失踪的证人!哎呀呀,杰克那天晚上可是倒霉透了。”里奥再度说话。麦可听着。“是的,”他说,“我同意你的看法。我们最好尽快聚在一起,而且找马歇尔来提供我们意见。”他突然短笑一声,里奥打从他还是个在窗外花园里玩耍的小男孩时起就记得十分清楚的笑声。“猜猜看?”他说。“我们哪一个干的?”里奥放下听筒,突兀地离开电话机。“他说什么?”关妲说。里奥告诉她。“依我看,那是个愚蠢的玩笑。”关妲说。里奥迅速瞄了她一眼。“或许,”他温和地说,“完全不是开玩笑。” 玛丽越过房间地面,摘下几朵菊花瓶里垂落的花瓣。她小心地把它们放进废纸篓里。她是一个个子高高、外表平静的二十七岁少妇,尽管脸上没有皱纹,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大,或许是因为她那严肃的成熟性格。她有好看的容貌,没有令人心荡神驰的魅力。五官正常,皮肤好,亮蓝的眼睛,金色的头发梳离她的颜面在颈后挽成一个大髻;一种恰好在当时流行的发型,虽然她并非因为流行才梳理成这样子的。她是个一向坚守她自己风格的女人。她的外表就像她的房子一样:整洁、保养良好。任何灰尘或是零乱的东西部令她不安。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看着她小心的把枯萎的花瓣丢掉,绽出微微扭曲的微笑。“还是一样爱整洁,”他说。“一切各就各位,有条不紊。”他笑出声来,笑声中微微带着恶意。然而玛丽·杜兰特全然不受干扰。“我确实喜欢整洁,”她同意说。“你知道,菲,如果这屋子乱糟糟的像肉摊子一样,你自己也不会喜欢的。”她丈夫有点怨气地说:“呃,反正我又没机会把它弄得乱糟糟的。”他们婚后不久,菲利普·杜兰特便成了小儿麻痹症的牺牲品。对深爱他的玛丽来说,他变成了她的孩子兼丈夫。他有时候对她占有性的爱微微感到尴尬。他太太没有想象力,不了解她从他对她的依赖中获得的乐趣有时候令他感到苦恼。他迅速地接下去说话,仿佛怕她会说出同情怜惜的话来。“我得说你父亲的消息真叫人无法形容!隔了这么久的时间!你怎么能这么平静?”“我想大概是我几乎不能理解吧……这么不寻常。起初我简直无法相信爸爸说的。如果是海斯特,我一定认为是她想象出来的。你知道海斯特是什么样子的。”菲利普·杜兰特脸上的怨气消失了一些。他温柔地说:“一个热情的女人,存心在生活中寻烦恼,烦恼当然被她找着了。”玛丽对这项分析一挥手。别人的性格她不感兴趣。她怀疑地说:“我想大概是真的吧?你不认为这个人可能是想象出来的吧?”“心不在焉的科学家?这样想是很好,”菲利普说,“不过看来安德鲁·马歇尔是把这件事当真。而且马歇尔是个很精明的律师,我来告诉你。”玛丽·杜兰特皱起眉头说:“这件事实际上有什么意义,菲?”菲利普说:“这表示杰克会完全洗清罪名。也就是说,如果当局满意的活——而我推断这不会有任何问题。”“噢,”玛丽微叹一口气说,“我想这大概很好。”菲利普·杜兰特再度笑出声来,同样扭曲、有点怨恨的笑声。“波丽!”他说,“你会要了我的老命。”只有玛丽·杜兰特的丈夫叫过她波丽,这是个对她庄严的外表来说不恰当得可笑的名字。她有点惊讶地看着菲利普。“我不明白我说了什么让你觉得这么好笑。”“你这么高尚!”菲利普说。“就好像某位贵夫人在评鉴村妇的手工艺品一样。”玛丽困惑地说:“可是,是很好没错啊!你总不能假装说家里有个杀人凶手是件叫人心安的事吧。”“并不真的是在家里。”“哦,实际上都一样。我的意思是说,一切都令人非常担忧,让人感到非常不舒服。每个人都那么激动好奇。我恨死了。”“你表现得很好,”菲利普说。“用你那对冷冰冰的蓝色眼睛把他们的嘴巴冻住。让他们沉默下来,一副自觉惭愧的样子。你从不显露内心感情的方式真叫人拍手叫绝。”“那一切我非常讨厌。一切都非常不愉快,”玛丽·杜兰特说,“不过,无论如何他死了一切都过去了。而现在——现在,我想大概一切又将被挑起了。这么烦人。”“是的,”菲利普·杜兰特若有所思地说。他微微转动双肩,一丝痛苦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他太太迅速走向他。“被夹到了?等一下。让我把这块垫枕移开。好了,好点没有?”“你应该去当医院护士。”菲利普说。“我可一点也不想看护很多人,只有你。”这句话说来单纯,背后却蕴含一股深情。电话铃声响起,玛丽过去接听。“喂……是的……我就是……噢,是你……”她侧首对菲利普说:“是麦可。”“是的……是的、我们听说了。爸爸打过电话来……哦,当然……是的……是的……菲利普说要是律师满意那就一定没问题了……真的,麦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不安……我不知道我自己特别笨……真的,麦可,我真的认为你——喂……喂……”她气愤地皱起眉头。“他挂断了。”她放回听筒。“真是的,菲利普,我不了解麦可。”“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哦,他好像很激动。他说我笨,说我不了解——事情的影响。麻烦来了!他说的。可是为什么?我不懂。”“他紧张了,是吗?”菲利普若有所思地说。“可是,为什么?”“哦,他是对的,你知道。是会有影响。”玛丽显得有点慌张。“你的意思是说人们对案子的兴趣会复活?当然我很高兴杰克洗清了罪名,但是如果人们又开始谈论这件事那就相当叫人感到不愉快了。”“不只是左右邻居说的话。还有更严重的。”她以询问的眼光看着他。“警方也会感兴趣!”“警方?”玛丽猛然说道。“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我亲爱的,”菲利普说。“想一想。”玛丽慢慢走过来坐在他一旁。“如今这又是一件未解决的罪案了,你知道。”菲利普说。“可是他们当然不会费心——隔了这么久?”“很好的一厢情愿的想法,”菲利普说,“可是基本上恐怕不合理。”“当然,”玛丽说,“在他们这么愚蠢之后——在杰克身上犯下了这么严重的错误——他们不会想再把整个事情挑起来吧?”“他们可能不想——但是他们也许不得不!责任就是责任。”“噢,菲利普,我相信你错了,会有一点闲言碎语,然后事情就会平息了。”“然后我们从此就会快快乐乐的活下去。”菲利普嘲讽地说。“有何不可?”他摇摇头。“没那么单纯……你父亲是对的。我们必须聚在一起商量一下。像他所说的找马歇尔一起来。”“你是说——到‘阳岬’去?”“是的。”“噢,我们不能那样做。”“为什么?”“行不通。你是个病人而且——”“我不是病人。”菲利普激怒地说。“我很强壮,很好。我只是两腿不能使用。只要适当的交通工具我连非洲都能去。”“我相信到‘阳岬’去对你非常不好。这么令人感到不愉快的事情又被挑起——”“我不受影响。”“——而且我不明白我们怎么可以离开这幢屋子。最近小偷这么多。”“找个人晚上来这里睡。”“说得倒好——好像这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一样。”“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的老太太可以天天来。不要再提这些家庭主妇式的反对意见,波丽。其实,根本是你不想去。”“我是不想去。”“我们不会在那里待太久,”菲利普要她放心地说,“但是我认为我们非去不可。这是一家人必须联合起来的时候,我们得搞清楚我们的处境。” 在乾口的饭店里,卡尔格瑞提早用过晚餐回他的房间去。他感到深深受到他在“阳岬”所经历过的一切的影响。他早料到那是一次痛苦的任务,他是下定了最大的决心才完成的。然而整个事情却以跟他原先预料的完全不同的方式令他感到痛苦不安,他飞身往床上一躺,点燃一根香烟,脑子里一再地想着这件事。出现在他脑子里最清晰的一副画面是临别时海斯特的那张脸。她对他的公道主张不屑的斥驳!她说什么来着?“重要的不是有罪的人,是无辜的人。”然后:“难道你不明白你对我们做出什么事来了?”但是,他做出什么事来了?他不懂。还有其他的人。他们叫她克斯蒂的那个女人(为什么叫克斯蒂?这是个苏格兰名字。她又不是苏格兰人——丹麦人,也许,或者是挪威人?)为什么她说起话来那么断然——那么责怪人?里奥·阿吉尔也有点怪怪的——退缩、警觉。没有“谢天谢地我儿子是无辜的”的自然反应!而那个女孩——里奥的秘书。她好心帮助过他。但是她的反应也是怪怪的。他记起了她跪在阿吉尔椅子旁的样子。仿佛——仿佛——她在同情他、抚慰他。为什么事抚慰他?为了他儿子是无辜的?而且当然——是的。,当然——那不只是秘书的感情——即使是个多年的秘书……那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们——床边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他拿起听筒。“喂?”“卡尔格瑞博士?有人找你。”“找我?”他感到惊讶。据他所知,没有人知道他在乾口过夜。“谁?”停顿一下。然后饭店职员说:“是阿吉尔先生。”“噢,告诉他——”亚瑟·卡尔格瑞正要说他会下楼去时忽然停住没说。如果里奥·阿吉尔为了某个原因跟踪他到乾口来而且设法查出他在这里过夜,那么想必在楼下人多的休息厅里商谈会是令人感到尴尬的事。他改口说:“请他上楼到我房里来,好吗?”他起床,来回踱着方步,直到门上传来敲门声。他过去把门打开。“进来,阿吉尔先生,我——”他停下来,吓了一跳。不是里奥·阿吉尔。是个年轻人,微黑、英俊的脸庞被怨恨的表情糟蹋了。一张无情、气愤、不快乐的脸。“没料到是我,”年轻人说。“以为是我——父亲。我是麦可·阿吉尔。”“进来。”访客走进门后,卡尔格瑞把门关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把烟盒递向年轻人问道。麦可·阿吉尔拿起一根烟,发出一声令人不愉快的短笑。“那容易!打电话到每家大饭店去问问看。第二通就找着了。”“那么为什么你要见我?”麦可·阿吉尔说道:“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他的眼睛上下打量卡尔格瑞一番,注意到微微弯驼的双肩、转灰的头发、瘦削敏感的一张脸。“原来你是到极地去的海伊斯·班特利探险队一员。你的身子看起来并不十分硬朗。”亚瑟·卡尔格瑞微微一笑。“外表有时候是会骗人的,”他说:“我够坚强的了。需要的不全是力气。还有其他一些重要的条件:耐力、耐心、专业知识。”“你多大了,四十五?”“三十八。”“看起来不止。”“是——是的,大概是吧。”一时他涌起一股强烈的悲伤,面对着这年轻力壮的年轻小伙子。他有点唐突地问道:“为什么你要见我?”对方皱起眉头。“这是自然的事,不是吗?当我听说你带来的消息的时候。关于我亲爱的弟弟的消息。”卡尔格瑞没有答腔。麦克·阿吉尔继续:“对他来说有点太迟了,不是吗?”“是的,”卡尔格瑞低声说。“对他来说是太迟了。”“你为什么一直闭着不开口?什么脑震荡的是怎么一回事?”卡尔格瑞耐心地告诉他。够奇怪的了,这个年轻小伙子的粗野令他感到精神振奋。无论如何,这是个很为他的弟弟着想的年轻人。“给杰克一个不在场证明,这是重点所在,是吧?你怎么知道当时的时间正如你所说的?”“我十分确信差不多就是那个时间。”卡尔格瑞肯定地说。“你可能错了。你们搞科学的家伙有时候对时间地点这种小事情很容易心不在焉。人卡尔格瑞显出觉得有点好玩的表情。“你脑子里想的是小说里的心不在焉的教授——穿着不同颜色的裤子,不大确定他所处的是何年何日何地?我亲爱的年轻人,科学的工作需要高度精确性:数量、时间、计算,丝毫差不得,我向你保证我不可能记惜,我在就快七点时让你弟弟上车,然后七点半过后又五分钟让他在乾口下车。”“你的表时间可能不对。或是你依据的是你车子里的时钟。”“我的手表和车子里的时钟完全是同步的。”“杰克可能设法骗过了你。他很会耍花样。”“没有花样。为什么你这么急着要证明我错了?”卡尔格瑞有点激动地继续说:“我料想要让当局相信他们判错了一个人的罪可能不容易。没料到要让他的家人相信竟然会这么难!”“这么说你已经发现有点难以让我们信服了?”“反应似乎有点——不寻常。”麦克紧盯着他看。“他们不想相信你?”“看来——好像差不多是这样……”“不只是好像。而是确实。这也是够自然的了,如果你用心想想的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自然?你母亲被杀。你弟弟被控诉判刑。如今结果变成他是无辜的。你应该感到高兴——感激。你的亲弟弟。”“他不是我弟弟。而她也不是我母亲。”“什么?”“没有人告诉过你吗?我们全都是被收养的。我们全部。玛丽,我的大‘姊’,在纽约。其余的在大战时。我‘母亲’,如你所称呼她的,自己没办法生孩子。因此她就靠收养组成了不错的一家人。玛丽、我本人、蒂娜、海斯特、杰克。舒适、豪华的家而且充满了母爱!我想她到后来忘了我们并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可是当她挑选杰克作她亲爱的小男孩之一时,她是倒霉了。”“我不知道。”卡尔格瑞说。“所以不要对我开口闭口你的‘亲生母亲,亲弟弟’的!杰克是个贱东西!”“但却不是凶手。”卡尔格瑞说。他的语气强烈。麦可看着他,点点头。“好。你说的——而且你坚持。杰克并没有杀她。那么好吧——是谁杀的?这一点你没想过吧?现在想想。想一想——然后你就会开始明白你在对我们干出什么好事来……”他猛一转身,唐突地走出门去。出品: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专区( )无妄之灾四 卡尔格瑞歉然说,“你能再次见我真好,马歇尔先生。”“不客气。”律师说。“你知道,我到‘阳岬’去见过杰克·阿吉尔的家人。”“是的。”“我想,到现在你该听说过我去拜访的事了吧?”“是的,卡尔格瑞博士,没错。”“你可能难以明白的是为什么我又来见你……你知道,事情结果并不全如我所想的那样。”“是的,”律师说,“是的,也许是吧。”他的声音像往常一般冷淡不带感情,然而其中有某种意味鼓舞卡尔格瑞继续说下去。“我以为,你知道,”卡尔格瑞继续说,“那样就结束了。我有心理准备——我该怎么说——他们自然的愤慨反应。尽管脑震荡我想大概可以说是天意,但是从他们的观点来看,他们对我感到愤慨是可以原谅的。这我有心理准备,如同我所说的。但是我同时希望他们的愤慨会被杰克·阿吉尔的罪名获得洗清的感激之情推翻掉。然而结果并不如我所预期的一样。完全不是。”“我明白。”“也许。马歇尔先生,你多少预期到会发生什么情况?我记得,上次我来这里的时候,你的态度让我感到困惑。你是不是预见到我会遭遇到的态度?”“你还没告诉我,卡尔格瑞博士,是什么样的态度。”亚瑟·卡尔格瑞把椅子向前拉。“我以为我是在结束某件事情,给——我们姑且说——已经写好的一章一个不同的结尾。但是我开始感到,我开始明白,我不是在结束某件事情,而是在开始某件事情。某件全新的事情。你认为,这样说对不对?”马歇尔先生缓缓点头。“是的,”他说,“可以这么说。我的确认为——我承认——你当时并没完全了解其中的含意。你不可能了解,因为,当然,除了法律上的报告之外,你对事实背景一无所知。”“是的,是的,我现在明白了,太明白了。”他声音提高,激动地继续说下去。“他们感到的其实不是解脱,不是感激。是忧虑。担心再下去可能发生什么。我说的对吗?”马歇尔谨慎地说:“我想或许你说的相当对。你要记住,并不是我知道才这样说的。”“如果是这样,”卡尔格瑞继续说,“那么我不再感到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做到的唯一弥补而能安心地回去工作。我仍然牵连在内。我要为带给他们生活中一个新的因素负责。我无法就此撒手不管。”律师清清喉咙。“这也许是个相当不切实际的看法,卡尔格瑞博士。”“我不认为是——不真的认为。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且不只是行为,还有行为的后果。就在将近两年前,我在路上让一个年轻人搭便车。我那样做时,已经决定了一连串事件的方向。我不觉得我可以脱身。”律师仍旧摇头。“好吧,那么,”亚瑟·卡尔格瑞不耐烦地说。“就算是不切实际吧,如果你高兴的话。但是我的感情,我的良心,仍然受牵连。我唯一的愿望是要弥补我的能力无法预防的事。我并没有弥补到。怪的是我反而把那些已经受过苦难的人弄得更糟。但是我仍然不太明白是为什么。”“是的,”马歇尔缓缓说道,“是的,你是不会明白为什么。过去大约十八个月里,你跟文明世界脱节。你没看到每天的报纸,罪案过程的报导,还有这一家人的背景说明。可能你反正也不会去看它们,但是你兔不了会听说到,我想。事实非常简单,卡尔格瑞博士,不是什么秘密。当时都公开了。终归来说是这样。如果不是杰克·阿吉尔——而根据你的说法,他不可能干下那件罪案,那么是谁干的?这让我们回到了罪案发生当时的情况。案于是在十一月某个晚上七点到七点半之间发生的,死者的屋子里全是她的家人和仆人。屋子本身安安全全地上了锁,门窗紧闭,如果有外面的人进去,那么一定是阿吉尔太太自己让他进去的,或是他自己有钥匙。换句话说,一定是某个她认识的人。就某些方面来说,就像美国发生的那个波登案子,波登先生和他太太在一个星期天上午被人用斧头砍倒。屋子里的人什么都没听见,没有见到任何人靠近过屋子。你能明白,卡尔格瑞博士,为什么那一家人,如同你所说的,对你带给他们的消息不感到解脱而是感到苦恼吗?”卡尔格瑞缓缓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宁可杰克·阿吉尔是有罪的?”“噢,是的,”马歇尔说。“是的,绝对是的。如果我可以有点愤世嫉俗地一说,家里发生了令人不愉快的凶杀案,杰克·阿吉尔是个十全十美的解答。他一直是个有问题的儿童,一个不良少年,一个脾气凶暴的男人。在家人圈于里可以原谅他。他们能为他哀伤、同情他,自己对自己,相互之间,还有对世人宣称那并不真的是他的过错,说心理学家能说明一切!不错,非常非常便利。”“而如今——”卡尔格瑞停下来。“而如今,”马歇尔先生说,“不同了,当然。完全不同了。几近于令人担忧,也许。”卡尔格瑞机灵地说,“我带来的消息也不受你欢迎,不是吗?”“这我必须承认。是的。是的,我必须承认我——感到烦乱。一件令人满意地结掉的案子——是的,我会继续使用‘令人满意’”的字眼——如今又重新展开了。”“是官方的吗?”卡尔格瑞问道。“我的意思是说——从警方的观点来看。这个案子会重新展开调查吗?”“噢,毫无疑问的,”马歇尔说。“当杰克在证据充分之下被定了罪时——陪审团只花了十五分钟时间——就警方来说事情已经结束了。但是如今,随着死后的特赦报准,案子又重新开展了。”“那么警方会重新调查?”“我想是几乎可以确定的事。当然,”马歇尔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接着又说,“过了这么一段时间,由于这个案子的一些特点,他们究竟能不能达到任何成果是令人怀疑的……我自己就感到怀疑。他们或许知道那屋子里的某个人有罪。他们或许精明得知道这个某人是谁。但是要找到确切的证据可就不容易了。”“我明白,”卡尔格瑞说。“我明白……不错,那就是她的意思。”律师猛然说:“你是在说谁?”“那个女孩,”卡尔格瑞说。“海斯特·阿吉尔。”“啊,是的。年轻的海斯特。”他好奇地问道:“她跟你说什么?”“她说到无辜的人,”卡尔格瑞说。“她说重要的不是有罪的人而是无辜的人。现在我明白她的意思了……”马歇尔以锐利的眼光瞄了他一眼。“我想可能你明白。”“她的意思正如你在说的,”亚瑟·卡尔格瑞说。“她的意思是一家人又再度受到怀疑了——”马歇尔插嘴。“几乎不算是再度,”他说。“以前一家人从来就没受到怀疑。一开始就明明白白的指向杰克·阿吉尔。”卡尔格瑞挥开他的插嘴。“一家人会受到怀疑,”他说,“可能长期受到怀疑——也许是永远。如果其中之一有罪,他们可能不知道是那一个。他们会彼此对视——怀疑……不错,这是最糟糕的事。他们不会知道是哪一个……”一阵沉默。·马歇尔以平静的眼光打量着卡尔格瑞,但却一言不发。“那很可怕,你知道……”卡尔格瑞说。他瘦削敏感的脸显露出内心的感受。“是的,是很可怕……一年一年的继续不知道下去,相互对视,也许猜疑会影响到彼此之间的关系,破坏爱、破坏信任……”马歇尔清清喉咙。“你——呃——这不是说得有点太逼真了吗?”“不,”卡尔格瑞说,“我不认为。我想,也许,对不起,马歇尔先生,这一点我比你更明白,我可以想象,你知道,这可能表示什么。”再度沉默。“这表示,”卡尔格瑞说,“将要受苦的是无辜的人……而无辜的人不该受苦。只有有罪的人,这就是为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撤手不管。我无法就此离开说‘我已经做了正确的事,我已经尽力弥补了——我已经尽了公道了。’因为你知道我并没有尽到公道。没有让有罪的人定罪,没有让无辜的人脱离罪恶的阴影。”“我想你有点冲动,卡尔格瑞博士。你说的是有一些真实性,无疑的,但是我看不出到底——呃,你能怎么办。”“是的,我也看不出来,”卡尔格瑞坦白地说。“但是这表示我不得不尽力试试。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真正原因,马歇尔先生。我想——我想我有权利知道——背景。”“噢,好吧,”马歇尔语气微微轻快地说。“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任何你想知道的事实。除了事实之外我无可奉告。我从来就没跟他们一家人亲近过。我们公司代表阿吉尔太太多年了。我们帮她处理一些法律上的事还有建立各种信托基金。阿吉尔太太本人我相当熟,我也认识她丈夫。至于‘阳岬’的气氛,住在那里的人他们的气质个性,我只是如同你可能会说的,透过阿吉尔太太得知的二手资料。”“这一切我十分了解,”卡尔格瑞说,“但是我得找个地方着手。我知道孩子都不是她亲生的。他们全都是收养来的?”“不错。阿吉尔太太本名是瑞淇儿·康斯坦,非常有钱的鲁道夫·康斯坦的独生女。她母亲是美国人,本身也是非常有钱。鲁道夫·康斯坦有很多慈善事业,同时养育他女儿长大后也对这些慈善事业感兴趣。他和他太太在一次空难中死去,而瑞琪儿后来把她从她父母亲那里继承来的巨大财富贡献在我们可以概括地称之为慈善的事业上。她本身对这些慈善行为感兴趣,亲自处理一些社会福利事务。就这样认识了里奥·阿吉尔,他是一位牛津大学指导教授,对经济学和社会改革非常感兴趣。要了解阿吉尔太太就得了解她生命中的一大悲剧就是她无法生孩子。就像许多好人一样,这项无能逐渐使她的整个生命蒙上一层阴影。在求诊过各种专家之后,显然她永远不可能有希望做母亲,她得尽可能寻求慰藉。她先是收养了纽约贫民窟的一个孩子——就是现在的杜兰特太太。阿吉尔太太几乎完全将自己奉献给跟儿童有关的慈善事业上。一九三九年大战爆发时她在卫生署的赞助之下建立了一座战时育幼院,买下了你去过的那幢房子,‘阳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