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什么行动,她还没有想好,这是她的一贯特点。既然真的维罗尼卡(或者叫维尼西亚)很快就要从伦敦来到这里,现在采取有步骤的退却措施是必要的。但是,究竟是一走了之,还是向他们做适当的忏悔,承认自己欺骗了他们。究竟怎样做,至今她还没有考虑过。维多利亚总是习惯持一种幻想突然之间便会时来运转的乐天派态度,总是希望什么事情会出乎意料地发生。“噢,”她应付着说,“我不清楚。”“说实在的,这是为了应付这儿的警察,”理查德解释道,“他们把护照号码、名字、年龄以及特征等等,全部都登记下来。既然你没有护照,我想我们起码应该把你的姓名及你的特征情况给他们送去。顺便问你一句,你姓什么?我一直叫你‘维多利亚’。”维多利亚又勇敢地振作起精神来。“我说,”她回答道,“你跟我一样,知道我姓什么。”“不能完全那么说,”理查德说。他嘴角朝上地笑着,暗含着刻毒的神态。“我倒是真的知道你姓什么。而我认为,是你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他的双眼透过眼镜片注视着她。“我当然知道我自己的名字。”维多利亚怒气冲冲地说道。“那么,我要求你告诉我——现在就告诉我。”他的口气突然变得冷酷无礼了。“说谎没有任何好处,”他说,“戏该收场了。你这些天倒是十分聪明。你熟读了你那门学科的资料,你能讲出一些说明问题的点滴知识——不过,这种诈骗行为,你是不可能一直保持下去而不露马脚的。我给你设了个圈套,你果然就上了圈套。我引用过一些胡说八道的废话,而你竟然全部接受了。”他停了一会儿。“你不是维尼西亚·塞维里。你是什么人?”“咱们刚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你我是什么人了,”维多利亚说,“我是维多利亚·琼斯。”“波恩斯福特·琼斯博士的侄女?”“我不是他的侄女——但是我姓琼斯。”“你那时还告诉了我不少其他方面的事情。”“不错,我是告诉过你,而且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不过,当时我看得出来你不相信我。而这使我特别难受,因为我虽然有时候说谎——事实上是经常说谎,但是我那时告诉你的不是假话。为了让你相信我,就说我是波恩斯福特·琼斯的侄女——从到伊拉克以来,我早已这样说过了,而且一直都非常顺利,没出什么漏洞。那时候我怎么能知道你是上这儿来呢?”“那时候,你肯定有点吃惊吧,”理查德神情冷酷地说,“你装得若无其事地应付了过去——非常冷静。”“我心里可不是这样,”维多利亚说,“我非常害怕。但是我觉得,如果等咱们来到这儿再解释,无论如何我会感到安全的。”“你是说安全?”他琢磨着这个字眼儿。“喂,维多利亚,你告诉过我,你曾经被人用三氯甲烷麻醉过去。那一大串话你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令人难以相信。那些事儿是真的吗?”“当然是真的!你难道看不出来,我若是真想编造假话,可以编得更好一些,而且讲得更好一些吗!?”“现在因为对你了解得多一点儿了,我可以看出来,你那些话有说服力了。但是你必须承认,乍听起来,你说的那些事儿可是根本不可能令人相信的。”“但是,你现在愿意承认是真的了。为什么呢?”“因为,如果你说你跟卡米凯尔的死有什么牵连——噢,那就可能是真的了。”“事情就是从这儿开始的。”维多利亚说。“你最好给我讲一讲。”维多利亚盯着他,仔细地端详着。“我不知道,”她说,“我是否可以相信你。”“事实正好相反。我一直非常怀疑你是冒名顶替打进我们这儿来,企图从我身上搞情报的,这一点你意识到没有?而且,你很可能就是这么个人。”“你是说你知道一些卡米凯尔的事情,而他们很想知道……”“你说的他们是谁?”“我得全部告诉你了,”维多利亚说,“没有别的办法——而且,如果你是他们当中的一个,那你早就知道了。所以,告诉你也没有什么关系。”她给理查德讲了那天晚上卡米凯尔如何被人杀死,她如何跟达金先生会面,她为什么到巴士拉去,如何到橄榄枝协会工作,凯瑟琳如何对她满怀敌意,她又讲了赖斯波恩博士的事情,以及他如何警告自己,还讲了最后的结局,以及她的头发被人染成金黄色这个不解之谜。只有两件事情没有告诉他,一是那条红围巾,一是德法格太太。“赖斯波恩博士?”理查德抓住这点问道,“你认为他也是那一伙的?是后台吗?但是,亲爱的姑娘,他可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物,是个世界闻名的人物。全世界各地的人们都赞助他的事业,大量给他捐款。”“难道他真是这样的人吗?”维多利亚问道。“我一直认为,他这个人是个很自命不凡的傻瓜。”理查德若有所思地说。“而这也许是一个很好的伪装。”“是的——是的,我估计是这样。你问过我的那个拉法格是什么人?”“那是另外一个名字,”维多利亚说,“还有安娜·席勒呢。”“安娜·席勒?这个名字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很重要,”维多利亚说,“但是我并不确切地知道她怎样重要,为什么重要。所有这一切都纠缠在一起了。”“你再对我说一说,”理查德说,“是谁把你引到这件事情当中来的?”“爱德——噢,我是说达金先生。我想他是石油公司的。”“这个人是不是看起来无精打采的,腰有些弯,显得心不在焉?”“是的——不过,他并不真是那样的。我是说,他并不是心不在焉。”“他爱喝酒吗?”“别人说他爱喝,不过我觉得他并不爱喝。”理查德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看着她说道:“他装扮过菲利浦·欧潘海姆,装扮过威廉·拉·求克司,还装扮过好几个出名的人物吧?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不是假冒什么人吧?你是个受迫害的女英雄,还是个邪恶的女冒险家呢?”维多利亚实实在在地说:“真正的问题在于,你跟波恩斯福特·琼斯博士谈起我的时候,打算说什么呢?”“我什么也不说,”理查德说道,“实在没有这个必要。”上一章 下一章 回首页----------------------------------------------------------扫校之----------------------------------------------------------他们来到巴格达—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一章清晨,他们便出发到巴格达去。维多利亚不知为什么情绪十分低沉。每当她回头看看考察队的驻地时,总觉得喉咙中有个石块堵着一般。尽管如此,由于卡车剧烈颠簸,她感到非常难受,因而,除了觉得乘这种车真是受罪之外,别的任何事情都顾不上考虑了。这次又乘车在这条所谓的公路上行驶,不断超过一些驴子,又遇到一些满是尘土的卡车,她感到很不习惯。汽车行驶了将近三个小时才赶到巴格达郊区。他们在蒂欧旅馆下车以后,司机又开车与厨师采购用品去了。旅馆内有一大捆寄给波恩斯福特·琼斯博士和理查德的邮件。大腹便便、满面春风的马柯斯突然出现了,像以往一样,态度友好、容光焕发地向维多利亚表示欢迎。“啊,”他说,“很长时间没有见着你了。你也不到我这旅馆来了。一个星期没来了——不,是两个星期没来了。怎么回事儿?今天在这儿吃午饭吗?还是吃那些菜吗?吃小鸡吗?要大块牛排吗?只是火鸡没有填上香料和大米,因为要吃火鸡,一定得提前一天告诉我。”看来十分明显,在蒂欧旅馆,她遭到绑架这件事还没有人知道。爱德华根据达金先生的建议,没有到警察局去报案。“马柯斯,你知道达金先生在巴格达吗?”她问道。“达金先生——啊,是的,他可是个好人——当然,当然,他是我的朋友。他昨天来过——不对,是前天来的。还有克罗斯毕上尉,你认识他吗?他是达金先生的朋友,今天刚从克尔曼沙来。”“你知道达金先生的办事处在哪儿吧?”“当然知道了。谁都知道伊拉克伊朗石油公司。”“噢,我现在想去找他一趟,坐出租汽车去。但是我得有把握,出租汽车司机知道该往哪儿开。”“我会告诉他的。”马柯斯殷勤地说。马柯斯陪她走到通道尽头,跟以往一样,粗野地大声喊了起来。一个仆人惶恐不安地匆匆跑了过来。马柯斯要他去找一辆出租汽车来。然后,马柯斯把维多利亚送到出租汽车跟前,对司机说了几句话。接着,他后退了两步,摆了摆手。“我想订个房间可以吗?”维多利亚说。“可以,可以。我给你留个漂亮房间,再给你订下大块牛排,而且,今天晚上还要有——特别的东西——鱼子酱。吃饭以前,咱们先喝上几杯。”“好极了,”维多利亚说,“噢,马柯斯,你能借点钱给我吗?”“当然可以了,亲爱的。给你。你要多少就拿多少。”司机用力一按喇叭,汽车猛地一下开动了。维多利亚手里抓着一把硬币和钞票,跌坐到座位上。五分钟以后,维多利亚走进了伊拉克伊朗石油公司办事处,提出要见达金先生。维多利亚被引进办公室时,达金先生正坐在桌子后面写着什么。他抬头看见是维多利亚,便站起身来,一本正经地跟她握手。“琼——嗯——琼斯小姐,对吧?拿咖啡来,阿布杜勒。”阿布杜勒刚刚随手把隔音门带上,达金先生便轻声说道:“你知道,你不应该到我这儿来。”“这次是非来不可了,”维多利亚说,“有件事一定得马上告诉你,免得我再发生什么事情,来不及告诉你了。”“你是说你发生事情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你难道还不知道吗?”维多利亚问道,“难道爱德华没有告诉你?”“就我所知,你仍然在橄榄枝协会工作。没人对我说过你出了什么事儿。”“是凯瑟琳。”维多利亚大声说道。“请原谅,再说一遍。”“就是那个恶毒的女人凯瑟琳!我敢打赌,她准是对爱德华编了一套什么谎话,那个笨蛋也就相信了她。”“噢,你好好说说,”达金先生说,“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谨慎地打量着维多利亚的金色头发,接着说道,“我倒觉得你那浅黑色头发好看。”“这不过是我想告诉你的事情的一部分,”维多利亚说。仆人在门上轻轻敲了一下,接着便端着两小杯甜咖啡走了进来。他出去之后,达金先生说道:“现在你不要着急,把一切都对我说说。在这儿谈话,谁也没法偷听。”维多利亚开始讲起了她的险遇。如同往常一样,她在跟达金先生谈话时,总是能够讲得前后连贯,简单明了。最后,她讲到卡米凯尔掉在地上的那条红围巾,以及自己如何把那条红围巾跟《双城记》中的德法格太太联系在一起考虑的想法。讲完之后,她急切地看着达金。刚刚进门时,在她眼里,达金先生似乎变得腰更弯了,而且显得更加疲惫不堪了。但是现在,她看到达金先生眼里闪烁着未曾见过的火花。“我应该多读读狄更斯的书。”他说。“那么,你确实认为,我判断得没错吧?你认为他是说的德法格——而且你认为,那个红围巾织进了什么情报,是不是?”“我认为,”达金说,“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真正突破——而且我们得好好感谢感谢你。但是,那条红围巾是非常重要的东西,现在在哪儿?”“跟我留下的那些东西放在一起。那天晚上我把它塞在一个抽屉里面——后来收拾行李的时候,我记得是把全部东西都裹在一起了,没有再把什么东西挑出来。”“你从来也没对任何人——不论是什么人——说过,那条红围巾是卡米凯尔的吧?”“没有,因为我早就把它忘了。去巴士拉的时候,我把红围巾,还有其他东西,一块儿裹起来装到衣箱里,而且以后再也没打开过箱子。”“那么,那条红围巾就不会出什么问题。即使他们搜查过你的东西,他们也不会觉得一条又旧又脏的红围巾会有什么重要价值——除非有人对他们泄露了消息,这一点,据我所知是没有可能的。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一件事——把你的全部东西全部取出来,送到——噢,顺便问你一句,你有地方住了吗?”“我在蒂欧旅馆订了一个房间。”“你现在住在那儿再好不过了。”“我还得——你还要我——回橄榄枝协会去吗?”达金仔细地打量着她。“你吓坏了吗?”维多利亚把下巴挺了起来。“没有,”她用十分蔑视的口气回答说,“你若是要我回去,我就回去。”“我看没有必要——而且也很不明智。不论他们怎么知道的,我估计那儿有人对你的行动产生了怀疑。既然这样,你不可能再探听出什么事情来了,所以你最好还是脱身为妙。”他对维多利亚笑了一下。“不然,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你的头发就可能是红色的了。”“这件事我非常想弄清楚,”维多利亚叫道,“他们为什么把我的头发染了?我想了又想,就是想不出究竟为什么。你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吗?”“这样,你的尸体就比较难辨认出来,只有这个不怎么令人愉快的理由。”“但是,如果他们想杀害我,又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杀了呢?”“这倒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维多利亚。这个问题我特别想弄清楚。”“你对此什么看法也没有吗?”“没有什么线索。”达金先生微微一笑。“说起线索来,”维多利亚说,“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那天早晨在蒂欧旅馆里,我觉得鲁波特·克罗夫顿·李爵士有点什么不大对头的地方吗?”“记得。”“你以前没见过他本人吧?”“我以前没见过他。”“我估计是这样。因为,你知道,他不是鲁波特·克罗夫顿·李爵士。”于是,她又十分生动地开始讲了起来,开头便是鲁波特爵士脖子上那个刚刚凸起的疖子。“原来如此,”达金说道,“我原来怎么也想不通,那天晚上卡米凯尔竟然会放松警惕,而被人暗杀了。他安全到达蒂欧旅馆,找到了克罗夫顿·李——而克罗夫顿·李立刻捅了他一刀,但是他挣扎着逃了出来,冲进了你的房间,然后就支持不住了。而且,他还紧紧地握住那条围巾——他的的确确死得很英雄。”“你看,是不是因为我要来告诉你这件事,他们才绑架了我呢?可是,除了爱德华以外,谁也不知道啊!”“我看,他们觉得应该赶紧把你处置了。橄榄枝协会里边的活动,你探听得太多了。”“赖斯波恩博士警告过我,”维多利亚说。“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威胁。我估计他看出来我是假冒什么人而打进去的了。”“赖斯波恩,”达金平平淡淡地说,“不是个傻瓜。”“我很高兴不必再到橄榄枝协会去了,”维多利亚说道,“刚才我装得挺勇敢的——可是实际上,我真是吓呆了。不过,我若是不到橄榄枝协会去,怎么能找着爱德华呢?”达金笑了起来。“如果穆罕默德不到大山那儿去,大山就会来找穆罕默德的。你给他写个便条,告诉他你住在蒂欧旅馆,叫他把你的衣服和行李都送到那儿去。今天上午我要去见赖斯波恩博士,商量他们协会举行晚会的事。我悄悄地给他的秘书带个便条去,那再容易不过了——这样,你那个敌人凯瑟琳就不可能捣鬼,也就不会发生什么问题。至于你呢,现在就回蒂欧旅馆去,在那儿住下——还有一件事,维多利亚——”“什么事儿?”“如果你遭到什么麻烦——不论什么样的麻烦——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来使自己解脱出来。我将尽可能保护你。可是,你的对手是相当难对付的。而且十分不幸的是,你知道他们好多事情。你的行李一到蒂欧旅馆,你对我的义务就结束了。你明白吧?”“现在我就直接回蒂欧旅馆去,”维多利亚说,“至少,在路上我得买点敷面香粉,口红,还有雪花膏。不管怎么说——”“不管怎么说,”达金先生说,“一个姑娘去见男朋友,可不能一点也不打扮。”“虽然我想让理查德·贝克尔知道知道,我若是想打扮打扮,外表是十分漂亮的,但是,这对他来说没有多大意义,”维多利亚说道,“不过,爱德华……”上一章 下一章 回首页----------------------------------------------------------扫校之----------------------------------------------------------他们来到巴格达—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二章维多利亚把金色头发仔细地梳理好,鼻子上搽了敷面香粉,嘴唇涂上口红,然后来到旅馆的阳台上坐下,又一次扮演起现代朱丽叶这个角色,等待着罗密欧的来临。罗密欧不失时机地来到了。他站在草坪上,不停地东张西望。“爱德华。”维多利亚说道。爱德华抬起头来。“啊,你可回来了,维多利亚!”“上来。”“好的。”一会儿功夫,他便来到了阳台上。这时,阳台上只有他们两人。“这儿安静得多,”维多利亚说,“一会儿咱们就下去,让马柯斯给弄点喝的。”爱德华十分困惑地看着她。“喂,维多利亚,你的头发是怎么搞的?”维多利亚十分气恼地长叹了一声。“若是有人对我提起头发的事来,我真想朝他脑袋上敲几棒子。”“我倒是喜欢原来的颜色。”爱德华说。“你跟凯瑟琳说去!”“凯瑟琳?她跟你的发头有什么关系?”“全是她一手搞的,”维多利亚说,“你让我去跟她交朋友,我照你的话做了。我看你是不知道你这个主意让我倒了多大的霉。”“这些日子你上哪儿去了,维多利亚?我可真够着急的。”“噢,你着急了,是吗?你想我会到哪儿去了呢?”“凯瑟琳给我捎了话来,说是你要她告诉我,你得马上到摩苏尔去,事情十分重要,而且是好消息,并且说,你在适当的时机就会跟我联系。”“那么你就都信了?”维多利亚用一种几乎是可怜他的口气问道。“我以为你搞到什么线索了呢。很自然,你不会对凯瑟琳说多少——”“你没有意识到,凯瑟琳在对你说谎,而我被人家打昏过去了?”“你说什么?”爱德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我被人麻醉过去了,用的是三氯甲烷——差一点饿死……”爱德华的目光急剧地往周围扫了一下。“上帝啊!我做梦也没想到——喂,我不愿意在这儿谈,到处都是窗户。到你房间去谈吧,好不好?”“好吧。我的行李带来了吧?”“带来了,我都交给搬运工人了。”“因为,一个人若是两个星期没换一次衣服——”“维多利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知道——我把车开来了。咱们到德文郡(原系英国一地名,此处指巴格达一地名。——译者注)去吧。你从来没去过吧,是不是?”“德文郡?”维多利亚惊奇地看着他说。“噢,这个地方就在巴格达城外,离这儿不远。这个季节去看看是相当漂亮的。走吧。你好像有多少年不在我身边了。”“从去巴比伦那次以后,再也没有在一块儿。可是,赖斯波恩博士,还有橄榄枝协会会怎么说呢?”“该死的赖斯波恩博士。那个老混蛋,我对他早就腻味了。”他们跑下台阶,来到爱德华停放汽车的地方。爱德华驾车向南驶去,穿过巴格达市区,驶上一条宽阔的大街,然后又离开大街,驶上岔路,颠颠簸簸,东拐西拐地驶过一片一片的椰林,越过灌溉渠道上一座一座的小桥。最后,车子出乎意料地驶到一片小灌木林里,周围都是灌溉渠道,中间也纵横交错着灌溉渠道。林中多为扁桃树和杏树,正是鲜花吐艳时节,景色十分宜人。前面不远便是底格里斯河。他们下了汽车,穿过花朵盛开的树林。“这个地方真美,”维多利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像是回到英国过春天了。”这里的空气相当温暖柔和。过了一会儿,他们便坐在一棵倒在地上的大树干上,头上悬垂着粉红色的花朵。“现在,亲爱的,”爱德华说,“给我讲讲,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了。这些日子我可真够难受的。”“真的吗?”她轻柔地笑道。然后,她就开始讲了起来,从那个女理发师讲起,讲到三氯甲烷的气味,她如何挣扎,醒过来以后如何被人注射麻醉药而晕眩过去;讲到如何逃了出来,幸运地遇到理查德·贝克尔;如何在去考察队驻地途中自称维多利亚·波恩斯福特·琼斯;以及如何几乎奇迹般地扮演了来自伦敦的考古人员这个角色。听到这里,爱德华纵声大笑起来。“你真了不起,维多利亚!你能想到那样的事情——还能编造那样的事情,你可真了不起啊!”“我知道,”维多利亚说,“你是说我编的那些叔叔们,有波恩斯福特·琼斯博士,在他之前,还有——主教。”这时她突然记起来,在巴士拉见面的那天,当柯雷顿太太邀请他们进去喝点饮料而打断他们的谈话时,她本来打算要问爱德华的那个问题。“我以前就想问你,”她说,“你怎么知道我编造的那个主教的事儿的?”她感到爱德华握着自己的手的那只手突然变得僵直起来。他很快便回答她,回答得实在太快了。“不是你告诉我的吗?”维多利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事后她想道,一句孩子气的失言,竟然会得到如此有决定意义的效果,真是令人奇怪。因为这完全出乎爱德华的意料之外,他没有准备好托辞——他的面孔突然显得毫无防备,假面具完全揭穿了。在她注视着爱德华的时候,她所经历过的、思考过的一切,恰如万花筒一样,都在脑海中变化着并且逐渐成形,因而她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可能这并不是真的在一瞬间发现的。可能在她的下意识当中,爱德华怎么会知道她编造的那个主教这个问题,一直在使她反复思虑,使她放心不下,而她是逐渐地得到这个惟一的、不可回避的答案的……兰格主教的事,自己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惟一能够告诉他的人,只能是汉米尔顿·柯里普先生,或是柯里普太太。自从自己到达巴格达以来,他们没有可能见过爱德华,因为那时,爱德华正在巴士拉,所以,他肯定是在离开英国之前就从他们那里知道了这件事。那么,自己要陪柯里普太太来巴格达之事,他肯定早就知道——而且,这一奇妙的巧合则根本不是什么巧合,完全是预谋策划好的安排。维多利亚注视着爱德华那副泄露了真情的面孔时,突然意识到,卡米凯尔所说的魔鬼是什么意思。她意识到,那天卡米凯尔朝着通向领事馆的花园的方向看去时,究竟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自己正在看着的这副年青、漂亮的面孔——这的确是副漂亮的面孔。魔鬼,黎明女神之子,你是怎样堕落的?不是赖斯波恩博士——而是爱德华!是爱德华扮演着一个不重要的秘书角色,但是实际上,却进行控制,策划,下达指示,利用赖斯波恩作为傀儡——而赖斯波恩却警告自己,趁还能脱身的时候赶紧离开那里……她注视着爱德华那副邪恶的漂亮面孔,她对他的那种幼稚轻率的爱情烟消云散了。她还意识到,自己对爱德华的感情从来就不是爱情,而是几年前她对哈姆弗莱·包格特,或是后来对爱登堡公爵所怀有的那种感情。那是一种崇拜。而爱德华也从来没有爱过自己。他有意识地施展了自己的魅力。他那天十分随便地跟自己结识,轻松自如又十分自然地运用他的魅力,因而自己毫不抵抗地落入了陷阱。自己实在是太傻了。仅仅在几秒钟之内,有这么多想法在一个人的头脑中闪过,这的确是很不寻常的事情。不过,这时她根本无需去思索,这些想法都是自动在她头脑中闪现出来的,来得又快,又说明问题。可能是因为她已经下意识地认识到这些事情的缘故吧……与此同时,出于某种要保护自己的本能——这种本能如同她对一些事物的反应一样,来得非常之快——她的脸上却呈现出一副傻里傻气、不动脑筋、又莫名其妙的神气。因为她本能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只有一件事情能够拯救自己,只有一张牌可以打,于是她赶忙把牌打了出去。“原来这些事儿你早就知道了!”她说,“你知道我要来巴格达。一定是你做的安排。噢,爱德华,你太好了!”她的面孔,她那柔顺敏感的面孔显得非常激动——带着一种极度崇拜的神情。这时,她看到了爱德华的反应——他露出了轻蔑的微笑,神情也放松了下来。她几乎可以感觉到爱德华在自言自语,“这个小傻瓜!我说什么她都相信!对待她,我爱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可是,你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她说,“你一定很有权有势。你一定跟你现在假装的身份大不一样。你是——就像你那天说的一样——你是巴比伦的国王。”她看到爱德华的脸上浮起非常得意的神色。她看到了过去,一直隐藏在一个谦逊可爱的青年人的外表背后的东西,这就是权力,力量,美色,还有残酷,这一切全部暴露无遗了。“而我只是一个信仰基督教的奴隶。”维多利亚想道。接着,她带着急切渴望的神情,画龙点睛地故意补充上一句(至于这句话对她的自尊心造成了多么大的损伤,任何人也不会知道),“不过,你是真爱我的,是吧?”这时,爱德华的脸上明显地表露出轻蔑的神色。这个小傻瓜——女人们都是些傻瓜!要使她们相信你爱她们,无需费吹灰之力,而这就是她们惟一关心的事情!她们对于从事建设工作的伟大意义,对于创造一个新世界,没有任何概念,只知道低声哀诉着,寻求爱情!她们是奴隶,你可以把她们当作奴隶使用,以达到自己的目的。“我当然爱你了。”他说。“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给我讲讲吧,爱德华,让我明白一点儿。”“我们要创造一个新世界。这个新世界要从旧世界的垃圾和废墟中产生出来。”“给我讲讲吧。”于是,爱德华对她讲了起来。尽管她意识到自己处于危险境地,她还是几乎失去了自制力,几乎被他的幻梦所迷住。他说,一切陈旧的坏事物必然会摧毁对方。那些脑满肠肥的老家伙们死抱着自己的利润不放,妨碍社会的进步。那些既愚蠢又固执的共产党人,企图建设他们的马克思主义的天堂。这样便一定会导致全面战争——导致彻底毁灭。然后——便会产生出一个新的天堂,一个新的世界,剩下少数的经过选择的高等的人,即科学家,农业专家,行政管理人员——像爱德华这样的年轻人——新世界的年轻的齐格菲(德国十三世纪初民间史诗《尼伯龙根》中的英雄。——译者注)。所有的人都是年轻人,都像超人那样相信自己的命运。待旧世界毁灭之后,这些人就会进行干预并加以接管。这一切都是一种狂热——不过却是建设性的狂热。他说的这些事情,在一个遭到破坏而正在解体的社会里是可能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