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他们来到巴格达—第十七章第十七章第二天上午维多利亚独自外出时,不过是随意找了个理由解释解释,没有发生任何麻烦。她事先打听麦莱克·阿里王官的位置。人们告诉她,那是一幢座落在河边的大建筑物,沿着河西岸走去,离这儿没有多远。维多利亚一直没有多少时间在周围转转看看,因而在走到这条窄小街道的尽头,来到河边时,她感到十分满意,又感到十分惊奇。有几处地方很不安全——河水把堤岸冲塌了,而人们往往不加修缮,也不重建。有一所房子,前面有台阶通向水边,但是,如果在漆黑的夜晚向前多迈一步,便会陷落河中。维多利亚看了看下边的河水,侧着身子慢慢蹭了过去。前面有一小段路,既宽阔又平坦。右边那些住宅给人一种令人满意的神秘之感。至于住宅主人的身份,从住宅的外表上看不出任何线索。偶尔发现几所住宅,大门敞开。维多利亚偷偷往里面瞧瞧,发现门内的景象各不相同,大有天壤之别。这使她十分迷惑不解。有所房子,门内是一个宽敞的院落,中间是喷泉喷洒着清水,周围有靠垫软椅和折叠躺椅,椰树高耸入云,花园紧紧毗连,恰如舞台的背景一般。而隔壁那所房子,从外表看来,没有多少不同之处。可是往里一看,却看到通道又脏又暗,四处乱七八糟,五六个衣衫褴褛、肮脏不堪的孩子正在嬉戏。再往前走,便是成片成片的茂密椰林。往左边看去,她已走过了一些通向水边的崎岖不平的台阶。一个阿拉伯人坐在一只十分简陋的小船里,又做手势,又打招呼,显然是在问她,是否愿意乘船到对岸去。维多利亚心中思忖着,尽管从这个方向辨认那边的建筑物很不容易,而且,旅馆大楼看起来大致相似,但是仍然可以判断出,现在一定是走到蒂欧旅馆的对面了。她走上一条穿过椰林的道路,又走过两座带有阳台的高大建筑。前面便是一座紧靠着河边的大型建筑,内有一座花园,周围有栏杆环绕。河边的小路就在这座院落当中穿过。这座建筑必定是阿里王宫了。几分钟之后,维多利亚已经走进了大门,来到一处更加肮脏的地方。这时已经看不到河水,用生锈的铁丝网围绕起来的椰子种植园遮断了她的视线。右边是土坯垒成的院墙,里面有些东倒西歪的房子,还有些简陋的小棚子,孩子们在泥地里玩耍嬉戏,成堆的苍蝇恰似片片乌云,在垃圾堆上嗡嗡作响。前面一条从河边通过来的路上,停着一辆小汽车——那是一辆有些破旧过时的小汽车,爱德华正站在车旁等候着。“好极了,”爱德华说,“你可来了。上车吧。”“上哪儿去?”维多利亚一边心情愉快地登上那辆破车,一边问道。而爱德华看来是个十分活泼、爱开玩笑的人。他转过身来,很高兴地对着维多利亚咧嘴笑了一笑。“上巴比伦去,”爱德华说,“也该咱们休息一天了。”汽车剧烈地一震,发动起来了,然后,在崎岖不平的石子路上发狂似地颠簸而去。“上巴比伦去?”维多利亚叫道,“太美了。真是去巴比伦吗?”汽车转向左方,在一条路面平坦的宽阔马路上疾驰着。“对,不过,别抱太大希望。巴比伦——如果你知道我想说什么——跟以前可大不一样了。”维多利亚小声哼道:到巴比伦去有多少英里?三个二十再加十,坐着蜡烛光能去吗?能,能,坐着回来也可以。“我小的时候,总唱这个歌。每次唱都觉得十分着迷。可是现在,我们真正要上巴比伦去了!”“而且,我们还要坐着蜡烛光回来。或者说,我们应该坐着蜡烛光回来。实际上,在这个国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看起来这辆车会抛锚的。”“很有可能。每个零件都十分可能出问题。不过,伊拉克人很有本事,他们用绳子把汽车捆好,说一声真主保佑你,车就又能开了。”“他们总说真主保佑你,是吗?”“可不是嘛,把什么责任都推给万能的真主,那再容易不过了。”“路不大好走吧?”维多利亚一边在座位上颠簸着,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宽阔平坦的马路看来令人上当。这一段路跟前面一段大不相同,虽然仍然相当宽,但是路面上却布满了坑坑洼洼的车辙。“前面的路面更糟。”爱德华大声喊道。他们高高兴兴地颠颠簸簸地向前驶去,周围扬起了一片尘雾。满载着阿拉伯人的大卡车在路中间飞驰着,而且不论怎么鸣笛示意,卡车也不肯让路。他们驶过了带有围墙的花园,驶过了成群结队的妇女和儿童以及一群一群的驴子。对维多利亚来说,这一切都很新鲜。而且,跟爱德华并肩坐着,驱车前往巴比伦,实在令人心醉,路上这些景色也同样使她着迷。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到达了巴比伦,满脸尘土,浑身上下如同散了架一样,十分疲乏。这里,到处是毫无意义的废墟,一堆堆的泥土,一堵堵烧坍了的砖墙,维多利亚真有点儿扫兴。她本来以为,这里有许多圆柱和拱门,就像她看过的巴勒贝克的照片那样。但是,随着向导攀登上一个又一个的土堆和一堵又一堵烧坍的砖墙,她那扫兴的心情也一点一点地消失了。她漫不经心地听着向导那极其详细的介绍。但是,在他们沿着大道走向爱神之门,看着高高的墙壁上那些模糊不清的难以置信的动物浮雕时,她突然意识到,当年,这里是何等雄伟壮观,而现在,却是一片死寂,无人问津。她真想了解了解这座人们为之骄傲的巨大城市的历史。过了一会儿,他们参观完古迹,便坐在巴比伦石狮下面,拿出爱德华带来的午餐,开始吃起野餐来。向导便走开了。临走前,他敦厚地笑了笑,坚持对他们说,过一会儿,一定得看看博物馆。“一定得去看看吗?”维多利亚柔声柔气地说,“博物馆里面,样样东西都贴着标签,放在盒子里,一点也不像真的。我去过一次大英博物馆。糟透了,而且走得腰酸腿痛,简直累得要命。”“过去的东西总是令人厌烦的,”爱德华说,“更重要的是将来。”“这儿倒不叫人觉得厌烦,”维多利亚一边用三明治指着面前那一片倒塌的砖石,一边说道,“这儿使人感到——感到十分伟大。有这么一首诗,‘你是巴比伦国王时,我是基督徒奴隶。’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咱们大概就是这样,我是说,你和我。”“我认为,有了基督教徒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巴比伦国王了,”爱德华说道,“公元前五六世纪,巴比伦就不存在了。考古学家,还有其他什么家,总是做这方面的报告——不过,我从来也没记住一个年代——我是指古希腊和古罗马以前的年代。”“假如你是那个时代的人,你愿意当个巴比伦国王吗,爱德华?”“我愿意。”“那么,我们可以说,你那时候当过。现在的你是那个时代的你的化身。”“那个时代,他们就懂得怎样当国王!”爱德华说,“因而,他们能够统治世界,能够使世界走上正轨。”“我倒不知道我会愿意当个奴隶,”维多利亚若有所思地说,“不论是基督徒奴隶,还是什么别的奴隶。”“弥尔顿说得很对,”爱德华说,“在地狱里当国王,也比在天堂里当奴隶好得多。我一直都很羡慕他笔下的撒旦(魔鬼——译者注)。”“我从来也没读过弥尔顿的诗,”维多利亚带着歉意地说,“不过,我在塞得勒威尔兹剧院看过考玛斯(弥尔顿的作品,写于一六三七年。——译者注)。这出戏,玛格特·芳登的舞蹈简直像天女下凡一样。”“维多利亚,如果你是个奴隶,”爱德华说,“我就给你自由,把你放到我的后宫金屋里——那边,”他一边补充着,一边含含糊糊地信手指着前面的一堆废墟。“说到后宫——”维多利亚开始说道。“你现在跟凯瑟琳处得怎么样?”爱德华急急忙忙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正想说凯瑟琳的事儿?”“怎么样,你是想说她吧?说正经的,维西(维多利亚的爱称。——译者注),我真希望你跟凯瑟琳能成为朋友。”“别叫我维西。”“好吧,小天使。我希望你能跟凯瑟琳交上朋友。”“男人们多蠢啊!总是叫他们的女朋友们彼此喜欢对方。”爱德华忽地一下坐了起来。刚才他一直枕着双手躺在地上。“天使,你弄错了。不管怎么说,你刚才说的后宫那句话完全是傻话——”“不,根本不是傻话。那些女孩子老是目不转睛地瞧着你,对你那么倾心,我简直要发疯了。”“妙极了,”爱德华说,“我倒是喜欢你气得发疯。还是说凯瑟琳的事儿吧。我让你跟凯瑟琳交朋友,是因为我相当有把握,你若是想弄清楚那些事情,她可是个最好的途径。有些事情她肯定知道。”“你真这么想吗?”“别忘了我听到她说过安娜·席勒。”“我早就忘了。”“卡尔·马克思的书看得怎么样了?有什么反应吗?”“没人直接跟我联系,也没人请我去参加他们的活动。事实上,凯瑟琳昨天对我说,党是不会吸收我的,因为我政治上没受过系统的教育。而且,我还得看完那一大堆惹人心烦的书——说实在的,爱德华,我的脑袋不是那个材料。”“她说你政治修养很差,是吗?”爱德华大声笑道,“可怜的小天使。好吧,好吧,凯瑟琳对头脑、对强烈的感情、对政治修养、可能激动得发狂。而我的爱人却是个打字员,是个小伦敦佬,连三个音节的单词都不会拼。”维多利亚突然眉头一皱。爱德华的话使她回想起她和赖斯波恩博士那次十分奇怪的谈话,于是,她便告诉了爱德华。他看上去十分心烦意乱,比她估计的严重得多。“这件事儿很严重,维多利亚,的确很严重。你仔细想想,把他的话一字不差地都告诉我。”维多利亚努力回忆起赖斯波恩博士对她说的话,一字无误地转述了一遍。“不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不高兴。”“是吗?”爱德华显得心不在焉,“难道你没看出来?亲爱的,难道你没意识到,这说明他们已经对你变得小心起来了吗?他们是在警告你,要你马上停止活动。我看这件事儿很不妙,维多利亚——我看是十分不妙。”他停了片刻,脸色阴沉地说:“你知道,共产党人是残酷无情的。他们的一个信条就是,做事情无所顾忌。我可不愿意看到你被人家在脑袋上敲上一下,扔到底格里斯河里去,亲爱的。”维多利亚想道,坐在巴比伦的废墟里,辩论着不久的将来她是否会被人在头上猛击一下,抛到底格里斯河中,这可是真够令人奇怪的。她半合上眼睛,恍恍惚惚地想道,“等我一会儿醒了,已经在伦敦了,做着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富有戏剧味儿的梦,梦见危险的巴比伦。可能,”她一边想着,一边把眼睛全都合上,“现在我正在伦敦……闹钟一会儿就响,然后我就起床,到格林霍尔茨先生的办事处去上班——可是,那儿可没有爱德华……”刚刚想到这里,她连忙睁开眼睛,看看爱德华是否真的坐在自己面前(在巴士拉的时候,我本来要问他个问题,可是他们打断了我的话,后来就忘了。那是什么事儿来着?),原来不是做梦。这里的阳光,明亮夺目,与伦敦完全不同。阳光下,巴比伦废墟显得一片灰白,微微闪光,后面是一片深绿色的椰林。爱德华坐在那里,后背稍微倾斜着。他那长到颈部的头发,稍微有些弯曲,显得特别好看——脖子多么好看呀——由于日晒的缘故,变成棕红色——没有一点儿毛病——很多男子,在衣领磨着的地方长着包囊或是脓疤——比如鲁波特爵士的脖子就是那样,长着个大疖子,真够吓人的。她突然低沉地叫了一声,笔直地坐了起来,那些白日梦无影无踪了。她心中非常激动。爱德华转过身来,好奇地望着她。“你怎么了,小天使?”“我刚刚——”维多利亚说,“想起鲁波特·克罗夫顿·李爵士的事儿来。”爱德华仍然神色茫然、莫名其妙地望着她。于是,她就开始解释起来。但是说实在话,她并没有解释清楚。“是个疖子,”她说,“在脖子上。”“脖子上有个疖子?”爱德华茫然不解地问道。“是的,在飞机上他坐在我前边。他斗篷上的帽子甩到了后面,我就看见了那个疖子。”“长个疖子又怎么了?当然挺痛的,不过,好多人都长疖子。”“对,对,是很多人都长疖子。但是问题在于,那天早晨他在阳台上的时候,脖子上没有疖子了。”“没有什么了?”“没有疖子了。爱德华,你得想法理解我的意思。在飞机上的时候他有个疖子,可是,在蒂欧旅馆的阳台上,他没有疖子了。他的脖子又光又滑,连个疤都没有——跟你的脖子一样。”“噢,我想疖子可能是消下去了。”“不会的,爱德华,不可能消了。刚刚过了一天,而且,那个疖子正在开始肿大。不可能消下去——不可能完全消下去又不留一点儿痕迹。所以,现在你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是的,一定是这样——蒂欧旅馆那个人根本不是鲁波特爵士。”她兴奋地点了点头。爱德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发疯了,维多利亚。那个人肯定是鲁波特爵士。你并没发现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啊。”“但是,爱德华,你难道不知道我从来也没有认真地看看他是什么模样——只不过是看见了那个疖子——噢,可以说是大致上看了看他的外表。他那顶帽子——还有斗篷——还有那虚张声势的派头,要假冒他,那可太容易了。”“不过,大使馆应该知道——”“他不是没在大使馆住吗?他到蒂欧旅馆去了。去机场接他的是使馆的一个低级秘书。大使当时正在英国。此外,他到处旅行,有很长一个时期不在国内。”“但是为什么——”“他当然是为卡米凯尔来的。卡米凯尔本来是要到巴格达跟他见面——告诉他自己搞清楚的情况。可是他们以前没见过面。所以,卡米凯尔不会知道跟他见面的不是真正的鲁波特爵士——因此,他丝毫没有防备。当然——是鲁波特·克罗夫顿·李(那个冒名顶替的人)刺死了卡米凯尔!哎呀,爱德华,一点儿不错,就是这么回事儿。”“我一个字也不相信。这太怪了。你别忘了,鲁波特爵士是后来在开罗被人暗杀的。”“一切都是跟我说的一样。我现在明白了。哎呀,爱德华,太可怕了。我是亲眼看见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你亲眼看见这一切如何发生的?维多利亚,你是不是发疯了?”“不,我现在理智最正常。你听我说,爱德华。有人在我的房门上敲了一下,那是在开罗的旅馆里,当时我觉得是敲我的门,我就开开门往外看了看。但是,不是敲我的门——是敲我旁边那个门,就是鲁波特·克罗夫顿·李爵士的房门。敲门的那个人是个飞机上的女乘务员,或者叫空中小姐,也许还有其他别的什么称呼吧。她问鲁波特爵士是否可以到英国海外航空公司办事处去一趟,并说办事处就在走廊那头。不久,我从房间里出来,经过一个房间,门上挂着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牌子。门正好开了,鲁波特爵士走了出来。他走起路来与以前大不一样。当时我以为,他可能是得到什么消息了,所以走路都变了样子。你懂我的意思了吗,爱德华?那是个圈套。冒名顶替的那个人早就在那个房间里等着,鲁波特爵士刚一进去,他们就朝他头上猛打一棍,然后,那个冒名顶替的人就走出门来冒充他了。我估计,他们是把鲁波特爵士藏在开罗的什么地方,可能是藏在旅馆里,说他是个病人,给他注射麻醉药。然后,等那个冒名顶替的人回到开罗的时候,就把他杀害了。”“你这个故事可真惊险动人呢,”爱德华说,“不过,你知道,维多利亚,这一切都是你编造出来的,什么证据也没有。”“那个疖子——”“哎哟,去他妈的疖子!”“还有一两件事儿呢。”“什么事儿?”“房门上那块英国海外航空公司办事处的招牌。后来,那个房门上没有招牌了。我记得后来发现,英国海外航空公司办事处是在入口大厅的另外一边,当时都有点糊涂了。这是一件事儿。还有一件事儿。那个飞机乘务员,就是敲鲁波特爵士房门的那个乘务员,以后我又见着她了——就是在巴格达——而且更加严重的是,就是在橄榄枝协会里见着的。我第一次到那儿去的时候,她也去了,而且还跟凯瑟琳谈话呢。那时候我就想,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她。”维多利亚稍微停顿了片刻,接着说:“所以,爱德华,现在你得承认,这一切不是我凭空臆造出来的了。”爱德华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一切都牵涉到橄榄枝协会——都牵涉到凯瑟琳。维多利亚,咱们不开玩笑了。你得想法接近凯瑟琳,奉承她,巴结她,跟她谈话的时候,多讲点布尔什维克那一套话。不管用什么办法,得跟她搞熟了,这样,就能知道她有些什么样的朋友,她到什么地方去,在橄榄枝协会以外她都跟什么人接触。”“不那么容易,”维多利亚说,“不过,我还是要试试看。达金先生那儿怎么办?是不是应该都告诉他呢?”“当然应该告诉他。不过,再等一两天吧,也许还会有别的事儿对他说呢,”爱德华叹了口气。“过一两天,我打算晚上带凯瑟琳去剧院看卡巴莱歌舞演出。”这一次,维多利亚没有因为感到嫉妒而受折磨。爱德华说话时,态度十分严肃,口气非常坚决。因此,绝对不能推测,他在执行这项任务时会寻欢作乐。发现了这些秘密之后,维多利亚十分兴奋。因而,第二天带着友好的神态跟凯瑟琳打招呼,就不是一件难事儿了。她说,她感激凯瑟琳那天告诉她有个地方可以洗头发,她非常非常需要洗洗头发(此话毋庸置疑。维多利亚从巴比伦回来以后,她那一头黑发因为粘上了黏沙土,带上了红锈颜色)。“你的头发是够难看的了,”凯瑟琳一边说着,一边不怀好意地、带着某种满意的神情看了看她的头发。“昨天下午风沙那么大,你到底还是出去玩了?”“我租了辆汽车看巴比伦去了,”维多利亚说,“很有意思。不过,回来的路上风沙很大,几乎把我呛死,差一点儿把眼睛弄瞎了。”“巴比伦是很有意思,”凯瑟琳说,“不过,你应该找个了解那儿情况的人一块去,他可以一五一十地给你讲讲。你的头发嘛,今天晚上我可以带你到那个美国女孩子家里去。她会用乳剂给你洗的,这种方法最好。”“我不知道你的头发是怎么保护的,这么好看。”维多利亚一边说着,一边用似乎是羡慕的眼光看着凯瑟琳那像香肠一样油乎乎的大团鬈发。凯瑟琳那张总是酸溜溜的面孔上掠过一丝微笑。这时,维多利亚想道,爱德华要自己奉承她,这句话多么正确呀。当天晚上,两个女孩子走出橄榄枝协会时,关系融洽得不能再融洽了。凯瑟琳带着维多利亚,在狭窄的街道和胡同中穿来穿去,最后轻轻敲了敲一个很不显眼的小门,门的另外一边没有挂女理发店的招牌。一个外貌不甚好看,但是显得十分精明能干的年轻妇女出来接待她们。她操着字斟句酌的英语,语速缓慢。她把维多利亚引到一个一尘不染的水盆前面,水盆上面装着闪闪发亮的水龙头,周围摆着各种各样的瓶子和洗涤剂。凯瑟琳告辞离去了。维多利亚那一头乱发便交由安柯米恩小姐那双巧手处理了。她的头发很快便成为一大堆奶油色的泡沫了。“现在请你……”维多利亚把头向水盆低下去。清水冲洗着她的头发,又汩汩地流入排水管道。突然间,她的鼻子嗅到一般似乎医院中才有的那种很香又令人难受的气味。一块浸透了的湿布垫子紧紧地蒙到了她的鼻子和嘴上。她使劲地挣扎着,又是摇摆,又是扭动。但是,一双铁钳一般的手紧紧地压住了那块布垫。她开始窒息了,头晕眼花,耳中轰鸣起来……之后,一片黑暗,无边无际,她恰如落入了无底深渊。上一章 下一章 回首页----------------------------------------------------------扫校之----------------------------------------------------------他们来到巴格达—第十八章第十八章维多利亚苏醒过来时,觉得似乎是过了很多很多日子一般。乱七八糟的记忆片断在头脑中翻来覆去:在车中颠颠簸簸,人们用阿拉伯语卿卿喳喳地尖声闲聊,忽而又争吵起来;有人用手电筒照射她的眼睛,突然感到非常恶心欲吐;然后,她恍恍惚惚地想起来,自己躺在床上,有人抬起了自己的胳臀,突然扎了一针,痛彻肺腑:接着就更加迷迷糊糊了,一片黑暗沉寂,然后,愈来愈感到焦急万分……现在,她终于迷迷糊糊地苏醒过来了,又知道自己是维多利亚·琼斯了……而且,维多利亚·琼斯发生过什么事情,是很久以前……是几个月以前,……可能是几年以前……也可能只不过是几天以前。巴比伦——阳光——尘土——头发——凯瑟琳。凯瑟琳,对,是她,满面堆笑,在那香肠一般的鬈发下面,闪动着一对狡黠的眼睛。凯瑟琳是带她去洗头发的,可是后来——后来发生什么事儿了?那股可怕的气味,她仍然能闻到那种气味,令人作呕,三氯甲烷,对,一点儿不错。他们用三氯甲烷把自己麻醉了过去,然后带走了,带到什么地方去了?维多利亚小心翼翼地试着坐起来,她觉得自己似乎是躺在一张床上——是张很硬的床。她的头很痛,又很晕眩,她仍然觉得昏昏欲睡,非常昏昏沉沉……就是因为扎的那一针,他们给她注射了一针药水,他们一直在给她注射麻醉药!她仍然觉得处于半麻醉状态。可是,不论怎么说,他们没有杀死她。(为什么?)这总算还好。这位仍然处于半麻醉状态的维多利亚想道,现在最好是睡觉,于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她又醒过来时,觉得头脑清醒多了。这时已是白天了,她可以看得清楚些,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她正躺在一间屋子里,房间虽小,但屋顶很高。墙壁是浅灰色,又带着点绿色,很不协调,看上去很不舒服。地是夯实了的泥土地。屋内仅有的几件家具看来就是她现在正躺在上面的这张床,不知是谁给她身上盖了条破毯子。此外就是一张摇摇晃晃的破桌子,上面有个掉了很多瓷的破搪瓷盆,下面有个锌桶。房间里只有一个窗户,上面装着木头格子。维多利亚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向窗户走去。这时,头痛得很厉害,心里觉得十分奇怪。透过木格,她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外面是座花园,花园后面是一片椰林。这座花园虽然会遭到英国郊区房主的蔑视,但以东方标准衡量,仍不失为漂亮宜人。花园中有大片的桔红色的金盏花,有一些土黄色的桉树,还有相当纤弱的柽柳。一个脸上刺着蓝色花纹的男孩,手腕和脚腕上戴着一大堆镯子,正在蹦蹦跳跳地玩球,用鼻音高声哼着什么歌,如同远处有人吹奏风笛一般。维多利亚转过身来看看房门。这扇门又高大又结实。她向房门走去,心中没存多少希望地拉了拉门。门早就上了锁。于是,她又走回来,坐在床边上。她现在在什么地方?不在巴格达,这是毫无疑问的。下一步她应该采取什么行动呢?过了一两分钟,她猛然意识到,最后那个问题根本无法考虑。更加严重的是,别人准备对她采取什么行动呢?她十分不安地想起了达金先生对她的告诫,可以把她知道的一切都向对方和盘托出。不过,在她昏迷不醒时,他们可能早已把她的秘密全部掏走了。但是,不管怎么样,维多利亚感到庆幸:她还活着。如果她能活到爱德华找到她的时候,爱德华发现她失踪了以后,会采取什么行动呢?他会去找达金先生吗?他会自己单独行动吗?他会吓唬凯瑟琳,强迫她说出真情吗?他究竟会不会怀疑凯瑟琳呢?维多利亚愈是幻想出一幅爱德华确实在采取行动的画面,爱德华的形象愈是变得模糊不清,最后变成一个没头没脸的幻影。爱德华究竟聪明到什么程度呢?这个问题是非常重要的。爱德华值得崇拜,爱德华富有魅力。可是,爱德华有头脑吗?因为,问题十分清楚,在她处于目前的危境之际,最最需要的是头脑。达金先生当然有这样的头脑。但是,他是否有这样的打算呢?他是否会把她的名字从他脑袋中的那本花名册上划掉,登记上输了一分,然后再在后面写上“祝你安息”呢?对于达金先生来说,她只不过是他大批下属当中的一员。他也是碰运气的,如果凑巧不走运,也就只好认了。她看不出达金先生会采取行动来救她脱险。不管怎么说,他以前曾经警告过自己。赖斯波恩博士也警告过她。(警告她呢,还是威胁她?)而且,在她表示拒不理睬这种威胁之后,他们没有延宕,很快就把这种威胁付诸实施了……维多利亚再一次想道,不过,我还活着。她打定主意要看到事情光明的一面。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逐渐由远及近了。接着是一把特大号钥匙在生了锈的锁里转动的声音。房门先是吱吱嘎嘎地响了几声,然后打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个阿拉伯人,手中托着一个旧锡盘,上面放着几个碟子。看来,他情绪很高。他满面堆笑,说了几句她根本听不懂的阿拉伯话,最后,放下盘子,把嘴张开,往下指了指喉咙,转身走出房间,随手锁上了门。维多利亚挺感兴趣地走到盘子跟前。上面有一大碗米饭,一碟像是卷起来的卷心菜叶子,一大片阿拉伯面包,还有一罐水,一个杯子。维多利亚先喝了一大杯水,然后开始吃米饭,面包,再吃卷心菜叶子,这些叶子有股特殊的烧排骨的味道。她把盘子上的食物全部吃光以后,觉得好得多了。她尽最大努力来把这段往事回忆清楚。她是被人用三氯甲烷麻醉过去以后遭到绑架的。那是什么时候呢?想到这一点,她感到最记不清楚。她记得,自己有好几次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又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据此判断,她是几天以前被绑架的。她已经被人带出了巴格达——在哪儿呢?这又是无法弄清楚的一件事。由于她一点儿也不懂阿拉伯语,即使问了问题,也是不可能的。她没法弄清楚,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不知道任何人的名字,也不知道这一天是哪月哪日。几个小时过去了,她的心情一直非常烦恼。晚上,那个看守又来了,又端来一盘食物。这一次有两个妇女同来。她们穿着褪了色的黑衣服,脸用面纱遮盖起来,她们没有走进房间,而是站在门口,其中一个,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她们站在那儿,咯咯地笑个不停。维多利亚感觉到,她们在透过薄薄的面纱端详着自己。在这里囚禁着一个欧洲女子,她们觉得十分令人兴奋,又非常有趣。维多利亚先对她们讲了几句英语,又讲了几句法语。但是,她们只是咯咯地笑。她觉得,跟与自己同是一样的女人没法交谈,真是咄咄怪事。于是,她既缓慢又吃力地说出几个刚学到的阿拉伯字:“真主保佑。”话刚出口,对方马上十分高兴、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串阿拉伯话。她们一边说着,一边激动地点着头。维多利亚朝她们走过去,但是,那个阿拉伯仆人(或许他是别的什么身份的人)很快后退几步,挡住了她的去路。他对那两个妇女示意,要她们回去,自己也走了出去,随手把门关上,锁了起来。出去之前,他对维多利亚说了一个阿拉伯字,接连重复了几次。“布克拉——布克拉……”维多利亚以前听见过这个字,意思是明天。她又坐在床上,思索起来。明天?明天可能有人要来,也可能要发生什么事情。明天,她的监禁期可能就要结束了(或许不会结束?)——或者说,如果真正结束,她自己这一生也就了结了。把前前后后通盘考虑一番之后,维多利亚很不喜欢明天这个字眼。她十分清楚地感觉到,如果明天她是到了别处,一切便会好得多了。但是,离开这里有可能吗?这是她第一次全神贯注地考虑这个问题。她首先走到房门那儿,仔细地察看了一番门锁。在这儿打不了什么主意。这不是那种用发卡可以拨开的锁——而且,即使能用发卡拨开,她也十分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用发卡拨开它。现在就只剩下那个窗户了。她很快发现,窗户倒是个很有希望的地方。窗外那一层木头格子已经破旧不堪。不过,即使她能够折断几根朽烂了的木头,逃到外边去,那也不可能不搞得乒乓乱响。因而就必然引起他们的注意。此外,既然监禁她的这间屋子是在二层楼上,要想从窗户逃到外面去,就得制作一根绳索,不然就得跳下楼去,那就很有可能造成脚腕子扭伤,或者其他部位摔伤。维多利亚想道,在书上常常看到,可以把床单等物撕成一条一条的做成绳子。她用怀疑的眼光看了看那床厚厚的棉被,还有那条千疮百孔的毯子。哪一样也不适宜做绳子。她没有剪子把棉被剪开。虽然可能把那条毯子撕成条条,但是,毯子既然那样破旧了,不可能指望它能经受得住她的体重。“他妈的。”维多利亚大声骂道。她愈来愈急切地考虑怎样逃走。据她判断,看守们都是些头脑简单的人。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