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些恶魔都叫你做些什么事啊？”她轻声问，同时摸着他满头蓬乱的头发，随手撮弄成卷儿。“一天跑个大约二十五或三十公里。”他叹了口气说。“喔！”她轻轻把他推开，因为不受重视有点情绪波动。“可是，有时候一切都很顺利啊。到了五月初，气候温和，空气中弥漫着青草香，而且，你也安然度过了冬天，没有生大病之类的，还有些时候，你可以尽情深呼吸，感受自己的心在跳动——是真的！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真的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个不停，就像一只山猫之类的。碰到这种时候，你必须出去跑一跑，发泄一下精力。”听到这段话，她猛地转过头去；她凑近他的脸，紧盯着他。“别这样，”他说道，“是你自己想知道的呀！再说，你从未达到一千六跑四分钟的等级，有这种程度的人也不多就是了，所以，你如果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的话……”“才没有！”她赶紧搭腔，“继续说，我还想听！”“这群恶魔会让人想要跑过整片丛林！”他神采飞扬地说着，“飞也似的跑遍原野，就像疾行天际的云一样，穿梭在夜色中。”他眼神遥远空茫，声音却严肃有力，简直就像个南方的布道人。他感受到她确实兴趣浓厚，便越说越起劲了。“恶魔会让你在三更半夜突然惊醒，这时候，你会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股冲动，想去跑个一百公里。我说的是程度够好的情况下，真的要够好，至少要有四分钟或是更好的成绩才行。它们会让你紧张不安地嗅着林间的气味，随时准备跨越倾倒的林木，一路跌跌撞撞，鲜血滴落在树丛间……”恶 魔（2）她睁大了眼睛。“接着，当它们都在你掌控之中的时候……”他用威猛炽烈的眼神注视着她，“它们会让你乖乖回来，轻轻松松地按照以往的速度跑完三圈……接下来，它们会让你在最后一回合呐喊哀号，然后就像一列通往地狱的夜车一样，死命地做最后冲刺。”他那类似传教士的嗓音，刻意加入了幽默的口吻。安莉亚凝视他的双眼，虽然了解他讲的什么，却不清楚天堂何在。在那个遥远的世界里，清一色都是怀着纯净灵魂的人：重量级拳击选手、忍受稀薄空气的高山征服者、即将受难的圣者，以及其他默默承受各种苦行却心有不平的人。“你还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啊！”她温柔地说道。“走吧！”他突然回过神来。“我们跟小米约在‘九○年代’碰头呢！”“我们谈的是人类的努力以及虚幻的结果。”话一说完，卡西迪随即嗑了颗开心果。他们的第二瓶啤酒已经见底。周四晚上的桌上足球和弹珠台之夜把现场搅得人声鼎沸，几乎无法对话。“每个人都认为，自己一定会有安身立命的地方，举凡各种领域都一样：刺绣、草地滚球……想得到的都算。有人可能会沾沾自喜地想着，自己可是他妈的大型连锁超市最优秀的生鲜蔬果部门经理！这倒无所谓。这样的想法会让身处拥挤世界的芸芸众生有点价值感。但是接下来，他们会痛苦地发现自己有多平庸。就算贝氏堡食品公司举办了大型烘焙比赛又怎样？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世上能烤出最美味朝鲜蓟的人是谁，对吧？”“好啦！废话少说，快跟我聊聊恶魔的事情。”她说道。“好吧！事情是这样的。在跑道上，我们一直很辛苦地持续关注自己的成绩，不只跟当今的选手竞争，而且会被拿来跟历史上的前辈做比较。关于这一点，各种运动的情况不尽相同。一个篮球选手可以出门晃荡，度过愉快的一天，然后告诉自己，他是最厉害的篮板高手，但永远不会有人拿这件事找他麻烦。因为他很可能打的是实力薄弱的小联盟。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三十年前的话，或许NBA名人堂球星乔?福尔克斯会气得把他活活吃掉吧！不过，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多少实力。这种事情全都掌握在可悲的体育记者们手上。据说，好多记者只要送上一份牛排就被收买了。”米兹纳躲在一堆爆米花后面猛点头。“在跑道上，一切黑白分明。许多人无法承受那样的压力，在数字逼视之下，自我逐渐萎缩。而我们都有自我，这就是为什么数字对我们如此重要，为什么我们老是在谈数字。例如，我的数字是四分零三秒。这几个数字或许可以烙印在我的额头上。旁边这位你应该会很想认识的先生，他的代表数字是二十七分四十二秒，另外，我认为他还有个大家熟知的代表数字是十三分二十一秒。”米兹纳做了个滑稽逗趣的鞠躬姿势，身子半弯半挺着。他非常喜欢来这套。“一个内行的旁观者大概会问是以米还是公里计算的，多半一定是指米啦！”米兹纳说道，“我不会乱吹牛的。”“什么？”“算了！”卡西迪断然插话，“重点是，我们不但要知道自己的表现，还得弄清楚自己的准确排名。不管我们想不想知道，《体育月刊》一定会告诉我们的。”“如果，”米兹纳补充，“我们真的够厉害，挤进了排名表。”恶 魔（3）“没错。有时候，就算你一个礼拜铆足全力跑了他妈的一百六十公里，你还连个边儿都沾不上！”“这件事让你很心烦？”“何止心烦，简直是心碎！”“可是，你几乎可以击败所有对手啊！你有这个实力的，对不对？这样不好吗？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当然是。不过，我自己心知肚明，我就是体育记者口中所谓的‘表现稳定的选手’。而且，不管我赢得多少场比赛，一点都不重要。我甚至还没突破四分钟这个关卡！罗杰?班尼斯特早在一九五四年就已经完成这个目标了。我已经花了七年的生命为这件事努力。可直到现在，我还是……只算普通程度而已。在别的领域也会如此，钢琴演奏家和演员就是。但是他们并不需要像我们一样，被迫面对冷酷无情的数字。”“这么说吧！”他继续说道，“当今的顶尖选手，一个在纽哈文，一个在堪萨斯，一个在波士顿，还有一个在明尼苏达州的某个地方，另外有两个……”米兹纳特别纠正是三个。“……在俄勒冈州。他们都可以大言不惭地要求我替他们清洗护裆，而这只是在美国。现在有个来自新西兰的年轻人华顿，呼吸的是普通的空气，吃的是一般人吃的食物，但是这家伙却可以比任何人跑得更快，一千六百米跑出了破纪录的三分四十九秒。我才不相信那个华顿会让我有这个荣幸去洗他的护裆，你觉得如何？小米？”另一位跑者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努力了半天，总有个最终目的吧？”安莉亚问道。“那就看你怎么定义‘目的’了。其实也不过是个很简单的选择：我们都可以当个守规矩的好男孩，穿着印着校名的T恤衫到处闲晃、拿个学位，然后找个不错的女孩子，跟她定下来。还有，我们将会爱上健康又热血的运动——整理草坪。”米兹纳在一旁窃笑，但是安莉亚却一脸正经。卡西迪盯着面前的啤酒。“或者怎么样？你的选择还有什么？”她整个人往桌上靠过去，企图将他拉回正题。他定定地看着她，满脸讶异。接着，他目光上扬，就像不久前那样，他的声音再度因激动而颤抖。“或者，我们可以发光发亮，成为时代的传奇，让平庸者听到我们的名字时心生恐惧！我们可以击败对手，缔造无人能破的纪录！当我们做最后三百米冲刺时，我们会让看台上的观众喘不过气来！我们可以成为上帝的专属信差，替他传递可怕密件！我们可以追赶黑暗使者撒旦，直到他气喘吁吁地吐出火红的余烬！”他说得兴致盎然。“人们会压低声音谈论我们的名字，‘他们简直就是怪物’，他们会这么说！我们可以置之不理，我们胆识过人，让他们见识什么叫做神风快腿。我们可以迎着春风做最后一回合的冲刺，并且感受冬天从我们脚下蒸发！”安莉亚往后面的坐垫一靠，双眼睁得大大的，同时猛吞口水。“我们可以让魔鬼溃不成军，最后只能痛苦哀号！”他把头往后一甩，发出了低沉的吼叫声。霎时，手足球、撞球和弹珠台全都停止。米兹纳没发觉突如其来的寂静，兴奋地往桌上用力一拍，以示附和。“对对对，他妈的就是这样没错！痛—苦—哀—号！”大声叫喊之后，卡西迪环顾四周，好几个困惑的队友端着一张张茫然的脸望着他，于是赶紧缩到一边。“我的天啊！”她惊呼着，双眼炯亮。但她随即淡然一笑，套一句她自己的说法，那是个恍惚的微笑，或许正说明了此时此地终于有点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即使她并不愿承认，但她还是认为……不同凡响的事情发生了。在她往后的人生，她会永远记得这一刻，因为这是她真正爱上卡西迪的时刻。这个痛苦的疯子，总有些她无法理解的天马行空，她爱上了他，即使他只是呆坐着，或是因为比赛而精疲力竭，或是漫不经心地用溢出酒杯的啤酒泡沫画圆圈……恶 魔（4）他们三人都有点醉了。“那天好愉快啊！”卡西迪说道。三天后，他们俩十指紧扣，摸黑在杜比会馆后面散步。虽然已经十一月了，户外依旧温暖宜人。“也许吧！起初有点可怕。不过，可以看着天上的星星倒是蛮好的。”安莉亚说道。“人们向来习惯在户外看着星星做那档事，直到汽车旅馆发明以后才有所改变。”他说，“可是我跟你说，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里有个练习用的洼坑。因为这样，主要的练习洼坑使用率非常高。我很好奇，过去跳高选手落在锯木屑上的年代，大家该怎么办啊！”“那就在撑竿跳的洼坑上做爱呀！”她幽幽一叹，“这要是让我妈知道的话……她一定会跟我啰嗦什么‘激情洼坑’之类的话题。”“妈妈都是这样的。仿佛双关语和玉米面包是智慧的象征。”“我想也是。”他们以最缓慢的步伐往前踱着，尽量不把气氛搞砸了，因为两人内心都希望可以保有这个美好时刻。就在他们走近杜比会馆时，他听见后方传来骚动。“来！”他抓起她的手，“如果事情跟我想的一样，那就好玩了。”房子后方有个大型车库，后来改为休闲和储藏之用。里头摆着已经磨损的乒乓球桌、破旧到不能修理的自动唱机，还有一些老杜比留下来的复古家具。卡西迪让安莉亚先进门，接着他们就站在一小群人后面。粗糙的水泥地板上腾出了空间，作为一个小型跳高比赛场地之用。安莉亚满腹疑惑。“他们在干什么……”但是卡西迪做手势要她安静。戈登站在他们左手边的空地边缘，视线锁定在临时搭起的架子上。他们一伙人弄来了两个大型衣帽架，并将衣架固定在架子上面，借此撑起一把旧钓鱼竿，作为横杠。地上铺了一叠床垫，以此充当选手落地时的安全垫。卡西迪想起了撑竿跳的洼坑，不由得低头看了看安莉亚，纵声一叹，随即自动噤声。戈登此时就和平日一样，一如所有跳高选手，拳头或紧或松，嘴里念念有词，上身弯曲过腰，双手灵活扭动，仿佛一双尚未套上手指的手套，大致把选手上场比赛前那套“高度忧虑暖身操”都做了。不过，此时此刻显然更有戏剧效果，因为他还自己念起旁白，节奏轻快仿佛意大利歌谣，简直媲美专业讲评：“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场上这位著名的意大利跳高选手吉欧丹特倍感压力，此刻即将开始的是在意大利罗马全新豪华的体育馆所举行的奥运决赛，在数以千计、满怀希望的同胞面前……”安莉亚完全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衣帽架上的横杠比那位身高一米八六的跳高选手要高出许多，而且，她知道这位选手顶多只有往前跑两三步的空间。她踮起脚尖，并在一脸灿笑看得入神的卡西迪耳边低语：“卡西迪，他到底要做什……”卡西迪又是“嘘”的一声，并朝着跳高选手点了点头。“你看就知道了。”他这样告诉她。现场目睹这一幕着实是件刺激的事，虽然大部分人已经看过许多次。戈登结束了他的评论，抛下这么一句：“看来，他已经准备好了。没错，他现在要上场了！”接着，这位跳高选手缓缓跑了轻松的三大步，然后纵身一跳，仿佛他身上长了隐形的翅膀，轻而易举就飞了上去，而且似乎悬在半空中好几秒才落地。他跳过的高度比横杠还高出了将近十五公分。戈登是少数仍采用滚式跳高的选手，在卡西迪看来，滚式比直式跳法优美多了，看起来就很赏心悦目。卡西迪推测，横杠高度大约一百九十五公分，比戈登高出许多，但这比他真正能跳过的高度还低了将近三十公分。但能够如此近距离观看，气氛又这么轻松，还是很过瘾的。围观人群仍在热情鼓掌，戈登则在床垫上滚来滚去，笑到岔了气。恶 魔（5）真是帅呆了！卡西迪这样暗想着。另一位跳高选手比尔站上了起跳位置，然后开始做一些滑稽的预备动作。戈登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几乎是爬出那个临时“洼坑”的，接着，他继续为队友做赛事评论。在场每个人似乎都愉快极了。这时候，卡西迪和安莉亚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精彩吧？”他边说边摇头。“太诡异了，就跟这里的每一件事一样。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我有一阵子也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在这里还看过跨栏选手、飞靶射击和铁饼选手办过同样的比赛，都是闹着玩的。后来，我体会出其中的道理。其实他们是在‘玩’比赛。”“玩？”“没错。你要知道，当你真正上场的时候，竞争激烈，而且是很严肃的事情。我想没有任何人会乐在其中的。集训已经没啥乐趣可言，比赛的时候更不可能。喔，大伙儿都喜欢比赛，喜欢竞争，也喜欢待在团队里，跟着大家一起打打闹闹。但是，当你上场时，你得单打独斗，那可是一点都不好玩啊！我不记得自己这辈子曾经在哪一场赛跑中有过一丁点儿享受的感觉。”“所以……他们到底在那里做什么？”“嗯……有时候，戈登或其他队友会在这附近闲坐，有一回，他突然领悟，他就是‘喜欢’做他现在做的事情。也许现在已经变成一种强迫或是职责，但他没有忘记这件事情在小时候带给他的纯然乐趣。所以，戈登吸了几口烟之后，顿时恍然大悟，他就是‘喜欢’不必向人递上登机证就能腾空滑翔的感觉。我曾经看过莫布利连灌三大杯啤酒后，跑出屋外，在月光下的操场上玩了整夜的飞靶射击。类似这种‘诡异’的事情……”“可是他们每天下午都在做这件事啊！我实在不懂，为何会想在一个车库里……”“道理很简单。在我们看来，这件事很了不得，但对他来说，跳过一百九十五公分就跟在附近散步一样稀松平常。他闭着眼睛都跳得过去。所以，他干脆把跳高变成游戏，只要拿出他三分实力就够精彩了。他只要弄来两具衣帽架，再找来一根钓鱼竿，这么一来，他就可以做……他喜欢做的事情啦！这就跟我花四分二十秒跑完一千六百米是一样的。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补充说明。他们一直都在做这件事情。大家也喜欢看，尤其是跳高。他们会模拟生动有趣的情境，还给自己取了响亮的外国名字，假装自己正在参加奥运会比赛之类的。”“但是，怎么会是吉欧丹特呢？”“始作俑者是八百米赛跑选手沃恩。现在，每个队友都有个外国名字。这也是一种幻想，大伙儿都觉得很刺激。”“你也有吗？”“当然！我是卡萨达谬斯，著名的希腊短跑选手。而且，我还是虚构的保龄球巡回赛里小有名气的选手，不过，那是另外一回事啦！”“米兹纳呢？他也有好玩的名字吗？”“有啊！他叫米策瑞里，另一位著名的意大利运动员。这名字是我取的。”“那么……丹顿呢？”“亲爱的，你会这么问就表示你真的很外行了。丹顿就是丹顿，他是美国著名的纪录刷新者。”为情所恼（1）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特别快乐，因为一切平凡无奇。然而，当他不在我身边时，除了等他回来，我好像就做不了别的事情了。一连串的颤动惊醒了安莉亚。她猛眨眼，刚才超乎寻常的状况把她吓坏了。颤动持续不辍，节奏规律，依稀在远处，深沉而有力。她在幽微的晨曦中细看周遭动静，心虽恐慌，却仍有困意。她试着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是否身处险境。她的手感到一股暖呼呼的热气，那是卡西迪的温度。她在他的怀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们所在的佛罗里达北部发生了大地震？她吓得不敢轻举妄动，试着让自己昏昏欲睡的思绪好好运作。但当她理清状况后，她却吓坏了。“卡西迪！”她轻轻喊着他。他却毫无反应。“卡西迪！”“嗯……”“你怎么了？卡西迪，快醒醒！你的心跳……”他勉强睁开蓝绿色的双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他难得可以晚点起床，因为校队将乘车到杰克森维尔去搭飞机，晨间练跑就因此免了。“嘘，没事。”他温柔低语着，“再睡一会儿吧！”她乖乖照做了。轻微的震动持续而规律地进行着，鼓声般的心跳稳定而流畅。一分钟三十二下，不多也不少。他的心跳颤动着她。伴随着生活方式的改变，安莉亚发现了些许恼人的副作用。对这样的改变，安莉亚一点都不开心。首先，她根本就不喜欢周六晚上留在家里，还得整晚烦恼到底要不要看无聊的综艺节目。校队中午就出发，这一去要好几天才回来。田径联盟的比赛周一在宾州举行，大学协会的冠军赛下周六在芝加哥登场。她在自己房里坐立难安，像一只饿得发慌的小猫。几位没有男友的姊妹淘上门找她。她们一番好意，特别过来邀她一起去吃比萨，之后还可到处逛逛。但是安莉亚极尽委婉地回绝了。她觉得自己真是可悲，但却找不到真正的原因，这让她恼怒不已。于是，她拿出剪刀和牛仔裤，开始随意乱剪。但剪完一条裤管之后，她觉得疲惫不堪，随手把东西往角落里扔。这不像她，一点都不像。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结果，她一点都不想接受。她在自己房里四处掀翻，不情不愿地拿起了她一向钟爱的玩偶。仔细想想，这个体积庞大的史努比看起来还真蠢。真想在那张笑盈盈的脸上狠狠揍一拳！为什么不跟姐妹淘出去找乐子？她自己心知肚明，因为去了只会让心情更糟。最后，她闲逛到楼下大厅的饮料贩卖机前，带回一瓶汽水，然后坐在整齐的白色书桌前，拿出标准信纸。她向来就不喜欢一般女孩爱用的秀气文具。或许是因为她写的信多半杂乱随兴，且偏向抒发思绪，而不是开朗、直接、说长道短的信件。再说，她也不是那种在小信封里塞进二三十张信纸的女生。接着，她用潦草到难以阅读的笔迹写下了这样一封信：亲爱的艾丽西亚：你在古板的女子学院过得如何？如果你在上课期间收到这封信，让你不禁想起最近的男生远在五十公里之外，我只好向你抱歉了。不过，你也不必感到可悲，因为在这儿的周六晚上，小可怜安莉亚正枯坐房里，她念的还是《花花公子》去年票选出派对最多的大学！她独自喝着汽水，听着附近传来的乐团演出的声音，感觉自己像被随意丢弃的垃圾（请原谅我的用词）。为情所恼（2）想不想知道我的跑步王子跑到哪里去了呢？唉，你大概已经看出这封信是个寂寞女子的无病呻吟吧？此时此刻，他正在宾州的旅馆，假冒南方口音，怪里怪气地和北方小妞搭讪。有谁听过西棕榈滩刻意拉长元音的口音？他就会这套，而且用来用去都是这一招。他说，这是每年夏天到北卡罗来纳州的祖父母家时学会的。这次出远门前，他提到没什么时间可以到处逛逛。他一脸真心诚意，我何必庸人自扰怀疑他呢？他还说，自己痛恨越野长跑赛，简直就跟对长脓疮的瘟疫一样讨厌。但是，我从来没看过有人可以打包得这么快乐！哼歌、吹口哨，甚至为了要带哪一双钉鞋而拿不定主意（他约有五十双钉鞋，而且每双都有故事）。好吧，他其实对这趟远行也有点难过。爱西雅，我到底怎么了？我以前不会这样吧？真希望你此时此刻就在这里。我们当初何必念不同的大学呢？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特别快乐，因为一切平凡无奇。然而，当他不在我身边时，除了等他回来，我好像就做不了别的事情了。话说回来，我们平日难得见上一面，因为这学期我们各自选了许多课，彼此也有共识，认为该好好用功，别把学业搞砸了。但是，就算我们不常在一起，我至少知道他没有离我很远。他说，室内赛季期间，还会更惨。如果他表现不错，有可能每个周末都得去外地。偏偏他目前表现很好。我实在不懂自己是怎么回事。他根本不是美男子。有时候，他看起来好清瘦，好像一推就倒。如果关心他一下，他又会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清瘦的狼总是领先群雄”，简直狗屁不通！老实说，他有时高傲得让我真想赏他一巴掌。但是每每看着他的双眼，我总是看到他的疲倦。只要看见他虚弱的模样，我的心都要碎了。偶尔，当他发现我盯着他看，随口问：“怎么了？”我只好说：“没事，我在想事情。”他说，我让他“神魂颠倒”，我想他说的是真心话。但是，如果问他跑步和安莉亚谁是第一名，你应该不难猜到我是第二名。在你记忆所及，我可曾如此包容一个男孩？我希望可以在感恩节时拉他跟我一块儿回家，不过，通常他那时候还在外地比赛。你能想象他跟爸爸的互动吗？万一他们两人合不来怎么办？但是，我想他们可以一起聊聊钓鱼。卡西迪对于西棕榈滩的钓鱼和浮潜无所不知。爱西雅，我是不是很像一个犯相思病的洋娃娃？怎么会是我？当年称霸高中校园的铁娘子？天啊！有一件事我必须说，当我告诉他我念医学院时，他并没有打退堂鼓。每当我提起自己的来历，大部分男生只会回我一个勉强的微笑。他们差点就要说出类似“你其实……很迷人”这种话。我如果身上带着枪，铁定把他们一枪毙了。说实在，卡西迪前景大好。不过，就算是拿崇高的名位来迷惑他，也动不了一个以缔造世界纪录为梦想的人（他要我千万千万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但是自己的双胞胎妹妹应该不算别人吧）。我不知道，或许我也疯了。我完全理不出个头绪。你可以想象，如果你的男朋友在迪斯科舞厅的舞池里来回闲荡，手上拿着一张五块钱钞票，到处跟人说他要给乐团小费，偏偏又找不到乐团在哪里，这时候你会怎么办？爱西雅，我好无助。我就自己一个人，又不能找人谈，连挤出笑容都变得好困难。还有，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怪异的容貌，完全无所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哪？我是不是恋爱了？爱西雅，这次会是真爱吗？这是真实的爱吗？爱你的安莉亚　　起 诉（1）你要知道，并没有人承诺过你世上有宇宙正义这样的事情。那是个悠闲的午后。因为即将到来的学院杯比赛，轻松愉快的八公里路跑训练聚集了一大群大一和大二学生。卡西迪和米兹纳选择和另外几位队友去跑十五公里的路程。这一趟跑下来恐怕会很吃力，全程大约五十八分钟，因此要想好好聊上几句，必须赶在前五或六公里。他们一群人朝着他们称之为“烟草之路”的曲径前进，这条没铺上柏油的小路通往小镇南方的林区，林间处处可见小木屋、温驯的狗儿以及赤脚的儿童。据传，这条路线是李科力当年参加东南大学接力赛时所命名。一路行进，仿佛跑回四十年前的世界。跑者向当地乡亲挥手致意，乡亲们也挥手回应。一股因熟悉而衍生的亲切感油然而生，虽然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各不干扰，却因为某种情感渗透的作用，两者相互尊重各自的努力。空气中飘荡着家常菜的香味，诸如青菜、油炸饼等等。有人问起该如何处置努宾斯的事情。“他怎么啦？”卡西迪问道。“我看他已经成了本小区的台柱了。”有人又急又喘地说道。“新瓶装旧酒啦！”一副苍白书生样的霍斯福德补上这么一句。“你们没听说最近发生的那件事？”米兹纳问道。“喔！这个实在太有意思了！上个礼拜二晚上，就在他赢得了对奥本大学那场比赛之后，他得意忘形，搞了个‘荒野浪子’的把戏。他盛装打扮一番，穿上他那件他妈的牛仔套装，还有他那双狗屎靴子……”“这有什么不对？”“等一下，精彩的在后头！”米兹纳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干笑着，“他呀，还拿了上次和我们一起到亚特兰大时从飞机上偷来的毛毯哩！不骗你，千真万确。他把那条东方航空的毛毯剪了个大洞，替自己做了一件南美土著的斗篷，接下来呢，他就以这副德行去了国家剧院，身边还带着他那个没大脑的女朋友，那个叫什么贝蒂?苏的……”“喔！那又怎样……”卡西迪觉得这种偶尔为之的疯狂行径无伤大雅。“唉，拜托你说句公道话好不好？”霍斯福德突然加入谈话。“他那狂妄自大的行为比平常更嚣张！当时，大厅有一大群人正在等着第一场演出的观众退场。努宾斯当场又叫又跳地耍起猴戏，还自以为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你想想，那家伙身高才一米七三，搞这种把戏蠢死了！总之，大家开始躁动，有人吃吃地笑，纯粹是替他觉得丢脸。没想到，努宾斯倒是越喊越大声，越闹越凶，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娱乐众人！我当时就在现场，还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我可以了解那是什么状况了。”卡西迪说道，“现在咱们稍微加快速度吧！”淋浴间向来是个深思谋略的好地方。卡西迪拖着一身的疲惫，在急冲而下的热水柱下出了神。米兹纳就轻松愉悦多了，此时正在隔壁和着哗啦啦的水流声，哼着轻快的歌曲。“你现在还在荣誉议庭做事吗？”卡西迪站在水流下问道。他的左膝痛得厉害。“是啊，一个小小的议庭办事员。我的任务包括放置录音带和处理一些没啥大不了的小事情之类的。当然啦，以后把这个写进履历表看起来应该很不错。”“那么你有权自由进出法庭吗？你可以随时进去拿一沓印有头衔的信纸，诸如此类的事情？”“当然，那是我的工作啊！你想做什么？”起 诉（2）“喔！芝麻小事。”他难掩兴奋，“但是会流传百年，那就是……”东南大学的荣誉规章一直遵循着良好而古老的美国传统，死守的精神有：一、硬要把惨不忍睹的灾难宣扬为伟大轰动的胜利；二、面对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败类仍然要面带笑容。卡西迪认为，这种愚昧的顽固思想，正好说明了为何有几项全国法令逐渐被人忽视，诸如选举人机制、禁酒法，还有此刻正在中南半岛上演的惨烈战事①。他的理论是，领导阶层不但助长此风，并且断然遏阻改善之道，刻意默许大人物嚣张胡搞。不过，卡西迪也确信，假如事情果真闹大了，飞弹可能会“不小心”发射，事态一发不可收拾是有可能的。那么，某个小办事员或小打字员之类一定会被开除。假若这样的体制可以支持愚蠢至极的越战，或是疯狂的核武政策，它一定也会大力支持位处南方边陲的赠地大学的学生行为法则。简而言之，东南大学的荣誉规范实行方式，在学生圈子里引发的捧腹大笑远比崇敬之意还要多。基本上，整个程序设定了老实人就是对抗恶魔的最佳哨兵，整个系统大致上也仰赖他们。他们的道德观大体上不外乎基督教伦理学、典型的美式公平竞争观念，以及大家信守不移的 “欺骗终究只会害己”的教条。到头来，说不定五年后的某一场冠盖云集的鸡尾酒会上，你的上市公司大老板或许一时兴起，突然问你帕德农神庙的规模有多大？到时候你会怎么做呢？规范运作的方式是这样的：当你目睹有人作弊，你要么检举他们，要么就是叫他们去自首。接下来会有一种类似扮家家酒式的学生荣誉议庭审查过程，那是法学院学生用来磨炼技巧的实习法庭。当然啦，整个过程好玩极了！大伙儿都乐得看好戏，只有那几个可怜的“被告”除外。事实上，他们是被拖进这个幼稚法庭的，双肩无力下垂，显然受了不少惩罚。通常，措辞刻意严谨的首席法官会对有罪的被告宣判“补修十五个学分”之类的刑罚。接着就有一长串的课程名单，例如“地质学概论”（主题：大头爱石头）、“音乐概论”（主题：莫扎特与弦乐器），以及其他轻松荒谬的入门课。被告将如期毕业，然后会在沃尔玛购物中心的采购部门找到一份差事，他不仅觉得自己已经向社会偿还了债务，而且必要时还能辨识稀有矿物长石，或是哼上一小节的《命运交响曲》。然而，一架飞机不管机舱座位多舒适，无论机翼设计多时髦，无法升空就是一大失败。因此，东南大学荣誉规范根本就是一败涂地，理由很简单，因为这项规范引起的犯罪比它该防止的还要多。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巨大鸿沟在那天清楚地呈现在卡西迪面前。他看见一位满脸愤怒的学生双手叉腰站在一处“荣誉水果摊”前面，这个水果摊是学生协会“虔诚信仰者”失败的尝试，他们在校园内贩卖苹果、香蕉和柑橘，用个大箱子装水果，旁边附上一个让优秀好学生们自动投币的小钱筒。卡西迪那天看见的学生一脸不高兴，他怒视着空空如也的箱子（这项贩卖水果的计划很快就撤销了，原因当然是赚不到钱），接着，他迈开大步走开了，嘴里自顾自地咒骂着：“可恶！居然没有免费水果了。”这套荣誉系统常把卡西迪搞得不知所措，而且，他对自己接受的教育大都只能用“狗屁”二字形容，尤其是他在东南大学的前两年，因为学校已经大到必须用计算机来批改人文学科的试卷。起 诉（3）在他看来，计算机试题并不糟，然而，二元逻辑加上缺乏想象力，结果就产生了可笑的试题。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题目。第二学期的人文学科内容侧重于希腊早期的哲学家、宗教基础、建筑和艺术（由此可见，不会有人怪罪此系野心不够大）。有位老态龙钟的问题作家，他是一位养了白鼬的助理教授——据说他吹奏的六角形风琴，琴声就跟猫头鹰叫没两样——经常出一些让人头昏眼花的问题，如：“柏拉图之于耶稣基督，正如帕德农神庙之于：（a）亚壁古道；（b）圣彼得大教堂；（c）罗马水桥；（d）以上皆非。”卡西迪根本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答对这样的题目，他带着满腹无名火离开考场，心里则密谋着一场激烈的反击。他屡次质问为何仍然沿用如此愚蠢的系统，但教授只会懦弱地为这样了无生气的学术欺诈行为辩护。他曾经上过一堂课，授课教授刚好是系主任。期中考过后，卡西迪怒气冲冲地指出关于那道题意不明的问题，《包法利夫人》其中一页确实显示他的答案和系上公布的答案同样都是正确的（更重要的是，计算机也是这个答案）。这位系主任，一副窝囊德行，顶着一头灰发，看起来就是个搞不清状况的老头，他看了看凌乱的数据，满脸不悦，张着那两片又薄又苍白的嘴唇说道：“你要知道，并没有人承诺过你宇宙正义这样的事情。”卡西迪心想：这个糊涂的老混账，虽然已经失去教书的能力或意愿，但是依旧传授了有用的知识——拐弯抹角！永远都是这样拐弯抹角！夜深了，当卡西迪向米兹纳和霍斯福德提起那项计划时，他的房里顿时弥漫起阴谋一触即发的气氛。他们目前的任务非常简单：招募共犯和散布谣言。当卡西迪完整公布计划时，虽然他极力控制场面，但他的房间听起来就像一群吉娃娃坠落在猪舍里。放眼整个校园，没有任何一个角落比法利会馆更努力捍卫荣誉系统。在这个最大的运动选手宿舍里，足球校队尊崇这套系统的程度绝不逊于对真爱、正直和永恒的信仰。套句赛马场上常用的行话，他们根本就是把道德伦理学当摸彩袋，就这样没完没了地讨论中彩前的各种机会。他们当然会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积极撺掇每个喜欢嬉闹玩乐、精力充沛的游手好闲之徒。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去找发呆恍神忘记遮盖答卷的人。他们的特别用语是“骑马”，意指倘若某人正打算去抄别人的考卷，某人就是“骑”着那个被抄的人在考试。要让这项技术精益求精，在挤满应考学生的教室里并不难达成。一个人会因为绞尽脑汁而张嘴打了个大呵欠（就是放松一下嘛！你应该可以了解的），接着，他会交回答卷，上面写着一连串代表高深知识的数字：3、2、2、2、1、4、2、4、1。或者是2、4、2才对？答案正确与否，完全取决于骑马者挑选“马匹”的功力。有时候，马匹是可以预先决定的。只是，挑选的过程大多是偶发的即兴事件。一个紧张兮兮的足球员会先把慢慢走进考场的其他学生好好研究一番。“一身肥肉的丑丫头就是我唯一想要的马匹。”斯洛特语气坚定地说着，这位眯着一双猪眼的疯狂后卫，后来成为职业足球亚特兰大猎鹰队一员。“有些家伙拍胸脯保证，瘦子都在皮带里塞了小抄，但是只要给我一个胖妹，我一定可以在死气沉沉的肯德基年度马赛中胜利。还有，如果是满脸青春痘的胖妹更好……”起 诉（4）整个过程或多或少演变成了根深蒂固的习俗，对此，体育室总匪夷所思：这些人怎么可能靠自己的能耐，找到为球队省下大笔昂贵家教费用的高招呢？有些时候更夸张到考试当天晚上，好几位想象力丰富的球员会出现在法利会馆的餐厅，现场气氛立刻欢欣沸腾，他们穿着牛仔靴，加上纯银打造的马刺，就在排队等着领取食物时，兴奋大喊着：“哟—嘿！我们今天晚上骑—马—去—咯！”有天晚上，猪眼斯洛特带着大伙儿玩疯了，他们弄来重达二十公斤、纯手工打造的进口黄铜马鞍，同时还附上完整的配件和缰绳。他拖着马鞍在人群间蹿来蹿去，接着，他摘下头上那顶巨大的牛仔帽，对着在一旁静观的群众大吼：“快让开！你们这些讨厌的家伙，今晚登场的是赛马决赛，‘骏马波尼’就要出现了！”众人对他报以热烈的掌声，不过到了隔天，杜比却把这舍监找了去，并告诫他们，在宿舍内骑着马鞍四处乱窜虽然挺好玩的，但是这样的把戏不许再出现。消息传开之后，那些运动神经比较迟钝的教授更着手讨论，假设计划成功，足球队这只在校园众所周知的受宠金鹅，最后说不定会被宰了呢！总之，是该戒掉嚣张霸道这个坏习惯的时候了。从此之后，曾经莫名其妙在肯斯维尔兴起的西部服饰狂热，霎时如灰飞烟灭，留下大堆烂货，再次让人对大学生难解而善变的服装品位困惑不已。不过，校队运动员的“骑马”传统还在，在校园中仍然占有一席之地。努宾斯考试过关从来不靠自己，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上，他在餐厅里也毫不避讳地扯着大嗓门聊着自己的作弊行为，就跟他最崇拜的足球校队那样。“他妈的！我还以为他是优良的纯种马，没想到我拿了个烂成绩，居然只有C！我看他八成只是一匹犁田的老马，但是我真的可以发誓，他戴的是黑框眼镜，而且还拿着公文包！”这种只看表象的“骑马术”，常常只换来这种令人哀叹的下场。运动员们的推论能力有限，他们总以为最优秀的学生就是“看起来”像是好学生的那些人。他们从来没想过，一个肌肉发达的运动选手也有可能拿A的。他们也从来没想过，一个长相不怎么迷人的女孩，就算课余时间都在用功读书，也有可能会答错一两个题目。因此，这些“骑士们”作弊之后经常只拿到C的成绩，偶尔会拿个B，只有很反常的少数几次拿到A。最令人吃惊的是，有时甚至拿到D和F（你可以想象自己的挫败居然和某人一模一样，这是多么可悲的讽刺）！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不只意味着你已经错失了一次可能拿到好成绩的机会，同时也表示——好好抓紧头上的牛仔帽，男孩们！你们竟然连“作弊”这种事情都干不好！假如那样还不算什么倒霉事的话，请想象一下这样的可能性：偏偏就有人这么不幸，刚好坐在一个紧张兮兮的人前面，任何一个睁大眼睛打哈欠的动作都能让他局促不安，为了弄清楚前面的人到底在干什么坏事，他会起身去找执行正义的监考官。还有，据说所谓的荣誉法庭，甚至有权力把一个八面玲珑的奖学金学生逐出校园呢！当努宾斯撕开信封时，他着实惊恐，信封上的寄件人和地址清楚写着东南大学荣誉法庭检控律师。信头不只印上了蒙眼司法少女手持天平的徽章，而且还很突兀地印上了本校的独特吉祥物——面带微笑的卡通角色“鳄鱼戴瑞”，这只鳄鱼一副对司法少女的天平嗤之以鼻的模样。起 诉（5）信头的卡通图案或许让努宾斯满怀困惑，但是信中的内容可就清楚得很了：杰克?努宾斯先生杜比纪念会馆207室肯斯维尔，佛罗里达州　32601亲爱的努宾斯先生：本法庭已根据相关举报着手调查，事关您和另一位学生九月二日于洪堡厅的自然科学演化论考试。对比了您的考卷和另一位学生的考卷（我们相信这位学生对此行为毫不知情），结果发现两份答案的错误作答相似度达百分之九十八。您或许已经知道，本法庭决定起诉考试作弊案件，无论事涉嫌疑的两位关系人错误作答的题数是多少都照办不误。一般而言，百分之六十的错误作答相似度即已达到被起诉的条件。因此，本法庭定于十月十二日晚间七点三十分开庭审理您的案件，地点位于“斯蒂芬?普利曼学生中心”的荣誉学生法庭。您可以自行选择辩护律师，或由本法庭提供学生律师。请务必准时报到。我想我应该告诉您一件事，努宾斯先生。据我所知，错误作答相似度达百分之九十八，这已经打破东南大学创校以来的纪录了。谨致诚挚问候，　　荣誉法庭检察官　　A. 威廉?杜瓦　　让人莫名其妙的最后一段引发了热烈讨论，虽然卡西迪本人也持保留态度，但他还是决定加入。理由是，当努宾斯读到信的结尾时，这个顽固又偏执的乡巴佬恐怕已经吓得浑身发抖、昏头昏脑，因此，这种隐藏的含义，他八成是看不出来的。事实果真如此。努宾斯周五早上收到了那封信。前往田纳西参加校际运动会的卡西迪，周日晚上回到宿舍时，房门上已经钉上了三张字条，全都是努宾斯的留言。他这下可乐了，袋子往地上一扔，就在大厅里读起那些留言内容，同时推测着这些字条留下的时间。亲爱的卡西迪队长：我在等你从田纳西回来，有事必须与你商谈。烦请到我寝室来一趟，我的寝室号码是207。努宾斯　　队长：事情真的非常重要，我必须马上跟你谈一谈。如果可以的话，不管时间多晚，你都可以过来找我（当你回来的时候）。努宾斯　　大哥：你知道我是谁。我决定先休息一下，所以你可以打这个电话：392–1458，或找贝蒂?苏，她知道我在哪里。事情真的很重要，我非得立刻跟你谈谈不可。我已经告诉过她，你的声音听起来一向很严肃。你知道我是谁　　留言后面还加了附注：我希望你的口风跟大家说的一样紧。“谁啊？”“卡西迪。”“谁？”“卡西迪。”寂静无声。卡西迪叹了口气，一双眼珠子不耐烦地往上翻。“咱们都住在黄色潜水艇里……”就在他低声哼着披头士的当红歌曲时，终于传出了开门声。房门缓缓开启，一双受惊吓的小眼睛正在门后警惕地看着他。“是我啦！贝蒂?苏。”卡西迪冷不防地从她身边钻进房内。努宾斯端坐在女友床上，一脸可笑又认命的表情。卡西迪暗想：真有你的，努宾斯。没有人会想到你居然躲在女朋友的宿舍里。“队长，看来我这次真的惹上麻烦了。”努宾斯难掩愁苦地说。卡西迪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并在他膝盖上轻拍一下以示关切。贝蒂?苏关掉正在播出的电视节目《爱的约会》，然后坐在床尾，双腿伸得好长。努宾斯的大学储备军官露营装备堆放在房间角落。卡西迪知道，那堆装备里藏着他随时携带的宝贝点四五手枪。他为什么把所有东西都放在这里？卡西迪实在想不透。或许努宾斯打算走伊森?艾伦和“绿山健儿”①的革命路线吧！卡西迪想象他在奥卡拉森林游乐区扎营、涉水以及设置环形防线监视器的情形。夜晚，他可能会在露营区四处巡逻，手上拿着远道来度假的游客送他的软趴趴热狗。“小努，”卡西迪说道，“你得先冷静下来啊，老弟。”他假装快速浏览信件。他根本不需要阅读那些文字，因为那是他自己三天前打字完成的内容。只是，努宾斯的烦躁情绪却让他连这么一场简单的戏码都演不好。“你觉得怎么样呢？队长……他们抓住我的把柄了，对不对？”努宾斯勉强振作起来，脸上却是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情。以军人的服从方式听命于卡西迪丝毫不具权威的领导地位，似乎让努宾斯觉得安心不少。风起云涌之际，这间寝室是他最后的栖身之处。这里是他的私人作战要塞。他大概把自己想象成民谣里的英雄人物了。“我说……小努，我必须说，这件事情看起来确实蛮糟糕的。”努宾斯低下头，频频点头回应。“不过，我还想跟你讲一件事……”卡西迪继续说，声音因为激动微微颤抖。“我以前收拾过比这个更恶劣的混账东西哩！”他面带不屑的表情瞥了信件一眼，一副对用黑函威胁不齿的模样，换作是他，一定会以光明磊落的方式面对事实，躲在暗处出招只有一个结果：连续好几个钟头隐身枪炮后膛，接连几天处于备战状态，一连好几个礼拜仍守着八发炮弹不动。更重要的是，他显然不是一个弃朋友于不顾的人，尤其当检察官放话，一定要让事情很难看。“你一定听说过我在荣誉法庭上担任辩护律师的表现吧？”卡西迪问话的语气中有一丝骄傲。努宾斯突然振奋了起来。“怎么？大家都说你是……”卡西迪立刻举手制止。他不是一个喜欢听人家阿谀奉承的人。“但是，你会接我这个案子吗？”努宾斯睁大眼睛问道。“我他妈的当然会接！”卡西迪把下巴抬得高高的。努宾斯满怀安慰和感激地凝视着自己的律师，双眼突然闪着一丝男儿的泪光，然后用力清了清喉咙。“你认为我们可以赢得官司吗？”他哑着嗓子问道。“你觉得企鹅走路可不可爱呢？”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