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3月10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昨晚我们停了一次电,最让人受不了的是枪炮声一直响个不停。只要一打枪或有飞机飞过,我就忍不住怕得要死,每天晚上我都会钻进爸爸的被子里寻找安慰。我知道这很孩子气,但你不明白那是多么可怕的情形。高射炮的声音响得你都听不见自己说话。凡·达恩太太,这个宿命论者,吓得都快哭了,用极虚弱的声音说:“噢,真烦人!他们怎么打得这么响啊。”她实际上的意思是想说“啊,我害怕死了”。 在黑暗中能点上蜡烛该多好啊。我当时浑身发抖,就好像发烧了似的,求爸爸点上蜡烛。他可真狠心,而那电也死活不来。突然一阵猛烈的机关枪的声音,比高射炮可怕十倍还不止。妈妈从床上蹦了起来,不顾爸爸的恼火点上蜡烛。爸爸抱怨,她的回答却很坚定:“怎么说安妮也不能是个老兵吧。”蜡烛就这么点上了。 我有没有跟你讲过其他让凡·达恩太太害怕的事情?应该没有。既然有关“密室”的情况我对你无话不说,那这也得让你晓得。有天晚上凡·达恩太太坚信自己听到了阁楼里有小偷的声音;她听到了很响的脚步声,很害怕,就叫醒了她丈夫。就在那一刻小偷们不见了,凡·达恩先生能听到的唯一的声音就是这位吓坏了的宿命论者的心跳声。“噢,布迪(凡·达恩先生的昵称),他们肯定把我们的香肠、豌豆和豆子全都偷走了。还有彼得,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床上。”“他们当然不可能把彼得偷走的。听着,别操心了,让我睡觉。”可那不管用。凡·达恩太太紧张得再也合不上眼了。又过了几个晚上,凡·达恩一家人都被古怪的声音弄醒了。彼得拿着电筒上了阁楼,咚咚咚,只听到急速的奔跑声。你猜是什么东西逃走了?一窝巨大的老鼠!当我们晓得到底谁是贼了,我们就让木西在阁楼里过夜,不速之客再没回来过了,起码夜里不会了。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彼得到顶楼里去拿些旧报纸。要想从台阶上下来,他得用力托住地板上的门才行。他无意中把手放了下来……紧接着突然的惊吓和疼痛使他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原来他无意中把手放在一只大老鼠身上,被它狠狠地咬了一口。等到他再见着我们的时候,脸色煞白,膝盖直磕碰,睡衣睡裤都被血染红了。谁说哩,摸上大老鼠可不是什么好滋味,再被咬上一口就更可怕了。 你的,安妮。 §§§1943年3月12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请允许我向你介绍一个人:弗兰克妈妈,青春的保护神!年轻人的黄油;现代青年的麻烦。妈妈在一切事情上都护着年轻人,一番口舌大战之后她总能得胜。有一瓶腌板鱼坏了,成了木西和木非(“德国人”的意思)的节日大餐。你还不认识木非哩,其实它在我们躲起来以前就已经在这里了。它是管仓库和办公室的猫,负责镇压所有储藏室里的老鼠。它这个有点古怪的带政治意味的名字需要作点说明。有一阵子公司里有两只猫:一只看仓库,一只管阁楼。这么一来两只猫就经常碰头,结果是一场恶战。入侵者总是那只仓库猫,但最终获胜的却总是阁楼猫,就像国家之间发生的事情那样。所以仓库猫就被取了个“德国人”的名字,而阁楼猫则取了个英国名字“汤米”。汤米在我们来之前就不在了;每当我们下楼的时候木非总会给我们带来不少乐子。 我们已经吃了太多的菜豆和扁豆,现在我连看到它们都受不了了。一想到它们我就想吐。现在晚饭也吃不到面包了。爸爸刚才对我说他心情不太好。他的眼神又显得忧伤起来,可怜人! 我被英纳·布迪尔·巴克的《敲门声》深深地吸引住了。这个关于家庭的故事写得太棒了。除了关于战争、作家和妇女解放的内容,说实话我对其他东西都不太感兴趣。 对德国猛烈的空袭进行者。凡·达恩先生心情糟透了,原因是香烟不足。围绕着究竟该不该使用我们的听装蔬菜,大家进行了几番热烈的讨论,结果我们胜出。 再找不到一双鞋子能合我的脚了,除了那双滑雪靴,在这里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一双价值6.50弗罗林的灯心草拖鞋仅仅穿了一个星期就报废了。或许梅爱朴还能再偷偷地给我们搜刮些什么过来。我必须得给爸爸剪头。结果皮姆扬言等到仗打完了他决不会再理一次发的,全都归功于我的手艺太高明,动不动就剪着他的耳朵! 你的,安妮§§§1943年3月18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土耳其参战了。令人振奋。焦急地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你的,安妮§§§1943年3月19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一小时过后欢乐变成了痛苦。土耳其还没有参战。只是一个内阁大臣讲到他们很快会放弃他们的中立立场。皇宫前面广场上的一个报童正大声嚷嚷着“土耳其倒向英国了”。报纸迅速从他手上被抽得精光。我们也是通过这种渠道了解令人振奋的新闻的;500和1000盾面值的钞票已经被宣布无效了。这对黑市交易者之流其实是个陷阱,而对于那些手里握有其他“黑”钱以及躲起来的人来说情况就更严重了。如果你想上缴1000盾的钞票,你就必须得证明它确切的来源。它们还可以用来缴税,但只到下个星期为止。杜塞尔已经接受了一种老式的用脚来操作的牙医训练,我希望他能很快给我做一个彻底检查。“德国元首”最近一直在跟伤兵讲话。光收听就觉得够可怜的了。一问一答是这样进行的:“我叫海因里希·舍培尔。” “受伤了,在哪里?” “斯大林格勒边上。” “什么伤?” “冻掉了两只脚,左胳膊断了一个关节。” 从收音机上听到的可怕的木偶戏跟这个简直一模一样。伤兵们似乎对他们受的伤非常自豪——越多越好。其中一个人心想要是能跟元首握一下手该有多感人啊(其实是他多么希望自己还有手啊),他一定会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 你的,安妮§§§1943年3月25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昨天妈妈、爸爸、玛格特和我正高高兴兴地坐在一块儿,彼得突然走了进来对着爸爸的耳朵小声嘀咕了些什么。我好像听到了“仓库里的一个桶倒了”和“有人在门口折腾”。玛格特也听到了,但是当爸爸和彼得迅速离开之后她便尽力来安慰我,因为我还是被吓得面如白纸,非常紧张。 我们三个人提着心等着。大约一两分钟后凡·达恩太太从楼上下来了,她一直在私人办公室里听广播。她告诉我们说皮姆叫她关掉电台轻声上楼去。但你知道那会怎么样的,你越是想小声点儿,踩在旧楼梯上的吱吱声就越响。五分钟后皮姆和彼得又回来了,脸色都白到头发根子上了,跟我们讲了他们的遭遇。 他们一直藏在楼梯下面悄悄地等着,起初没有结果。可突然,我跟你说啊,他们听到两声巨大的扑通声,就好像房子里的两道门发出的嘭嘭声。皮姆飞身上了楼。彼得先通知了杜塞尔,后者满腹牢骚地到了楼上。然后我们全都穿着袜子走进了上一层楼里的凡·达恩家。凡·达恩先生得了重感冒,已经睡了,所以我们全都悄悄地围到他床头小声地跟他汇报了情况。 每次凡·达恩先生猛咳一声,凡·达恩夫人和我都会吓得好像当场就会昏死过去似的。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我们当中突然有人灵机一动,给他灌了点可卡因,立刻止住了他的咳嗽。接着我们等啊,等啊,可什么也没有听到,大家一致认为小偷肯定是听到了房间里的脚步声就溜走了,而平时这里应该总是很安静的。 现在要命的是楼下的收音机仍然调在英国台上,周围的椅子也都排得井然有序。要是门被强行打开的话,防空预报员肯定会发现并报告警察,那结果可就不堪设想了。所以凡·达恩先生起来穿上大衣,戴上帽子,跟着爸爸小心地下了楼。彼得殿后,拎了把大锤子以防万一。楼上的女士们(包括玛格特和我)焦急地等着,五分钟后先生们回来了,告诉我们房子里没有任何动静。 我们决定不再打水,也不拉卫生间里的抽水马桶。可是一番激动严重影响了我们的肚子,你想想看我们每个人轮番光顾了一把是什么景像吧。 每逢这样的事情,总会有其他一堆事情接踵而至,比如现在。事情一是我一向深受安慰的维斯特托伦的钟突然不走了。事情二是沃森先生头一天晚上比往常离开得早,我们不能确定爱丽有没有拿着钥匙,会不会忘了关门。现在还是晚上,我们也都还拿不准,但有一点还是能让我们颇感安慰的,那就是从夜贼来访的八点钟直到十点半我们没有听到一点动静。但再想一想,我们又都觉得小偷不大可能在晚上这么早的时间就来强行开人家的门,因为附近的街上还有人哩。再说了,我们有人认为说不定是隔壁的仓库保管员还在干活,因为激动,因为墙很薄,人是很容易出差错的,更何况在这样一种紧张的情况下一个人的想像力是能够起很大作用的。 所以我们又全都上了床,但没有人能睡得着。爸爸、妈妈和杜塞尔全都醒着,毫不夸张地说我是一下子都没有合过眼。今天早晨男人们到楼下去查看外面的大门是不是关着的,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安全。我们跟每个人都详细描述了这件让人死脑细胞的事情。他们全都拿它开玩笑,但事情过去了再去笑话它是很容易的。爱丽是唯一把我们当回事儿的人。 你的,安妮§§§1943年3月27日 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我们的速记课程已经学完了,现在开始练习速度。我们不是越来越聪明了吗?我得再跟你讲讲我的那些“吃时间”的课程(我之所以这么叫它们是因为我们终日无事可做,只好让时间跑得尽可能快一点,这样我们在这里的日子也好尽早结束。)我特别迷恋神话,尤其是希腊和罗马神话。他们都觉得这不过是我头脑一时发热,他们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像我这么大的小孩子会对神话那么感兴趣。好得很,那就让我做第一个吧! 凡·达恩先生得了感冒,其实也就是喉咙里有点痒,但咋呼得要命,又是含春黄菊茶,又是往喉咙上抹药剂,还不停地往胸口、鼻子、牙齿和舌头上涂桉油,当然到头来就是脾气坏透了。 豪特,德国著名的炮筒子之一,发表了讲话。“所有犹太人必须在7月1日前离开德国占领的国家。4月1日至5月1日乌得勒支省必须打扫干净(好像犹太人都是蟑螂似的)。5月1日至6月1日清理荷兰北部和南部各省。”这些不幸的人们就像一群不中用的病牛一样被送进肮脏的屠杀室。我不愿再多说了,想到这些就只会做噩梦。 一点点好消息是德国劳工介绍所的大楼被怠工的人放火烧了。几天后户籍处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身穿德国警察制服的一帮人瞒过警卫并成功销毁了许多重要的文件。 你的,安妮§§§1943年4月1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看看这个日期吧,明明是被人愚弄又怎么来过“愚人节”呢?今天我真想引用这句话:“祸不单行。”首先讲讲库菲尔斯,一贯高高兴兴的人,突然得了胃出血,得在床上至少躺三个星期。其次是爱丽得了流感。第三位是沃森先生下星期要进医院。他很可能得了胃溃疡。还有就是预定要开一个重要的商务会议,会议的要点爸爸已经仔细跟库菲尔斯先生讨论过了,但现在还找不出时间跟克莱勒先生一一讲清楚。 相关的先生们准时来了,他们来之前爸爸就已经为会议的进展情况焦急不安了。“我要是能下去该多好啊,”他哀叹道,“你们干吗不去把耳朵贴在地上听听都讲了些什么呢?”爸爸的脸色立刻亮了起来,于是昨天早晨十点半玛格特和皮姆(两个耳朵总比一个强吧!)便在地板上占好了各自的位置。早晨谈话没有结束,但到了下午爸爸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再让他坚持这场监听战役了。由于姿势太别扭他都快要瘫痪了。于是一听到走廊里的说话声我便在两点半接替了他的岗位。玛格特陪在我身边。有时候谈话唆而乏味,一不小心我便在又冷又硬的亚麻油毡地面上睡过去了。玛格特也没敢碰我,生怕他们会听见,说话就更不可能了。我舒舒服服地睡了半小时,接着猛醒过来,那么重要的谈话一句也不记得了。幸亏玛格特注意力更集中。 你的,安妮§§§1943年4月2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噢,亲爱的,我的名字上又染上了一个可怕的污点。昨天晚上我正躺在床上等爸爸来跟我一起念祷告词,给我祝晚安,这时妈妈走进我房间,坐在床边,温柔地问我:“安妮,爸爸还没来,今晚我能不能陪你念祷告词呢?”“不行,妈妈。”我回答。 妈妈站起来,在我床边停了一小会儿便慢慢朝门口走去。突然她转过身来,带着一脸痛苦的神情说到:“我不想勉强,爱是不能勉强的。”她离开房间的时候眼里含着泪。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但立刻就感觉到自己那么粗鲁地把她从我身边推开了。可我也知道我不可能有别的回答。那绝对不管用的。我为妈妈感到难过:非常非常抱歉,因为长这么大我头一回看到她在乎我的冷漠了。我看到当她说爱是不能勉强的这句话时脸上难过的表情了。说真话很难,但事实如此:是她把我从她身边推开的,她那些不讲情面的话和粗鲁的玩笑我一点都不觉得好玩,而且已经让我对她任何爱的表示都变得麻木起来。就像她那些让人受不了的话会让我退缩一样,我们之间消失了的爱也会令她的心痛苦难当。她哭了半个晚上,几乎没有睡觉。爸爸也没有看我,只要他瞥我一眼我都一定能从他眼里读出这样的话:“你心肠怎么能这么硬,你怎么能让你妈妈这么难过呢?” 他们指望我道歉,但这是我无法道歉的事情,因为我讲的是真话,而妈妈迟早都是要晓得的。对于妈妈的眼泪和爸爸的表情,我也的确是不在乎,因为他们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觉察到了我内心里的某种感受。我只能为妈妈感到难过,她现在总算知道我已经采取了她自己的态度。至于我自己,我保持沉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再也不会在真话面前退缩了,因为越是拖延,他们有一天听到真话时就越会难以接受。 你的,安妮§§§1943年4月27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这样的争吵让整幢房子都在打雷!妈妈和我,凡·达恩一家和爸爸,妈妈和凡·达恩太太,每个人都在生着别人的气。真是热闹啊,不是吗?安妮身上惯有的缺点再次充分地暴露出来了。 沃森先生已经住进了贝宁加斯休斯医院。库菲尔斯先生已经康复了,出血比以前恢复得早。他告诉我们户籍处又被消防队蹂躏了一通,他们不仅灭了火,还把整个地方也淹了。我真高兴! 卡尔顿旅馆被砸得粉碎。两架载着燃烧弹的英国飞机精确地轰炸了德国军官俱乐部。韦泽尔路和辛格尔路相接的整个街角都被烧毁了。针对德国城镇的空袭也一天比一天猛烈。我们没有过过一个安静的夜晚。因为睡眠不足我的眼圈都黑了。我们的食物糟透了。干面包和咖啡勉强作了早餐。连续两个星期晚饭吃的都是菠菜或莴苣。土豆已经长成了20公分长,吃起来甜甜的,烂兮兮的。谁要是想减肥真应该到“密室”来!楼上的人抱怨得特别狠,我们倒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所有在1940年打过仗或被动员的男人都被当做战俘,去为“元首”效力。以为这样他们就可以抵抗盟军反攻了吧。 你的,安妮§§§1943年5月1日 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跟那些没有躲起来的犹太人相比,我总认为我们住的地方就是天堂。即便如此,将来等到一切恢复正常之后,只要想想我们在家里那么干干净净的人却曾落魄到这样的地步,我也一定会感到震惊的。自从到了这里,我们的台子上就总铺着同一块油布,因为用得特别多已经变得特别脏。说实话我经常想把它擦干净,可抹布也特别脏,已经破烂不堪。那张桌子也实在见不得人,尽管擦得还特别地勤。凡·达恩一家整个冬天都睡在同一张法兰绒毯子上;这里没法洗,因为肥皂粉供应不足,再说质量也不够好,爸爸整天穿着已经磨破了的裤子到处跑,领带也已经露出了要退休的迹像。妈妈的胸衣今天断了,已经旧得没法补。而玛格特的胸罩比她现在实际需要的小了整整两号多。 妈妈和玛格特整个冬天一直共用着三件背心,而我的也小得挡不住肚皮。 当然了,这些还都是可以克服的困难。不过我也还是常常会诧异地问自己:“像我们这个样子,穿得破破烂烂地到处跑,从我的短裤到爸爸的须刷,将来怎么还能回到我们战前的生活水平呢?” 昨晚我进行了大清理,把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到了一起。今天我把最要紧的东西都装进了一个箱子以备出逃。但妈妈说得千真万确:“你又能往哪儿逃呢?”整个荷兰都因为各地爆发的罢工遭受着惩罚。所以大家都要面临被围困的局面,每个人连一张黄油配给票都摊不到。多淘气的小鬼呀! 你的,安妮§§§1943年5月18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我亲眼目睹了一场英德之间的空中大战。倒霉的是有几个盟军士兵不得不从燃烧的飞机上跳下来。我们的牛奶工,他住在哈夫维格,看到四个加拿大人坐在路边,其中一个人能讲流利的荷兰语。他跟这个牛奶工借火点香烟,并顺便告诉他机组人员一共有六个。飞行员被烧死了,第五个人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了。德国警察过来缉拿这四个非常结实的汉子。我真诧异他们经历了那么可怕的跳伞运动之后还能保持那么清醒的头脑。 虽然天气已经相当暖和了,我们还是得隔一天就生上火,把蔬菜皮和垃圾烧掉。什么东西都不能放在垃圾箱里,因为我们总要提防着那个仓库管理员。一丝的疏忽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无论想要获得学位还是继续就学的学生今年都要被迫在同情德国人的文件上签字,还要表明赞成“新秩序”。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拒绝违背自己的良心和信仰,他们自然也要为此承担应有的后果。所有拒绝签字的学生全都要去德国的劳动营。如果都去了德国干辛苦的体力活这个国家的年轻人还会剩下什么呢?妈妈昨晚关上了窗户,全都因为外面的炮击声;我睡在皮姆的床上。突然上头的凡·达恩太太从床上蹦了起来,就好像木西咬了她一口似的。紧接着是一声很响的拍击声。听上去很像是一颗燃烧弹落在了我的床边上。我尖叫着:“亮,亮!”皮姆打开了灯。我满以为几分钟之内房子就会烧起来的,但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全都跑上楼去看个究竟。凡·达恩夫妇已经从敞开的窗户里看到了一片红色的火光。他以为隔壁起火了,而她却以为我们的房子起火了。拍击声响的时候凡·达恩太太已经磕碰着膝盖下了床,但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于是我们全都又爬进了各自的被窝。 刚刚过去一刻钟,炮击声再次响起。凡·达恩太太立刻弹了起来,冲下楼跑到杜塞尔先生的房间,想从他那儿寻求在她自己的夫君那儿找不到的东西。杜塞尔接纳了她:“到我床上来吧,我的孩子!”一番话逗得我们哈哈大笑起来。枪炮声烦不着我们了,我们的恐惧也消散了。 你的,安妮§§§1943年6月13日 星期日 亲爱的凯蒂:爸爸写给我的生日诗真是太好了,因为皮姆通常都用德语写诗,玛格特便自愿作了翻译。你自己来判断玛格特的活儿干得漂不漂亮吧。对过往的事情一番总结之后,诗是这样继续的:虽然你是这儿最小的,但你不再年幼,从小到大生活对你太艰苦。 每个人都想做你的老师:“我们有经验,听听我们的吧。” “我们知道,因为我们早就做过。” “大人总是好人,你一定要知道。” 生活从来就这样! 我们自己的缺点微不足道,别人的缺点总会被放大。 请和我们一起忍受吧,我们都是你的父母因为我们要为你含辛茹苦。 有时你不愿听批评,好像良药总苦口,要想太平大家一定要忍,直到时间把痛苦都抹平。 你整天读书又学习,谁愿意过得这样痛苦又难受。 你从不厌倦地让我们开心,顶多哼两声:“我能穿什么? 我没有短裤衣服都太小,腰带常常露在背心的外头穿上鞋子就等于要割掉脚趾头,噢,天哪,我的烦恼怎么这样多!” 还有一小节关于吃的玛格特译不出来,我也就省掉了。你觉得我的生日诗好吗?我可是被宠坏了,收到了许多可爱的东西。一本大块头的书是我最喜欢的题材——希腊罗马神话。糖果也很多,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储备里搜刮了一通。作为躲藏中的大家庭里的本杰明,我实在是受宠若惊。 你的,安妮§§§1943年6月15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但我常常觉得那么多无聊的唠叨一定让你烦透了,少给你写些信一定会让你高兴的。对接下来的新闻我就尽量简单点吧。 沃森先生的十二指肠溃疡终究没有做手术。当他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他们的确切开了他的肚子,但医生看到的是癌症,而且已经到了晚期没法再做手术。所以他们又帮他重新缝起来,留他在床上躺了三个星期,给他吃好的,最后再把他送回家。我特别同情他,我们现在不能出去真是糟透了,要不然我肯定会经常去看望,好让他快活快活。好心的老沃森不能再让我们随时了解外面发生的一切真是个灾难,以前他总会把在仓库里听到的一切随时告诉我们,他是我们最好的帮手,是我们的安全顾问,我们的确非常想念他。 下个月就轮到我们上缴收音机了。库菲尔斯在家里私藏了一台小号的,他会让我们用它来取代我们自己的大号飞利浦。不得不交出我们心爱的收音机实在是丢人,但对于一个躲起来的家庭,无论什么情况谁也不敢乱冒风险引起当局的注意。我们会在楼上使用那台小收音机。对躲起来的犹太人来说,除了私藏的钱,私下的买卖,我们又添了一台私藏的收音机。大家都在想着法子随便弄一台破机子交上去而不要失去他们的“勇气之源”。真的是这样,每当外面传来坏消息的时候,收音机里传出的神奇的声音总会帮助我们保持斗志,不停地高喊:“抬起头,挺起胸,美好的日子一定会来临!” 你的,安妮§§§1943年7月11日 星期日 亲爱的凯蒂:又要回到已经讲了无数次的“教养”问题上来了,说实话我真的非常愿意成为一个让大家觉得能帮忙、友好、乖巧的人,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责骂的大雨能够转为夏天的细雨就行。在你不能忍受的人面前讲究自己的言行实在是挺困难的,尤其是当你说什么都并没有往心里去的时候。不过我确实发现有时候装一点点假情况就变得好多了,用不着总是把我心里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给每个人(虽然也没有人曾问过我的看法或者在乎过它)。 我常常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可又实在不想面对某些不公正忍气吞声,所以长达四个星期以来除了围绕我这个全世界最不知羞耻的丫头喋喋不休之外就再也听不到别的什么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有时候我就该招别人抱怨呢?幸亏我不是一个爱发牢骚的人,否则我就不可能有好脸色或者好心情。我已经决定把自己的速记课先放一放,不仅可以为我其他的课程腾出更多的时间,还有我眼睛的原因。真不知怎么弄的我的眼睛已经近视得很厉害了,按道理早就该戴眼镜了(呜,多可怕的猫头鹰啊!),可你晓得的,既然人都躲起来了又怎么能配眼镜哩。昨天大家全都议论着安妮的眼睛,因为妈妈提议要库菲尔斯太太带我去看眼科医生。听到这话我的脚趾头扭个不停,这可不是件小事情。出门,你想想看吧,走到大街上——我连想都不敢想!刚开始我都快吓呆了,过会儿才高兴起来。但事情并不像想像的那么容易,因为大家在这件事情的可行性上没法迅速达成一致的意见。所有的麻烦和风险都必须预先仔细权衡,只有梅爱朴认为可以直接带我去。 与此同时我从橱柜里取出我那件灰色的外套,可它实在太小了,看上去就像是我妹妹的。 我真的很想知道究竟会出什么事儿,不过由于英国人已经在西西里登陆,我看这计划恐怕也没法实现了,爸爸又成天在盼望着“速决”了。 爱丽给玛格特和我安排了不少办公室的活儿,这既让我们觉得自己挺有用,同时也能帮她的大忙。写写回信、做做销售记录本来是谁都能干的事情,可我们却显得特别吃力。 梅爱朴就像一头货驴,整天要搬运好多东西。她几乎每天都要给我们弄些蔬菜,所有的东西都用食品袋装着骑自行车运过来。我们总在盼望着星期六,因为那时我们的书就来了。就像小孩子收到礼物一样。 一般的人是根本不懂书籍对我们这些关起来的人的意义的。读书、学习和听广播就是我们的乐趣。 你的,安妮§§§1943年7月13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昨天下午,在爸爸的允许下,我去问杜塞尔能不能请他好心地(够礼貌的吧)允许我每周两个下午使用我们房间里的那张小桌子,时间是从四点到五点半。我每天两点半到四点都坐在那儿,杜塞尔一般在睡觉,而所有其他时间无论这个房间还是那张桌子都是禁止我入内的。在我们公共的大房间里事情实在多得没完没了,根本就不可能在那儿干我的事情,再说,爸爸有时候也喜欢坐在写字桌旁工作。 所以这应该是个很合乎情理的要求,要求提出得也十分礼貌。现在你就听听这位博学的杜塞尔是怎么回答的吧:“不行。”就这么一声“不行”,我气死了,决不想就此罢休,所以就追问他“不行”的理由。可我还是被一大堆刺耳的话给挡回来了。这就是他发出的那一串连珠炮:“我也要干活,要是我下午不能干活,那我根本就没有时间了。我必须得完成任务,否则我就前功尽弃了。不管怎么说,你又干不了什么认认真真的事情。你的那个神话,现在算什么活啊?打毛线和读书也不能算。我要用桌子,就得待在那儿。” 我的回答是:“杜塞尔先生,我的工作是很认真的,下午没有地方可以让我去那工作。我求求你重新考虑一下我的要求!” 说完这些话,受到冒犯的安妮转过身背对着那位博学的医生,完全不理他。我怒火中烧,觉得杜塞尔实在太粗鲁了,而自己又太客气了。晚上我想办法找到皮姆跟他讲了发生的事情,并跟他商量下一步我该怎么做,因为我不打算让步。宁愿自己来解决这件事情。皮姆告诉我应该怎么样来解决这个问题,但也告诫我最好等到明天再说,因为我当时脾气太坏了。我把他的这番话全当成了耳边风,等着杜塞尔洗弄完毕。皮姆就坐在我们隔壁的房间里,这让我感到非常镇定。我开始了:“杜塞尔先生,我看您一点都没有再谈谈这个问题的意思,不过我一定要难为您一下。”杜塞尔带着甜蜜的微笑开了口:“我非常乐意,随时准备谈谈这件事情,问题是全都谈完了呀。” 虽然不停地被杜塞尔打断,我还是继续讲我的话:“您刚来我们这儿的时候,大家说好了这间房子是供我们两个人用的;如果我们真的公平划分的话,你上午用,下午就该全归我!可我根本就没有那么高的要求,我觉得自己只要两个下午非常合理。”说到这里杜塞尔就像有人用针戳了他一样蹦了起来:“在这儿你根本就不能讲你的权利。那我到什么地方去啊?我得去问问凡·达恩先生他能不能给我在阁楼里搭一间小房子,那我就可以坐到那儿去了。哪儿我都没法工作。怎么谁碰着你都是麻烦。要是你姐姐玛格特,她要来问问这样的事情倒还差不多,如果她跟我来讲同样的问题,我就不可能想着拒绝的,但你……”接下来又是一番神话和打毛线的理论,安妮再次受辱。不过她没有显露出来,让杜塞尔把话讲完:“但你,人家干脆就不能跟你讲话。你简直自私得要死,只要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就根本不会顾及把别人挤到哪儿去,我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孩儿。总而言之,真没有办法的话,我也只好让你一回,要不然的话,日后会有人跟我讲:安妮·弗兰克考试不及格,全都怪杜塞尔先生不肯让桌子给她。” 没完没了,最后变成了我再也无法忍受的谩骂。有那么一刻我心里想:“再过一分钟我就狠狠地给他一巴掌,把他连同他的这些废话一起打飞到天花板上去,”可紧接着我就对自己说,“冷静点儿!这样的家伙不值得费那么大力气。” 发泄完最后的愤怒,杜塞尔博士带着愤怒和胜利的神情离开了房间,大衣里塞满了吃的东西。我赶紧冲到爸爸面前跟他讲了他没有听到的内容。皮姆决定当晚找杜塞尔谈谈,他真的做了。他们谈了半个多小时,谈话的中心意思如下:首先他们谈了谈安妮到底该不该用桌子,是该还是不该。爸爸说他跟杜塞尔以前就谈过这个问题,当时只是不想让他在年轻人面前丢面子,就假装同意了杜塞尔。但爸爸当时就觉得不公平。杜塞尔认为我不能把他说得像个入侵者似的,总想独占一切,可爸爸在这一点上坚决捍卫我,因为他自己听得很清楚那样的话我连哼都没哼过。 你来我去,爸爸为我的自私和我的“琐事”辩护,杜塞尔则不停地咕哝。 最终,杜塞尔只好让步,我总算有机会一周两个下午可以安安心心地干到五点钟了。杜塞尔显然受了重创,两天都没跟我说话,但从五点到五点半他还是得坐到那张桌子跟前,那样子真是幼稚得很。 一个54岁的人还这么迂腐和小心眼一定是天生如此的,也不可能再改变了。 你的,安妮§§§1943年7月16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贼又来了,这回是真的!今天早晨七点钟彼得像往常一样进了仓库,一下子就看到仓库的门和面朝大街的门都是半开着的,他告诉了皮姆,皮姆把私人办公室里的收音机调到德国台后锁上了门。然后他们一起上了楼。 每逢这样的时候一贯的规矩都是:不能拧开水龙头;所以也不能洗东西,保持安静,一切都要在八点以前结束,不能用卫生间。我们全都为睡得很香没有听到一丝动静而感到高兴。直到十一点半我们才从库菲尔斯先生那儿得知小偷用一根铁棍撬开了大门,又撬了仓库的门。不过他们并没有找到太多可以偷的东西,所以就决定到楼上去碰碰运气。他们偷了两个现金盒子,里面装了40盾,还有邮政汇票、支票簿,最糟糕的是把总共150公斤的糖票全都偷走了。 库菲尔斯先生认为他们可能跟六个星期以前撬了三个门的那帮人是一伙的。那次他们没有捞到什么。 这件事给大楼里带来了不小的骚动,不过对“密室”来说,不来点轰动性的事情好像就没法过了。幸运的是放在橱柜里的钱和打字机没有出事,因为我们每天晚上都会把它们拿上楼。 你的,安妮§§§1943年7月19日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星期天北阿姆斯特丹遭受了猛烈的轰炸,带来的损害非常严重。整条大街都埋在废墟中,要把所有的人挖出来需要很长时间。到目前为止已经死了200人,受伤无数,医院里挤得满满的。你能听到迷失在令人窒息的废墟中的孩子哭喊着找他们爸爸妈妈的声音,听着远处低沉的隆隆声我都会发抖,这对我们来说意味着灾难已经不远了。 你的,安妮§§§1943年7月23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只是为了好玩,让我跟你讲讲假如我们可以再次从这里走出去的话每个人最先想要做的事情吧。玛格特和凡·达恩先生最想洗个热水澡,把水灌得满满的,躺上半个小时;凡·达恩太太最想马上跑去吃奶油蛋糕;杜塞尔除了去看劳蒂耶,他妻子,什么也不想做;妈妈想要杯咖啡;爸爸想立刻探望沃森先生;彼得则想逛街看电影;而我呢会快活得要死,根本就搞不清要先做什么!不过我还是最希望有个自己的家,能够自由地走来走去,能够重新忙我的工作,换句话说就是——上学。 爱丽答应给我们弄些水果。真是贵得吓人——葡萄每公斤5.00盾,醋栗每磅0.70盾,一个桃子0.50盾,一公斤西瓜1.50盾。你可以在每晚的报纸上看到用粗体字写的“公平交易,严格限价”! 你的,安妮§§§1943年7月26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昨天只有混乱和吵闹,我们全都要发疯了。你可能真的会问到底有没有一天太平的日子? 吃早饭的时候我们听到了第一次空袭警报声,但我们毫不在乎,因为那仅仅意味着飞机正在飞越海岸。 早饭后我躺了一个小时,因为头疼得厉害,然后我又下楼。当时大约是两点钟。玛格特两点半干完了办公室里的活,警报声响起的时候她还没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所以我又跟她一起再上楼。真是时候啊,上楼还不到五分钟就响起了猛烈的射击声,我们又只好跑过去站在过道里。真的,整个房子都在晃动,紧接着是飞落的炸弹。 我紧紧地抱着我的“逃亡包”,与其说是为了逃跑还不如说是想找点东西抱着,因为我们实际上无处可去。要是我们真的落魄到非要从这里逃走的地步,大街会跟空袭一样危险的。这一轮半小时后消退了,可房间里大家又忙活开了。彼得从他阁楼里的瞭望台上下来了,杜塞尔在大办公室里,凡·达恩太太觉得私人办公室里比较安全,凡·达恩先生则一直在顶楼里观察,而我们俩也在那个小小的过道上解散了:我到楼上去欣赏凡·达恩先生跟我们讲的从港口上方升起的烟柱。很快你就能闻到烧焦的味道,外面到处看上去都漂浮着浓浓的烟雾。尽管这样的大火看了并不让人开心,幸运的是对我们来说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又能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了。那天晚饭的时候,又一轮空袭警报!饭菜很美,可听到警报声我的胃口全消了。什么也没有发生,三刻钟后一切恢复正常。要洗的东西全都摞在那儿待命。空袭警报,防空炮火,恐怖的机群。“噢,天哪,一天两次,太多了!”我们全都这么想,可那不管用;炮弹再次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根据英国的报道这一次是在那一头,在施弗尔(阿姆斯特丹机场)。飞机一次次冲下来又爬上去,我们都能听到它们的发动机发出的嗡嗡声,实在吓人得很。每回我都在想:“有一个掉下来了。就来了。” 跟你说吧,九点钟上床的时候我的两条腿都还安分不起来。十二点钟我又被吵醒了:飞机。当时杜塞尔正在脱衣服。我也顾不上欣赏他了,第一声枪响的时候我就从床上跳出来,完全醒了过来。和爸爸挤了两个小时,飞机还不停地开过来。后来枪炮声停止了,我也能睡了。大约两点半睡着的。 七点。我从床上惊醒。凡·达恩先生和爸爸在一起。我第一反应是小偷。我听到凡·达恩先生说:“全部。”我心想肯定是全部被偷了。可不是,这回是特大的好消息,我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听过这样的好消息了,甚至战争爆发以来就没有过。“墨索里尼下台了,意大利国王已经接管了政府。”我们高兴得跳了起来。经过昨天可怕的一天之后,总算等来了一点好东西——希望。希望战争快点结束,希望和平。 克莱勒敲门进来告诉我们弗克尔遭受了严重的损害。同时我们又听到了另一轮空袭警报声,飞机从上头飞过,不过后来再没有警报声了。我都快要被警报吓得喘不过气来了,非常累,什么事也不想干。不过意大利现在的局势会重新唤起人们对战争结束的希望,甚至有可能就在今年。 你的,安妮§§§1943年7月29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凡·达恩太太、杜塞尔和我正在洗碗,我特别安静,这是少有的情况,一定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为了避免询问,我迅速挑了个相当中性的话题,以为《从那边来的亨利》这本书会比较合时宜。但我又犯了错误。如果凡·达恩太太不敲我一下子,那杜塞尔先生就一定会。事情是这样的:杜塞尔先生曾经非常热情地向我们推荐了这本书,说它非常精彩。玛格特和我认为它纯粹是本狗屁书。小男孩的性格当然写得不错,可其他的——算了,我最好还是掩饰一下吧。我一边洗碗一边就此说了一两句,可一下子就给自己惹来了一堆麻烦。 “你怎么能理解一个成人的心理呢!理解小孩子的嘛倒还不太难!看这种书你还太小了;这么说吧,就算一个20岁的人也理解不了。”(真搞不懂他当初为什么要那么热心地向我和玛格特推荐这本书)现在杜塞尔和凡·达恩太太联手出击了:“你对不适合你的东西知道得太多太多了,你从小到大的教育完全错了。以后等你长大了,你什么都不会喜欢的,你只会说:‘这我20年前就在书上读过了。’你最好还是抓紧点儿,如果你还想找个丈夫或谈恋爱的话——否则你将来什么都会碰一鼻子灰的。你的道理已经懂得够多了,缺的只是实践!” 我想他们所谓的好教养就是想尽办法让我跟我的父母对着干,因为他们常常就是这样的。还有,在我这么大年纪的丫头面前闭口不提“大人”的话题也一样是个好办法!我已经看到太多那样的教养带来的结果了,也看得太清楚了。 就在他们站在那儿愚弄我的时候我蛮可以扇他们两巴掌的,我强忍着怒火,只是在心里计算着还有多少天最终能摆脱这些人。 凡·达恩太太真是个可爱的人!她给我们树了个好榜样……当然是恶人的好榜样。谁都晓得她那么咄咄逼人,自私,狡猾,精于算计,永不满足。当然我还可以在后头添上虚荣和卖俏。毫无疑问她是一个让人不舒服的人。我能写上一整章关于她的事情,谁知道哩,说不定哪一天我真会写的。每个人都能披上一件亮闪闪的外套。凡·达恩太太对生人特别是男人非常客气,所以如果才接触她一小段时间是很容易犯错的。妈妈认为她太愚蠢,不值得浪费口舌,玛格特认为她无足轻重,皮姆说她太丑陋(字面意和比喻意),而我哩,经过长期的观察——我并不是一上来就抱有偏见的——得出结论,把他们三个人的评论加在一块儿还不够!她有这么多的坏品质,我又干吗要费心来理论呢? 你的,安妮又:请读者考虑到这篇故事写成的时候,作者还没有从她的愤怒中平静下来! §§§1943年8月3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令人振奋的政治新闻。意大利的法西斯党已经被取缔。各地的人们都在和法西斯战斗——甚至连军队也参加到战斗中来。这样的一个国家怎么能对英国作战呢? 我们刚刚经历了第三轮空袭,我把牙齿咬得紧紧的,好让自己觉得勇敢点儿。一贯声称“可怕的结果也比没有结果好”的凡·达恩太太是我们中胆子最小的。今天早晨她浑身抖得像树叶一样,竟然还号啕大哭起来。经过一个礼拜的争吵之后刚刚和她和好的丈夫过去安慰她的时候,她脸上流露出的表情真让我为她难过。 木西已经充分证明养猫兼有利弊。现在整幢房子里到处都是跳蚤,情况也变得越来越严重。库菲尔斯先生已经在各个角落里撒了黄色的粉末,但跳蚤们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这让我们大家全都紧张兮兮的,你忍不住会觉得浑身的各个地方都痒得很,一会儿是胳膊,一会儿是大腿,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中间不少人做起了体操的原因,因为这样就能站起来看到脖子或大腿的后面。我们彼此间一贯都那么僵硬,身体也僵硬得连头都不知道怎么转是好,现在总算为这种僵硬付出代价了。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做过真正的体操了。 你的,安妮§§§1943年8月4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我们已经在“密室”里住了一年多了,你也对我们的生活有了不少了解,但还有一些东西是很难讲清楚的。要讲的东西太多了,一切都跟平常的时间和平常的人们的生活那么不一样。但为了让你时不时地仔细看看我们的生活,我还是打算跟你详细描述一下我们生活中普通的一天。今天我就先从晚上和深夜讲起。 晚上九点。“密室”里开始发出的上床声,这种景象总是很热闹的。椅子被推来搡去,床被拉倒,毯子铺开,一切跟白天比全都挪了位子。我睡在小沙发上,长度还不足一米五,所以只能用椅子来加长。然后再从杜塞尔的床上拿鸭绒垫、床单、枕头和毯子,这些白天全都搁在他床上的。这时你能听到隔壁传来的奇怪的咯吱声:那是玛格特的折叠床拉开了。又是沙发椅、毯子和枕头,全都为了让木板条变得舒服一点。楼上就像在打雷,其实只有凡·达恩太太的床。这时床要被移到窗子跟前,你晓得吗,是为了让我们这位穿着粉红色睡衣外套的女皇陛下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来讨好她那一对特别讲究的鼻孔。 彼得弄完后我也走进洗漱室,把自己彻底洗干净;偶尔也会看到水里漂着一只小跳蚤(只是在特别炎热的月份)。接着刷牙,卷头发,修指甲,贴上蘸有过氧化氢的棉绒垫(漂白嘴唇上方的黑毛),所有这一切都在半小时内完成。 九点半。迅速换上浴衣,一手拿着肥皂,另一只手拿着尿壶、发夹、短裤、卷发筒和棉绒垫,快速离开浴室;不过通常情况下我还会再跑一趟清理洗涤池里的头发,各种各样的,都有着美丽的曲线,不过这些要让下一个人看到了是不可能欣赏的。 十点。 戴上遮眼罩。晚安!一般至少会有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听着床发出的吱吱声和断了的弹簧的哼哼声,接着一切都安静下来,当然只要我们楼上的邻居不在床上吵架就行。 十一点半。 浴室的门吱吱作响。一道很窄的光打进房间。鞋子的唧唧声,特大的外套,比衣服里面的人大多了——杜塞尔从克莱勒的办公室下夜班回来了。接着是十分钟左右地板上的拖拉声,咔啦咔啦的揉纸声(那是必须得藏起来的吃的东西),然后是铺床。再接着那个身影又消失了,从卫生间里时不时传来各种各样可疑的声音。 三点。 我得起来在我床下的小铁壶里干点小活儿,为了防漏小壶是搁在一块橡皮垫子上的。每到这样的时刻,我总得憋着气,因为打在尿壶上的叮当声就像从山上冲下来的溪水。然后小壶回到它原来的地方,而这个穿着白色睡袍的身影每天晚上都会惹得玛格特惊叫出同样的话:“噢,该死的睡衣!” 接着这个人还得睁着眼睛躺上刻把钟,听着夜晚的各种声音:首先听听楼下有没有小偷;然后是每一张床,上面的,隔壁的,我自己房间里的,这能让你分辨出各家的每一位成员是睡熟了还是夜不成眠。 如果是碰到后面一种情况肯定就不那么让人愉快了,尤其是这种心情找上了一位名叫杜塞尔的家庭成员。最开始我能听到一种类似鱼浮上来大口地呼吸的声音,这样的声音重复九到十次,其间夹杂着极其费力而又细小的咂嘴声,这下嘴唇湿润了,随后是床上一长串扭动和翻转声,把枕头摆来摆去的声音。五分钟宝贵的安静,紧接着便是同样的动作至少操练三次以上,然后我们的这位博士总算安稳地睡一小会儿了,但也常常会碰到夜间枪声骤起的时候,通常在一点至四点之间不等。其实我从来就没有搞清楚过那是什么声音,只是习惯性地一骨碌下床站在床边上。有时候我正忙着做梦,正在琢磨着法语里的不规则动词或者楼上的争吵什么的,要过好半天我才会清醒过来,原来外面枪声大作,而自己还待在房间里。上面的情形发生的时候,我一般会迅速抓起一个枕头和手绢,穿上浴衣和拖鞋奔逃到爸爸那里,正如玛格特在生日诗中所写的那样:枪声响起在漆黑的午夜,快呀,看!门吱的一声开到了头:一个小姑娘溜了进来,腰间还夹了个大枕头。 一旦到了大床上,再可怕的事情就都过去了,除非枪炮声实在太猛烈了。 差一刻七点。 叮铃铃——闹钟会在一天里任何时间高声地响起来(一般是有谁上的劲,但也有谁也没碰它就自动响的)。咔嚓——嘭——凡·达恩太太把钟摁掉了。咯吱咯吱——凡·达恩先生起床了。尿憋急了,全速冲向洗澡间。 七点过一刻。 门再次发出吱吱的声音。杜塞尔可以进洗澡间了。我取下遮眼罩——“密室”里新的一天就开始了。 你的,安妮§§§1943年8月5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今天我打算描述中午这段时间。 十二点半。 整个这一大群人又开始呼吸了。仓库里的小伙子们现在已经回家了。楼上能听到凡·达恩太太的吸尘器从她美丽而仅有的那块地毯上发出的噪音。玛格特胳膊底下夹着几本书去上她的“给不进步的小孩子”上的荷兰语课,这是杜塞尔先生的评价。皮姆捧着他那本从不离身的狄更斯去了某个角落,想从书上找点安静。妈妈急急忙忙地上楼去帮助那位勤快的家庭主妇。而我则去洗澡间收拾收拾,顺便也收拾一下自己。 差一刻一点。这里挤满了人。先是凡·桑腾先生,接着是库菲尔斯或克莱勒、爱丽,有时还会有梅爱朴。 一点。大家全都坐下来听 BBC,围坐在那台小收音机边上。这是“密室”成员唯一不互相打搅的时间,因为现在说话的人是连凡·达恩先生都没办法打断的。 一点过一刻。伟大的共享时刻。楼下的每个人都得到一碗汤,有时候还会来点布丁什么的,凡·桑腾先生会高兴地坐在沙发椅上或靠着写字台,身边总会有报纸、汤碗,通常还会有猫。如果这三样东西少了一样他肯定会嚷嚷的。库菲尔斯跟大家讲镇上最近发生的事情。他绝对是杰出的情报员。克莱勒总是小心翼翼地上楼——一阵短促、坚定的敲门声,接着便见他搓着手进了房间,表现一般依他的情绪而定,情绪好的时候话就多,坏的时候则寡言少语。 差一刻两点。 每人都离开桌子各忙各的去了。玛格特和妈妈去洗碗。凡·达恩夫妇上他们的沙发床。彼得上阁楼。爸爸则去楼下的沙发椅。杜塞尔上床,安妮开始干她的活儿。接下来是最安宁的时间,全都睡了,没有人会被打搅。杜塞尔会梦到可爱的食物——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了,但我不会欣赏太长时间,因为时间过得太快,到了四点,这位学究大夫就会准时站起来,手里拿着钟,怪我迟了一分钟没把桌子给他腾干净。 你的,安妮§§§1943年8月9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继续“密室”日程表。现在该讲晚饭时间了:凡·达恩先生出场。他是第一个被伺候的人,只要他喜欢,通常会消耗大量食物。一般同时会讲很多话,总是发表他那番唯一值得听取的高见,而且一旦他开始讲话就不可能改口。因为要是谁胆敢发问的话,那他立刻会跳起来,噢,那样子就像猫发狠的时候吐气一样。这么跟你说吧,我还是不跟他抬杠的好,你只要试过一次就不会再要第二次了。他的意见总是最好的,他对一切事情知道的也是最多的。那好吧,他聪明,只是我们的这位绅士“自我得意”得太过了头。 凡·达恩夫人,说真的,我真应该保持沉默。有些时候,特别是碰着情绪不好的时候,那你连她的脸都不能看。其实细想想,所有的争论她总是败诉。谁说的!噢,碰到这样的时候大家连躲都来不及,你或许可以把她叫做“火引子”,惹起争端。真好玩。但如果想招惹弗兰克太太和安妮;招惹玛格特和爸爸,可不那么容易。 可现在是在饭桌上,在这方面凡·达恩太太可不会示弱,尽管她心里也知道还是有些弱点的。一点点土豆,小小的一口,取万物之精华;精挑细选是她的原则。接下来才依次轮到其他人,只要我能吃到最好的就行。然后开始讲话。无论大家有没有兴趣,有没有人在听,全都无关紧要。我猜她心里会这样想:“大家肯定都会对凡·达恩太太讲的话感兴趣的。”卖俏的微笑,那样子做作得好像自己什么都知道似的,给每个人来点建议和鼓励,那肯定会给大家留下好印像的。但只要你再看久一点,那种好印像很快就会消退的。 一、她很勤快;二、快活;三、一个风情万种的人,有时也会很漂亮。这就是凡·达恩女神。 第三位饭桌上的伙伴。大家很少听说他的情况。年轻的凡·达恩先生非常安静,也不擅引人注目。至于胃口嘛:特大号丹赖迪恩碗,永远都没有嫌满的时候,一顿狼吞虎咽之后通常会镇定地宣称本来可以再来一份的。 第四位——玛格特。吃起来就像小老鼠,一句话没有。唯一下去的东西是蔬菜和水果。“太惯了”是凡·达恩夫妇的评价;“新鲜空气和运动不足”是我们的看法。 她旁边——妈妈。好胃口,健谈。谁也不会留下这样的印像,像凡·达恩太太挂在嘴边的那句话:这就是家庭主妇。有区别吗?嗯,凡·达恩太太烧饭,妈妈洗碗擦碗。 第六和七位。爸爸和我就不多说了。前者是饭桌上最谦卑的人。他首先要看看其他人是不是都已经有东西吃了。他自己不需要什么,因为最好的东西都是给孩子的。他是完美的典范,而坐在他旁边的嘛,就是“密室”的“神经病”。 杜塞尔医生。自己来,从不抬头,吃,不讲话。要是有人非得讲话,那就看在老天爷的分上说点跟吃有关的吧,你用不着较真儿,只要神吹就行。惊人的肚量,“饱了”是绝对听不到的,食物好的时候听不到,食物差的时候也很少听到。围到胸前的裤子,红色的外套,黑色的卧室拖鞋和镶羊角边的眼镜。这就是他出现在那张小桌子边上的样子,除了中途的午睡,吃,还有去他最钟爱的去处——卫生间,他总在工作。一天三次、四次、五次,总有人会非常着急地候在卫生间外面,不停地扭着身子,轮番地跳换着脚,眼看就要憋不住了。这会让他不安吗?哪里的话!从七点一刻到七点半,十二点半到一点,两点到两点一刻,四点到四点一刻,六点到六点一刻,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不信你可以做观察记录,这是他很有规律的“蹲坑时间”。无论门外的哀求声有多响,人家面临的灾难有多大,他都毫不理会! 第九位虽不是“密室”的家庭成员,却是家里和饭桌上的常客。爱丽的胃口很好,盘子里从不剩下什么东西,也不挑食。她很容易满足,这也正是让我们感到愉快的地方。高兴,脾气好,肯帮忙,德行好,这些就是她的特点。 你的,安妮§§§1943年8月10日 星期二 亲爱的凯蒂:新想法。我跟自己说得太多了,同时也就跟别人说得少了,这恐怕有两个原因。首先,如果我一直不说话大家都会高兴,其次,我也用不着因为别人的看法而烦恼。我不认为自己的看法是愚蠢的,别人的就是聪明的,所以最好把什么想法搁在心里。每当我不得不吃我不爱吃的东西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做的。我把盘子摆在自己面前,假装那是好吃的东西,尽量不去看它,还没等我反映过来自己的感受它就不见了。当我早晨起来,也是一个让人扫兴的过程,我从床上蹦起来心里想着:“一会儿你就回来。”然后走到窗前,取下遮眼罩,凑着窗缝使劲闻,直到嗅出一丝新鲜的空气,然后就醒了。床被迅速地收拾掉,睡意也就全消了。你知道妈妈管这叫什么吗?“活着的艺术”——实在是奇怪的说法。上星期我们的时间全都乱了套,因为我们亲切可爱的维斯特钟显然已经被拿走为战争效力了,这样无论白天黑夜我们全都不知道确切的时间。我仍然指望他们会想出个替代品(锡、铜或什么差不多的东西)来给附近的人们报时。 无论我在楼上还是楼下,也不管我在哪里,我的脚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一双特别精致的鞋子令它们金光闪闪(也就这些天)。是梅爱朴花了27.50盾买来的二手货,酒红色的猪皮,特别高的楔形鞋跟,我感觉自己踩在高跷上,看上去高了一大截。 杜塞尔间接地威胁到了我们的生命。他竟然让梅爱朴给他带一本禁书,一本指责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的书。路上她刚好撞上了一辆党卫军的车。她一下子火了,大声嚷了一句“真该死”就骑走了。还是不要去想像如果她真的被带到党卫军总部会出现的后果吧。 你的,安妮§§§1943年8月18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本篇标题为“集体工作日:削土豆”。 一人拿报纸,一人拿刀子(当然把最好用的留给他自己),第三个人拿土豆,第四个人打一盆水。 杜塞尔先生最先动手,他的土豆皮不一定总能削得好,削削停停,左看看右瞧瞧。大家都在按他的样子干活吗?不行!“安妮,看这。我是这样拿刀子的,要从顶上往下削!不,不是那样,是这样!” “我觉得这样削更好,杜塞尔先生。”我很和气地说。 “但我这才是最好的,你想学都学不来。一般我是不随便教人的,你自己琢磨去吧。”我们继续削。我偷偷地朝身边看了一眼。他再次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我想是因为我吧),但没做声。 我接着削。现在我朝另一头看,爸爸坐在那儿。对他来说削土豆可不是件杂活,而是一项极讲究的工作。他看书的时候倒还允许自己开开小差,但要他忙活起土豆、豆子或其他蔬菜,那可什么也别想分散他的注意力。你看他那张“土豆脸”,递过来的削好的土豆绝对无可挑剔,只要他做出那样的脸就准没错。 我又接着干我的活,然后又把头抬起一会儿,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凡·达恩太太正想着办法吸引杜塞尔的注意力。她先朝他的方向看见杜塞尔一副什么都没留意的样子。接着她眨了一下眼,杜塞尔仍旧无动于衷。再然后她笑了,杜塞尔也不抬头。然后妈妈也笑了,杜塞尔还是不理会。凡·达恩太太一无所获,只好想想别的办法。片刻过后:“布迪,快把围裙穿上!你的西服上沾了那么多脏东西还不是要等我明天来给你弄!” “我没有弄脏啊!” 又是片刻的沉默。 “布迪,你干吗不坐着?” “我站着舒服,我喜欢站着!”稍停片刻,“布迪,看哪,看你弄得乱七八糟!” “好,妈妈,我正小心着哩。” 凡·达恩太太又在想另一个话头了:“唉,我说,布迪,现在怎么没有英国人的空袭了?” “因为天气不好,柯丽。” “可昨天天气很好呀,他们也没飞。” “咱们还是别扯了。” “怎么了,干吗别扯了,人家不能说说自己的看法吗?” “不能。” “怎么不能?” “安静吧,我的老妈妈。” “弗兰克先生总是搭他妻子的,不是吗?” 凡·达恩先生只好跟自己较了半天劲,这可是他的软肋,是他招架不住的,而凡·达恩太太又张嘴了:“攻击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 凡·达恩先生脸都白了。凡·达恩太太见此自己的脸也红了,但还是接着说:“英国人真是废物!”炸弹爆炸了! “你现在马上给我闭嘴!” 妈妈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我直愣愣地盯着正前方。 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都会发生,除非他们刚刚有过一场激烈的争吵,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他们的嘴巴都会闭得紧紧的。 我得到阁楼上去拿些土豆下来。彼得正在那儿忙着给猫逮虱子。他一抬头,噗!猫趁机窜进了敞开的窗户外面的下水管。彼得骂骂咧咧的。我笑完走了。 你的,安妮§§§1943年8月20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仓库里的人五点半一到就回家了,我们也自由了。 五点半,爱丽过来带给我们晚上的欢乐。我们的工作立刻就有了进展。首先,我和爱丽上楼,她通常会先在我们二楼的邻居那儿吃点好吃的。 还没等爱丽就座,凡·达恩太太就想起了她想要的东西。很快你就会听到:“噢,爱丽,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爱丽朝我眨了一下眼,不管什么人上楼来,凡·达恩太太从不会错过机会让他们晓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一定是他们谁都不愿上楼来的原因之一。 差一刻六点。 爱丽起身告辞。我下两层楼去查看一番。先到厨房,然后去私人办公室,完了到煤库,帮木西打开地板上的门。一番检查之后我来到克莱勒的房间。凡·达恩正在所有的抽屉和文件夹里搜寻白天的工作日志;彼得去找仓库钥匙和木西;皮姆正在把打字机往楼上搬;玛格特正在找个安静的地方去干她办公室的活;凡·达恩太太往煤气灶上搁了个锅;妈妈端着一盆土豆从楼上下来;人人都找到了各自的活儿。 彼得很快从仓库回来了。第一个问题是——面包。面包一般总是由女士们搁在碗柜里的,可现在没有。忘了?彼得主动要求到大办公室里找一找。到了门口他就猫下身子好让自己尽量小一点,然后手脚并用朝那排铁柜爬过去,这样外面的人就看不到。面包真的搁在那儿了,他正要伸手去抓,起码他是很想抓到的,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木西已经从他身上跳了过来,转眼就钻到写字桌下面去了。 彼得到处找——啊哈,他看见它了,他再次爬进办公室拖住猫的尾巴。木西龇牙,彼得叹气。他有什么收获呢?现在木西正高高地坐在窗子边上,清理着自己,显然为逃脱彼得的追捕而洋洋得意。现在彼得正在猫鼻子底下举着最后一块面包当诱饵,木西不受诱惑,门关上了。我从门缝里观望着这一切。大家继续干活。嗒,嗒,嗒,敲了三下意味着:吃饭的时间到了! 你的,安妮§§§1943年8月23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继续“密室”日程表。上午八点半敲钟的时候,玛格特和妈妈很紧张:“嘘……爸爸,小声点,奥托,嘘……皮姆。”“现在是八点钟,快回来,别再放水了,走路轻点儿!”这些全都是冲着洗澡间里的爸爸说的话。每天钟敲八点半,他总会出现在起居室里。听不到一滴水的声音,没有马桶声,没有走动声,一切都静悄悄的。只要办公室里没有人,从仓库里什么都听得到。楼上的门在八点二十打开,紧接着地板上会传来三下啪嗒声:安妮的粥好了。我爬上楼取自己的“小狗”盘子,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一切都以飞快的速度完成:做头发,清洗干净自己的尿壶,收拾好床铺。快点,钟要敲了!楼上凡·达恩太太已经换了鞋子,正穿着卧室的拖鞋走来走去;凡·达恩先生也一样;一切都静悄悄的。 现在我们有了一点真正的家庭生活。我想读书或干活,玛格特、爸爸和妈妈也都一样。爸爸正坐在那张松垮的咯吱作响的床边上(当然总是带着狄更斯和字典),那张床甚至连像样的床垫都没有,只好用两个枕垫来凑和,而爸爸心里会想:“不给用,我照样能过!” 一旦他开始读书了就会头也不抬一下,也不会东张西望,只会时不时地傻笑两声,死活要妈妈来分享某个有趣的情节。回答是:“我现在没空。”片刻失望的表情,接着读。稍后,又碰到特别有意思的地方了,他再次尝试:“这个你非得听听,妈妈!”妈妈大多坐在那张“奥普科拉普”床上(一种荷兰式的床,可以折叠起来靠墙立着,在前面挂上帘子看上去就像个书柜),读书,缝补,打毛衣,或者干活,随她自己的兴致。她会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得很快:“安妮,你知道……玛格特,快记下……”片刻之后一切复归平静。 玛格特啪的一声合上书。爸爸的眉毛扬成了一道滑稽的弧线,他那些读书纹也加深了,接着再次沉浸在自己的书里;妈妈开始跟玛格特聊天,我有些好奇,也在旁边听上了。皮姆被拉进了讨论……九点钟!吃早饭啦! 你的,安妮§§§1943年9月10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每次我给你写信总好像有些特别的事情发生了,但它们往往是不开心的多于开心的。但现在要跟你讲一件特别开心的事情。上星期三晚上,也就是九月八日,我们坐在一起听七点钟新闻,听到的第一条消息就是:“接下来是令全世界振奋的最好的消息。意大利已经停止抵抗!”意大利无条件投降了!转播伦敦电台的荷兰节目于八点一刻开始广播。“听众们,一小时以前,我刚刚写完今天的节目日志就收到了意大利停止抵抗这一令人振奋的消息。我可以告诉大家我还从来没有这么愉快地将新闻笔记扔进废纸篓里!”接着播放“上帝拯救国王”、美国国歌和“国际歌”。和从前一样,荷兰电台总能令人精神昂扬,但不是非常乐观。 我们仍然困难重重,全都跟库菲尔斯先生有关。你知道的,我们都很喜欢他,他总是那么快乐和乐观,虽然身体从来都没有好过,病痛缠身,也不能吃太多东西,连路也不能多走。“只要库菲尔斯进来,阳光就开始照耀。”妈妈最近刚说过这话,她说得非常对。现在他必须进医院做一个非常痛苦的胃部手术,要在那里至少待上四个星期。你真应该看看他是怎样像往常一样跟我们道别的——那样子就好像只是出去买点东西。 你的,安妮§§§1943年9月16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我们这些人之间的关系每况愈下。吃饭的时候谁也不敢张嘴(除了往里面送吃的东西),因为不管你说什么你不是烦了别人就是遭人误解。我每天都要吞下一些拔地麻片以对付烦躁和沮丧,可到了第二天我会变得更加悲惨。一次开心的大笑胜过十片拔地麻,但我们几乎已经忘了该怎么笑了。有时候我真担心总这么严肃下去,会不会有一天长出一张长脸来,两边的嘴角也耷拉着。其他人的日子也并不比我好过,面对即将来临的恐怖,冬天,人人脸上都布满了疑虑和担忧的神情。还有一件让我们高兴不起来的事情就是那个仓库管理员M先生,此人开始怀疑上我们的“密室”了。只要他的好奇心不是特别重,我们并不会太在意他到底怎么想。此人首先很难搪塞,又不能让人信任。有一天克莱勒为了特别小心,在差十分一点穿上大衣然后去街边的那家药店。不到五分钟他就回来了,然后顺着直接通向我们的陡峭的楼梯像小偷一样悄悄地往上爬。在一点过一刻他想再次离开的时候,爱丽过来告诉他M先生在办公室里。他立刻掉头和我们一直坐到一点半。然后他脱掉鞋子穿着袜子往阁楼的前门走,一步一步地下楼梯,为了不发出咯吱声在楼梯上摆了整整一刻钟的平衡之后,他总算安全抵达办公室,当然是从外面进去的。爱丽与此同时也摆脱了M先生,上到我们这儿来接应克莱勒,可他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了,当时他脱了鞋子还待在楼梯上哩。要是街上的人看见这个经理在大马路上穿鞋子他们会怎么想啊?天哪!经理只穿着袜子哩! 你的,安妮§§§1943年9月29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今天是凡·达恩太太的生日。我们给了她一罐果酱,还有买奶酪、肉和面包的票。从她丈夫、杜塞尔和我们的保护人那儿她收到了吃的东西和鲜花。这也就是我们能作出的全部贡献了! 爱丽这个星期以来情绪不太好,她被派出去的次数太多了,一次又一次地总有人叫她赶紧去买什么东西,为此她又得跑一趟,甚至她误以为做错了什么事情。你想想看,她同时还得完成楼下办公室里的任务,库菲尔斯病了,梅爱朴也得了感冒在家里待着,而她自己也有很多麻烦,扭了脚脖子,恋爱不顺心,爱唠叨的爸爸,这一切又怎么能不搞得她精疲力竭哩。我们都安慰她,说她应该歇歇脚,完全可以说自己没有时间,这样购物担子也会自动缩短的。 凡·达恩先生又有点不对劲了,我已经看出了不祥的兆头!爸爸不知道什么原因正生着气。噢,我们头上正笼罩着多么恐怖的大爆炸呀!我怎么会跟这么多烦人的事情搅和在一起呢?要是我能逃走就好了!他们迟早会把我逼疯的! 你的,安妮§§§1943年10月17日 星期日 亲爱的凯蒂:库菲尔斯又回来了,谢天谢地!他脸色看上去还很苍白,但他还是热情地打算为凡·达恩卖衣服。情况的确不太妙,凡·达恩家里的钱已经用完了。可凡·达恩太太不愿从她那一堆大衣、外套和鞋子中贡献出一件来。凡·达恩先生的西服不容易处理,因为他要价太高了。事情的结果到底会怎么样现在还不好说。凡·达恩太太肯定是要牺牲她那件毛皮大衣了,为此他们在楼上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现在争执已经在“噢,亲爱的布迪”、“我可爱的柯丽”声中平息下来。 过去的一个月发生在这幢有德行的房子里所有的谩骂声已经令我晕头转向。爸爸已经紧紧地闭上了嘴;不管谁跟他说话,他都会惊讶地抬起头,一副生怕又有什么修补伤痕的差事找上门来的表情。妈妈激动的脸上全都是红色的斑块。玛格特抱怨说头疼。杜塞尔睡不着觉。凡·达恩太太成天在诉苦,而我简直就要发狂了!说实话,我有时候真的弄不清我们是在跟谁吵架,又跟谁和好了。 唯一让人不去想这一切的办法就是学习,而这我可做了不少。 你的,安妮§§§1943年10月29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凡·达恩先生和太太之间又起波澜。事情是这样的:我已经跟你说过,凡·达恩家的钱已经用完了。有一天,已经有一阵子了,库菲尔斯说起了一个和他关系很好的皮货商,这让凡·达恩动了想要卖他妻子的皮大衣的心思。那是一件兔皮做的大衣,她已经穿了17年了。他卖了325盾——一大笔钱哩。可凡·达恩太太却想把这笔钱留着等战争结束了买新衣服用,一番口舌之后凡·达恩先生总算向她讲明这笔钱是眼下生活开支所急需的。 又哭又喊,跺脚谩骂——你简直无法想像!真够吓人的,我们一家人就站在楼梯下面,屏住呼吸,随时准备冲上去把他们拉开。这一切狂叫、哭喊和紧张的气氛搞得人心惶惶,晚上倒进被窝时我还在哭,多谢老天我也偶尔还有半个小时属于自己的时间。 库菲尔斯先生又走了,他的胃使他不得安宁。他甚至都不知道胃里的血止住了没有。他跟我们讲觉得自己不舒服打算回家的时候情绪很低落,这对他来说还是头一回。 总的来说我自己一切还算顺利,只是没有胃口。总有人对我讲:“你一脸病蔫蔫的样子。”我得说他们的确费尽了心思想让我胃口好起来,葡萄糖、鱼肝油、酵母片和钙片全都用上了。 我的神经也趁机来占我的便宜,特别是到了星期天我的感觉就糟透了。空气是如此压抑,令人昏昏欲睡,沉得像铅一样。外面听不到一声鸟叫,一种死一般的寂静到处弥漫,牢牢地抓住我,好像要把我深深地拖进地底下。 每逢这样的时刻爸爸、妈妈和玛格特都会让我一个人待着。我从一个房间溜达到另一个房间,再从楼下溜达到楼上,就像一只被残忍地剪掉了翅膀的歌鸟,在一片漆黑中徒劳地碰撞着笼子上的栅栏。“走出去,笑一笑,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一个声音总在我心里高喊,但我甚至连反应的热情都没有了;我只会跑到沙发椅上睡下,好让时间跑得更快一些,还有那种死寂和恐惧,因为实在找不到制服它们的办法。 你的,安妮§§§1943年11月3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为了给我们找些事做,也算是教育吧,爸爸从莱顿的师范学院要来一份简介。玛格特至少在这本厚厚的册子里拱了三次,没找到一点合她胃口的东西。爸爸的动作更快,已经写了封信给学院申请“基础拉丁语”课程。 也为了给我一点新的任务,爸爸找库菲尔斯要了一本儿童版《圣经》,这样我总算可以对“新约全书”有所了解了。“光明节你会给安妮一本《圣经》吗?”玛格特问道,有点困惑。“嗯——是的,我想圣尼古拉节会更合适吧,”爸爸回答,“耶稣是不过光明节的。” 你的,安妮§§§1943年11月8日 星期一晚 亲爱的凯蒂:要是你一篇接一篇读我这堆信,你肯定会对写它们的时候五花八门的心情深感诧异的,我是那么地依赖这里的环境,这让我很恼火,不过我当然不是唯一这样的,大家的感受都一样。如果读了一本令我特别着迷的书,我一定要在跟其他人掺和之前先让自己彻底回过神来,免得他们认为我脑子不正常。在他们面前,这你大概已经注意到了,我是难免要碰得一鼻子灰的。我真的讲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但我想恐怕就是因为我是个胆小鬼,而这也是我在内心里一直要跟它对抗的东西。 今天晚上,爱丽还在这儿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长串刺耳的门铃声。我顿时脸色煞白,肚子疼起来,心也狂跳不止,全都因为害怕。夜里我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看到自己独自待在一座城堡的地牢里,没有妈妈和爸爸。一会儿我又沿着路边闲逛;有时我们的“密室”着火了;要么就是他们半夜过来把我们抓走了。我看到的一切就像真的发生了一样,这让我觉得它们很可能不久会降临到我身上。梅爱朴经常说她嫉妒我们拥有这里的安静。那也许是真的,但她可没有去想我们的那么多恐惧。我甚至都不敢想像世界对于我们来说还会恢复正常。我确实也说起“战争以后”,可那不过是空中楼阁,是某种永远也不会出现的东西。每当我回想我们过去的家,我的女友们,学校里的乐趣,总像是另一个人经历了那一切,而不是我。 我把我们这八个人连同我们的“密室“看成是一块蓝天,四周全是阴沉沉的乌云。我们所处的这块被严格限定的圆圈暂时还是安全的,但旁边的乌云越集越密,而那个将我们和逼近的危险隔离开来的圆圈也越收越紧。我们现在就这样被危险和黑暗包围着,互相碰撞,绝望地寻找逃跑的出口。我们全都往下看,那里的人们都在厮杀,往上看,那里一片安静和美丽,而与此同时,我们却被巨大的黑团切割开,它就像一堵无法穿透的墙一样挡在我们面前,使我们没法上去;它一定要把我们压碎,只是还没有得逞罢了。我只有哭泣和祈求:“噢,但愿那个黑圈能够退去,打开我们前面的通道!” 你的,安妮§§§1943年11月11日 星期四 亲爱的凯蒂:这一章我有一个好题目:钢笔颂——怀念我的钢笔我的钢笔一直是我最珍爱的物品之一。我非常看重它,特别是它粗粗的笔尖,因为我只有用粗笔尖才能把字写得整齐。我的钢笔度过了漫长而有趣的钢笔生涯,请让我来向你做简单的介绍。 我九岁的时候,我的钢笔作为“非卖品”装在一个包裹里(用棉绒布包着)一路从阿辛赶来,我祖母,也就是那位善良的捐赠者,过去住在那里。当时我正得了流感躺在床上,二月的风在屋外号叫。华丽的钢笔有一个红色的皮盒子,很快就见到了我所有的朋友们。我,安妮·弗兰克,骄傲地成了钢笔的主人!我10岁的时候家人同意我把笔带到学校去,而我的女老师居然也允许我用它来写字。 不过到了11岁,我的宝贝又不得不放起来了,因为六年级的女老师只让我们使用学校的笔和墨水瓶。 12岁的时候,我进了犹太学园(一种专修古典课程的中级学校,在欧洲大陆各国非常普遍),我的钢笔也得到了一个新盒子以纪念那个了不起的时刻;盒子里还能装一只铅笔,可以用拉链关起来,看上去帅极了。 13岁时这支钢笔跟随我们进了“密室”,它在这里为我立下汗马功劳,留下无数日记和作文。 现在我14岁了,我们又在一起度过了一年。 事情发生在星期五下午五点钟过后。我从我的房间里出来正想坐到桌子边写东西,玛格特和爸爸粗暴地把我挤到一边,要我让开地方给他们练习“拉丁语”。我的钢笔当时就搁在桌子上,也没来得及用,而它的主人只好叹着气在桌子的一个拐角上开始搓豆子。“搓豆子”就是把发霉的豆子重新收拾干净。差一刻六点我扫了地,连同垃圾、坏豆子一起用报纸裹着扔进了炉子里。 炉膛里飞出耀眼的火焰,火真大,我心想就算它真的熄了之后还会重新烧起来的。一切又都安静下来,那两个“拉丁语大师”也弄完了,我走到桌子跟前收拾我写字的东西,可怎么也找不到我的钢笔了。我又找了一遍,玛格特也找了,可一点影子都没有。 “可能和豆子一块儿扔到炉膛里了吧。”玛格特提醒到。“噢,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回答。 那天晚上我的钢笔再也没有露过面儿,我们全都认为它一定是烧掉了,更何况赛璐璐是特别容易烧的。 无可奈何,我们不愉快的担心被证实了;第二天早晨爸爸收拾炉子的时候在灰烬中发现了用来夹笔的夹子。没有找到金笔尖。“肯定是化了,沾在石头或别的什么东西上了。”爸爸这么认为。 我心里有一种安慰,尽管是小小的安慰:我的钢笔被火葬了,这也是终有一天我自己想要的! 你的,安妮§§§1943年11月17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令人灰心的事情不断发生。白喉在爱丽家横行,所以六个星期她都不能跟我们接触,这下食物和买东西就成了问题,更别说想念她的陪伴了。库费尔斯还在床上,三周以来只吃了麦片粥和牛奶。克莱勒忙疯了。 玛格特交出去的拉丁文作业由一位老师批改后再寄回来,她用的是爱丽的名字。那位老师人特别好,也很聪明。我猜他一定很高兴有这么一个聪明的学生。 杜塞尔完全熄了火,我们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起初他只是闭紧嘴巴一直待在楼上,不跟凡·达恩夫人或先生讲一句话。每个人都感到很诧异,就这么过了好些天,妈妈找着机会提醒他注意凡·达恩太太,说如果他再这么下去,一定会让他自己很不痛快的。 杜塞尔说这沉默最先是凡·达恩先生开始的,所以他也不打算打破它。 现在我得告诉你昨天是11月16日,正是他搬进“密室”整整一年的日子。妈妈为此收到了一盆植物,而凡·达恩太太哩,几个星期以来就一直坚定地认为杜塞尔一定会请我们吃一顿的,却什么也没收到。 这还是头一次,他没有为我们无私地收留他表达感激之情,一句话都没有讲。当我16号早晨问他应该祝贺还是为他感到悲哀的时候,他的回答是无所谓。想充当和平大使的妈妈也没有再多做什么,事情最终就这么随它去了。 人的精神是伟大的,可他的行为又多么渺小! 你的,安妮§§§1943年11月27日 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昨晚,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丽茨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我看到她就站在我面前,穿得破破烂烂的,瘦削的脸很憔悴,她的眼睛很大,用悲伤而责怪的眼神看着我,我能从她的眼睛里读出:“噢,安妮,你为什么要抛弃我?帮帮我吧,快把我从这地狱里救出来!” 我却帮不了她,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受苦死去,只能祈求上帝把她送回到我们身边。 我只看到了丽茨,没有别人。现在我晓得了,我冤枉了她,当时年纪太小还不能体谅她的困难。她跟另一个女友好上了,这在她看来就好像我想把她带走似的。可怜的姑娘心里会怎样想啊,我知道,我自己非常了解这种感受! 有时候,只是一闪而过,我看到了她生活里的某些景象,但很快我又会自私地沉浸到自己的欢乐和疑惑中来。我曾经那样对待她真可恶,现在她看着我,噢,那么无助,多么苍白的脸色和哀求的眼神。我多想帮帮她啊! 噢,上帝,我愿倾我所有乞求她不要被这样可怕的命运捉弄。我并不比她更高尚;她,也只不过想做她认为正确的事情,可为什么偏偏我被选择生而她可能要死呢?我们之间有什么区别?为什么现在我们要离得那么远? 说真的,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想到过她了,是的,几乎有一年了。倒不是完全把她忘了,但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起过她,她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悲惨地出现在我面前。 噢,丽茨,我真希望,如果你能活到战争结束,你一定要回到我们身边来,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弥补我过去曾经对你犯下的错。 可是等到我能再帮助她的时候,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迫切地需要我的帮助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想念过我。如果有的话,她会怎样想呢? 好心的主啊,保护她吧,至少不要让她孤单。噢,求您告诉她我有多么想念她,同情她,或许这会让她多一些忍耐。 我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因为我想不下去了。我不停地看到的只有她那双大大的眼睛,让我没法摆脱。我不知道丽茨对自己有没有真正的信心,不仅仅是对她已经遭受的厄运! 我竟然不知道,我甚至从没有费心去问问她! 丽茨呀,丽茨,我多想把你带走,多想让你分享我拥有的一切。现在已经太晚了,我无能为力,也弥补不了我曾犯下的过错。但我再也不会忘记她了,我会永远为她祈祷。 你的,安妮§§§1943年12月6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圣尼古拉节临近了,我们全都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去年那个装饰得非常漂亮的篮子,特别是我,觉得今年要是什么都不做就太无聊了。我想了好长时间,总算想出了点好玩的东西。 我去找皮姆商量,一个星期以前我们就开始为每个人创作一首小诗。 星期天晚上差一刻八点,我们两个人抬着那个大洗衣蓝子出现在楼上,篮子上装点着小人物,粉红色和蓝色的复印纸扎的蝴蝶结。篮子上面盖了一大张棕色的纸,上面用针别了一封信。大家全都被如此巨大的包装吓了一跳。 我把信取下来朗读:圣诞老人又来了,尽管和上回不太一样;我们还是要过他的节,只是不能像去年那样美好又快乐。 那时我们满怀美好的希望,一切的乐观都显得那么正当,可谁会想到到了今年,我们会在这里欢迎这位老人。 但我们还是要让他的精神长存,尽管我们已经无可奉献,我们还是想出了点别的办法,各位请看鞋子里面。 每个人从篮子里取出属于他的鞋子的时候都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每只鞋子里都装着一个叠好的小纸块,上面写着送给每个人的话。 你的,安妮§§§1943年12月22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严重的流行感冒直到今天才让我能给你写信。在这里生病可真痛苦,每当我想咳嗽,一二三,我总会爬进毯子里捂住自己的嘴巴。结果反而越弄越痒;什么牛奶啊,蜂蜜啊,白糖啊,止咳糖浆啊,全都派上了用场。想到所有这一切对付我的办法我就犯晕。发汗,敷布,往胸上敷湿布,敷干布,热饮,含漱,涂喉咙,静卧,用垫子取暖,热水袋,柠檬汽水,外加每两小时一次的量体温! 真有人通过这样,病情就会好转吗?最要命的时刻当然就是杜塞尔先生认为自己该扮演医生的角色了,他走过来把他油腻腻的脑袋搁在我裸露的胸脯上,企图听出里面的动静。且不说他的头发弄得我痒得受不了,我有多尴尬呀,虽然说30年前他是学过医学的,也有医生的头衔,为什么是这个家伙跑过来贴在我的心上呢?不管怎么说,他又不是我的情人!就这个样子他也不可能听出我身体里的声音到底健康还是不健康;他自己的耳朵首先就需要好好清洗一下,因为他已经聋得不行了。 关于病就说这么多吧。我又精神焕发了,长高了一公分,重了两磅。没有太多的消息跟你讲,我们都处得不错,也算换换胃口吧!没有吵架——这个家里起码半年以来没有过这样的太平了。还没有见到爱丽。 因为圣诞节我们得到了额外的油、糖果和糖浆;“礼品之最”是一枚胸针,是用一枚两分半的钱币做的,亮闪闪的好看极了。不管怎么说,很可爱,只是难以描述。杜塞尔先生把他请梅爱朴为自己烤的一块可爱的蛋糕送给了妈妈和凡·达恩太太。梅爱朴做了那么多事情也该享受这样的待遇的,所以我也为她和爱丽准备了点东西。我打算请库菲尔斯先生帮忙,把起码两个月以来从我的麦片粥里省下的白糖做成奶油糖馅。 天下着绵绵细雨,炉子冒着烟,每个人吃的东西都沉甸甸地堵在胃里,这从四周不太文雅的声音就能听得出来!战争陷入僵局,士气低落。 你的,安妮§§§1943年12月24日 星期五 亲爱的凯蒂:前面我写到过我们在这多么容易受环境的影响,在我这方面我觉得最近这种困惑越来越严重了。 “或立于世界之巅,或沉于绝望的深渊。”(歌德语)这句话非常适合我此时的感受。只要我想到跟其他犹太孩子相比自己有多么幸运,就觉得自己“立于世界之巅”;而像昨天那样,当库菲尔斯太太来告诉我们她的女儿考莉的曲棍球俱乐部、龙舟赛、戏剧演出和她的朋友们的时候,我又陷入了“绝望的深渊”。我倒不是嫉妒考莉,但我忍不住渴望自己哪怕能有一次痛痛快快地玩一把,能笑到肚子疼为止。特别是眼下圣诞节和新年接踵而至的时候,我们却像流浪汉一样被卡在这里无处可去。当然我真不该写下这些话,因为这会让人觉得我不懂得领情,而且我说话也的确很夸张。但无论你怎么看待我,我没法把一切都装在肚子里,所以我想提醒你在日记最开始的时候我说过的那句话——“纸比人有耐心”。 每当有人从外面进来的时候,他们的衣服上带进的风,他们脸上沾着的寒气,都会刺激我把头埋在毯子里,好不让自己去想:“我们什么时候能得到闻闻新鲜空气的特权啊?”可正因为我不能把头埋在毯子里,正相反,我必须把头抬得高高的,显得勇敢的样子,但即使那样,那种想法还是会钻进来,不止一次,天哪,无数次。相信我,要是你被关上个一年半,就算是像我这样子过上几天,你也会受不了的。再多的道理和感激之情也无法压制你内心的真实感受。骑车,跳舞,吹口哨,望大千世界,感受年轻的魅力,知道自己是自由的——这就是我向往的。可我仍然不能把这些表露出来,因为我有时候想,假如我们八个人都这样开始可怜自己的话,或整天挂着个不开心的面孔,那我们还会有光明的出路吗?我有时候问自己:“究竟有没有人,无论他是犹太人还是非犹太人,能理解这一点?我不过是一个急切地渴望着开开心心地玩耍的小姑娘。”我不知道,我也不能跟任何人谈论这些,因为如果那样的话我知道我只会掉眼泪。哭还真能带来不小的解脱哩。 尽管我懂得太多的道理,也无论我承受了多少麻烦,可每天我还是多么希望自己有一个能真正理解自己的妈妈。无论我做什么还是写什么,总会在心里想着将来我会为我自己的孩子做一个好“妈咪”。“妈咪”是不会把平常谈话中的一切都那么当真,只会把“我”讲的话当真。我已经注意到了,尽管我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妈咪”这个词告诉了你一切。你知道我发现什么了吗?为了让自己在叫妈妈的时候听起来像是在叫“妈咪”,我经常把她叫做“妈姆”,再进而叫成“妈姆咪”,也就是不完整的“妈咪”。我多么希望自己能由衷地叫她这个名字啊,但她却意识不到。这样也好,她真的知道了的话只会不高兴的。 就说这么多吧,一串写下来已经让我的“绝望”跑掉了不少。 你的,安妮§§§1943年12月25日 星期六 亲爱的凯蒂:这些天里,既然圣诞节已经来了,我发现自己整天想着皮姆,还有他跟我讲的他年轻时候的恋爱故事。就在去年我还不能像现在这样明白他那些话的意思。要是他再说一遍的话,我可能会告诉他我理解他的。 我相信皮姆之所以会讲那些事情是因为这个“如此了解他人内心秘密”的人也终会有流露自己感情的时候;因为绝大部分情况下皮姆是决不会谈论他自己的。而在我看来玛格特也不可能明白皮姆的内心感受。可怜的皮姆,在我面前,他是不可能装做已经忘记了一切的。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的青春。他只是变得非常宽容了。我希望我将来不要太像他,用不着忍受那么多的烦恼。 你的,安妮§§§1943年12月27日 星期一 亲爱的凯蒂:星期五晚上我有生以来头一次收到了圣诞礼物。库菲尔斯和克莱勒家的姑娘们再次为大家准备了可爱的惊喜。梅爱朴做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圣诞蛋糕,上面写着“和平1944”。爱丽贡献了一磅甜饼干,完全是战前的水准。彼得、玛格特和我则一人得到了一瓶酸奶,每个大人一瓶啤酒。一切都令人非常愉快,每个包裹上还贴了好看的相片。如果不是这样,圣诞节会一眨眼就过去了的。 你的,安妮§§§1943年12月29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昨晚我又特别不开心了。我想起了外婆和丽茨。外婆,噢,我亲爱的外婆,我们对她吃过的苦知道得真少啊,而她又是多么甜蜜的人啊。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终生保守的大秘密(一种严重的内科病)。外婆一向虔诚而善良,她从没有让我们任何一个人失望过。不管什么事情,也无论我从前多么调皮,外婆总是护着我。 外婆,你爱我吗,还是连你也不理解我?我不知道。没有人曾经对外婆谈起过他们自己。外婆她曾经多么孤独啊,虽然有我们大家,但还是那么孤独!一个人即便被许多人爱着也还会孤独的,因为他还不是任何人的“唯一”。 丽茨呢,她还活着吗?她在干什么?噢上帝,请你保护她,带她到我们这边来。丽茨,我在你身上一直都能看到我本来的命运可能会是怎么样的,我一直想像着自己就是你。那么对待这里发生的事情我为什么还常常那么不开心呢?只要我总想念她和她那些受苦的同伴们,我又怎么能不开心、不满足和不快乐呢?我真自私又懦弱。为什么我总幻想着最可怕的事情——我的害怕有时候让我就是想放声喊叫,原因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对上帝的信任还不够虔诚。他已经给了我那么多——当然是我受之有愧的——可我每天还要做那么多错事。如果你总想着你的同胞们,那你只会想哭的,真的可以从早哭到晚。唯一该做的事情就是祈求上帝能够施展魔法拯救他们中的一些人。但愿我的祈祷能够灵验。 你的,安妮§§§1944年1月2日 星期日 亲爱的凯蒂:今天早晨没事干,我就翻开了过去写的日记,其中有好多地方都跟“妈妈”有关,真让我吃惊,当时的心情是那么狂躁,我不禁要问自己:“安妮,真的是你在说仇恨吗?噢,安妮,你怎么能这样!”我捧着日记呆呆地坐在那儿,想着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我怎么会怀着那么大的愤怒和仇恨向你袒露自己的心思。我一直在试图理解一年前的那个安妮,试图原谅她,因为每当我向你倾吐这些糟糕的言语的时候我的脑子一定是不清醒的,回顾往事我无话可说。 我现在理当受罚,那时就已经受过惩罚,我当时的脑子一定沉到水底下去了,什么话都不能安静地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总是那么主观,不能站在被我狂躁的脾气冒犯了的人的角度上去跟他们交流。 我把自己深深地藏起来,只会在日记里思量自己,静悄悄地记录下我所有的欢乐、悲伤和屈辱。这本日记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因为它在很多方面都已经成了一本回忆录,但还是有好多页我实在不应该让它们留下来。 我过去很容易跟妈妈对着干,现在有时也还这样。她的确不理解我,但我也不理解她呀。她确实很爱我,人也很温柔,但她的确给我留下了许多不愉快的记忆,再加上许多别的烦恼和麻烦来惹她心烦,所以她那么粗暴地对待我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我太把别人对自己的冒犯当回事儿了,对妈妈太粗鲁,自然也就总惹她生气。所以长期以来彼此间总有那么多的不愉快。这对我们俩谁都没有好处,但这一切正在成为过去。 我实在不想面对这一切,不想那么可怜自己,可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呀。写在纸上的这些猛烈的宣泄不过是出出气罢了,换在平常的时候只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狠命地跺两下脚,气也就消了,或者躲在妈妈背后哼唧两声。 我让妈妈掉眼泪的日子已经结束了。我已经变得更明智,妈妈的神经也不那么紧张了。如果我心里烦我就会闭上嘴,她也是这样,所以我们的关系也越来越融洽。 我实在没法以一个单纯的孩子的方式来爱我的妈妈——我真的没有那种感情。 现在我知道,宁可把那些让人受不了的话写在纸上也比让妈妈记在心上好,这么想着我感到踏实了许多。 你的,安妮§§§1944年1月5日 星期三 亲爱的凯蒂:今天我有两件事要向你坦白,所以时间会很长。可我又一定要跟人讲一讲,而你是最好的对像,因为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你总会保守秘密的。 第一件事是关于妈妈的。你知道我已经说了许多关于妈妈的坏话,但我还是想重新对她好起来。现在我突然明白了她到底缺什么。妈妈自己跟我们说过她把我们更多看成她的朋友而不是女儿。这倒也并不坏,但朋友毕竟不能取代妈妈的位置。我需要把自己的妈妈当成可以效仿的楷模,我想尊敬她。我有种感觉,玛格特对这些事情想法大不一样,她永远也不会明白我跟你讲的这些话的。而爸爸总是回避一切有关妈妈的议论。 在我的想像中,妈妈作为一个女人,首先应该显示出极大的机智,特别是当她的孩子到了我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如果我嚷嚷什么她不应该嘲笑我,不应该觉得太痛苦,就像我心目中的“妈咪”那样。 有一件事情听上去可能很荒唐,但我永远也不能原谅她。那是有一天我得去看牙医,妈妈和玛格特陪我一起,并且答应我可以骑自行车。我们在牙医那儿弄完了之后,来到外面,玛格特和妈妈跟我说她们要去城里看点什么东西还是买什么——这我记不大清楚了。我也想去,可她们硬是不同意,因为我骑着自行车。我当场就气得哭了起来,可妈妈和玛格特却开始笑话我。我气得要命,站在大街上冲着她们吐出了舌头,这情景刚好被一个过路的老太太看见了,吓了她一跳!我骑上自行车回家了,但我知道,我哭了好长时间。 很奇怪妈妈当时带给我的伤害至今还在隐隐作痛,我实在不能忘记那个下午我有多么气愤。 第二件事情实在很难跟你讲,因为是关于我自己的。 昨天我读了一篇关于害羞的文章,作者是西丝·海斯特。这篇文章真像是写给我一个人看的。尽管我并不容易脸红,但文章中的其他事情都非常符合我。她写的东西大概是这样的——处于青春期的女孩会变得腼腆起来,并开始琢磨那些发生在她身体上的奇迹。 我也有了这种感受,这也就是为什么最近我老觉得在玛格特、妈妈和爸爸面前很别扭的原因。真有意思,比我更害羞的玛格特却一点也不觉得别扭。 我觉得正在我身上发生的变化真是奇妙,不仅仅是能在我身体上看得见的,还有发生在心里面的一切。我从没有跟什么人议论过我自己和这一类的事情,所以我只好跟自己来谈论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