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后,丹尼斯·斯坦顿大夫走进了菲利普的病房。菲利普一见到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菲利普用劲吸了口气。“告诉我实情。” 斯坦顿大夫叹口气。“恐怕没什么太好的消息告诉你,阿德勒先生。” “糟到什么程度?” “屈肌腱被割断了,因此你的左手将失去活动能力,还将留下终身残疾。此外,正中神经和尺骨神经都受了损伤。”他边说边在自己手上比划着。“正中神经连着拇指、食指和中指,尺骨神经与无名指和小指相连。” 突如其来的绝望吞没了菲利普,他紧紧闭上两眼。过了一会,他开口说:“你是说我……我将永远不再能用左手了?” “是的。事实上,你活下来就是万幸。谁干了这种事,都会连动脉也要一道切断的。你流了那么多血竟然没死,真是奇迹。重新缝合你的手腕用了60针啊。” 菲利普绝望地问:“天啊,难道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是的。我们可以给你植入一个人工装置,你的手就可以活动活动,但那是非常有限的。” 他还不如杀了我。菲利普痛不欲生。 “你的手开始痊愈时,会很疼的。我们会给你用些药控制一下。不过,你放心,疼痛会逐渐消失的。” 真正的痛苦不在这,菲利普心想,真正的痛苦不在这。他被一个噩梦攫住了,没有逃脱的可能。 一位侦探到医院来见菲利普。他站在菲利普床前。他是那种老一辈侦探,五十七八岁,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眼睛里是那种见多不怪的神情。 “我是曼奇尼中尉。很遗憾出了这种事,阿德勒先生。”他说,“真是太糟了,他们怎么偏偏就没弄断你的腿。我是说……要是非得发生这种事……” “我知道你的意思。”菲利普没好气地说。 霍华德·凯勒走了进来。“我在找拉腊。”他看见了陌生人。“噢,对不起。” “她就在附近什么地方。”菲利普说。“这位是曼奇尼中尉,霍华德·凯勒。” 曼奇尼端量着他。“你看上去面熟。我们见过面吗?” “我想没见过。” 曼奇尼突然面露喜色。“是凯勒!老天,你过去在芝加哥打过棒球。” “是的。你怎么……” “有年夏天,我当过一阵白袜头队的外场守场员。我至今还记得你的曲线球和进球时的手法变换。你本可以在棒球上大有作为的。” “可不是嘛。喔,要是你不介意……”他看看菲利普。“我到外面等拉腊。”说罢,便出去了。 曼奇尼转身问菲利普:“你看没看清楚袭击你的那个人?” “是个白人男子,块头很大。身高大约6英尺2,体重约摸150磅。” “要是再见到他你能认出他吗?” “能。”那张脸他死也忘不掉。 “阿德勒先生,我想请你辨认几张嫌疑犯照片。不过,坦率地说,我认为这是浪费你的时间,我是说,这未必是一次高技术犯罪。全城抢劫犯成百上千,除非有人当场逮住他们,否则他们通常都是溜之大吉。”他拿出笔记本。“他抢走了些什么?” “钱包和手表。” “什么型号的表?” “皮亚杰。” “有什么明显特征吗?比方说,有没有刻什么字?” 那表是拉腊送给他的。“刻了,在表壳的背面,刻的字是‘谨赠菲利普,拉腊。’” 曼尼奇中尉做了记录。“阿德勒先生……我得问问你,你以前见过这个人吗?” 菲利普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见过他?不。为什么问这个?” “我只是奇怪。”曼奇尼收起笔记本。“好吧,我们设法查查看。你很幸运,阿德勒先生。” “真的?”菲利普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 “真的。这座城市每年要发生数以千计的抢劫案,我们通常是花不起时间来处理这些案子的。碰巧我们上尉是你的乐迷,他收集了你所有的唱片。他打算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抓获那个伤害你的混蛋。我们将把关于你的手表的详细说明散发到全国各地的寄售商店。” “要是你们抓住了他,你认为他能还回我的手表吗?”菲利普凄楚地问。 “什么?” “没什么。” “等着我们的消息。祝你愉快。” 拉腊和凯勒正在走道里等着侦探。 “你说你想见我?”拉腊问。 “是的。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曼奇尼中尉说。“阿德勒太太,你知道你丈夫有什么仇人吗?” 拉腊蹙起眉头。“仇人?不,干吗问这个?” “有什么妒嫉他的人吗?譬如另一位音乐家?有没有什么人想伤害他?” “你说到哪里去啦?这不过是街头行窃,难道不是吗?” “坦率地说,这不像普通的抢窃,他拿了你丈夫钱包和手表,然后再划伤了他的手腕。”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不一样……” “除非是故意,否则没道理那么做。你丈夫根本没有反抗。要是个酒鬼倒有可能干出那种事,可是……”他耸耸肩。“我会和你联系的。” 他们看着他走开了。 “天哪!”凯勒说,“他认为这是蓄意伤害。” 拉腊脸色发白。 拉腊看看他,慢声慢气地说:“我的天!是保罗·马丁的人!可他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拉腊差点说不出话来。“他……他这么干,或许是为了我。菲利普老……老不在家,保罗总是说那……那不对头,还说得有个人找他谈谈。噢,霍华德!”她一头扑倒在他肩上,极力将泪水往肚子里咽。 “那个狗杂种!我早就警告过你要离他远点。” 拉腊用力吸了口气。“菲利普会好起来的。他必须好起来。” 3天后,拉腊从医院里把菲利普接回了家。他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玛丽安·贝尔正站在门口,等着他们。她每天都到医院看望菲利普,给他送信件去。慰问信和慰问卡从世界各地源源不断地涌来,心神被搅乱了的乐迷们的电话不断。报界则以此大做文章,谴责纽约街头的暴力行为。 拉腊正在图书室,突然电话铃响了起来。 “是你的。”玛丽安·贝尔说,“一个叫保罗·马丁的先生打来的。” “我……我不想和他说话。”拉腊说。她站在原地,身体忍不住就要颤抖起来。第三十一章 一夜之间,他俩的生活全都变了。 拉腊对凯勒说:“从今以后,我就在家里办公。菲利普需要我。” “好的,我理解。” 电话和祝愿卡纷至沓来。玛丽安·贝尔原本就是位不可多得的姑娘。她处事谨慎得体。从不碍手碍脚。“别为这些操心,阿德勒太太。就让我来处理吧,如果您愿意的话。” “多谢,玛丽安。” 威廉·埃勒比打过几次电话,但菲利普拒绝接。“谁的电话,我都不想接。”他对拉腊说。 斯坦顿大夫说的没错,菲利普的手腕这会儿疼痛难忍。他尽量不吃止痛片,除非在万不得已时。 拉腊总陪伴在他的身边。“我们打算把世界上最好的大夫请来,亲爱的。肯定有人能接好你的手。我听说瑞士有位医生……” 菲利普摇摇头。“无济于事了。”他看看缠着绷带的手。“我是个残废人。” “别那么说。”拉腊语气激烈地说。“有成千上万的事,你可以做。就怪我自己。要是我那天不去雷诺,要是我和你一起去了音乐厅,这种事是决不会发生的。要是……” 菲利普苦笑道:“你过去一直要我多呆在家里。好啦,而今我是再没任何别的地方可去了。” 拉腊的声音干哑起来。“有人说过:‘不要轻易想得到什么,因为没准你就得到了。’我是想过要你呆在家里。可没想过是这样的呀。我无法忍受看你痛苦的样子。” “别为我担心。”菲利普说。“我只是心里乱得很,得理出个头绪来。这事发生得太突然了。我……我大概至今还没怎么缓过神来。” 霍华德·凯勒带着几份合同来到了楼顶套间。“你好,菲利普。感觉好吗?” “好极了。”菲利普抢白说。“我感觉真是好极了。” “这问题问得很蠢。抱歉。” “别介意我的话。”菲利普道歉说。“我最近情绪很不正常。”他用右手敲着椅背。“那狗杂种要是割了我的右手就好了,那样的话,有六七支左手协奏曲我仍可以弹奏。” 凯勒想起了那晚宴会上的谈话。咳!有好几支协奏曲是专为左手写的呢。六七位作曲家专门写过左手协奏曲。德穆特、弗朗茨·施密特、科恩戈尔德都写过。拉韦尔作的左手协奏曲更是美妙动人。 保罗·马丁当时在场,听见了上述内容。 斯坦顿大夫到楼顶套间来看菲利普。他小心翼翼地揭去绷带,一条又长又难看的疤痕露了出来。 “看看手能不能弯曲?” 菲利普试了试,根本不可能。 “疼痛怎么样?”斯坦顿大夫问。 “很厉害,不过我不想再吃那些该死的止痛片了。” “我还是要给你开一份的,痛得受不了就服几片。请相信,过几天就不疼了。”他起身告辞。“我真的很难过。碰巧我也是你的崇拜者。” “那就去买我的唱片好啦。”菲利普莽撞无礼地说。 玛丽安·贝尔向拉腊建议说:“请个伤科医生来治治阿德勒先生的手,你觉得有效吗?” 拉腊想了想。“可以试试,看看能不能治好。” 拉腊把这个想法告诉菲利普时,他摇摇头。“不,那有什么用?大夫不是说过,……” “大夫也会说错的。”拉腊坚定地说。“我们打算什么法子都试试。” 第二天,一位年轻的伤科医生来到公寓,拉腊把他带进菲利普房间。“这位是罗斯曼先生。他在哥伦比亚医院工作。他将尽力帮助你,菲利普。” “祝你走运。”菲利普讥讽地说。 “请给我看看那只手,阿德勒先生。” 菲利普伸出手,罗斯曼仔细检查起来。“看来肌肉损伤比较厉害,不过我们还是尽量想想办法看。手指能动吗?” 菲利普试了试。 “不怎么能动。是吗?我们试着练练看。” 菲利普忍受着难以想象的疼痛。 他们折腾了半个钟头,然后,罗斯曼说:“我明天再来。” “不。”菲利普说。“别费心了。” 拉腊早就在一旁看着。“菲利普,不想试试吗?” “我试过了。”他吼道。“你没看出来吗?我的手死了!神仙也没法妙手回春了!” “菲利普……”拉腊的泪水夺眶而出。 “对不起。”菲利普说。“我只……只是一时不能适应。” 那天夜里。拉腊被钢琴声惊醒了。她起身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门口。菲利普身穿睡衣,端坐在钢琴前,右手轻轻地弹着。他抬起头,蓦地看见了拉腊。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拉腊朝他走过去。“亲爱的……” “真是天大的笑话,不是吗?你嫁给一位钢琴演奏家,到头来落得和一个残废人在一起。” 她伸出双手,搂住他。“你不是残废人。你还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 “别再充当什么乐观女郎啦!” “对不起,我只是想……” “我知道。请原谅,我……”他伸出那只残废了的手。“……我只是一时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回去睡吧。” “不。你去吧,我没事。” 他一直坐到天亮,想着他的未来。他心里狠狠地嘀咕道:还谈什么未来! 拉腊和菲利普每天都一起用晚餐,然后看看报纸或电视,随后便上床睡觉。 菲利普歉疚地说:“我知道我算不上个好丈夫,拉腊。我一点……一点都不想做那个事。相信我,这根本不是你的关系。” 拉腊坐在床上,声音颤抖着说:“我不是为了你的身子才嫁给你的。我嫁给你,是因为我全身心地疯狂地爱着你。我现在还是这样。假如我们永远不能再做爱了,我也无所谓。我只想要你拥有我,爱我。” “我确实很爱你。” 宴会和慈善活动的请柬源源不断地送来,菲利普一概谢绝。他不想离开公寓一步。“你去吧。”他总是对拉腊说。“这对你的生意很重要。” “没什么比你对我更重要的了。我们就在家里美美地静静地享受一顿丰盛的家宴吧。” 拉腊要厨师务必准备好菲利普爱吃的所有菜肴。可他没胃口。拉腊尽可能安排在家开会或接见。白天,她如果非得出去不可的话,她总要对玛丽安说:“我出去几个小时,照应一下阿德勒先生。” “我会的。”玛丽安爽快地答应。 一天早上,拉腊说:“亲爱的,我真不愿离开你,可我不得不到克利夫兰去一天。你不会有什么吧?” “当然不会。”菲利普说。“我又不是孤弱无靠的人。你就去吧,别为我担心。” 玛丽安拿来了几封她代菲利普回好的信。“请您签个名,好吗,阿德勒先生?” 菲利普说:“好的。幸好我是个‘右撇子’,对吧?”他的话语里带着苦涩的讥讽。他看看玛丽安,说:“对不起,我并不是存心想拿你出气。” 玛丽安轻声说:“我知道,阿德勒先生。你不认为出去走走,到朋友家去串串门对你来说是个好主意吗?” “我的朋友们都在工作。”菲利普没好气地说。“他们是音乐家,都在忙着演奏。你怎么居然蠢到连这都不懂?” 他气冲冲地出了屋子。 玛丽安站在原地,看着他出去。 一小时后,菲利普回到办公室。玛丽安正在打字。“玛丽安?” 她抬起头。“什么事,阿德勒先生?” “请你原谅我。我精神不正常。我不是存心对你无礼。” “我知道。”她平静地说。 他在她对面坐下来。“我之所以不想出去,”菲利普说,“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像个畸形人。所有的人肯定都会盯着我的手看。我不想要任何人的怜悯。” 玛丽安端详着他,没说什么。 “你总是那么好,我很感激,真的很感激。可是我成了这个样子,谁都无能为力。不是有句俗话说‘人物越大,摔得越重’?这不,我就是个大人物呢,玛丽安。真够大的,人人都来听我演奏,国王、王后……”他突然不说了。“全世界的人都听过我的音乐,我在中国、俄罗斯、印度和德国都举行过独奏音乐会。”他哽咽起来,泪水夺眶而出。“你最近是否注意到我经常哭?”他说,极力想控制住自己。 玛丽安温柔地说;“别这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不能好起来了。根本不可能!我是个该死的残废人。” “别那么说。要知道,阿德勒太太说得对,你还有成百上千的事可以做。等这阵子疼痛过去了,你就可以着手干起来。” 菲利普掏出手帕,揩了揩眼睛。“天哪!我都快成一个爱哭鼻子的婴儿啦。” “要是能让你好受些,”玛丽安说,“那就哭吧。” 他抬着头看着她,笑道:“你多大啦?” “26。” “26岁就这么精明达理,不简单啊,是吗?” “不。但我知道,这种事对你是多么大的打击。倘若能避免这种事情发生,让我做什么我都在所不辞。可事情毕竟发生了,我知道你定能想出个好办法来正视它的。” “你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啦。”菲利普说。“你真该去当个精神病医生。” “我给你弄点喝的来精神精神如何?” “不用,多谢。你有没有兴趣玩盘15子棋?”菲利普问。 “我很乐意,阿德勒先生。” “你要是打算做我的棋友,你最好开始叫我菲利普。” “菲利普。” 从那以后,他们天天都玩15子棋。 拉腊接了特里·希尔打来的电话。 “拉腊,我恐怕得告诉你个坏消息。” 拉腊赶忙问:“什么事?” “内华达赌管会已表决,在进一步调查之前吊销你的赌场执照。你说不定要吃官司。” 这真是晴天霹雳。拉腊想起了保罗·马丁的话。别担心。他们没有任何证据。“我们有什么对策吗,特里?” “目前还没有。沉住气,我会处理好的。” 拉腊把这消息告诉凯勒时,他说:“天哪!我们正指望夜总会赚钱来支付三幢楼的抵押金呢。他们打算把执照还给你吗?” “我不知道。” 凯勒动了动脑筋。“好吧,那我们就卖掉芝加哥饭店,用余下来的钱作为休斯敦地产的抵押金。房地产市场真是倒了霉啦!许多银行和储蓄与信贷机构都面临困境。德雷克塞尔、伯纳姆暨兰伯特已经停业。宝贝米尔肯也维持不了几时。” “情况会好转的。”拉腊说。 “最好是转快点。我不断接到银行电话,催我们还贷款。” “别担心。”拉腊信心十足地说。“你要是欠某家银行100万,你就被它捏在手里了。你要是欠了1000万,它就捏在你手里。他们不会对我们撒手不管的,他们经不起我们出什么事的。” 次日,《商业周刊》上刊登了一篇文章,标题是:“卡梅伦‘帝国’摇摇欲坠——女强人吃官司已成可能,铁蝴蝶振雄风看来无望!” 拉腊一拳狠狠地砸在杂志上。“他们竟敢登这种东西?!我要起诉他们。” 凯勒说:“这主意可不怎么的。” 拉腊急切地说:“霍华德,卡梅伦大厦差不多全租出去了,是吧?” “70%,到目前为止,还有上升势头,南方保险公司包下了20层,海外合股投资公司包了10层。” “大厦峻工后,能腾出足够的钱解决我们所有的困难的,还要多久才能完工?” “6个月。” 拉腊按捺不住激动之情。“到那时,瞧我们的。世界上最大的摩天大楼!那将是多么壮观啊!” 她转身看着背后的大楼框架蓝图,那是一幢高插云霄的全玻璃幕墙建筑,每一墙面都映照出对面邻近大楼的身影。最底下几层有个中庭,中庭周围是供人散步的长廊,长廊内侧是一排排豪华商店。这之上是公寓套房和拉腊的办公场所。 “我们要举行一次盛大宣传活动。”拉腊说。 “好主意。”觊勒蹙起眉头。 “怎么啦?” “没什么,我刚刚想起了史蒂夫·默奇森。他可是很想得到那块地的。” “行啦。我们抢先了他一步,不是吗?” “是的。”凯勒不紧不慢地说。“我们抢先了他一步。” 拉腊召来了杰里·汤森。 “杰里,我想为卡梅伦大厦竣工仪式来点特别的举措。有什么想法吗?” “我有个很棒的想法。竣工仪式是不是在9月10日?” “是的。” “那没使你想起什么吗?” “嗯,那是我的生日……” “不错。”杰里·汤森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我们何不为你举行一次盛大的生日宴会来庆祝摩天大厦的竣工?” 拉腊略微沉思了一会。“这是个很好的主意,我很喜欢。我们要把每一个人都邀请到。我们要在全世界引起轰动。杰里,我要你准备一份嘉宾名单,一共200人。我要你亲自办这件事。” 汤森咧嘴一笑。“看你急的。我这就去准备好,然后交你过目。” 拉腊再一次把拳头狠狠砸在那本杂志上。“我们要让他们瞧瞧!” “对不起,打扰一下,阿德勒太太。”玛丽安说。“全国建筑工人协会秘书打来电话,请你接三线。你还没有回复他们星期五晚宴的邀请。” “告诉他们我脱不开身。”拉腊说。“请代我道声歉。” “是,夫人。”玛丽安离开了房间。 菲利普说:“拉腊,你不能因为我把自己变成隐士了。去参加那些应酬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 “没什么比在这儿陪你更重要的了。在巴黎为我们主婚的那个有趣的小个儿男人不是说过‘同甘共苦,福祸与共。’”她蹙起眉头。“至少我认为他是这么说的。我不会法语。” 菲利普笑着说:“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对你的感激。我感觉到我真是在让你活受罪。” 拉腊贴近他。“此言差矣。”她说。“是共沐爱河。” 菲利普正在穿衣。拉腊帮着他扣衬衫扣子。菲利普照照镜子说:“我看上去就像个该死的嬉皮士。我该理个发了。” “要不要让玛丽安和理发师约个时间?” 他摇摇头。“不。对不起,拉腊。我还不想出去。” 第二天上午,菲利普的理发师和一位指甲美化师来到公寓。菲利普一看,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要是穆罕默德不肯去就山,只好让山来就穆罕默德啦。他们将每星期都为你来一次。” “你真叫人不可思议!” “好戏还在后头呢。”拉腊咧嘴一笑。 次日,来了一位裁缝。他带来了几套西服套装和衬衫的样衣。 “这又是怎么回事?” 拉腊说:“就我所知,你是唯一拥有六套燕尾服、四套无尾晚礼服和两套西服的男人。我想我们早该为你准备几套合适的衣服了。” “为什么。”菲利普反对说。“我可不打算出门呀。” 可他还是同意给他试了样衣。 几天后,又来了一位做鞋的师傅。 “这回有什么理由?”菲利普问。 “你该添几双新鞋啦。” “我对你说过,我不想出门。” “我知道,宝贝。可是等你出门的时候,总不能等鞋穿呀。” 菲利普紧紧搂住她。“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可不是吗?” 拉腊他们正在办公室开会。霍华德·凯勒说:“我们打算在洛杉矶建购物街的事看来要泡汤了。几家银行都决定收回贷款。” “他们不能那么干。” “他们已经干了。”凯勒说,“我们如今是入不抵债了。” “我们可以抵押一幢楼来偿还贷款吗?” 凯勒耐心地说:“拉腊,你贷了那么多款,至今没有一点收益。单这一幢摩天大厦,就有6000万债务正等着你还呢。” “这我知道。可是离竣工还有4个月吧。我们可以把那笔贷款滚动一下。大厦的施工在按计划进行,是吗?” “是的。”凯勒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要是一年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问这个问题的。怎么说,对公司每一桩生意的现状她心里总该有个数啊。“我想你要是多花些时间在公司里,也许会好些。”凯勒说。“好多事情正等着处理,有些决定是非你亲自做不可的。” 拉腊点点头。“那好吧。”她很不情愿地说。“我今天上午就来上班。” “威廉·埃勒比请你接电话。”玛丽安通报说。 “告诉他我没空。”菲利普看着她回到电话机旁。 “很抱歉,埃勒比先生,阿德勒先生这会儿没空。我可以转告吗?”她听了一会。“我会告诉他的。谢谢。”她放下话筒,抬起头来看着菲利普。“他真的非常渴望和您共进午餐。” “他也许是想谈谈佣金的事吧。他可是再没福气拿了。” “你说的也许对。”玛丽安温和地说。“他想必一定很恨你,就因为你遭了伤害。” 菲利普心平气和地说:“抱歉。我说话听上去就那德性?” “是的。” “你怎么受得了的?” 玛丽安莞尔一笑。“这并不难。” 第二天,威廉·埃勒比又打来了电话。菲利普走开了。玛丽安和埃勒比谈了几分钟,然后出来找菲利普。 “是埃勒比先生打来的。”玛丽安说。 “下次告诉他,让他别再打了。” “也许你应该亲自对他说。”玛丽安说。“星期四一点整你将和他共进午餐。” “我将什么?” “他建议在‘大马戏场’,不过我认为到小一点的餐馆或许更好些。”她看着手中的拍纸簿说:“一点整,他将在‘福记’中餐馆等你。我会安排马克斯开车送你去的。” 菲和普瞪着她,极为恼火。“你问都没问我一声,就为我定了个午餐约会?” 玛丽安平静地说:“我要是问你,你肯定不会去的。你要愿意可以解雇我。” 他久久注视着她,然后淡然一笑,“怎么让你给知道啦?我是有好久没吃中餐了。” 拉腊从办公室回到家后,菲利普说:“星期四,我将出去和埃勒比一起吃午饭。” “那太好了,亲爱的!你是什么时候做出这个决定的?” “玛丽安替我作的主。她认为出去走走对我有好处。” “噢,真的?”可我这么说的时候,你就是不肯出去!“她想得真周到。” “是的。她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我真蠢!拉腊想。我不该这么把他们丢在一起。眼下菲利普又是如此脆弱。 到了这种时候,拉腊知道她不得不把玛丽安扫地出门了。 第二天,拉腊回到家时,菲利普和玛丽安正在游戏室玩15子棋。 那是我们的游戏。拉腊心里说。 “你要是再老悔棋,看我怎么揍你?”菲利普说着,笑着。 拉腊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她好久没听见菲利普笑了。 玛丽安抬起头来,一眼看见了拉腊。“晚上好,阿德勒太太。” 菲利普一跃而起,“你好,亲爱的。”他亲了她一下。“她差点叫我输得精光[注]。” [注:原文是俚语。意为“输得连裤头都脱掉了”。下文拉腊的心里话一语双关。] 只要我有办法,你就“精光”不了的。拉腊心里说。 “今晚用得着我吗,阿德勒太太?” “不用,玛丽安。你可以开路了。明天早上再来吧。” “谢谢。晚安。” “晚安,玛丽安。” 他们看着她离开。 “她是个好伴儿。”菲利普说。 拉腊摸摸他的脸。“我很宽慰,亲爱的。” “公司的事都好吗?” “很好。”她无意用自己的麻烦去加重菲利普的心理负担。她将不得不再次飞往雷诺,去和赌管会的委员们交涉。万不得已,她会找出个办法避免吊销饭店的赌场营业执照。不过,倘若能劝阻他们,那将省去不少麻烦。 “菲利普,往后我恐怕得多花些时间到公司上班了。有些事,霍华德自己做不了主。” “没问题。我没事的。” “过一两天,我要去一趟雷诺。”拉腊说。“你何不跟我一起去?” 菲利普摇摇头。“我现在还不想去。”他看看残废了的左手。“我得慢慢习惯这个。” “那好吧,亲爱的。我要不了三两天就回来。” 次日一大早,玛丽安·贝尔来上班时,拉腊正等着她。菲利普还没醒。 “玛丽安……你见过阿德勒先生送给我做生日礼物的那只宝石手镯吧?” “是的,阿德勒太太?” “你最后一次见到它是什么时候?” 她顿住,想了想。“当时,它在你卧室的梳妆台上。” “这么说,你确实见过?” “唔,是的。出了什么事吗?” “恐怕是的。手镯不见了。” 玛丽安注视着拉腊。“不见了?谁会……?” “我盘问过这里的所有职员,他们全都一无所知。” “那我是不是打电话给警察局报……” “那倒不必。我不想做什么使你难堪的事。” “我不明白。” “不明白?为你好,我想我们最好还是私了这件事。” 玛丽安惊愕地盯着拉腊。“你知道我并没拿那只手镯,阿德勒太太。” “我只知道是你拿的。你只得离开这里了。”她恨自己竟干出了这种事。可是谁也别想把菲利普从我手里夺走。谁都别想! 菲利普下楼来吃早饭时,拉腊说:“哦,对啦,我将另聘一位秘书到家里工作。” 菲利普吃惊地看着她。“玛丽安出了什么事?” “她辞职了。她在旧金山另……另找了份工作。” 他惊讶地看着拉腊说:“哦,那太糟了。我还以为她喜欢这儿呢。” “她肯定是喜欢的,不过我们总不该挡人家的路呀,是吧?”原谅我。拉腊心里说。 “对,当然不该。”菲利普说。“我真想祝她好运。她已经……?” “走了。” 菲利普说:“我恐怕得另找一个15子棋棋友啦。” “等生意上的事有了个眉目,我来陪你玩。” 菲利普和威廉·埃勒比在“福记”中餐馆一张僻静的餐桌边坐了下来。 埃勒比说:“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菲利普。我一直给你打电话,可……” “你就不用说了。很抱歉,我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比尔。” “真希望他们抓获了那个狗杂种,他居然对你下了这种毒手。” “警方已经够客气的了,他们对我解释说,行凶抢劫并非什么要案。在他们眼里,这种事不过就和丢了几只猫差不多。他们是断不会抓他的。” 埃勒比迟迟疑疑地说:“我听说,你再也不能演奏了。” “你听说的没错。”菲利普举起残废了的手。“它死了。” 埃勒比凑过身子,恳切地说:“可你并没有呀,菲利普。你的人生之路还长着呢。” “能干哪一行?” “教书。” 菲利普嘴边挤出一缕无奈的笑意。“挺有讽刺意味,不是吗?我的确想过,等哪一天我不再举行音乐会了,就去教书。” 埃勒比平静地说:“是呀,这一天已经来了,不是吗?我已经冒昧和罗切斯特伊斯曼音乐学院院长谈过。他们愿不惜任何代价聘你任教。” 菲利普皱起眉头。“那就意味着我要搬过去住,可拉腊的总部在纽约呀。”他摇摇头。“我不能对她做这种事。你不知道她对我有多好,比尔。” “我绝对相信。” “为照顾我,她实际上已经放弃了她的事业。她是我所知道的最体贴、最富感情的女人。我非常爱她。” “菲利普,你至少可以考虑一下伊斯曼的许诺啊?” “转告他们,我很感激,不过我怕是不能应聘。” “你要是改变主意,告诉我一声,好吗?” 菲利普点点头。“头一个就告诉你。” 菲利普回到楼顶套间时,拉腊已经到公司上班去了。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绪难宁。他想着和埃勒比的谈话。我是想教书。他自言自语地说。可是我怎么能开这个口,要拉腊搬到罗切斯特去住呢?没有她,我是决不会一人去的。 他听见开大门的声音。“拉腊?” 是玛丽安。“哦,对不起,菲利普。我不知道有人在家,我是来还钥匙的。” “我还以为你这会儿已经到了旧金山呢。” 她看着他,一脸迷惑。“旧金山?为什么?” “你不是在那儿另找了份工作吗?” “我还没有工作。” “可是拉腊说……” 玛丽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她没告诉你她为什么解雇我吗?” “解雇你?她对我说,你辞职了……找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 “那不是真的。” 菲利普一字一顿地说:“我想你还是坐下慢慢说吧。” 他们面对面坐了下来。“这里出了什么事?”菲利普问。 玛丽安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想你妻子大概以为我……我对你有所图谋。” “你在说什么?” “她赖我偷了你送给她的宝石手镯,以此为借口把我解雇了。我想她肯定是把它藏到什么地方了。” “我不信。”菲利普辩白说。“拉腊决不会干出这种事。” “为了不失去你,她什么都做得出的。” 他端详着玛丽安,不知所措。“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让我同拉腊谈谈,再……” “不。千万别谈。你最好不让她知道我来过这里。”她说罢站起身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 “别担心。我会另找一份工作的。” “玛丽安,要是我能做点什么……” “不用啦。” “真的吗?” “真的。多多保重吧,菲利普。”她走了。 菲利普看着她离去,心烦意乱。他无法相信拉腊能干出这种骗人害人的事情。他想不通,她为什么没把这事告诉他。也许玛丽安真的偷了手镯,拉腊不说是不想败他的兴,他想道,玛丽安是在撒谎。第三十二章 当铺坐落在商业区中央的州南街上。杰西·肖走进店里,柜台后面的老头儿抬起头来。 “早上好。能为你做点什么?” 肖把一块手表放到柜台上。“这块表,你愿出多少钱?” 当铺主拿起表,仔细看了看。“皮亚杰。好表啊。” “可不。我真舍不得丢下它,可我倒了点小霉。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铺主耸耸肩。“干我这一行的,岂能不明白。我见过的不走运的事儿,你听都没听过呢。” “过几天我再来把它赎回去。星期一我就能另谋个差事了。这之前,我必须尽量多凑些钱。” 当铺主益发仔细打量起手表来。表壳的背面,残留着尚未刮干净的字迹。他抬起头,对顾客说:“请你稍等一下。我要看一下机件。有时候,这种表是曼谷产的。他们往往记不住装任何机件。” 说罢,他拿着表进了屋里。他戴上寸镜,细细研究着背面的字迹。他隐隐约约能猜出几个字母。老头儿于是拉开抽屉,拿出一份警情通告。通告对表的特征作了一番描述,还提到了上面镌刻的赠言:“谨赠菲利普,拉腊”。他正要拿起电话,突然听到顾客喊了起来:“喂,我还有急事呢。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来啦。”当铺主应道。他回到店堂。“我可以典给你500美元。” “500?这表值……” “愿意就拿着,不愿意就走路。” “那好吧,我拿着。”他勉强地说。 “你还得把这张表填一下。”当铺主说。 “好的。”他写下了亨特大街2l号约翰·琼斯。就他所知,芝加哥根本就没什么亨特大街,他当然也不是什么约翰·琼斯。他收好钞票。“多谢多谢。我过几天就来赎表。” “好的。” 当铺主拿起电话报了警。 20分钟后,一位侦探到了当铺。 “他人在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报警?”侦探问道。 “我试过。他急着赶路,而且神情不定。” 侦探打量着那顾客填的表格。 “那对你们不会有什么用的。”当铺老板说。“他用的也许是假名假地址。” 侦探咕哝道:“别开玩笑啦,这表是他本人填的吗?” “是的。” “那我们就能抓获他。” 在警察总部,不到3分钟,电脑便鉴别出了表格上的指纹。杰西·肖。 管家来到客厅。“对不起,阿德勒先生,有位先生请你听电话。是个叫曼奇尼的中尉。我是不是……?” “我接。”菲利普拿起话筒。“你好?” “菲利普·阿德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