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48小时,拉腊就来到了伯纳姆的办公室,递给他一张300万美元的支票。 “这是购买曼哈顿中央医院的头笔付款,”拉腊说,“我满足您的要价。顺便说一句,您可以留着那100美元了。” 在接下来的半年里,凯勒负责与银行交涉融资上的事情,拉腊与建筑师们负责了设计上的事情。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建筑师、工程公司和销售部都在有条不紊地工作着。4月份,拆除医院旧楼,兴建新大楼的工程开工了。 拉腊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天早晨6点钟她就来到了建筑工地,注视着拔地而起的大楼。她感到有些窘促,因为在这一阶段里,大楼由工人来摆弄,她无事可干。她已习惯于操劳不息,喜欢有成打的工程遍地开花。 “我们干吗不再上一个工程?”拉腊问凯勒。 “一个工程就够我们招架了。如果你再上劲儿,弦就会绷断。难道你忘了你把自己的老底子全押在这项工程上了?万一有个闪失……” “不会有什么闪失。”她注意到了他的异常神情,“什么事使你如此不安?” “是你与储蓄信贷公司签订的那份协议……” “怎么啦?我们得到了贷款,不是吗?” “可是我不喜欢关于竣工日期的那个条款。万一大楼不能在3月15日之前盖好,产权就被他们拿走了,你将倾家荡产。” 拉腊想起了她在格莱斯湾盖过的那座楼,想起了她的穷朋友们如何仗义勇为帮助她的情景。可今天的她已非昔日的她了! “别担心,”她对凯勒说,“大楼会按期完工的。你肯定我们不能物色另一项工程了吗?” 拉腊和销售部的人在谈话。 “大楼底层的零售铺面已全部签约售出,”销售部经理告诉拉腊,“公寓住宅有一半以上也已售出,估计竣工之前总计能卖掉3/4,剩余部分竣工后会很快售完。” “我要求你们在竣工前全部售完。”拉腊说,“还要加大广告力度。” “遵命。” 凯勒走进办公室,“我不得不向你认输了,拉腊。你是对的,大楼可以按期竣工。” “它会成为我们的摇钱树的。” 1月15日,离竣工截止日期还有60天时,楼层封了顶,外部工程已经结束,工人们正在安装内部电路网络与各种管道。 拉腊站在工地上,注视着头顶上的工人们在高耸的脚手架上干活。一个工人停下手中的活计,掏出一包香烟。就在他这么做时,一把扳钳从他手中滑落,向远远的地面飞去。拉腊看着这把飞速而来的扳钳向她砸来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跳离了原地,心头怦怦撞击。那个工人正低头往下瞧,挥手向她表示歉意。 拉腊铁青着脸走进工作电梯,升到那名工人干活的工作面,不顾脚下令人眩晕的高度,沿脚手架向那人走去。 “是你掉了那把扳钳?” “是的,对不起。” 她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你被解雇了,马上离开我的工地。” “唉,”他说,“我并非有意的,这……” “滚走!” 那人狠狠地看了她片刻,然后走开,乘电梯下去。 拉腊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一些。其余的工人都在注视着她。 “回去干活。”她命令道。 拉腊和纽约市律师萨姆·戈斯登正在共进午餐,他是她的工程合同法律代理人。 “我听说工程进展得相当顺利。”戈斯登说。 拉腊满面春风。“岂止是顺利,再有一两个星期就竣工了。” “我可以坦白一件事吗?” “可以,不过小心别自投法网。” 他笑出了声,“我曾打赌你竣不了工。” “真的?为什么?” “像你现在手中这种规模的房地产开发项目,应该是男人的游戏。女流之辈在房地产业中充其量只能盖点合作社什么的。” “这么说,你曾和别人打赌反对我?”拉腊说。 戈斯登微笑着,“是的。” 拉腊向他逼近了一点,“萨姆……” “嗯?” “我手下从来没有人敢打赌反对我,你被解雇了。” 拉腊起身出了餐馆,撇下戈斯登张口结舌地坐在那儿。 第二周星期一早上,当拉腊驾车朝建筑工地驶去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霎时她明白是什么使她感到异常了,原来是一片寂静——工地上听不到汽锤和钻头的声音。当她驰入工地后,眼前的情景令她难以置信:工人们正收拾设备和工具纷纷离去。一名工长在打点着自己的行装,拉腊匆匆赶上前去。 “怎么回事?”拉腊质问,“现在才7点钟呀。” “我正在撤走我的人。” “你说什么?” “工人中间爆发了不满,卡梅伦小姐。” “什么不满?” “您是不是打了一名工人耳光?” “什么?”她早已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哦,是的。他活该,我解雇了他。” “市政府给您发了随便打雇员耳光的执照吗?” “等一等,”拉腊说,“事情不是这样的。他掉下一把扳钳,险些砸死我。我想我当时是气坏了。我很抱歉,但我不愿意再让他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工长说,“我们的人谁也不会回来了。” 拉腊盯住他,"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们的工会可不认为这是个玩笑。”工长告诉她,“他们已下令要我们撤走,我们正在执行命令。” “可你们是签了合同的。” “是您破坏了合同,”工长对她说,“如果您有什么不满,请找我们的工会交涉。” 他动身要走。 “请等一下,我已经说过我感到抱歉。我看这样办吧。我……我愿意向那人道歉,他可以复职。” “卡梅伦小姐,我认为您还是没有领会问题的实质。他不想再回来干活了,我们有干不完的活,这是座繁忙的城市。我还要告诉您另外一点,女士。我们都是大忙人,犯不着让老板到处扇我们的耳光。” 拉腊僵立不动,目送他离去。眼前发生的事情,好似飞来横祸、半夜噩梦。 她急忙奔回办公室,打算把消息告诉凯勒。 未等她开口,他就说,“我知道了,我一直在给工会打电话。” “他们怎么说?”拉腊急切地问。 “他们说下个月召开听证会。” 拉腊面色如土,“下个月!我们只剩下60天的期限了。” “我对他们也说了。”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这不关他们的事。” 拉腊瘫在长沙发椅里,“哦,天哪!我们怎么办?” “我不知道。” “也许我们可以说服银行……”她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我怕也是不行。”忽然她眼前一亮,“我有办法了,我们去另外雇一家建筑公司……” “拉腊,现在没有一名建筑工会的工人敢碰一下我们的大楼。” “我还不如杀了那个杂种。” “是的,也许那样情况还好点。”凯勒干巴巴地说。 拉腊站起身,开始来回踱步。“我们可以请萨姆·戈斯登出面……”她忽然记起来了,“不行,我上周解雇了他。” “为什么?” “别管他。” 凯勒绞尽脑汁地在思考,“也许我们应该求助于一位有影响的劳工纠纷律师……那种有权有势的人。” “这主意好。得找那种速战速决的人。你有认识的吗?” “没有。不过萨姆·戈斯登在一次会议上提起过一个人。那人姓马丁,叫保罗·马丁。” “是个什么人?” “我不清楚。不过当时我们是在讨论有关工会的问题,萨姆就提起了他的名字。” “知道他在哪个公司吗?” “也不知道。” 拉腊按蜂音器,叫来了秘书,“凯西,在曼哈顿有一个名叫保罗·马丁的律师,你给我查明他的地址。” 凯勒说,“为什么不先查他的电话号码,和他预约一下?” “没时间了,情况不允许我们慢条斯理地等人家约见。我今天就去见他。如果他能帮助我们,那最好。如果他不能,我们还得另想办法。” 但是拉腊心里很清楚:不会另有办法了。第十二章 保罗·马丁的办公室位于华尔街一幢写字楼的第25层上。门上的牌子给人以冷若冰霜的感觉:保罗·马丁,法律代理人。 拉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接待室比她预想的要小,室内摆着一张疤痕累累的办公桌,桌后坐了一位浅发女秘书。 “早上好,您有什么事?” “我来见马丁先生。”拉腊说。 “他说好要见您的吗?” “是的,说好的。”拉腊没有时间去多费口舌。。 “请问尊姓?” “卡梅伦。拉腊·卡梅伦。” 那秘书以一种不为所惑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请稍候,我去问一问马丁先生能否见您。”她从桌后站起身,向里间走去。 他一定得见我,拉腊心想。 一会儿,秘书出来了。“请吧,马丁先生同意见您。” 拉腊掩饰住内心的宽慰,“谢谢您。” 她走进里间,这是一间面积不大、陈设简朴的办公室,有一张办公桌、两张长沙发椅、一张咖啡桌和几把椅子。一点儿不像有权有势的地方,拉腊寻思。坐在办公桌后的男子看上去有65岁以上,面孔轮廓分明,鹰钩鼻,一头好似鬃毛般的银发。在他的身上有一股粗犷有力、富于野性的生命活力。他穿一套双胸针灰色条纹的老式西服和一件窄领自衬衫,说话声音顿挫低沉,有一种威严感。 “您对我的秘书说我约见了您?” “很抱歉,”拉腊说,“我非得见您不可,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 “坐下,小姐芳名?” “卡梅伦。拉腊·卡梅伦。”她在椅子上坐下。 “我能为您做什么呢?” 拉腊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我遇上了一点麻烦,”一幢尚未竣工、还只是个框架的24层钢筋水泥大楼被人遗弃在那里,“是关于一幢建筑的。” “怎么了?” “我是个房地产开发商,马丁先生。我正在曼哈顿东区建造一幢写字楼,眼下与工会发生了纠纷。” 他听着,一言不发。 拉腊加快了说话速度。“昨天我发脾气打了一名工人耳光,结果工会号召工人罢工了。” 他困惑不解地打量着她,“卡梅伦小姐,这些事情跟我有什么相干呢?” “我听说您能够帮助我。” “恐怕您听错了。我是一名法人律师,不介入建筑行业,也不与工会打交道。” 拉腊心中一沉,“哦,我本以为……您就一点也帮不上忙吗?” 他将手心按在桌面上,似乎要站起来,“我可以给您几条忠告。去找一位劳工律师帮忙,让他到法院起诉工会……” “可是来不及了,银行给我的贷款快到截止期限了。我……那第二条忠告是什么?” “退出房地产行业,”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胸前,“您不具备驾驭它的条件。” “什么?” “那不是女人呆的地方。” “那么女人该去什么地方?”拉腊气愤地质问道,“光着脚丫,怀孕,整天缩在厨房里?” “差不多就是这类事儿吧。” 拉腊站起身来,极力克制着自己,“您想必是从恐龙时代刚过来的人吧?您大概还没有听说过吧:现在妇女解放了。” 保罗·马丁摇晃着脑袋,“不,只不过瞎起哄罢了。” “再见,马丁先生。很抱歉占用了您的宝贵时间。” 拉腊掉头大步流星地出了办公室,砰的关上了身后的门。她在走廊里停下脚步,深深呼吸着。到这儿来是个错误,她想。我将多年辛勤奋斗挣下的家业孤注一掷,如今穷途末路,就要毁于一旦。我已经走投无路,山穷水尽了。 一切都结束了。 拉腊在雨中走过一条又一条阴冷的大街,丝毫感觉不到料峭扑面的寒风,也知觉不到周围的一切,心里充满了大难临头的恐惧。霍华德·凯勒的话在她的耳畔响起,你盖起一座又一座大楼,靠借钱支撑着它们。这就像一座金字塔,一旦你有个闪失,这座金宇塔就会轰然倒坍。现在,这话应验了。芝加哥的银行将吊销她在那里的财产赎取权,她在纽约这项工程上的所有投资将丧失殆尽,她将不得不全部从头开始。可怜的霍华德,她想,他相信了我的梦想,而我却使他失望。 雨住了,天空逐渐转晴,一轮黯然失色的旭日从云层中挣扎着露出脸来。她这才陡然意识到,现在已是黎明时分,她在大街上奔走了整整一夜。她这才四处张望,辨认自己在什么地方。她发现自己离那个倒霉的建筑工地只有两街区之遥,去看它最后一眼吧,拉腊听天由命地想。 在距离工地足有一街区之远的地方,她听到了那里传来的声响。那是机钻和汽锤发出的声音,是混凝土搅拌机的轰鸣声。拉腊站住倾听了一会,然后拔腿向工地跑去。当她跑到工地时,却僵立不动了,眼前的情景使她呆如木鸡。 所有的工人都在工地上,卖力地干着活。 那个工长笑嘻嘻地迎上前,“早晨好,卡梅伦小姐。” 拉腊半天才说出话来,“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你不是把人都撤走了吗?” 他一脸顺从恭敬的神色,“这是一次小小的误会,卡梅伦小姐。布鲁诺掉下的那把扳钳差点送了您的命。” “可他……”拉腊把话又咽了回去。 “别担心,我已经把他开除了,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了。您尽可以高枕无忧,我们一定按期竣工。” 拉腊仿佛置身梦境。她站在那里,注视着大楼脚手架上密密麻麻的工人,心里想道,一切又失而复得了。保罗·马丁。 拉腊一回到办公室就给他打电话,他的秘书说:“对不起,马丁先生没有空。” “你能转告他,请他给我回个电话吗?”拉腊把自己的号码告诉了对方。 直到下午3点钟,马丁仍未来电话。她又打电话给他。 “对不起,马丁先生现在不空。” 他过后仍未给她回电话。 5点钟时,拉腊径直来到了保罗·马丁的办公室。 她对那位浅发女秘书说:“请通报马丁先生,拉腊·卡梅伦来见他。” 那秘书显出没有把握的样子,“这个,我……请等一下。”她走进里间办公室,过了一会出来了,“请进吧。” 拉腊走进屋时,保罗·马丁抬起头望着她。 “喔,卡梅伦小姐?”他声音冷淡,既不热情,也不敌视,“你有什么事吗?” “我来谢您。” “谢我什么?” “谢您……谢您通融了工会那边的关系。” 他皱起了眉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今天清晨,所有的工人都回去干活了。一切就像奇迹一样,大楼又能够按期竣工了。” “喔,那么恭喜你。” “我将乐于支付您的费用,如果您开一张帐单……” “卡梅伦小姐,我想你一定是弄错了。如果你的问题解决了,我替你高兴,但是这件事跟我无关。” 拉腊注视着他,良久,她说:“好吧。我……我很抱歉打扰了您。” “没关系。”他目送她出了办公室。 一会儿功夫,他的秘书进来了,“卡梅伦小姐给您留下一个包裹,马丁先生。” 这是一个不大的盒子,上面扎着鲜艳的缎带。他好奇地打开了它,里面是一尊全副戎装、虎视眈眈的银质骑士雕像。一个道歉?她叫我什么来着?恐龙?他祖父的话音至今言犹在耳:那是个你死我活的年代,保罗。年轻一代决定夺取黑手党的党魁地位,清除那班留着唇髭的老古董们,他们都是些死不进化的恐龙。这是一场血流成河的残杀,然而他们成功了。 这一切已经那么遥远了,发生在一个古老的国度,在西西里岛。第十三章 1979年,西西里,吉比利那 马丁尼家族在吉比利那这个西西里岛的小村落里是外来户,被看作是异乡人。吉比利那村是一片荒芜贫瘠的不毛之地,终年暴露在酷热无情的烈日下,像一幅悲观主义流派画家笔下的风景画。在这个大部分土地都归征税人——富有的大地主们——拥有的岛上,马丁尼一家买了一小块农田,自己煞费苦心地经营着。 有一天,一个狗腿子来到朱塞皮·马丁尼的家里。 “你的这个小农庄,”他说,“土质太坚硬了,根本不适宜种植橄榄和葡萄,你也没法过上像样一点的日子。” “用不着为我操心,”马丁尼说,“我种了一辈子田。” “我们都在为你担心,”那人不理会他,“唐·维托有几块好地,他愿意租给你。” “我清楚唐·维托的好意和好地,”朱塞皮·马丁尼嗤之以鼻地说,“要是我做了他的分益佃农,他就要拿走3/4的收成,我还要向他缴纳100%的种子利息。我会一年忙到头,最后落得个两手空空,就像跟他做交易的其他傻瓜的下场一样。告诉他,我不干,谢谢你啦。” “你这样做就铸下大错了,先生。这是个无法无天的国家,随时都会遇上飞来的横祸。” “你是在威胁我吗?” “当然不是,先生。我只是提醒你……” “滚出我的农庄!”朱塞皮·马丁尼说。 这名监工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悲哀地摇了摇头,“你是个不识时务的人。” 朱塞皮·马丁尼的小儿子伊沃问:“那人是谁,爹?” “一个大地主的狗腿子。” “我不喜欢这家伙,,儿子说。 “我也不喜欢,伊沃。” 第二天夜里,朱塞皮·马丁尼的庄稼被人放火烧了,他的几头牲口也失踪了。 朱塞皮·马丁尼犯了他的第二个错误,他去找了村里的保安警察。 “我要求保护。”他说。 警方不置可否地端详着他。“这正是我们在这里的使命,”他说,“你有什么官司,先生?” “昨天夜里,唐·维托的人烧了我的庄稼,偷走了我的牲口。” “这罪名可是非同小可啊,你有什么证据吗?” “他的一名监工来威胁过我。” “他说过要烧你的庄稼,偷你的牲口?” “当然没有这样说。”朱塞皮·马丁尼说。 “那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要我放弃自己的农庄,向唐·维托租田。” “而你拒绝了?” “当然。” “先生,唐·维托可是个大人物。你想让我逮捕他,就因为他提出要让你分享他肥沃的农田?” “我要你保护我,”朱塞皮·马丁尼要求道,“我不能容忍他们把我赶出自己的家园。” “先生,我深表同情。我将尽力而为。” “我会为此而感激你的。” “我领情了。” 次日下午,当小伊沃从镇子上回家时,看见六七名男人骑马向他父亲的农庄奔去,然后下马进了屋子。 几分钟后,伊沃看见他的父亲被他们从屋里拖到了田里。其中一个人拔出了枪,“我们给你一个逃命的机会,你跑。” “不!这是我的土地!我……” 伊沃恐惧地注视着,这时那人对着他父亲脚边的泥土开了火。 “跑!” 朱塞皮·马丁尼拔腿奔跑起来。 这帮地主的爪牙纵身上马,追上去围着马丁尼团团打转,一路恶吼尖喝着。 伊沃藏在隐蔽处,惊恐万状地目睹了展现在他眼前的可怖一幕。 这群打手骑在马上观赏着这个在田野上拼命奔跑、试图逃脱的汉子。每当他接近土路的时候,他们就纵马上前堵住他的去路,将他踢翻在地。他浑身是血,精疲力竭,渐渐跑不动了。 等到他们觉得玩这种游戏差不多尽兴了,一名打手用绳索套住这汉子的脖子,将他拽到了井边。 “为什么这样?”他喘着气问,“我做了什么错事?” “你去警察那儿了,你不该去那儿。” 他们扒掉朱塞皮的裤子,一个家伙拔出了刀子。其余的人将他按住。 “让你记住这次教训。” 朱塞皮惊叫起来,“别这样,求你们了!我道歉。” 握刀的打手狞笑着,“对你老婆说‘道歉’吧。” 他走上前,一把抓住那汉子的生殖器,将刀刃猛地一拉。 朱塞皮发出令人心悸的惨叫。 “你用不着这玩意了。”这伙人的队长郑重其事地对朱塞皮说。 他拿起割下的生殖器,用劲塞进那汉子的嘴里。朱塞皮恶心地吐了出来。 那队长瞧着众打手,“他还嫌这玩意的滋味不好。” "Uccidi quel figlio di plttana!”[注] [注:意大利语,“杀了这个婊子养的!”] 一名打手从马上下来,在田里拾来几块沉重的石头,给受害人套上沾满血污的裤子,把石头灌进裤子的口袋里。 “你起来吧,”他们将朱塞皮抬起来,举到井口上,“玩你的去吧。” 他们把他扔进井里。 “这口井的水会像尿味一样好闻。”一个打手说。 另一个打手狂笑着,“这些穷光蛋可分不出来。” 他们等候了一会儿,听着井里的扑腾声逐渐微弱,直到完全平息,然后纵身上马,又向屋宅驰去。 匍匐在远处灌木丛里的伊沃毛骨悚然地目击了这一切,这个才10岁的男孩急忙向井边跑去。 他俯视着井底,低声呼喊着:“爹……” 幽深的井底没有半点动静。 这群打手结果了朱塞皮·马丁尼后,又去收拾他的老婆。他们闯进门时,她正在厨房里。 “你们把我丈夫弄到哪里去了?”她质问道。 一声狞笑,“去喝水了。” 两名打手逼近她。一个说,“你长得这么俊,怎么想起来嫁给像他那样的丑汉子?” “滚出我家!”玛丽亚喝道。 “就用这种态度待客吗?”一个家伙逼上前去,动手撕她的衣服,“你应该穿寡妇的衣服,而不是身上的这套。” “畜生!” 炉子上一壶水正沸腾着,玛丽亚拎起水壶,向那家伙的脸上泼去。 “妈呀!”他痛得鬼哭狼嚎,拔出枪对她射击。 她还未倒地,就已气绝身亡。 那队长吼道:“蠢货!对娘们应该是玩过了再杀。走吧,我们该回去向唐·维托复命了。” 半小时后,他们回到了唐·维托的庄园。 “我们已经悉心关照了那对夫妻。”队长报告说。 “那小崽子呢?” 队长惊诧地看着唐·维托,“你可只字未提他们有个儿子呀。” “妈的!我说过要你们关照他全家。” “可他只是个小孩呀,唐·维托。” “小孩会长成男人,是男人就会复仇。杀了他!” “遵命。” 两名打手骑马重新向马丁尼的农庄驰去。 伊沃处于极度惊骇之中。他亲眼目睹双亲被害,现在孤苦伶仃,走投无路,哭诉无门。突然他想起可以投奔一个人:努恩乔·马丁尼,他父亲的兄弟,现在住在巴勒莫。伊沃明白事不宜迟,唐·维托的人还会回来杀害他的,他纳闷这帮家伙刚才怎么没有这么做。这男孩在背囊里塞了一些食物,往肩上一搭,急忙离开了农庄。 伊沃走上了出村的泥土小路,脚不停步地赶路。每当听到身后有车马的动静,他就离开小路,躲进树丛里。 一小时后,他发现了一队骑马沿小路追捕他的打手。伊沃躲藏起来,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这帮家伙走得无影无踪了,才继续赶路。夜里,他睡在果园里,靠树上的果实和田里的蔬菜充饥。他走了三天三夜,等确信已摆脱唐·维托的追捕了,他才走近一个有加油站的村庄。一小时后,他坐上了一辆驶往巴勒莫的货车。 伊沃在午夜时分抵达他叔叔的宅院。努恩乔·马丁尼住在城郊一所繁华府第里,宅前有一个宽敞的露台和柱廊,还有一片庭院。伊沃敲打前门,里面半天没有动静,随后一个深沉的嗓音传了出来,“见鬼,是谁呀?” “我是伊沃,努恩乔叔叔。” 一会儿功夫,努恩乔·马丁尼打开了门。伊沃的叔叔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长着高高的鼻梁和飘逸的白发。他身穿睡衣,惊讶地看着这孩子。“伊沃!深更半夜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父母呢?” “他们死了。”伊沃泣不成声。 “死了?进来,进来。” 伊沃步履踉跄地进了宅院。 “真是晴天霹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故?” 伊沃摇着头,“唐·维托杀害了他们。” “杀害?为了什么?” “我爹没肯租他的田。” “喔——” “他为什么要杀害他们?他们从未得罪过他呀。” “这不是个人之间的恩怨。”努恩乔说。 伊沃瞪大了眼看着他,“不是个人恩怨?我听不懂。” “唐·维托可以说是无人不晓,他大名鼎鼎,是一个豪绅——一位有权有势、令人敬畏的人物。如果他容忍你父亲蔑视他,别人就会仿效你父亲,他的权势就会失掉。这件事谁也无能为力。” 这男孩悚然地瞅着他,“就这么算了?” “至少现在是这样,伊沃,现在还不行。另外,你看上去需要好好睡上一觉。” 早晨,吃早饭时,他们谈了话。 “你愿不愿意留在这里为我干活?”努恩乔·马丁尼是个鳏夫。 “我想我是愿意的。”伊沃说。 “我用得着像你这样机灵的男孩,而且你看上去挺坚强。” “我就是坚强。”伊沃对他说。 “很好。” “您是干哪一行的,叔叔?”伊沃问。 努恩乔·马丁尼微笑着,“我保护别人。” “玛菲亚”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黑手党”,最初滋生于西西里岛和意大利境内的其他贫困地区。他们向平民百姓提供保护,使他们免受专制政府的残酷迫害。“玛菲亚”伸张正义,打抱不平。它的势力越来越大,以至于后来连政府都害怕它,商人们和农民们则向它进贡。 在传说中,“玛菲亚”这词起源于一位年轻姑娘被奸杀的故事。姑娘的母亲悲痛欲绝,每到夜晚就四处悲切地呼唤女儿的名字,“玛——菲亚!玛——菲亚!” 努恩乔·马丁尼就是黑手党在巴勒莫的魁首。他的职责是监督人们向黑手党缴纳贡赋,惩罚那些拒缴的人们。惩罚的方式很多,可以是打断受罚人的一只胳膊或一条腿,也可以是缓慢而痛苦地把他们折磨至死。 伊沃开始了为他叔叔服务的生涯。 在以后的15年中,巴勒莫成了伊沃的学校,叔叔努恩乔则是他的老师。伊沃先是充当信差,后来提升为收款员,最后成为他叔叔得力的副手。 伊沃25岁那年,与一位体态丰腴、名叫卡尔梅拉的西西里女子结了婚。一年后,他们生了儿子吉安·卡洛,伊沃把家迁进了自己新买的宅院。在他叔叔去世后,伊沃接替了叔叔的职位,干得比叔叔还要得心应手。他财运亨通,但在他的心里,总有一桩事儿没有了结。 一天,他吩咐卡尔梅拉,“你打点一下行装,我们要搬到美国去。” 她吃惊地看着他,“为什么要去美国?” 伊沃不习惯别人来盘问他。“照我说的去做。我要出一下门,两三天后回来。” “伊沃……” “去收拾。” 三辆黑色的汽车停在了吉比利那警察所的门前。当六七名男子推门走进办公室时,警察队长正坐在办公桌前,体重增加了30磅。来客们身着体面的服装,一副阔绰气派。 “早上好,先生们。有什么事要我效劳吗?” “我们是来为您效劳的。”伊沃说,“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朱塞皮·马丁尼的儿子。” 这个警官的眼睛瞪大了,“你,”他说,“你到这儿来干什么?这儿对你很不安全。” “我来给你看牙齿。” “我的牙齿?” “对。”伊沃手下的两个人向警官围拢过去,将他的胳膊反拧到背后,“你的牙齿需要动点手术,我来治一治它们。” 伊沃用枪抵进警察队长的嘴里,随后扣动了扳机。 他转过身对同伴说:“我们走。” 15分钟后,三辆汽车开到了唐·维托的宅前。门外有两名卫兵,好奇地注视着这支车队。汽车停下后,伊沃下了车。 “早上好,唐·维托要我们来见他。”他说。 一名卫兵皱着额头,“他一点儿也没对我们说起过……” 说话间枪响了,两名卫兵应声倒地,被枪弹炸得血肉横飞。枪里装的是弹药筒,里面灌满了铅丸,就像猎人惯用的喷炸枪子弹。 唐·维托在屋里听到了枪声,从窗口看到了院外发生的事情。他敏捷地打开抽屉,取出一把枪来。 “佛朗科!”他呼唤着,“安东尼奥尼!快!” 屋外又传来几声枪响。 一个声音高喊道:“唐·维托……” 他四处逃奔。 伊沃手里拿着枪堵住了他的去路,“把枪放下。” “我……” “放下!” 唐·维托松开手让枪落到地上,“你想要什么东西就拿去,别呆在这儿。” “我什么东西也不拿,”伊沃说,“事实上,我来这儿,是因为我欠你东西。” 唐·维托说:“无论你欠了我什么,我都准备忘掉它。” “我可忘不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伊沃·马丁尼。” 老头子皱起眉头,努力地回想着。他耸了耸肩膀,“这个名字跟我没什么瓜葛。” “15年前,你的人杀了我的父母。” “那太糟糕了。”唐·维托大声说,“我将对他们严惩不贷,我亲自……” 伊沃挥臂用枪猛击他的鼻梁,他的脸上立刻血流如注。“这样做没有必要,”唐·维托喘着气说,“我……” 伊沃拔出一把刀,“脱掉你的裤子。” “干什么?你不能这……” 伊沃举起了枪,“脱掉裤子。” “不!”他尖声叫嚷着,“你别图一时痛快。我有儿子和兄弟,一旦你伤害了我,你就是逃到天涯他们也会抓到你,像杀一只狗一样地杀掉你。” “但愿他们能找到我。”伊沃说,“脱裤子!” “不。” 伊沃开枪击中了他的一只膝盖,那老头发出凄厉的喊叫。 “我来帮帮你吧。”伊沃说,他伸手拽掉了唐·维托的外裤,然后扯下他的内裤。“这货色已经不足了嘛,是不是?唔,我们还得费点劲才行。”他抓住唐·维托的生殖器,用刀使劲割了下来。 唐·维托昏厥过去。 伊沃将阴茎塞进老头的嘴里,“对不起,我没有井好扔你。”他说。就在他做出要离开的姿势时,他一枪击中了老家伙的脑袋,随即转身出屋来到汽车前。他的朋友们正等着他。 “我们走。” “他的家族很大,伊沃。他们会到处追踪你的。” “让他们追踪去。” 两天后,伊沃带着妻子和儿子吉安·卡洛乘船去了纽约。 在上世纪末,美洲大陆是一片充满了机遇的福地。纽约有很多意大利人,许多伊沃的朋友已先他来到了这座大都市,决心在这里施展他们最拿手的专长:屁护行业。黑手党的势力迅速发展起来,伊沃按英语习惯将姓氏由马丁尼改成马丁,安然享受着荣华富贵。 吉安·卡洛的表现令其父大为失望。这小伙子17岁就使一个意裔姑娘怀了孕,两人悄悄地举行了婚礼,匆匆成了家,3个月后,他们有了一个儿子——保罗。 伊沃对他的孙子寄予了厚望。律师在美国是一项极为重要的职业,伊沃决定,他的孙子应该成为一名法律代理人。这个年轻的男孩雄心勃勃,聪明过人,21岁时被哈佛大学法学院录取。当保罗毕业后,伊沃安排他进了一家声誉卓著的法律公司,不久就成了该公司的合伙人。5年后,保罗开设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那时,伊沃已在各种合法经营的行业中投下了巨资,让他的孙子为他料理法律事务,但仍然保持着与黑手党的联系。1967年,也就是伊沃去世的这一年里,保罗与意裔姑娘尼娜结了婚。一年后,他妻子生下了一对双胞胎。 70年代仍然是保罗忙碌的时期。他的主要委托人是工会,正因为如此,他便处于一种很有权势的地位。商界和企业界的巨头们都想和他拉上关系。 一天,保罗与他的一位委托人比尔·罗昂——一位受人尊敬、不了解保罗底细的银行家一起吃午饭。 “你应该参加我们的森尼维尔高尔夫球俱乐部。”比尔·罗昂说,“你玩高尔夫球,对吧?” “偶尔玩玩。”保罗说,“得看我有没有空。” “这就行。我是新会员接纳委员会成员,你要我帮你申请会员资格吗?” “那很荣幸。” 第二个星期,委员会开会讨论吸收新会员问题。保罗·马丁的名字被提了出来。 “我可以当他的介绍人。”比尔·罗昂说,“他人品很好。” 另一位委员约翰·哈蒙德说,“他是意大利人,对吧?我们的俱乐部里不需要这种低级血统的人,比尔。” 这位银行家看着他,“你要对他投反对票吗?” “你说得对极了。” “好吧,那我们先不考虑他。下一个……” 会议继续讨论。 两星期后,保罗·马丁说和这位银行家共进午餐。“我最近可是一直在练高尔夫球呀。”保罗打趣道。 比尔·罗昂感到很窘,“这事有一点阻力,保罗。” “阻力?” “我已经向委员会推荐了你,不过恐怕有一名委员对你持有异议。” “哦?为什么?” “这不是针对你个人的。那人是个老顽固,他不喜欢意大利人。” 保罗微笑着,“我不会往心里去的,比尔。很多人都不喜欢意大利人。这位先生……” “哈蒙德。约翰·哈蒙德。” “那位肉品包装商?” “是的。他会改变主意的。我要同他再谈一次。” 保罗摇摇头,“不必麻烦了。对你实说吧,我对高尔夫球并不着迷。” 半年后,大约在7月中旬,四辆哈蒙德肉品包装公司的冷冻货车满载猪腰、大排和猪后坐,从明尼苏达州的包装车间驶往布法罗和新泽西的超级市场。在途中这些货车驶离了公路,司机们打开冷库大门后扬长而去。 约翰·哈蒙德闻讯后暴跳如雷。他喊来了经理。 “搞的什么鬼名堂?”他质问道,“价值150万美元的肉品就扔在太阳底下变质腐烂了,这是怎么回事?” “工会搞了一次罢工。”经理说。 “事先都不通知?他们为什么要罢工?要钱?” 经理耸耸肩,“我不知道。他们什么也不对我说,就这么撇下卡车走了。” “叫本地工会的头头来见我,我来同他谈谈。”哈蒙德说。 当天下午,工会代表——一名工长被请进了哈蒙德的办公室。 “为什么事先不通知我要进行罢工?”哈蒙德质问道。 工会代表抱歉地说,“连我也不知道,哈蒙德先生。那些司机准是发疯了才走开的。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你们不是不知道,我一向待人通情达理。他们到底想千什么?想加工资?” “不,先生。是因为肥皂。” 哈蒙德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肥皂?” “是的。他们不喜欢你们在浴室里配放的肥皂,味道太重了。” 哈蒙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肥皂的味道太重?这就是要我损失150万美元的理由?” “别责怪我,”那工长说,“是他们这么说的。” “天哪,”哈蒙德说,“这真令人难以置信。什么样的肥皂才合他们意——仙女用的肥皂?”他用拳头捶打着桌面,“下回这些家伙再有什么意见,你得首先来告诉我。听见我的话了吗?” “是,哈蒙德先生。” “你叫他们回去干活。今晚6点钟以前,他们的浴室里将摆上市场上最贵的肥皂。听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