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女儿?”麦克斯温责问道。 詹姆斯·卡梅伦扬起头,目光混浊地说:“不关你的事!” “你喝醉了。” “嗬,不醉干嘛?如果没有女人,就得有威士忌,不对吗?” 麦克斯温来到厨房,拉腊正在水槽边洗碗,眼里饱含热泪。麦克斯温伸出双臂拖住她。“别当真,好闺女,”他安慰着,“他不是那个意思。” “他恨我。” “不,不是的。” “他从未对我和言悦色地说过一个字。从未!” 麦克斯温无话可说了。 夏天,旅游者纷纷来到格莱斯湾。他们开着豪华的汽车,穿着漂亮的服装,沿着城堡街逛店购物,在塞达餐馆和贾斯珀海鲜馆用餐,观赏英戈尼希海滨、斯摩克海角和鸟岛。他们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上等人,拉腊羡慕他们,渴望在夏末他们离去时,跟随他们逃之夭夭。可是,怎么逃呢? 拉腊听说过外公马克斯韦尔的事情。 “这个老混蛋想拆散我与他宝贝女儿的婚事。”詹姆斯·卡梅伦对每一个愿意听他诉苦的房客抱怨道,“他富得流油,可你们猜猜他给了我什么?屁也没给。我怎么待他的?我尽心尽意地照料着他的佩吉……” 拉腊梦想着有一天外公会来把她接走,把她带到书上写着的那些迷人的城市:伦敦、罗马和巴黎。那样我就能穿上漂亮的衣服,拥有成百件套装和新鞋子!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外公依旧杳无音信。拉腊终于明白,她再也不会见到外公了,她的一生注定了要在格莱斯湾度过。第四章 对生长在格莱斯湾的青少年来说,有很多可以参加的运动项目:足球、冰球、滚球、溜冰,夏天则可以游泳和钓鱼。卡尔斯药店是孩子们放学后最爱去的地方,它旁边有两家电影院。如果想跳舞,则可以去韦里申花园。 拉腊轮不到享受这些快乐。她每天早晨5点钟起床,帮助伯莎烧房客的早饭。等她把房客的被子都叠好了,才能去上学。下午,她要赶回去准备晚饭,帮助伯莎把饭菜摆上桌。晚饭后,她还要收拾饭桌,洗刷碗盘并把它们揩干净。 客栈里供应几种苏格兰人爱吃的菜:白汁鸡、肉汤、甘蓝爪。黑葡萄千甜面包也是一种家乡食品,每块面包用半磅面粉调成糊状后装入短模子里烘烤。 晚餐桌上苏格兰房客们的聊天,把苏格兰高地的模样儿活灵活现地展示给了拉腊。她的祖先来自那片土地,有关他们的故事传给了她一种归宿感。房客们谈大峡谷,谈那一带的尼斯湖、洛基和林恩赫,也谈沿海那怪石嶙峋的岛屿。 在客栈的起居室里,有一架破旧的钢琴。有时候在晚上,房客们都吃过晚饭了,便聚集在一起,唱起家乡的歌谣。 有一年,镇上举办了一次庆祝游行。格莱斯湾所有的苏格兰男人都穿上了褶叠短裙和格子呢上衣,在大街上吵吵闹闹地吹奏着风笛。 “这些男人为什么要穿裙子?”拉腊问芒戈·麦克斯温。 他皱起了眉头。“这不是裙子,好闺女,这叫短裙。我们的祖先很久以前发明了它。在高地,男人穿短裙既可以御寒,又便于保持两腿的灵活,当他们在石南丛生的荒野和泥炭土上躲避敌人的追赶时,便能够奔跑自如。到了晚上,如果露宿在野外,将短裙的褶叠展开来,既可以当铺的,又可以当盖的。” 每天晚上在饭桌上都会发生激烈的争论。苏格兰人对什么东西都要争论,他们的祖先属于那种骄傲的部族,至今仍然激烈地维护着他们的历史。“布鲁斯王室专门出懦夫,他们就像摇尾乞怜的狗一样讨好不列颠人。”[注] [注:布鲁斯(Bruce),苏格兰国王,1306-1329年在位,1314年击败英国,使苏格兰获得独立。] “伊恩,你又来了!你压根不懂自己在胡说什么。恰恰是布鲁斯王使苏格兰赢得了独立。向不列颠人摇尾乞怜的是斯图亚特王室。” “呸,你是个笨蛋,祖宗八代都是。” 于是,争论变得火上加油。 “你知道苏格兰需要什么?就需要像罗伯特二世那样的领袖。这位伟人后来留下了21个子女。”[注] [注:罗伯特二世即布鲁斯王。] “嘿,有一半是杂种!” 就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拉腊对这些人能为600多年前发生的事情吵骂不休感到难以置信。 麦克斯温对拉腊说,“别管他们,好闺女。一个苏格兰人即使是在一间空无一人的房子里,也会打起来。” 有一首沃尔特·司各脱爵士的诗深深地打动了拉腊的想象力。 年轻的洛克因瓦离开了西方, 骑着最好的骏马穿过万水千山。 他不带腰刀,不披盔甲, 手无寸铁,单身匹马驰向疆场。 火热的爱情使他不惧战火与死亡, 世界上没有一个骑士像他这样勇敢。 接着这首悲壮的诗篇叙述了这位勇士如何冒着生命危险,去搭救他那位被迫嫁给别人的恋人。 爱情使他忘掉了战争的恐惧, 爱情使他变得更加无畏勇敢, 有谁能敌得过他的豪侠壮胆? 总有一天,拉腊想,一位潇洒英俊的洛克因瓦会来解救我的。 一天,拉腊在厨房里干活,无意中瞥到一份杂志上的广告,心头顿时咚咚跳了起来。广告上是一位英俊的碧眼金发男子,他穿着优雅的燕尾服,打着雪白的领结,热情地微笑着,看上去俨然是一位王子。我的洛克因瓦就应该长得像这位男子,拉腊思忖。他此时正在前来寻找我的途中,很快就会把我从这里救走。那时我正在水槽边洗碗碟,他悄悄地从身后搂住了我的腰,轻声细语地说:“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于是我转过身去凝视着他的双眼,回答说:“你会擦盘子吗?” 伯莎的话音响起来,“我能什么?” 拉腊吓得差点灵魂出窍,她丝毫未意识到,伯莎就站在自己的身后,而她刚才竟然说出了声。 “没什么。”拉腊羞红了脸说。 对拉腊来说,饭桌上最吸引她的话题要数有关苏格兰高地圈地的故事了。她一次又一次地听房客们谈起这些话题,却总是听不够。 “再讲一次嘛。”她恳求着。于是芒戈·麦克斯温便愉快地从命,满足她的愿望。 “好吧。苏格兰的圈地始于1792年,持续了20多个可耻的年头。老百姓把那一年称作‘羊吃人年’。高地的地主贵族们觉得把士地圈起来养羊,比租给佃户更有利可图,于是将成群的绵羊引进高地。当他们发现这些绵羊能够在严寒的冬天存活时,圈地就开始了。 “悲剧就此发生,羊开始吃人了,起初是成百只羊涌来,然后是成千只,接着是上万只……结果变成了一场血腥的入侵。 “地主贵族看见他们梦寐以求的发财时机来了,但他们首先得赶走这些佃农。这些佃农租耕微薄的土地,天知道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们住在既没有烟囱也没有窗户的小石屋里,现在东家要把他们赶出去。” 这位年轻姑娘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后来呢?” “政府派出巡警队挨村驱逐佃农。士兵每到一个村庄,就限令佃户在6小时内将牛羊和家具带走。佃农只得舍弃地里的庄稼,眼看着巡警队将他们的小屋烧掉。有25万高地男女居民和儿童离乡背井,被驱赶到海边。” “他们怎么可以把别人从自己的土地上赶走呢?” “噢,那些佃农自己没有地,他们向地主租上二公顷田,可这些土地不属于他们。他们得向东家缴纳一定的地租,然后才可以使用这块土地,种点马铃薯,养些牛羊。” “要是这些佃农不搬走又怎么样呢?”拉腊紧张地问。 “那些不肯搬走的佃户,就被烧死在小屋里,政府是十分残忍的。那是个可怖的年代,老百姓忍饥挨饿,霍乱流行,瘟疫就像野火一样四处蔓延。” “真可怕。”拉腊说。 “是呵,好闺女。我们的祖先就靠土豆、面包和稀粥活下来了,有时候连这些都吃不到。但有一件东西是政府剥夺不了的,那就是高地居民的骄傲。他们倾尽全力抵抗,等大火熄灭后,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们依然坚持在峡谷里不走,想方设法从灰烬里抢出些侥幸残存的物品。他们在头顶上搭起帐篷,遮挡夜晚的大雨。我曾祖父的父母当时就在那里,经历了这一切。这是我们民族历史的一部分,已经深深地烙在我们的灵魂里。” 拉腊似乎看见了成千上万的人群,他们被剥夺得精光,绝望而孤苦无援,被所发生的一切惊呆了。她似乎能听得见死者亲人发出的悲号和孩子们恐惧的哭喊声。 “这些人最后怎么样了?”拉腊问。 “他们坐船漂流他方,等待着他们的是死亡的航行。拥挤不堪的人们在船上死于高烧和痢疾。有时候这些船只遇上了风暴,一耽搁就是好几个星期,船上便粮尽水绝。等船只终于靠上了加拿大的海岸时,幸存下来的只有那些身体强壮的人。但是,一旦他们登上了大陆,他们就拥有了从来不曾拥有的东西。” “属于他们自己的土地。”拉腊说。 “是的,好闺女。” 总有一天,拉腊抑制不住地想,我要有一块属于我的土地,任何人也休想从我手里夺去。 7月初的一个晚上,詹姆斯·卡梅伦正在柯尔斯蒂·鲍蒂妓院与一名妓女鬼混,心脏病突然发作。他当时喝得酩酊大醉,突然倒在床上,那个妓女还以为他是睡着了。 “喂,别这样!我还有别的顾客等着呢!醒一醒,詹姆斯!醒一醒!” 他拼命地喘息,紧紧捂住胸口。 “看在上帝份上,”他呻吟着,“去找个医生。” 一辆救护车把他送到夸里街上的一家小医院。邓肯大夫派人去喊拉腊。她怦怦心跳地走进了医院,邓肯正等着她。 “出了什么事?”拉腊急切地问,“我爸爸死了吗?” “没有,拉腊,不过我担心他得了心脏病。” 拉腊僵立在那里,“他……他能活下来吗?” “我不知道。我们正在尽力抢救。” “我能见他吗?” “你最好明天早晨再来看他,姑娘。” 她木然地走回家,心里充满了恐惧。上帝啊,求您别让他死吧,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呀。 当拉腊回到客栈时,伯莎正等候她。“出了什么事?” 拉腊告诉了她。 “哦,天哪!”伯莎说,“今天还是个星期五呢。” “什么?” “星期五呀。今天是收房租的日子。如果我没认错肖恩·麦卡利斯特的话,他会抓住这个借口把我们撵到大街上去。” 过去,当詹姆斯·卡梅伦喝得烂醉如泥时,他便打发拉腊到其他几家客栈去收房租,这种情况至少有十多次了。拉腊将收来的钱交给父亲,他第二天再亲自送到肖恩·麦卡利斯特那儿去。 “我们怎么办呢?”伯莎哭丧着脸。 拉腊忽然有了主意。 “别着急,”她说,“我来处理这事。” 当晚饭吃到一半时,拉腊对房客们宣布道:“先生们,你们能听我说件事吗?”房客们都停止了交谈,注视着她。“我父亲他……他感到有些眩晕。现在他正在医院里,医生要对他进行观察。因此,在他出院以前,由我收房租。晚饭后,我在客厅里等候各位。” “他会痊愈吗?”一个房客问。 “哦,当然。”拉腊强装笑脸,“病情并不严重。” 晚饭后,房客们陆续来到客厅,把本周的房租交给拉腊。 “希望你父亲很快康复,孩子……” “如果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请尽管说……” “你真是个好闺女,能帮你爸爸分忧……” “其他几家客栈的房租怎么办?”伯莎问拉腊,“你爸爸还应该再收四家客栈的房租。” “我知道,”拉腊说。“如果你帮我洗碗,我就出去收房租。” 伯莎半信半疑地瞧着她,“但愿你走运。” 事情比拉腊预料的还顺利。大多数房客十分同情她,都乐于向这位年轻姑娘伸出援助之手。 第二天一早,拉腊带着装满租金的信袋去见肖恩·麦卡利斯特。当拉腊走进去的时候,这位银行老板正坐在办公桌后。 “我的秘书说你要见我?” 4是,先生。” 麦卡利斯特打量着面前站着的这个骨瘦如柴的邋遢姑娘。“你就是詹姆斯·卡梅伦的女儿?” “是,先生。” “萨腊?” “拉腊。” “得知你父亲的病情我很遗憾,”麦卡利斯特说,话音里全无半点同情,“当然,既然你父亲病得这样重,他承担的那部分工作,我得另作安排。我……” “哦,不,先生!”拉腊赶紧说,“他让我代替他。” “你?” “是,先生。” “恐怕这不行……” 拉腊拿出信袋放在他的桌上,“这是本周的租金。” 麦卡利斯特吃惊地瞪着她,“收齐了?” 她点点头。 “你收的?” “是,先生。在我爸爸病好之前,每个星期由我来收。” “让我想想。”他打开信袋,仔细地点了钱。拉腊看着他把这笔收入登记在一本绿色的大帐簿上。 一个时期以来,麦卡利斯特一直在考虑辞掉詹姆斯·卡梅伦,因为他酗酒无度,办事拖沓。这会儿,他看出甩掉这家伙的机会来了。他料定面前的这个年轻姑娘干不了她父亲的差事,但又意识到,一旦他马上就将詹姆斯·卡梅伦父女俩从客栈里赶到大街上,镇上的舆论会对他十分不利。他打定了主意。 “我让你试一个月,”他说,“到期满时,我们再说。” “谢谢您,麦卡利斯特先生,太感谢您了。” “等等,”他递给拉腊25美元,“这是你的。” 拉腊攥着这25美元,仿佛品尝到了自由的滋味。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凭自己的劳动挣来的钱。 从银行出来后,拉腊去了医院。邓肯大夫正好从她父亲的病房里出来。拉腊突然感到一阵恐慌。“他没有……吧?” “不,没有……他会好起来的,拉腊。”他迟疑不决地说,“我所说的‘好起来’,是指他不会有生命危险,至少现在没有……但是他需要静卧几星期,得有人照顾他。” “我会照顾他的。”拉腊说。 他看着她低声说:“你父亲还不知道病情,亲爱的,他很幸运。” “我可以进去看他吗?” “去吧。” 拉腊走进父亲的病房,停住脚步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詹姆斯·卡梅伦躺在床上,看上去苍白无力,霎时衰老了许多。拉腊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柔情,她终于能够为父亲做一点什么了——一点能让他理解她、疼爱她的事情。她走近床沿。 “爸爸……” 他仰起了脸,喉咙里咕哝着,“见鬼,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客栈里等你干活呢。” 拉腊感到彻骨冰寒,“我……我知道,爸爸。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我去见了麦卡利斯特先生。我对他说,在你病好之前,由我去收房租。还有……” “你收房租?别让我笑掉牙了。”一阵痉挛使他突然浑身颤抖不已。他重新开口时,声音更虚弱了,“这是命运,”他呻吟着,“我会被人扔到大街上去的。” 他甚至没有为她想一想,她将来怎么办?拉腊站在那儿久久地注视着他,然后掉头走出了病房。 三天后,詹姆斯·卡梅伦被送回了客栈,抬到了床上。 “从现在起,几周内你不能起床,”邓肯大夫对他说,“我每隔一两天来给你做检查。” “我不能躺在床上,”詹姆斯·卡梅伦抗议道,“我是个大忙人,有很多事要办。” 大夫瞅着他,平静地说:“你自己选择吧,要么躺在床上活下去,要么起床去送命。” 麦卡利斯特的房客起初是乐意看到这个天真无邪的姑娘来收房租的,可等这种新鲜劲渐渐消失之后,他们就开始推三诿四了: “这个星期我病了,我得付医药费……” “我儿子每个星期都给我汇钱来,但这个星期的邮件被邮局耽搁了……” “我不得不买了一些设备……” “我保证下个星期把钱交清……” 这位年轻姑娘正在为生存而拼搏。她彬彬有礼地听着,然后说:“我很同情,不过麦卡利斯特先生说过了,钱必须今天交齐,否则就必须今天搬出去。” 这些人只好赶快去弄钱,拉腊很不好说话。 “跟你父亲打交道还好些,”一名房客狠狠地嚷道,“他总是答应让我们缓上几天。” 然而,他们最终不得不佩服这姑娘的坚决。 如果拉腊以为父亲的病会促使他对她亲近一些,那她就大错特错了。拉腊竭尽全力,无微不至地照料他。然而,她越是为他牵肠挂肚,他就越是不近人情。 她每天都带给他鲜花和一些小礼品。“看在上帝份上!”他喊道,“别在外面东游西逛,难道你就没有正经事了?” “我原以为你会喜欢这些……” “哼!”他把脸扭向一边的墙壁。 我恨他,拉腊想,我恨他。 一个月过去了。当拉腊带着装满租金的信袋走进肖恩·麦卡利斯特的办公室,看着他数完钱后,他说:“我不得不承认,年轻女士,你确实让我吃了一惊。你比你父亲强多了。” 这话使她感到激动。“谢谢您。” “事实上,这是第一次把全月的租金收齐。” “那么,我爸爸和我可以继续住在客栈了吧?”拉腊急切地问。 麦卡利斯特打量了她一会,“我想是这样。你一定很爱你的父亲吧?” “下个星期六见,麦卡利斯特先生。”第五章 17岁那年,这个细挑枯瘦的小女孩出落成了大姑娘。她的脸庞上带着苏格兰祖先的印记,肤色润泽,蛾眉秀丽,目光深邃,黑发如瀑。特别是,在她的身上有一种拂之不去的忧郁神情,浸透着悲惨民族的气质。拉腊·卡梅伦的脸上有了一种使人目光无法转移的魅力。 大多数房客都是光棍,他们只能花几个钱在柯尔斯蒂妓院和其他窑子里玩一玩妓女,因此年轻美貌的姑娘自然成了他们追逐的目标。有的房客会把拉腊逼到厨房的角落,或是在她进他们卧室打扫时对她说:“你干吗不跟我好呢,拉腊?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情。” 要不就是:“你还没有男朋友吧?我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男人吧。” 再不就是:“你想不想去堪萨斯城玩玩?我下星期要去那里,我很愿意带你一块去。” 在一个接一个房客引诱她跟他们睡觉之后,她冲进了父亲孤苦伶仃躺着的小屋,说,“你错了,爸爸,所有的男人都想得到我。”他目瞪口呆地目送她冲出去。 詹姆斯·卡梅伦在那年春天的一个清晨里死了。拉腊将他葬在帕森德尔区的森林公墓里,出席葬礼的只有拉腊和伯莎,她俩都没有流泪。 一个新房客住了进来,是个美国人,叫比尔·罗杰斯。他70岁左右,秃顶,身材肥胖,是一个和蔼可亲、爱唠叨的老人。每次吃过晚饭后,他就坐下来和拉腊聊天。“你这么漂亮,守在这么个乡巴佬呆的地方真是可惜了。”他劝她说,“你应该去芝加哥或是纽约,那儿才前途无量。” “有一天我会去的。”拉腊说。 “你的人生道路还很长,你清楚自己将来想干什么吗?” “我想拥有自己的东西。” “噢,漂亮的服装和……” “不,是土地。我想拥有土地。我的父亲一贫如洗,一辈子都靠别人的施舍度日。” 比尔·罗杰斯顿时容光焕发,“我过去是做房地产生意的。” “真的吗?” “过去我在中西部到处都有房产,我甚至还一度拥有过连锁旅馆。”他的语调里充满怀旧之情。 “后来呢?” 他耸了耸肩膀,“我太贪心,结果全赔光了。但是,在没赔光的时候,那是很有瘾的。” 于是他们谈了几乎整整一夜有关房地产生意的事情。 “做房地产开发的首条原则,”罗杰斯告诉她,“就是O.P.M.[注]。千万不可忘记这点。” [注:Other people's money(别人的钱)的略写。] “O.P.M.是什么意思?” “就是用别人的钱去做。房地产开发之所以能成为一宗大买卖,是因为政府给了你利用低利率和货币贬值的便利,而你的房地资产却能始终保持升值。在这个行业的经营中,最重要的有三件事情,第一是地点,第二是地点,第三还是地点。一座建造在荒山上的建筑,再漂亮也是白搭,而一幢造在繁华闹市的建筑,再丑陋也能使你财源不绝。” 罗杰斯教给拉腊如何运用抵押,如何筹集后续资金和如何利用银行贷款的知识。拉腊边听边想,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她就像一块海绵,迫不及待地吮吸着每一滴信息。 罗杰斯的谈话中有一点对她是最重要的,“你懂吗,格莱斯湾极其缺乏住房,这对有些人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若年轻20岁……” 从那一时刻起,拉腊开始以一种迥然不同的目光打量着格莱斯湾。她站在空旷的街区旁想象着拔地而起的写字楼和住宅楼。她既感到兴奋,又感到沮丧,因为她的梦想近在眼前,可她却没有财力实现它们。 比尔·罗杰斯离开小镇的那天,他对她说:“记住——用别人的钱。祝你好运,小妹妹。” 一星期后,查尔斯·科恩住进了客栈。他60岁左右,个子矮小,穿着讲究,整洁端庄。吃晚饭时,他和别的房客围坐在桌前,可是很少讲话,似乎习惯于与世隔绝。 他注视着拉腊乐呵呵地在客栈忙进忙出,从不抱怨一声。 “您打算住多久?”拉腊问科恩。 “还不清楚,也许一周,也许一两个月。” 查尔斯·科恩似乎是一个谜,他压根不与其他房客往来。拉腊试图猜想他是干什么的,显然他不是矿工或渔民,也不像商人。他看上去比其他房客有身份有教养得多。他曾告诉拉腊,他本想下榻在镇上的一家旅馆里,可是那家旅馆客满了。拉腊还发现,在饭桌上,他几乎没动过饭菜。 “你们有没有一点水果?”他带着歉意说,“或是蔬菜什么的……” “您是不是饮食有忌戒?”拉腊问。 “有一点。我是犹太人。恐怕格莱斯湾这地方没有一家犹太餐馆。” 次日晚上,当查尔斯·科恩在饭桌前坐下时,放在他面前的是一盘羔羊肋排。他吃惊地抬起头看着拉腊,“对不起,我不吃这个,”他说,“我想我已经说过了……” 拉腊微笑着,“您是说过了,可这是犹太教食品。” “什么?” “我在悉尼镇找到了一家犹太肉铺,是那位掌柜卖给了我这种羔羊肋排。您尝尝吧,您的房租里包括了每天的两顿饭钱。明天您的伙食是牛排。” 打这以后,每当拉腊空闲下来,科恩必定要来和她聊天,主动逗她说话。她的机敏和主见给他的印象很深。 有一天,查尔斯·科恩向她吐露了他在格莱斯湾的真实使命。“我是大陆物资供应公司的代表,”这是一家很有名的全国性商团,“我来这里是想给我们的新商号物色店址。” “这太让人兴奋了。”拉腊说。我已料到他不是来格莱斯湾随便转转的。“你们准备在这里盖一座商店?” “不,我们要物色别的人来盖。我们只是租用这座建筑。” 第二天凌晨3点钟,拉腊在熟睡中醒来,翻身从床上坐起,心头剧烈地撞击着。这是梦吗?不!她思绪奔腾,兴奋得难以重新入睡。 当查尔斯·科恩走出房门吃早餐时,拉腊正守候着他。 “科恩先在……我知道一个好极了的地方。”她脱口说道。 他瞪着她,困惑不解,“你说什么?” “说您要物色的地点呀。” “哦?哪里?” 拉腊却避而不答,“让我先问您几个问题。如果我有一个您中意的地点,如果我又在这地点上盖起了一座楼房,您会同意向我租用5年吗?” 他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太‘如果’了,不是吗?” “您同不同意?”她执拗地问。 “拉腊,你懂得建筑上的事吗?” “我用不着自己去盖,”她说,“我会雇用一名建筑师和一家出色的建筑工程公司去盖。” 查尔斯·科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我懂了。这个好极了的地点在什么地方?” “我会带您去看的。”拉腊说。“相信我,您肯定会喜欢的,这个地点百里挑一。” 早饭后,拉腊带查尔斯·科恩去闹市区。在镇中央的商业街拐角处,有一片空旷的地皮。这里正好是科恩两天前来察看过的地方。 “就是这块地方。”拉腊说。 科恩站在那儿,假装在端详这块地方,“你的眼力真行,这的确是个非常好的地点。” 他已经谨慎地打听过这块地产,得知它的主人是一位叫肖恩·麦卡利斯特的银行老板。科恩的任务是选定一个地点,安排某个承包商去盖这座楼,然后再从这个承包商手里租用这座楼。至于是谁来盖这座楼,对公司来说无关紧要,只要这座楼符合公司的要求就行。 科恩仔细端详着拉腊。她太年轻了,他想。这种念头太愚蠢。然而“……我在悉尼镇找到了一家犹太肉铺……明天您的伙食是牛排。”她是多么富于同情心啊! 拉腊兴奋不已地说,“如果我能买下这块地,按您的要求建造一座楼,您能与我签一份为期5年的租赁合同吗?” 他沉默着,然后缓慢地说:“不,拉腊。它应该是一份10年的租约。” 那天下午,拉腊去见肖恩·麦卡利斯特。当她闯进他的办公室时,他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她。 “你来早了几天,拉腊。今天才星期三。” “我知道。我是来请您帮忙的,麦卡利斯特先生。” 肖恩·麦卡利斯特坐在那儿,紧紧地盯着她。她确实长成一个俊妞了。不是妞,是个美人儿。他看见她的棉织衬衫被乳房饱满地托起。 “坐下,亲爱的。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拉腊太兴奋,不肯坐下。“我想向您贷一笔款。” 这使他着实吃了一惊,“什么?” “我想借一些钱。” 他色迷迷地笑了起来,“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假如你需要一套新衣服或是别的什么,我很乐意效劳……” “我要借20万美元。” 麦卡利斯特的笑容不翼而飞,“你是在说笑话吧?” “没有,先生。”拉腊身体前倾,急切地说:“我有一块地皮想买下来盖楼。有一位尊贵的房客愿意租用这座楼10年,所以不用担心地皮和楼房的投资收不回来。” 麦卡利斯特蹙眉打量着她,“你同地皮的产权人谈过了吗?” “我正在和他谈着呢。”拉腊说。 麦卡利斯特半晌才回过神来。“慢点,你是说我就是那块地皮的产权人吗?” “不错,就是商业街拐角上的那块空地。” “你到这里来,就是想借我的钱来买我的地?” “那块地最多值20万美元,我算过了。我给您30万美元。您从地皮上可以赚到10万,另外加上您给我买地盖房的20万美元贷款的利息。” 麦卡利斯特直晃脑袋,“你这是在要求我在毫无保障的情况下借给你20万美元。这绝无可能。” 拉腊倾身向前,“您有安全保障。您可以持有这块地皮和房子的抵押权。况且我已经有租约人了,您不可能赔钱。” 麦卡利斯特坐在那里琢磨着,心里掂量她提出的建议。然后他笑着说:“你瞧,你很有胆识,不过我没法向我的董事会解释这样一笔贷款。” “您根本就没有董事会。”拉腊戳穿他。 他的笑脸变成了鬼脸,“是的,是的。” 拉腊上身向前微倾,他看见她的双乳压着桌沿。 “如果您答应,麦卡利斯特先生,我保证您不会后悔的。” 他死死盯住她的胸脯,“你一点也不像你的父亲,对吗?” “对,先生。”一点也不像他,拉腊发狠地想道。 “为了慎重起见,”麦卡利斯特小心地试探道,“就算我感兴趣,谁是你的租约人呢?” “他叫查尔斯·科恩,是大陆物资供应公司的代表。” “是那家连锁商团?” “是的。” 麦卡利斯特兴趣顿起。 拉腊接着说,“他们要在这里开一家大型商场,供应矿山设备和伐木机械。” 麦卡利斯特本能地嗅到了有利可图的气味。 “你在哪儿认识这个人的?”他故作漫不经心地问。 “他就住在客栈。” “噢。让我考虑一下,拉腊。我们明天再讨论此事吧。” 拉腊高兴得几乎要发抖,“谢谢您,麦卡利斯特先生。您不会后悔的。” 他微笑着。“是的,我看不会。” 当天下午,肖恩·麦卡利斯特就去客栈找查尔斯·科恩。 “我顺道来拜访您,欢迎您来格莱斯湾。”他说,“我叫肖恩·麦卡利斯特,是本镇银行家,刚听说您大驾光临。您实在不该住在我的客栈里,为什么不到我的旅馆下榻呢?那里要舒适得多。” “那里客满了。”科恩先生解释道。 “那是因为我们不知道您是谁。” 科恩先生乐不可支地问:“我是谁呢?” 肖恩·麦卡利斯特笑了,“我们不必捉迷藏了,科恩先生。消息传起来很快。我听说您对租一座在我的地皮上建造的房屋有兴趣?” “您的地皮在哪里?” “在商业大街上,位置相当不错,不是吗?我看我们完全可以做成一笔生意。” “我已经和别人成交了。” 肖恩·麦卡利斯特大笑起来。“拉腊?那个漂亮的黄毛丫头?我们为什么不去我的银行里谈谈,然后商议起草一份合同?” “我想您还没有听明白,麦卡利斯特先生。我刚才说过了,我已经成交了。” “我想是您没有听明白,科恩先生。拥有那块地皮的不是拉腊,是我。” “她正在向你交涉买这块地,不是吗?” “是的。我可以卖给她,也可以不卖给她。” “我也可以不用那块地。我已经看中了另外三块地皮,都很理想。感谢您来看我。” 肖恩·麦卡利斯特盯着他看了半天,“您是说……您是当真的?” “非常认真。我从不做违背犹太教义的生意,也从不食言。” “可拉腊根本不懂建筑这一行,她……” “她计划去找那些懂这行的人来干。所以,我们将批准这个计划。” 银行老板陷入了沉思,“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大陆物资公司将签订一份10年的租约?” “没错。” “我明白了。好吧,既然如此,我……让我考虑考虑吧。” 当拉腊回到客栈后,查尔斯·科恩将那位银行老板与他的谈话内容告诉了她。 拉腊十分不安。“您是说,麦卡利斯特先生在背着我搞……?” “别担忧,”科恩安慰她,“他会和你成交的。” “您真的这样认为?” “他是个银行老板,他干这行就是为了赚钱。” “那么您呢?您为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拉腊问道。 他曾追问过自己同一个问题。因为你是个充满渴望的年轻人,他想。因为你不应该属于这个小镇。因为我希望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儿。 然而他却对此一言未发。 “我什么也不损失,拉腊。我另外找到了几处地点,都很合适。如果你能买下这块地皮,我很乐意把机会给你。我跟谁成交,我的公司并不介意。如果你搞到了贷款,我也认可了你的建筑队,那我们就可以签约了。” 一股喜悦的激流传遍拉腊全身。“我……我该怎么答谢您呢?我去找麦卡利斯特先生谈……” “我要是你,现在就不去找他,”科恩劝道,“等他来找你。” 她有些放心不下,“万一他不来呢……?” 科恩微笑着说,“他会来的。” 他递给她一份印好的租约合同书,“这是我们讨论过的10年租约。你当然明白,只有当你所盖的建筑完全符合我们的要求时,它才有效。”他又递给她一叠图纸,“这些是我们的设计要求。” 拉腊用了整整一夜,去研究这些图纸和说明。 第二天早晨,肖恩·麦卡利斯特打电话给拉腊。 “你能到我这里来一下吗,拉腊?” 她怦怦心跳,“我15分钟内到。” 他正等候着。 “我一直在考虑我们谈过的事情,”麦卡利斯特说,“我需要一份由科恩先生签字的10年租约书面协议。” “我已经带来了。”拉腊说。她打开包,取出了合同。 肖恩·麦卡利斯特仔细地过了目,“看上去都符合要求。” “那我们可以成交了吧?”拉腊问,她屏住了呼吸。 麦卡利斯特摇摇脑袋,“不。” “可我以为……” 他的手指焦躁不安地敲击着桌面,“实话对你说,拉腊,我根本不急于出售那块地皮。我抓在手里越久,它就越值钱。” 她脸色煞白地看着他,“可你……” “你提出的贷款要求是很勉强的,你毫无经验。我如果把这笔钱贷给你,得有特别的理由才行。” “我不懂……什么是特别的理由?” “让我们来谈谈……就是一点小小的奖励。告诉我,拉腊,你有没有过情人?” 这问题使她猝不及防。 “我?没有。”她只觉得就要失去这宗交易了,“这跟贷款有什么……” 麦卡利斯特弯下身子,“我对你直说吧,拉腊。我觉得你很动人,很想跟你睡觉。这叫公平交易,就是用……” “我懂这意思。”她满脸寒霜地说。 “你应该这么来看问题——这是你为自己而奋斗的一次机会,去拥有财富,去争取地位,去证明你和你父亲不一样,对吗?” 拉腊的脑袋里在旋转。 “你可能从此再也碰不上这样的机会了,拉腊。也许你需要考虑一段时间,然后再……” “不——”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是那么沉重空洞。“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回答。”她两臂紧抱住双肩,竭力抑制着身体的战栗。她的整个前途,她的未来生活,都取决于她马上要说的话了。 “我和你睡觉。” 麦卡利斯特咧开嘴笑了。他站起身走近她,张开肥胖的胳膊想搂抱她。 “不是现在,”拉腊说,“要等我拿到了贷款合同。” 第二天,肖恩·麦卡利斯特交给她一份银行贷款合同。 “这种合同很简单,亲爱的,是一笔金额20万美元、年息8厘的10年付息贷款。”他递给她一支笔,“你只要在最后一页的这儿签字就行了。”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先看看它。”拉腊说。她看了看表,“不过我现在没空,我可以把它带走吗?明天我把它送来。” 肖恩·麦卡利斯特耸耸肩,“很好。”他放低了声音,“关于我们的小小约会,下星期六我有事要去哈利法克斯,我想我们可以一块儿去那里。” 拉腊看着他那张猥亵的笑脸,心里一阵恶心。“可以。”她的声音小得几乎无法听清。 “很好。你在合同上签完字送回来以后,我们就成交了。”他沉思了片刻,“你还需要找一家靠得住的建筑队,你和新斯科舍建筑公司的人熟吗?” 拉腊容光焕发起来。“是的,我认识那里的工长巴斯·斯蒂尔。” 格莱斯湾最大的建筑工程中,有一些是巴斯·斯蒂尔的人盖的。 “很好。这家建筑公司确实技高一筹。换了我,我也选他们。” “我会和巴斯·斯蒂尔谈的。” 那天晚上,拉腊把贷款合同拿给查尔斯·科恩看。她没敢把自己和麦卡利斯特的私下交易告诉他,她感到太可耻了。科恩仔细地阅读了合同,然后将合同还给拉腊,“我劝你不要在这上面签字。” 她十分惊愕,“为什么?” “这合同里有两处陷阱,其中一个条款规定,工程必须在12月31日之前完成,否则建筑物的所有权就转入银行名下,折价不得超过17万美元。换句话说,这座楼的产权将归麦卡利斯特所有。我的公司将变成他的租约人。你不但要被没收房产权,还必须偿还贷款的本息。叫他修改这些条款。” 麦卡利斯特的话音犹在拉腊耳畔回荡:我根本不急于出售那块地皮。我抓在手里越久,它就越值钱。 拉腊摇了摇头,“他不会同意的。” “那样你的赌注就押得太大了,拉腊。你可能到头来白忙一场,还得背上20万美元外加利息的债务。” “可是如果我按期造好了楼房呢……” “这个‘如果’分量太重了。当你造房子时,很多因素取决于别人配合与否,到时候你会吃惊地发现,可能出岔的地方太多太多了。” “在悉尼镇有一家非常出色的建筑公司,他们在此承包了不少工程。我认识那家公司的工长。我去找他谈,如果他说能够按期造好,我想就这么干了。” 是拉腊话音里那种近乎绝望的恳求,使科恩丢开了重重顾虑。“好吧,”他终于说,“去找他谈。” 在巴斯·斯蒂尔在悉尼建造一座五层楼的梁架上,拉腊找到了正好匆匆走过的他。斯蒂尔是一个灰色头发、饱经风霜的40岁男子,他热情地招呼拉腊,“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他说,“他们怎么舍得让你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离开格莱斯湾?” “我溜出来的。”拉腊对他说,“我有一份活儿给你,斯蒂尔先生。” 他笑了,“你吗?让我们给你盖一幢什么呢——洋娃娃住的房子?” “不是。”她抽出了查尔斯·科恩给她的图纸,“就盏这座楼。” 巴斯·斯蒂尔端详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十分吃惊,“这可是一项很大的工程,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经纪人。”拉腊得意地说,“这座建筑将归我拥有。” 斯蒂尔轻轻吹了声口哨,“唔,你可不简单呀,亲爱的。” “但是有一个问题。” “嗯?” “这座楼必须在12月31日以前造好。” “就是说,只有10个月的时间了。” “是的。能造好吗?” 斯蒂尔又看了一遍图纸。拉腊注视着默默计算着的他。 他终于开口了,“如果你从现在起一切给我们开绿灯,12月31日以前可以造好。” “那么,你得到这份活儿了。” 拉腊唯一能做的,就是极力不喊出声来。我干成了,她想道。我干成了! 他们握了握手,“你是我曾经有过的最漂亮的老板。”巴斯·斯蒂尔说。 “谢谢。你看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开工?” “对你说吧,我明天就去格莱斯湾看工地。我会给你造一幢引以自豪的大楼的。” 当拉腊告辞时,她好像长上了翅膀。 拉腊回到了格莱斯湾,把结果告诉了查尔斯·科恩。 “你确信这是一家可靠的公司吗,拉腊?” “我确信,”她向他担保,“他们在这里、在悉尼镇和哈利法克斯都造过房子……” 她的热情感染了他。 科恩微笑了,“嗯,这么说来,我们是成交了。” “是的,不是吗?”拉腊的脸蛋大放光芒,但随即想起了她与肖恩·麦卡利斯特的交易,她的笑意黯淡了。下星期六我有事要去哈利法克斯,我想我们可以一块去那里。还有两天就是星期六了。 次日早晨,拉腊在合同书上签了字。当肖恩·麦卡利斯特目送她走出办公室时,他对自己十分满意。他压根就没打算让她拥有那座新建筑,他几乎要对她的天真放怀大笑。他是准备借给她一笔贷款的,可是这笔钱实际上不如说是贷给他自己的。当他想到将要和这个妙不可言的青春胴体做爱时,他春情勃发。 拉腊只去过哈利法克斯两次。与格莱斯湾相比,这是个熙熙攘攘的城镇,到处是行人和汽车,商店里摆满了商品。肖恩·麦卡利斯特开车带着拉腊来到了城郊的一家汽车旅馆。他把车倒进停车道,拍了拍她的膝盖,“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咱俩登记一下,亲爱的。” 拉腊坐在车里,痛苦地等候着。我在出卖自己,她思忖,就像一个妓女。但这是我唯一能出卖的东西,至少他觉得我值20万美元。我父亲一辈子也没看见过20万美元。他也从未…… 车门打开了,麦卡利斯特站在门口,咧嘴笑着,“都妥了,我们去吧。” 拉腊忽然感到呼吸困难,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狂跳,几乎要进出胸膛。我要犯心脏病了,她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