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德低头坐着不动,一动也不动。他自己也终于震动了,哀伤了。毫无疑问,他的罪孽很重。非常,非常可怕。可是,不过,麦克米伦祈祷完毕,站起身来,他也跟着站起来。麦克米伦说:“不过我必须走了。我必须好好地想,好好地祈祷。这件事弄得我很烦恼。也很激动。啊,非常激动。主啊,还有你啊,我的孩子,你也该回去祈祷,独自祈祷。要悔过。跪下来要求上帝宽恕,他会听到你的。是的,他会的。明天,或是只要什么时候我确实能回来,我就会来的。不过别绝望。不断地祈祷,因为只有在祈祷中,在祈祷和悔恨中,才能得救。信赖他的力,世界就在他的手掌心里。在他无边的力和仁慈之中,可以找到宁静和宽恕。啊,真是这样。”他用带在身边的小钥匙圈敲了敲铁门,警士即刻应声走过来。他先把克莱德送回牢房,看他又被关进与外界隔绝的笼子里就走了,而刚才听到的一切就成了他沉重的、凄楚的负担。克莱德独自被撇下,默默地想着刚才说过的一切,而且默想着这些话对麦克米伦和他自己有些什么影响。他这位新朋友心境那么悲伤。他对这一切流露出明显的痛苦和惊诧,他确实有罪么?为了这件事,难道他确实死有应得么?麦克米伦牧师难道会这么判断么?虽然他这么温和,这么仁慈,还会这么判断么?这样又过了一星期。在这段时间当中,克莱德好像很悔恨的样子,还有他所说的那些混乱而可以宽恕的情况,使麦克米伦牧师非常感动;他并且诚诚恳恳地从道德的角度衡量了这件事中的每个方面。这样,麦克米伦牧师又来到他的牢房门口。不过,他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对他说:克莱德前次老实①见《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七章第十二节。..①见《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六章第九节。供认的那些事实,即便从非常宽大、非常仁慈的角度来解释,他仍然认为,她的惨死,他还是逃脱不了主要或是次要的罪责的。他策划了那个阴谋,不是么?他也许明明能救她,可是他并没有救。他希望她死,而且过后并不觉得难过。把船打翻的那一击,还含有一些愤怒的成分。他被迫不能动手打她的心境中也还有一些愤怒的成分。至于某小姐的美貌和地位影响他策划了这一阴谋;他跟罗伯塔发生了邪恶的关系以后,她坚持他必须跟她结婚;这些事实,非但不足以减轻他的罪行,反而进一步证明了他现世的罪孽和罪恶多么深重。这样说来,在主的面前,他在许多方面犯下了罪孽。麦克米伦先生认为,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多么不幸啊,他只不过是自私渎神的欲念和淫心两者的混合体。而这种邪恶,也正是保罗所痛恨的。并且,这种邪恶,自始至终未曾改变,直至他受到法律的制裁。他一直没有悔过,即便到了熊湖,他已经有了思考的时间也还不曾悔过。并且,他还自始至终以各种虚伪、邪恶的推托作为掩饰,不是么?真是这样啊。供认的那些事实,即便从非常宽大、非常仁慈的角度来解释,他仍然认为,她的惨死,他还是逃脱不了主要或是次要的罪责的。他策划了那个阴谋,不是么?他也许明明能救她,可是他并没有救。他希望她死,而且过后并不觉得难过。把船打翻的那一击,还含有一些愤怒的成分。他被迫不能动手打她的心境中也还有一些愤怒的成分。至于某小姐的美貌和地位影响他策划了这一阴谋;他跟罗伯塔发生了邪恶的关系以后,她坚持他必须跟她结婚;这些事实,非但不足以减轻他的罪行,反而进一步证明了他现世的罪孽和罪恶多么深重。这样说来,在主的面前,他在许多方面犯下了罪孽。麦克米伦先生认为,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多么不幸啊,他只不过是自私渎神的欲念和淫心两者的混合体。而这种邪恶,也正是保罗所痛恨的。并且,这种邪恶,自始至终未曾改变,直至他受到法律的制裁。他一直没有悔过,即便到了熊湖,他已经有了思考的时间也还不曾悔过。并且,他还自始至终以各种虚伪、邪恶的推托作为掩饰,不是么?真是这样啊。麦克米伦这时向克莱德指点说,他现在已经觉醒了的道德上、精神上的认识,使他比一生中任何时候都要更完美地适宜于生活和行动。可是他这些话并没有什么效果。克莱德孤身一人。连一个相信他的人都没有。一个都没有。能够在那件罪行以前他那些苦恼而受尽折磨的行动当中,不只是看到表面上最邪恶的罪行,并且还能看到别的什么东西,这种人可说是一个都没有。可是..可是..(而且,关于这件事,不管桑德拉也好,麦克米伦也好,全世界所有的人也好,梅森也好,布里奇堡的陪审团也好,阿尔巴尼的上诉法院也好,如果他们维持布里奇堡原判的话)他心里还是有一种感觉:虽然所有的人似乎都认为他有罪,他自己罪行实在并不那么严重。归根结蒂,罗伯塔那么坚决,逼着他非要跟她结婚不可,因而把他的一生给毁了,他为了这件事所受的磨折,他们毕竟都没有受过。他对他美梦中的桑德拉燃烧着一种怎么也扑不灭的火焰,他们可并没有像他这样。在他早年的生活和教养中,有那么一种不幸的命运,紧逼着他,折磨了他,嘲弄了他,还迫使他有失体面地沿街祈祷,而他的整个心灵却发出强烈的呼声,要求能获得更美好的生活。这些,他们也并没有经历过。这些人,所有这些人,这些人中间每一个人,甚至连他亲生的母亲在内,既然并不了解他自己心灵上、肉体上、精神上的苦楚,他们怎么能判断他?他把这一切从头至尾思量一过,还觉得像当初那样万箭穿心。虽然已经有了那些事实,而且虽然人人都认定他有罪,可是,在他心底深处,还有一种什么东西,在发出反抗的呼声,就连他自己有时也被吓了一跳。不过,还有麦克米伦牧师,他为人非常公道、正直而仁慈。他一定是从一个比他更高的高度,更正确的观点,看待这一切的。啊,这些难以捉摸、错综复杂而折磨人的想法啊!难道他永远不能——不大能够——在他自己心里把这件事从头至尾弄清楚么?因此,不论是像麦克米伦牧师这样善良、纯洁的人的温和、信念和虔诚也好,不论仁慈无边、法力无边而以麦克米伦牧师作为使者的上帝也好,克莱德实在无法从他们那里得到帮助。他实在该怎么办呢?怎样才能谦逊地、无保留地、忠诚地祈祷呢?邓肯牧师由于克莱德的忏悔,坚信克莱德一定已经充满了圣灵,就一再这么规劝他。克莱德就怀着这样一种心情再一次翻阅了邓肯牧师指点给他的那些章节,反复读了他所最熟悉的那些《诗篇》,希望从中得到启发,抓住那必不可少的悔恨之心。要是一旦能够抓住,长期以来惨淡岁月中一心向往的宁静和力量就能得到。可还是抓不大住啊。因此,不论是像麦克米伦牧师这样善良、纯洁的人的温和、信念和虔诚也好,不论仁慈无边、法力无边而以麦克米伦牧师作为使者的上帝也好,克莱德实在无法从他们那里得到帮助。他实在该怎么办呢?怎样才能谦逊地、无保留地、忠诚地祈祷呢?邓肯牧师由于克莱德的忏悔,坚信克莱德一定已经充满了圣灵,就一再这么规劝他。克莱德就怀着这样一种心情再一次翻阅了邓肯牧师指点给他的那些章节,反复读了他所最熟悉的那些《诗篇》,希望从中得到启发,抓住那必不可少的悔恨之心。要是一旦能够抓住,长期以来惨淡岁月中一心向往的宁静和力量就能得到。可还是抓不大住啊。“我们注意到本案属间接证据的案件,而且惟一的目击者否认惨死是罪行所造成的。但人民检察官依照证据所需的极其严格的要求,以罕见的认真态度与卓越的才能,调查并提出大量有关情况方面的证据,以便彻底解决被告究竟是否有罪的问题。“人们也许认为,其中有些事实的证据,就其内容看,也许由于证据不足或有矛盾而令人生疑;或认为另有一些情况或许足以说明或解释有关无辜这一结论。被告律师就企图强调这一观点,而且说得很有力量。“不过,把这些证据放在一起,看作一个整体,就构成了极端令人信服的证据,任何正当的推论过程,决不能使我们无视这些证据的力量。并且,我们不得不认为:判决不但不与证据的分量相抵触,下与由此得出的恰当推论相抵触,而且由此还得出了充分正当的理由。本院一致决定,维持下级法院的原判。”当时正在叙拉古斯的麦克米伦,一听说这个消息,就即刻赶来找克莱德,希望能在正式通知他以前赶来、在精神上给他一些鼓励。因为,在他看来,只有在主的帮助下——这是对于人间苦难的永恒而永在的帮助——克莱德才能经受住这么惨重的打击。结果,他确实非常高兴,他发现克菜德对于此事还一点都不知情。因为,这里决不向任何犯人透露任何消息,直至执行的命令下达以后,才通知他们。这样,就展开了一次非常温和而富于宗教色彩的谈话,在谈话中,他引证了马太、保罗和约翰关于今世无足轻重的话,以及另一个世界的真实性和欢乐,等等的谈话。这样,克莱德就无可奈何地从麦克米伦那里知道了上诉法院对他不利的判决。他还得知,除非州长出面挽救,否则,六周内他就不得不死,虽说麦克米伦谈到向州长呼吁,并准备和他有把握能影响的另外几个人一道向州长提出呼吁。这件事最后终于突然袭击到他身上。麦克米伦一面还在讲信仰、上帝的仁慈和智慧为凡人准备的避难所,克莱德却站在他面前,脸上和眼睛里显示出刚毅的勇气和个性,这是他过去短促而热切的一生中任何时候从未有过的。“这么说来,已经作出对我不利的判决了。归根结蒂、我现在就得走近那道门了,跟所有的人一样,也要为我把门帘放下来。先到那边那间屋了里去,然后通过这道走廊一面走,一面跟大家道别,就像其他那些人一样。我就不会再留在这儿了。”他仿佛在心里一步步走着,他已经这么熟悉的这一步步路,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身受就是了。面对这个惨淡的消息,这又可怕、而不知怎的还有些迷人的消息,他并没有像他当初想象的那么神思恍惚或那么软弱。相反,他这时心里想的,只是应该在外表镇静的态度下做些什么事,说些什么话。这在他自己也觉得很诧异。因为,关于这件事,他原来就存着种种恐惧的念头。步步路,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身受就是了。面对这个惨淡的消息,这又可怕、而不知怎的还有些迷人的消息,他并没有像他当初想象的那么神思恍惚或那么软弱。相反,他这时心里想的,只是应该在外表镇静的态度下做些什么事,说些什么话。这在他自己也觉得很诧异。因为,关于这件事,他原来就存着种种恐惧的念头。“可是,你知道,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新州长要在一月里上任。我听说,他是个通情达理、心地仁慈的人。事实上,我还认识几个和他相熟的人,我打算亲自去见他,还要请几个我认识的人,根据我所要告诉他们的话写信给他。”不过,从克莱德这时的神色以及他这时所说的话看来,麦克米伦牧师知道他并没有听他说话。“我的母亲。我看得有什么人打个电报给她。她一定会很难过。”接着又说:“我看,他们并不相信这些原封不动提出来的信吧?我原以为他们也许会的。”这是他想到了尼科尔森。“别担心,克莱德,”麦克米伦受够了折磨,非常难过地回答说。这时,他真想与其跟他说什么话,还不如把他抱往,安慰他。“我已经打电报给你母亲了。至于这个判决的事,我马上去找你的律师。并且,我说过了,我打算亲自去找州长。你知道,他是一个新人。”他就把克莱德刚才没有听见的话重新说了一遍。第三十四章第三十四章因此,当格里菲思太太开始提出她的恳求,用颤抖的声音追述了克莱德一生的经历和他的品质;还说从没有人说过他是一个坏孩子或是残忍的孩子,此外,某小姐姑且不提吧,罗伯塔对这件事也并非完全无罪啊。他只是眼瞪瞪地望着她,心里非常感动。这样一位母亲的慈爱和赤诚啊!在这样一个时候,她的这种苦楚啊。此外,她这么一种信念,认为她的儿子不可能是这样邪恶的,虽说已经证明了的事实明明向他,向所有的人指出了这点。“啊,我亲爱的州长,这时候牺牲我儿子的生命,尤其正当他已经把罪孽从灵魂中清除出去,准备为上帝的工作献身的时候,这怎么能替本州偿还那个可怜而可爱的姑娘的生命呢?不管这是无意中造成的,还是有意造成的,这怎么能够呢?难道纽约州的千千万万人不能仁慈些么?作为他们的代表,你难道不能把他们也许感觉到的仁慈付诸实现么?”她的嗓子哑了,说不下去了。她转过身去,默默地呜咽起来。自己也禁不住非常激动的华尔顿站在那里,只是一味发呆这个可怜的女人!显然是这么诚实,这么诚恳。接着,麦克米伦看到该是他的机会了,就跟着提出恳求。克莱德已经变了。关于他过去的生活,他不能说什么,不过,自从他被关押以后,至少在过去一年中,他已经对人生、对职责、对人类和上帝应尽的义务,有了新的认识。只要能把死刑改为无期徒刑..么诚实,这么诚恳。接着,麦克米伦看到该是他的机会了,就跟着提出恳求。克莱德已经变了。关于他过去的生活,他不能说什么,不过,自从他被关押以后,至少在过去一年中,他已经对人生、对职责、对人类和上帝应尽的义务,有了新的认识。只要能把死刑改为无期徒刑..“不过,您自己,麦克米伦先生,”州长最后开口了,“因为您在那边监牢里跟他有过长时间的接触,您知不知道有任何实质性的事实,是审问的时候没有提出过的,足以使审问中的证据,有哪一方面因此站不住脚,或是显得弱了?您一定得知道,这是个司法程序。我不能单凭感情行事,尤其是在两处法院作出一致的判决以后。”他直盯着麦克米伦,这个苍白而哑口无言的人也回看他一眼。很清楚,要决定克莱德有罪或是无罪,这个责任现在就落在他的肩上了,就凭他的一句话了。不过他能不能这么做啊?关于克莱德忏悔的事,他经过一番考虑以后,不是认定他在上帝和法律面前都是有罪的么?现在他能否——为了仁慈的缘故,不顾自己心里深信不疑,而改变说法呢?这样做是真实的么,在主的面前,是纯洁的、可贵的么?他即刻打定主意,认为他,克莱德精神上的指导者,断断乎不可以把他自己在精神上对于克莱德的价值毁了。“你们是世界上的盐,盐若失了味、怎能叫他再咸呢?”①这样,他就即刻宣告说:“作为他精神上的指导者,我所提到的只是他生活中精神方面的事,而不是法律方面的。”华尔顿一听这句话,就从麦克米伦的态度中断定他显然跟其他人一样,也认定克莱德是有罪的。这样,他终于有勇气对格里菲思太太说:“除非他能给我什么确切的证据,是我过去还没有见到过的,并且足以影响到两次判决的合法性,不然的话,我就没有别的什么办法,格里菲思太太,只能听任已经作出的判决仍然有效。我非常难过,啊,说不出的难过。不过,如果法律该受到尊重,那么,法律的决定就永远不能改变;除非有别的理由,而这些理由在法律上又有充分的价值。我也但愿能作出另外一种决定。我真是希望这样。我的心,我的祈祷,都向着您。”他按了按电铃。他的秘书走进来。显然,接见就到此为止了。格里菲思太太呢,正当这次谈话的紧急关头,州长对儿子是否有罪的事向麦克米伦提出了这么绝顶重要而直截爽快的问题,而他却离奇地保持了沉默,显得躲躲闪闪,这使她极为震动,极为沮丧,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不过,第二步怎么样呢?走哪一条路?求谁?上帝,为了克莱德今世的失败和死亡,她和他必须在他们的创世主身上寻求安慰。正当她还在思量,还在抽泣的时候,麦克米伦牧师走过来,很体贴地领她走出房间。等她走后,州长终于回过头来对他的秘书说:“在我一生当中,我在工作上从未碰到比这更悲哀的事了。我从此怎么也忘不了。”他又回过头去凝视着外面二月天的雪景。在这以后,克莱德的生命就只有两周时间了。在这段时间当中,麦克米伦首先把这最后的决定告诉了他,不过,麦克米伦来的时候,是跟他母亲一①见《圣经·旧约·诗篇》第六篇第一节。道来的。麦克米伦还没有开口,克莱德一见母亲的面容,就什么都明白了,后来,他又听麦克米伦说他应该在上帝、他的救世主身上寻求避难所,寻求宁静。于是,他就在牢房里不停地走来走去。由于这个千真万确的最后的感觉,就是他很快就要死了,他觉得,即便这时,他还有必要把自己不幸的生活重新回顾一遍。他的少年时代。堪萨斯市。芝加哥。莱科格斯。罗伯塔和桑德拉。在回想中,这些,还有与这些有关的一切,一掠而过。那些仅有的短促而灿烂的紧张的时刻啊。他那不断追求..不断追求..的欲望啊,在桑德拉出现以后,他在莱科格斯所感觉到的那种热切的欲望啊。而现在落得这样,这样!而现在就连这样的状况也要结束了..这样..这样..怎么了,他根本还没有好好生活过啊,而且,这两年的光阴又在这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围墙里,多么凄怆啊。他这流水一般,而如今变得狂热的一生,就只剩十四天、十三天、十二天、十一天、十天、九天、八天了。一天天正在逝去,正在逝去啊。可是,生命..生命..人没有生命怎么行啊,白天多么美丽——太阳、雨——工作、爱情、活力、愿望,这多么美丽啊。啊,他真不愿意死啊。他不愿意。既然现在,现在就是一切,那他母亲和麦克米伦牧师为什么老是对他说,他该把全部心思放到神的仁慈中去,一心只想到上帝呢?可是麦克米伦牧师坚决认为,只有在基督身上,只有在未来的世界,才能找到真正的宁静。啊,是啊,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不是该在州长面前说话么,他不是该说他无罪么,或至少说他并不是完全有罪,只要他当初是这个看法,在那时,那么..那么..啊,那么,州长也许就会把他的死刑减成无期徒刑呢,不是他也许会这么办么?因为,他问过他母亲,问麦克米伦对州长是怎么说的,(不过并没有告诉她说:他把一切都向他忏悔过了,)她回答说,他告诉州长,说他是十分诚恳地在主的面前低首下心,不过并没有说他没有罪。克莱德觉得:麦克米伦牧师竟然不能力他提出进一步的要求,这多么奇怪啊。多么悲哀啊。多么绝望啊。难道就永远不会有人了解或是承认他这合乎人情,即便太过分、并且也许是错误的、如饥如渴的愿望么?可是,为了这些愿望,有许许多多人跟他一起受难。道来的。麦克米伦还没有开口,克莱德一见母亲的面容,就什么都明白了,后来,他又听麦克米伦说他应该在上帝、他的救世主身上寻求避难所,寻求宁静。于是,他就在牢房里不停地走来走去。由于这个千真万确的最后的感觉,就是他很快就要死了,他觉得,即便这时,他还有必要把自己不幸的生活重新回顾一遍。他的少年时代。堪萨斯市。芝加哥。莱科格斯。罗伯塔和桑德拉。在回想中,这些,还有与这些有关的一切,一掠而过。那些仅有的短促而灿烂的紧张的时刻啊。他那不断追求..不断追求..的欲望啊,在桑德拉出现以后,他在莱科格斯所感觉到的那种热切的欲望啊。而现在落得这样,这样!而现在就连这样的状况也要结束了..这样..这样..怎么了,他根本还没有好好生活过啊,而且,这两年的光阴又在这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围墙里,多么凄怆啊。他这流水一般,而如今变得狂热的一生,就只剩十四天、十三天、十二天、十一天、十天、九天、八天了。一天天正在逝去,正在逝去啊。可是,生命..生命..人没有生命怎么行啊,白天多么美丽——太阳、雨——工作、爱情、活力、愿望,这多么美丽啊。啊,他真不愿意死啊。他不愿意。既然现在,现在就是一切,那他母亲和麦克米伦牧师为什么老是对他说,他该把全部心思放到神的仁慈中去,一心只想到上帝呢?可是麦克米伦牧师坚决认为,只有在基督身上,只有在未来的世界,才能找到真正的宁静。啊,是啊,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不是该在州长面前说话么,他不是该说他无罪么,或至少说他并不是完全有罪,只要他当初是这个看法,在那时,那么..那么..啊,那么,州长也许就会把他的死刑减成无期徒刑呢,不是他也许会这么办么?因为,他问过他母亲,问麦克米伦对州长是怎么说的,(不过并没有告诉她说:他把一切都向他忏悔过了,)她回答说,他告诉州长,说他是十分诚恳地在主的面前低首下心,不过并没有说他没有罪。克莱德觉得:麦克米伦牧师竟然不能力他提出进一步的要求,这多么奇怪啊。多么悲哀啊。多么绝望啊。难道就永远不会有人了解或是承认他这合乎人情,即便太过分、并且也许是错误的、如饥如渴的愿望么?可是,为了这些愿望,有许许多多人跟他一起受难。“克莱德,如果你还有任何事情没有忏悔,那么,在你去以前,就非得忏悔不可啊。”“我已经把什么都向上帝和麦克米伦先生忏悔过了,妈妈。难道这还不够么?”“不够,克莱德。你跟人家说你是无辜的。不过,如果你并不是无辜的,你就该说出来。”“可是如果我的良心告诉我,我是对的,这难道还不够么?”“不,如果上帝是另一个说法,那就不够,克莱德,”格里菲思太太不安他说,在心底深处,她精神上万分苦楚。不过,他不愿再说下去了。他怎么能跟他母亲或是一般人讨论那些离奇古怪、黑白难分的事呢。他前次向麦克米伦牧师忏悔的时候,以及后几次跟他谈话的时候,这些事他就一直解决不了啊。这是办不到的了。因为儿子不肯信任她,格里菲思太太感到非常痛苦。不只在精神上,而已这是切肤之痛。她的亲生儿子,而且离死亡这么近了,可是他清清楚楚已经对麦克米伦先生说过的话,却不愿意跟她说。上帝能不能不再这样试探她啊?不过,因为麦克米伦说过那些话,说不管克莱德过去有多大的罪孽,他认,为,克莱德现在在主的面前已经悔过了,已经洁净了,确确实实是一个能见创世主的青年了,因此,她也就不想作声了。主是伟大的!他是仁慈的。在他的胸膛里,可以找到宁静。对于一个全部心灵归顺了他,找到了宁静的人,死算得什么呢,生又算得什么呢?什么都说不上。要不了几年(很短很短的几年啊),她跟阿萨,而且在他们以后,还有克莱德的弟弟、姐妹们,也就要跟着他去的,他在这里所有的不幸就都会忘得一干二净了。可是,如果没有在主的身上找到宁静,那是他的永在、他的爱、他的关怀、他的仁慈,所有这些最充实而最美丽的体现啊!..在她当时精神上极度激动的情况之下,她有好几次颤栗了,感到有些不正常,这,克莱德也看得出来,也感觉得到。不过,另一方面,从她为他精神上的幸福这么祈祷,这么焦心,他也看得出:对他真正的心境和愿望,她实在一直是多么不了解啊。在堪萨斯市,他一心希望能享有更多的东西,可是他能享有的却是那么少。东西,就只是要东西,他把东西看得多么重啊!而且他最恨小时候被带到街头,当着许多男孩女孩的面。而他念念下忘的那些东西,很多孩子却全部有。并且,与其那么出去,还得到街头去,他宁可到天涯海角任何地方,也比这强得多啊!这种传教生活,在他母亲看来仿佛真是了不起,可是在他看来却真是惨淡!他有这么一种感觉,难道是错了么?一向是错了么?主现在会不会有反感呢?她对他的种种想法也许是正确的吧。当然喽,要是他听了她的劝告,那他就会好得多了。可是,多么奇怪啊,即便是在这生命快要结束,正当他首先迫切希望能得到同情,还不仅希望能得到同情,而且希望能得到真实的深刻的了解,即便是现在这么一个时候,而且母亲那么爱他,同情他,并且正凭了她的坚定和自我牺牲精神,竭尽全力营救他,可是,对他亲生的母亲,要把当初真实的情况告诉她,告诉他亲生的母亲,他还是做不到。在他们两人中间,仿佛隔着一堵不可逾越的墙,或是怎么也穿不过的栅栏,这些纯粹由于缺乏了解所造成的东西,真是这样啊。她怎么也不会了解他对舒适、对奢华、对美、对爱情的憧憬,而且,还是他所喜欢的那种爱情。跟爱情在一起的,还有出风头,寻欢作乐、金钱地位,那些他热中的、怎么也改变不了的愿望和欲念。这些她是无法理解的。她会把这一切全都看作罪孽——邪恶、自私。并且会把与罗伯塔和桑德拉有关的惨痛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全部看作奸淫,不贞节,甚至凶杀。并且,她还真的以为他一定会非常难过,彻底悔改。而事实上,即使此刻,即使他对麦克米伦牧师,并且对她说了那么一些话,他还并不是那么一种感觉,并不全是那么一种感觉。虽说现在,他希望能在上帝身上找到避难所的愿望也非常强烈,可是,只要能做到,最好能在她的了解和同情心卫寻到避难所。只要能做到,那该多好啊。因为儿子不肯信任她,格里菲思太太感到非常痛苦。不只在精神上,而已这是切肤之痛。她的亲生儿子,而且离死亡这么近了,可是他清清楚楚已经对麦克米伦先生说过的话,却不愿意跟她说。上帝能不能不再这样试探她啊?不过,因为麦克米伦说过那些话,说不管克莱德过去有多大的罪孽,他认,为,克莱德现在在主的面前已经悔过了,已经洁净了,确确实实是一个能见创世主的青年了,因此,她也就不想作声了。主是伟大的!他是仁慈的。在他的胸膛里,可以找到宁静。对于一个全部心灵归顺了他,找到了宁静的人,死算得什么呢,生又算得什么呢?什么都说不上。要不了几年(很短很短的几年啊),她跟阿萨,而且在他们以后,还有克莱德的弟弟、姐妹们,也就要跟着他去的,他在这里所有的不幸就都会忘得一干二净了。可是,如果没有在主的身上找到宁静,那是他的永在、他的爱、他的关怀、他的仁慈,所有这些最充实而最美丽的体现啊!..在她当时精神上极度激动的情况之下,她有好几次颤栗了,感到有些不正常,这,克莱德也看得出来,也感觉得到。不过,另一方面,从她为他精神上的幸福这么祈祷,这么焦心,他也看得出:对他真正的心境和愿望,她实在一直是多么不了解啊。在堪萨斯市,他一心希望能享有更多的东西,可是他能享有的却是那么少。东西,就只是要东西,他把东西看得多么重啊!而且他最恨小时候被带到街头,当着许多男孩女孩的面。而他念念下忘的那些东西,很多孩子却全部有。并且,与其那么出去,还得到街头去,他宁可到天涯海角任何地方,也比这强得多啊!这种传教生活,在他母亲看来仿佛真是了不起,可是在他看来却真是惨淡!他有这么一种感觉,难道是错了么?一向是错了么?主现在会不会有反感呢?她对他的种种想法也许是正确的吧。当然喽,要是他听了她的劝告,那他就会好得多了。可是,多么奇怪啊,即便是在这生命快要结束,正当他首先迫切希望能得到同情,还不仅希望能得到同情,而且希望能得到真实的深刻的了解,即便是现在这么一个时候,而且母亲那么爱他,同情他,并且正凭了她的坚定和自我牺牲精神,竭尽全力营救他,可是,对他亲生的母亲,要把当初真实的情况告诉她,告诉他亲生的母亲,他还是做不到。在他们两人中间,仿佛隔着一堵不可逾越的墙,或是怎么也穿不过的栅栏,这些纯粹由于缺乏了解所造成的东西,真是这样啊。她怎么也不会了解他对舒适、对奢华、对美、对爱情的憧憬,而且,还是他所喜欢的那种爱情。跟爱情在一起的,还有出风头,寻欢作乐、金钱地位,那些他热中的、怎么也改变不了的愿望和欲念。这些她是无法理解的。她会把这一切全都看作罪孽——邪恶、自私。并且会把与罗伯塔和桑德拉有关的惨痛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全部看作奸淫,不贞节,甚至凶杀。并且,她还真的以为他一定会非常难过,彻底悔改。而事实上,即使此刻,即使他对麦克米伦牧师,并且对她说了那么一些话,他还并不是那么一种感觉,并不全是那么一种感觉。虽说现在,他希望能在上帝身上找到避难所的愿望也非常强烈,可是,只要能做到,最好能在她的了解和同情心卫寻到避难所。只要能做到,那该多好啊。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更糟更糟的事:他被锁在这里,不让他走。他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