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此种种,无论是当初计划的或实际执行的,都丝毫不曾考虑到这对另一些人是多么不必要、不公道的折磨。这些人当初被关押在这儿,绝对不是为了即刻行刑,而是要听候上级法院对他们的案子作出最后的判决——上诉以后的判决。当然喽,起初,克莱德对此即便略有所闻,也知道得很少。拿他第一天的情形来说,那只是他刚刚尝到这里的一点点滋味罢了。而且,就在第二天中午,他母亲来了。这可以减轻一些他精神上的负担,也可以说是把精神上的负担更加重了。当初没有准许她陪他一起来。因此,她就在那边等了一下,跟贝尔纳普和杰甫逊最后商量了一下,并且把她个人对她儿于起解的印象详细写了出来——(这些撕裂心肺的印象啊!)她虽然急于想在监狱附近找一间房,可是一到了奥本,她就急匆匆找到监狱办公室来。她先递交了奥勃华兹法官的一道命令,还递交了贝尔纳普和杰甫逊写的那封替她说情的信。信中希望能让她与克莱德单独见一面,至少希望第一次能这样。监狱当局就允许她在与老死牢不连在一起的一个房间里会见她的儿子。因为,典狱长本人也读到过关于她的活动以及她的自我牺牲精神等等的消息,因此,不但早想见见她,并且,还想见见克莱德。的负担更加重了。当初没有准许她陪他一起来。因此,她就在那边等了一下,跟贝尔纳普和杰甫逊最后商量了一下,并且把她个人对她儿于起解的印象详细写了出来——(这些撕裂心肺的印象啊!)她虽然急于想在监狱附近找一间房,可是一到了奥本,她就急匆匆找到监狱办公室来。她先递交了奥勃华兹法官的一道命令,还递交了贝尔纳普和杰甫逊写的那封替她说情的信。信中希望能让她与克莱德单独见一面,至少希望第一次能这样。监狱当局就允许她在与老死牢不连在一起的一个房间里会见她的儿子。因为,典狱长本人也读到过关于她的活动以及她的自我牺牲精神等等的消息,因此,不但早想见见她,并且,还想见见克莱德。有一阵工夫,她一味往后闪缩,全身颤抖,神情过分紧张,几乎晕了过去,虽然在这以前,在堪萨斯市,在芝加哥,在丹佛,她自己到过很多看守所和大一些的监狱,去散发过小册子,布过道,替犯人做过一切她能做到的事。可是这一次啊,这一次啊!她亲生的儿子啊!她那个宽大而结实的胸膛喘息起来。她看了一眼,把厚实、宽大的背转过去,掩住面孔,她的嘴唇和下巴在颤栗。她在身边那只小提包里摸着手帕,一面自言自语道:“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①可是,就在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她又想到另外一个念头,不,不,决不能让他看见她这样。这怎么行啊,她的眼泪只能使他更软弱啊。可是,尽管她很坚强,也还是收不住,只是哭。克莱德虽然当初下过决心要沉住气,要向母亲说一些安慰鼓励的话,这时一见这情景,就只能说道:“可是千万别这样,妈妈。啊,千万别哭。我知道您难受。不过我不会有什么的。肯定的,我不会有什么的。这里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可是,他心里面却在说:“啊,天啊,多糟啊!”格里菲思太太接着大声说:“我可怜的孩子!我亲爱的儿子!不过,我们决不能屈服。不。不。‘看啊。我要把你从恶人的罗网里救出来。’我们两个人,上帝谁都没有抛弃。他决不会的,这我知道。‘他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他使我的灵魂苏醒。’①我们非得相信他不可。而且,”既是给克莱德打气,也是给她自己打气,她接着精神抖擞地说,“不是我已经把上诉的事办好了么?这个星期就可以提出。他们就要提出书面申请了。这也就是说,你的案子在一年之内根本连考虑都不会考虑。不过,方才只是因为我看见你吃了一惊。你知道,我没有料到这一下子啊。”她一耸肩,抬起头来,勉强坚定地一笑。“这里的典狱长好像还很和气,不过刚才见你这样..”她擦了擦因为这突然猛烈的打击而哭湿了的眼睛。为了把他们俩的心思引到别的方面去,她就谈起她眼下非常迫切的工作。她动身之前,贝尔纳普和杰甫逊两位先生大大鼓励了她一番。她到他们的事务所去过,他们劝她,还劝他要乐观。现在,她要举行演讲会了,而且立刻就办。这样,不久①犯人中推出一个头目来,称之为“市长”。..①见《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二十七章第四十六节。就可以有办法了。啊,是啊。并且,杰甫逊先生最近几天内就要来看他。他认为,法律方面的路子,现在还决没有走完。还早哪。最近的判决和宣判一定能撤销、下令复审。上一次,这他自己也知道,简直是一幕滑稽戏。就可以有办法了。啊,是啊。并且,杰甫逊先生最近几天内就要来看他。他认为,法律方面的路子,现在还决没有走完。还早哪。最近的判决和宣判一定能撤销、下令复审。上一次,这他自己也知道,简直是一幕滑稽戏。克莱德应该为她,也为自己祈祷。应该读《以赛亚书》②。读《赞美诗》,每天读第二十三、第五十一、第九十一首。还应该读《哈巴谷书》①。“有什么墙壁能挡得住主的手?”接着,她又掉了一些眼泪。这是一幕非常动人、摧裂心肺的场面。最后,她终于走了。克莱德确实从灵魂深处为这些不幸而颤栗,也回自己牢房去了。他的母亲啊。而且这么个年纪了,钱又这么少,她现在就要去筹划一些必要的钱,挽救他的性命了。而过去,他多么对不起她,他现在可明白了。他双手抱头坐到铁床边上。格里菲思太太走出监狱,监狱的铁门就关了,横在她面前的只是一间凄凉的房间和计划中旅行演讲的艰辛,她在路上收住了脚步,她刚才对克莱德说的那些话连她自己也并不是很有把握,很有信心。当然喽,上帝会帮助她的。他一定会。在过去,他难道叫她失望过么,完全失望过么?到如今,在这里,在她最艰难的时刻,在她儿子最艰难的时刻!他会叫她失望么?又隔了一会儿,她在监狱外面小小的停车场上又停了一下,眼瞪瞪望着灰沉沉的高墙和上面有穿制服的武装警卫站在那里的钟楼,还有那些带铁栏杆的门窗。一座监狱啊。而且她的儿子就在里面,而且更糟的是,被关在与外界隔绝的、狭窄的死牢里。并且判定了要坐电椅。除非..除非..不过,下,不,决不能这样。决不能。上诉。上诉费。为了这件事,她非得马上行动起来不可,不容考虑,不容痴想,也不能绝望。啊,不。“我大大小小的盾。”“我的光,我的力。”“啊,主啊,你是我的力,我的得救。我信奉你。”然后,她又一次擦了擦眼睛,接着说:“啊,主啊,我信。但我信不足,求主帮助。”这样,格里菲思太太一面走,一面又是祈祷又是哭泣。②见《圣经·旧约·诗篇》第二十三篇第二、三节。..①《圣经·旧约》中一篇。第三十章第三十章再说,这个女人,还有她的儿子,算是什么样的人啊?一个布道的,一个秘密传教的,竟然蔑视有组织的、历史性的、神职的宗教权力和宗教形式(神学院、有组织的教堂以及与他们有联系的或是直属的机构——对上帝的话全都是很谨慎,深思熟虑地加以解释,而且,因为是有历史性的,因此也就是合法的、教条的解释)所规定的一切教义和方式,竟然挺身而出,未经授予任何神职就经办一座未经核准,因此也就是莫名其妙的教堂。再说,要是她能像一个贤良的母亲待在家里,专心照料儿子和她的其他孩子,抚养他们,注意他们的教育,那么,这么样的一件事,还会发生么?还不仅仅如此,依照克莱德自己在审问中间的作证,不是他犯了奸淫这个姑娘的罪么?姑且不论他是否杀死了她。在很多人心目中看来,这个罪孽几乎跟杀人同样严重。不是他自己也供认了么?替一个定了案、犯了奸淫罪的人呼吁,即便他不是杀人犯,(关于这一点,又有谁能说得准呢?)在教堂里能这么干么?不,没有一处教堂能成为辩论这件案子是非的场所。而且,竟然还要收费。这不成。即便是每所教堂里每个基督徒对格里菲思太太个人也许是多么同情或是对她儿子可能受到的不公平判决,抱着多么反感的态度,这也不成。不,不。从道德上讲,这样是不合适的。这样,甚至也许会把罪行中间一些情节灌输到年轻人的心灵中去啊。再说,因为报上登载过她到东部来营救儿子的一些消息,还描述了她穿着朴素的样子,多数牧师就认为她是个怪人,并不是哪一个教派或是有训练的神学系统中的一分子。凭她这副样子就显得是蔑视了真正纯洁的宗教。因此,她的每次请求都得到同一个结果,实在并不是我心肠硬啊,个过,再次考虑之后,还是决定认为不行,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好办法,对基督徒来说,不致太麻烦的办法,比如说,租一个公共场所;如果通过报馆提出适当的呼吁,基督徒还是可以去听的。这样,格里菲思太太就到处遭到拒绝,一个个叫她到别处去问问,除了一个例外——至于天主教徒方面,由于她的成见,也由于她在迟钝之中不无先见之明,跟事实倒也并无出入,她非常自然地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他们。她深知,据掌握圣·彼得神圣钥匙的人②解释起来,基督的仁慈,对于不承认基督的牧师①的权力的人是没有份的因此,她多少天来到处敲门,到处碰壁。最后,万分沮丧之余,不得不向一个②《圣经·旧约》中一篇。..①指天主教徒。犹太人提出恳求。这个人主持乌的加一家最大的电影院,一个罪恶的电影院。她得到他的允许,可以在早上无偿借用这家电影院举行演讲会,讲她儿子这件案子的是非曲直、题目是“一个母亲为儿子提出呼吁”,每人门票两角五分,结果净收入两百美元这么一个惊人的数目。这个数目虽然不大,可是一开头就使她大为鼓舞。她坚决相信,不用多久,不管那些正统的基督徒是抱什么态度,她就可以凑足一笔克莱德上诉的费用。也许得花些时间,不过她总是能凑成功的。犹太人提出恳求。这个人主持乌的加一家最大的电影院,一个罪恶的电影院。她得到他的允许,可以在早上无偿借用这家电影院举行演讲会,讲她儿子这件案子的是非曲直、题目是“一个母亲为儿子提出呼吁”,每人门票两角五分,结果净收入两百美元这么一个惊人的数目。这个数目虽然不大,可是一开头就使她大为鼓舞。她坚决相信,不用多久,不管那些正统的基督徒是抱什么态度,她就可以凑足一笔克莱德上诉的费用。也许得花些时间,不过她总是能凑成功的。因此,除了她自己在这里的花费以外,格里菲思太太还不得不从现时惟一收入的这笔钱中,拨出一部分来。这真可怕,想想克莱德处境的急迫吧,不过,虽然这么说,为了得到最后胜利,不是她必须千方百计支撑下去么?她决不能单单为了营救克莱德一个人,就把她的丈大也丢弃不管了。可是,即便这样,时间愈久,听众却愈来愈少了,到后来,就只有十几个人,仅够她自己的花费了,虽说通过这个方式,除去她所有的花费,她后来还是积攒了一千一百美元。可是,就在这时,正当她非常心焦的时候,弗兰克和朱莉娅发来一个电报,说要是她还想跟阿萨见一面,最好马上就回家来。他非常虚弱,恐怕活不成了。这样,几种急难就落在她一人身上,加之对克莱德,她惟一能做的事就只是每一周,或两周去探望他一次,此外就无能为力了,她当时工作的情况只能做到这样,因此,她就急匆匆跟贝尔纳普和杰甫逊商量了一下,把她现在的急难告诉了他们。既然她募集到一千一百美元,而且,就要全数交给他们,现在他们就大发慈悲,劝她回到她丈夫那里去。克莱德暂时当然没有什么问题,既然还可以有整整一年时间,至少十个月,才需要抄录本案的记录和案情摘要。而且,在作出决定以前,必然又得再经过一年。并且,毫无疑问,在这个时间以前,上诉费用的其余部分,也一定能等到。再不然,即便是做不到,嗯,那么,反正(既然她已经疲惫不堪,心神不定)她也不用担心了。贝尔纳普和杰甫逊两位先生一定设法使她儿子的利益得到适当的保护。他们会提出上诉的请求,会提出辩诉以及其他一切必须做到的事情,保证她儿子能在适当的时候得到一次公正的审判。这样,她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最后又去探望了克莱德两次,安慰他说,她决心尽量设法赶回来,只要阿萨体力一恢复,而且,回来的费用,她有办法解决。这样,她就动身了。可是她一到丹佛就发现要他恢复健康可决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时,撇下克莱德一人总是在沉思默想,不得不在这个天地里挣扎着待下去。至于这个天地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个病态心理的地狱,在这地狱的门上,正可以把但丁②的话写上去——“你们进这儿来的人啊——请把希望放在门外。”②指教皇。这种阴森的气氛啊。这种慢性的摧裂心肺的力量啊!犯人们莫名的恐怖和沮丧啊——而且是经常的,是怎么也摆脱不了的,不管他们勇敢也好,害怕也好,吹牛说是胆大也好,真正无所谓也好(确实有这种人呢),全都不能不被迫在这里沉思默想,在这里等待。这时,由于这一种监狱生活冷酷、惨痛,克莱德就在心理上——如果不是在生理上——经常跟不同气质、不同国籍的二十来个犯人接触;而这些人,正像他自己一样,一个个都被某种狂热、贪心和灾难驱使,其所作所为,或是性质跟他相同的,或是环境跟他相像的。而最后的结果,也可以说是最后的插曲,就归之于谋杀,作为心理上和生理上的总爆发。到后来,又被人发觉了,于是,正跟他自己一样,经过一场心理方面和法律方面的斗争和失败,尝尽了恐怖和身心交困的滋味,现在就被关押在二十二只铁笼子中间一只里——像在孤岛上一样——被关押在里面,等待着,可是等待着什么呢?这种阴森的气氛啊。这种慢性的摧裂心肺的力量啊!犯人们莫名的恐怖和沮丧啊——而且是经常的,是怎么也摆脱不了的,不管他们勇敢也好,害怕也好,吹牛说是胆大也好,真正无所谓也好(确实有这种人呢),全都不能不被迫在这里沉思默想,在这里等待。这时,由于这一种监狱生活冷酷、惨痛,克莱德就在心理上——如果不是在生理上——经常跟不同气质、不同国籍的二十来个犯人接触;而这些人,正像他自己一样,一个个都被某种狂热、贪心和灾难驱使,其所作所为,或是性质跟他相同的,或是环境跟他相像的。而最后的结果,也可以说是最后的插曲,就归之于谋杀,作为心理上和生理上的总爆发。到后来,又被人发觉了,于是,正跟他自己一样,经过一场心理方面和法律方面的斗争和失败,尝尽了恐怖和身心交困的滋味,现在就被关押在二十二只铁笼子中间一只里——像在孤岛上一样——被关押在里面,等待着,可是等待着什么呢?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一个操场。每天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五点,犯人五个一组或六个一组被押到操场上。每天两次,每次几分钟,深呼吸,散步,作柔软体操,或是跑步,蹦跳,全随各人高兴。不过,为了防备任何反抗,总有相当数目的警士在一旁监视。从到了这里的第二天,克莱德也被押到操场上来,有时跟这些人在一起,有时候跟另一些人在一起。起初,他非常坚决,认为他决不愿参加这类大伙儿一起的活动。可是,另外一些人,虽说末日临头了,却仿佛很乐意这么运动运动似的。有两个眼睛乌黑、相貌阴险的意大利人:一个因为姑娘不肯嫁给他而杀死了那个姑娘;另一个为了自己和老婆想发财,抢了丈人的钱,后来又把丈人杀死了,并且企图焚尸灭迹!还有那个身材魁伟的拉雷·唐纳惠,方头,宽肩,大手大脚,是个曾在海外服役的士兵,原来在布洛克林一家工厂里担任巡夜的,可是被开除了,就蓄意要干掉那个开除他的工头。后来有一天夜里,在某处公家的荒地上杀死了他,可是不留神把一枚服役的奖章失落在地上,终于被查究出来。所有这些,克莱德都是从警士那里听说的。这些警土好像很古怪,全都漠然无动于衷,态度模棱两可,不过似乎还客气。他们日夜轮班看守着这些牢房,每次两人轮流值班,每八小时换一班。还有罗切斯特的警宫里奥顿,因为老婆坚决要抛弃他,他就把她杀了。而现在他自己也就得抵命。还有那个托马斯·摩勒,是个年轻“农民”,实在只是一个雇农。克莱德来的那天晚上就听见他喊叫,呻吟过。他用草耙杀死了他的雇主,不久就得偿命了,据克莱德这么听说。这人总是在走来走去,贴紧着墙,低着头,两手放在背后,是一个粗鲁、强壮的乡下佬,年纪三十上下。他那神情与其说能害人,杀人,不如说是像被人打了一顿,受尽了人家的欺侮。克莱德很怀疑他的事情,究竟他是不是真有罪啊。此外还有弥勒·尼科尔森,是布法罗的一位律师,年纪也许四十上下,细高个子,那副神气显然高人一等,一个有教养的知识分子类型。乍一看,你一定会说他不是个杀人凶手,就像克莱德一样,可是他被定了罪,说他毒死了一个老富翁,事后企图霸占他的财产。可是,据克莱德看来,至少不论他的模样或是态度,一点也看不出他是那么邪恶的人,他实在是个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人。克莱德来后第一天早晨,尼科尔森一见他,就走过去说:“害怕了吧?”不过那语气非常文雅而关切,这克莱德也听得出来,感觉得到,虽说他站在那里脸色发白,全身冰冷,吓得几乎动弹不得,连想也不能想了。可是,克莱德怀着这样的心境,并且,因为他自以为是确确实实完蛋了,就回答说:“是的,我想是害怕的。”不过话一说出口,他就心想,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那么软弱的招供)。在这以后,在尼科尔森这个人身上自有一些什么东西鼓舞着他,他就希望自己刚才没有这么说才好。他的模样或是态度,一点也看不出他是那么邪恶的人,他实在是个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人。克莱德来后第一天早晨,尼科尔森一见他,就走过去说:“害怕了吧?”不过那语气非常文雅而关切,这克莱德也听得出来,感觉得到,虽说他站在那里脸色发白,全身冰冷,吓得几乎动弹不得,连想也不能想了。可是,克莱德怀着这样的心境,并且,因为他自以为是确确实实完蛋了,就回答说:“是的,我想是害怕的。”不过话一说出口,他就心想,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那么软弱的招供)。在这以后,在尼科尔森这个人身上自有一些什么东西鼓舞着他,他就希望自己刚才没有这么说才好。“是的。”“嗯,我叫尼科尔森。别害怕。你就会习惯的。”他勉强装得高高兴兴地一笑,虽说脸上毫无血色。不过他那对眼睛却不那样,并没有什么笑意。“我想,我也并不是很害怕,”克莱德回答说,存心想纠正他刚才无意中说出的真心话。“嗯,这就好了。活动一下吧。在这里我们全都得这么做,否则整个地方都要疯了。最好呼吸点空气。再不然,就快步走一会儿。这样对你有好处。”他朝旁边走了几步,就活动起胳膊来。这时,克莱德站在一边,自言自语,声音几乎说得很响,还是那么颤栗:“在这里我们全都得这么做,否则整个地方都要疯了。”这是确实的。过了第一夜以后,他就看得见,觉得到了。发疯,真是啊。这样迫使你不得不目击这些可怕的、摧裂心肺的——而且对每个人来说——即将临头的悲剧,也许得把人折磨死。不过,这些,他需得忍受多久啊?他又能忍受多久呢?一两天后,他又觉得这座死牢并不像那样——一片恐怖——至少表面上并不是这样。实际上,即使大家死到临头,这里仍是一处嬉笑怒骂的场所,甚至于还可以娱乐;对每个想得到的题目都展开辩论,从死亡到女人、运动、舞台——人类一切争强好胜的能耐,也可以说正是缺少这种能耐,这些人在知识水平很低的范围内恣意信口开河。情形往往是这样:早饭一吃过,没有被叫出去参加第一组运动的人,有的就下棋或玩纸牌。这是这里仅有的两种消遣,这并不是说把他们从牢房里放出来,分组给一副棋子、棋盘,或是一副纸牌;而是由一个总是站在旁边的警士组织两名犯人对弈(如果是下棋的话),每人一张棋盘,可是并没有棋子。棋子是不需要的。接着,由一人开局。“我从G2跳到E1”——每一格都有号码——每一边都有字。一步步都用铅笔记下来。接着,对手——先在自己的棋盘上把这一步记下来,研究这一步对自己这方面的形势影响如何,然后喊道:“我从E7跳到F5。”如果当时在场的人中有别人想加入,随你加入哪一方,只要说他愿意来,警士就另外给他们一人一张棋盘、一支铅笔。接着,肖特·布里斯托尔愿意给跟他隔开三间牢房的“荷兰人”斯威考当参谋,就喊道:“我就不会这么走,荷兰人。等一等,有一着更好的棋子。”棋就这么下着,并且全看这盘棋运如何,难下好下,大家就嬉笑怒骂,赌咒争辩。玩牌也是这样。每个犯人都关在自己的牢房里玩,而且还玩得很顺利。不过克莱德不喜欢玩纸牌或是成天开玩笑、说粗话这一套。在他看来,除尼科尔森一人外,其他人说的尽是些猥亵,甚至粗鲁的话,他才不欣赏呢。不过,他倒是被尼科尔森深深吸引住了。他开始想,再过些时,再过几天,放风时间有他在场,陪伴的这个律师只要碰到他们在一组,就可以帮他挺过这一切。他是这里见解最高明、最受尊敬的人。其他人都不一样,有时一声不吭,多半的时间总是这么阴险、粗俗,或是这么冷漠。呢。不过,他倒是被尼科尔森深深吸引住了。他开始想,再过些时,再过几天,放风时间有他在场,陪伴的这个律师只要碰到他们在一组,就可以帮他挺过这一切。他是这里见解最高明、最受尊敬的人。其他人都不一样,有时一声不吭,多半的时间总是这么阴险、粗俗,或是这么冷漠。克莱德后来知道,从他到的那一天起,巴斯卡尔就已经开始日夜祈祷了。这是因为:在这以前已经通知他行刑的大致日期,也就是一周内就要执行了。在这以后,他就老是把两只手、两只膝盖伏在地上,在牢房里爬来爬去,吻着地板。有人给他一个基督背十字架的铜像,他就老是舐这个基督像的脚。此外,他有一个兄弟、一个妹妹刚从意大利来,一再来看望他。因为他们,在一定的时刻就把他带到老死牢去。不过,据大家现在窃窃私议说,巴斯卡尔已经神经错乱,弟妹们也无能为力了。整天整夜,只要弟妹们不在,他就这么爬来爬去,一面还祈祷。那些醒着的人原想看看书消磨时间,被迫不得不听他含糊不清地祈祷和嘀哩嗒啦拨动祈祷珠①的声音。他叫圣父,万福马利亚,叫个不停,每叫一声,就拨动一颗念珠。虽然间或有声音在说:“啊,天啊,要是他能睡一会儿就好了,”可是他还是不断地念。还有他额角碰在地板上的声音,那是他在祈祷。这样一直到执行的前一天,巴斯卡尔就被提出牢房,押到老死牢的牢房里去。克莱德后来知道,如果有亲人来,就在第二天早上,在那边诀别。此外,还给他几小时时间让他的灵魂做好去见创世主的准备。可是,就在这一天,整整一个晚上,凡是关在这间不幸的屋子里的人,大家情形多怪啊。收走的餐盘说明这里很少人吃得下晚饭。一片寂静,在这以后,有几个人在含糊不清地祈祷,他们知道,他们自己的命运在时间上跟巴斯卡尔也不会相差多久了。有个意大利人因为杀死了银行里的一个巡逻被判处死刑,现在就歇斯底里起来,老是尖声大叫,把自己牢房里的桌椅往门上的铁栏杆上使劲摔,把床上的被单撕得粉碎,甚至想要扼死自己。后来,他终于被制服了,被押到另外一间牢房里,因为神志不清,要特别加以看管。至于另外一些人在这段紧张的时刻,人们可以听见他们一直走来走去,或是含糊不清地祈祷,或是招呼警士替他们做什么事。至于克莱德,他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也从来没有想象到会有这种场面,简直害怕、恐惧得一味颤栗。在那个人一生中的最后一个晚上,克莱德躺在草席上,整夜驱散幻想。啊,在这里,死亡就是这样的啊;人们喊叫,祈祷,神志都昏乱了,可①但丁(1265 —1321),意大利大诗人。这儿所引的话见他的《神曲》。是,虽然他们全都那么恐惧,死亡进行曲决没有停止下来。相反,十点钟时,为了让留下的人安静下来,送来了冷点心。可是除了对面那个犯人以外,没有一个人吃。是,虽然他们全都那么恐惧,死亡进行曲决没有停止下来。相反,十点钟时,为了让留下的人安静下来,送来了冷点心。可是除了对面那个犯人以外,没有一个人吃。时辰到啦!执行啦!死亡的一刹那就在眼前啦。这是一个信号啊。各间牢房里很多人或是由于害怕,或是由于悔恨,或是由于内在的宗教信念,马上想起那个庇护自己、安慰自己的信仰,就双膝跪下祈祷起来。另一些人只是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还有一些人由于一阵抑制不住的恐惧,不时尖声喊叫。至于克莱德,他只是麻木不仁,一声不响,几乎失去了知觉。要在那边另一间屋子里把这个人杀死了。那张椅子,这么久以来,他一向那么害怕的那张椅子,是在那一边啊,现在是那么逼近了。不过,据杰甫逊和他自己的母亲告诉他说,他的时间还长得很,远得很哪,如果..如果轮到的话..如果..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