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纳普起身彬彬有礼、和蔼可亲地说:“被告准备就绪。”跟着,还是这位书记官走到他面前的一只方形柜子前,从里面取出一页纸,大声喊道:“西米翁·迪斯摩尔。”一个驼背小个子,穿一件棕色衣服,手像猫爪子一样,脸像雪貂,应声快步走到陪审员席就坐。他一落座,梅森就走过去,他那张鼻子扁扁的脸,看起来咄咄逼人。他的大嗓门,就是庭上最远的角落也能听见。他精神抖擞地开始问他的年龄、职业,未婚,或是已婚,有几个小孩,他认为是否应该设死刑。克莱德立即注意到最后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仿佛使他痛心疾首,或是强压着什么情绪似的。因为,他即刻用坚决的口气回答说:“对某些人,我认为当然应该设..”这个回答使梅森微微一笑,杰甫逊也回过头来望望贝尔纳普。贝尔纳普正话中带刺、叽哩咕噜说:“人家还说这里有公正审判的可能哩。”不过,梅森觉得这个非常老实,只是信心太强的农民,说到他的信念时,过分坚决了些,一面说:“庭上如果同意,人民准备请这位候补陪审员退席。”法官好像征求意见似地对贝尔纳普望了一眼,他点头表示同意,那位候补陪审员就退席了。书记官随即从柜里取出另外一页纸,接着叫道:“达德利;希尔莱因!”马上有一个瘦高个儿、年纪在三十八到四十左右、穿得整整齐齐、神情显得有些谨小慎微的人走过来就坐。梅森像刚才那样向他提出一些问题。这时,尽管贝尔纳普和杰甫逊事前都叮嘱过他,可是克莱德已经觉得直僵僵的,全身发冷,面无人色。因为,他清清楚楚感觉到,全场的人对他是敌视的。而且,使他感到更心寒的是他想到拥挤的人群中间,一定有罗伯塔的父母,说不定还有她的妹妹、兄弟,并且全都在望着他,并且,正像过去几周中一些记者告诉过他的,全都是从心底里希望他为这件事受到惩罚。此外,还有莱科格斯和十二号湖那些人。其中没有任何人用任何方式跟他通过消息。当然喽,全部假定他是不折不扣地犯了杀人罪,这些人中间有什么人在场么?譬如说,杰尔,格特鲁德,或是特雷西·杜布尔?或是威南特·芬特或是她的兄弟?他被捕那天,她也在熊湖营地上啊。他心里想到一年来他遇见过的社交场中所有这些有名人物。人家现在看到他的真面目了,又穷,又普通,又被人家唾弃,如今正为了这类性质的罪行受审。而且,他过去老是吹牛说在这里,以及西部有多么阔气的亲人哩。当然喽,事到如今,他们会认为他真是像他当初策划的时候那样可怕的人。至于他现在的说法,人家一点都不明白,也不关心。不关心他的心境、他的恐惧,为罗伯塔而陷入窘境,他对桑德拉的爱情,以及她在他心目中占着什么地位等等。这些,他们不会明白,而且,也不会准许他谈到这些方面的任何事情,即便是他有这个心愿也不行。不过,由于贝尔纳普和杰甫逊的忠告,他非得坐得笔直,装出满脸笑容,至少也得显得和蔼可亲,勇敢地、毫不躲闪地迎接每一个人的目光。这样,他就把脸转过来,可是,就在这一刹那他完全吓呆了。因为,就在那一边——天啊,多像啊!——就在他左边靠墙的一排凳子上,有个女人或是姑娘,简直和罗伯塔一模一样!这是她的妹妹埃米莉,她老是提到她的,可是,啊,真吓了一跳!他的心几乎停止跳动了。这也许简直就是罗伯塔啊!而且,那两只多么像幽灵似的眼睛,却是真的,凶狠而怨愤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住他!她旁边还有另一个姑娘,也有点像她,在她旁边是一位老人,罗伯塔的父亲,这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正是那天他到他农庄门口问路时见过的,现在正几乎非常凶狠地望着他。他那阴沉而疲倦的眼色好像很清楚地在说:“你这杀人的凶手!你这杀人的凶手!”他旁边是一个温柔敦厚、小个子、年纪五十光景而满面病容的女人,蒙着一块面纱,深陷的眼睛眯得很细。他对她一瞥,她的眼睛就垂下来望着别处,好像受到极大的痛苦,可并不是恨。毫无疑问,这是她的母亲。啊,这是一种什么局面啊,多么无法想象的不幸啊!他的心怦怦乱跳。他的手在发抖。样,他就把脸转过来,可是,就在这一刹那他完全吓呆了。因为,就在那一边——天啊,多像啊!——就在他左边靠墙的一排凳子上,有个女人或是姑娘,简直和罗伯塔一模一样!这是她的妹妹埃米莉,她老是提到她的,可是,啊,真吓了一跳!他的心几乎停止跳动了。这也许简直就是罗伯塔啊!而且,那两只多么像幽灵似的眼睛,却是真的,凶狠而怨愤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住他!她旁边还有另一个姑娘,也有点像她,在她旁边是一位老人,罗伯塔的父亲,这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正是那天他到他农庄门口问路时见过的,现在正几乎非常凶狠地望着他。他那阴沉而疲倦的眼色好像很清楚地在说:“你这杀人的凶手!你这杀人的凶手!”他旁边是一个温柔敦厚、小个子、年纪五十光景而满面病容的女人,蒙着一块面纱,深陷的眼睛眯得很细。他对她一瞥,她的眼睛就垂下来望着别处,好像受到极大的痛苦,可并不是恨。毫无疑问,这是她的母亲。啊,这是一种什么局面啊,多么无法想象的不幸啊!他的心怦怦乱跳。他的手在发抖。可是,克莱德马上注意到有几个新闻记者和美术记者正在端详他,跟着或是画他的速写,或是记录他的神情。他就心虚,脸上热辣辣地发烧。因为,那些热切的目光和急切的说话声,他都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们笔下沙沙的声音,他也能听得很清楚。这些都是要在报纸上发表的,他脸色苍白,手发抖,人家会把这一一写下来,在丹佛的母亲,在莱科格斯的每一个人,都会看到,读到,他怎样望着奥尔登一家人,他们怎样望着他,接着,他怎样往别处望。可是..可是..他非得更镇静些啊,他再一次坐直,往四周看,不然,杰甫逊会瞧不起他。这样,他就再一次尽量把内心的恐惧压下去,把眼睛抬起来,接着稍微回过脸来,朝四周望望。可是,就在他这么东张西望的时候,靠墙边过去一些,在那扇高高的窗那边,他发现了特雷西·杜布尔。这正是他所最害怕的事。特雷西显然出于对法律的兴趣或是好奇心,或是别的什么,可是,当然喽,决不是由于可怜他或是同情他,今天无论如何也赶来了。谢天谢地,他这时并不在看他,而是望着正讯问胖子的梅森。他旁边是埃迪·塞尔斯,一对近视眼戴着一副深度的。厚厚的眼镜。他正朝克莱德这边看,可是好像并不是特别在看他,因为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啊,这一切多么难受!另一边距他们五排的地方,是吉尔平夫妇,当然是梅森请来的。他们现在打算作些什么证呢?是证明他到罗伯塔房间去的事?过去还一直以为做得都很秘密呢!这当然很糟糕!还有,乔治·牛顿夫妇竟然也来了!为了什么偏要把他们请上证人席呢?也许是讲一讲罗伯塔和他一起以前是怎么生活的吧?还有那个格蕾斯。玛尔也来了。他过去时常看到她,不过要说遇见她,那才只有一回,就是在克伦湖上。罗伯塔已经不喜欢她了。她还要说些什么呢?当然喽,她能讲他怎样遇见罗伯塔的,不过,此外还有什么好讲的呢?啊,还有..不过,不,这是不可能的,可是,这是确确实实的啊,当然是啊,还有这个奥林·肖特,就是他向他问起过格伦医生的啊。啊!也许他要讲到这件事了!毫无疑义的。人家好像把事情记得多么牢啊,远比他想象中要记得牢啊。吧?还有那个格蕾斯。玛尔也来了。他过去时常看到她,不过要说遇见她,那才只有一回,就是在克伦湖上。罗伯塔已经不喜欢她了。她还要说些什么呢?当然喽,她能讲他怎样遇见罗伯塔的,不过,此外还有什么好讲的呢?啊,还有..不过,不,这是不可能的,可是,这是确确实实的啊,当然是啊,还有这个奥林·肖特,就是他向他问起过格伦医生的啊。啊!也许他要讲到这件事了!毫无疑义的。人家好像把事情记得多么牢啊,远比他想象中要记得牢啊。可是梅森这个人啊!他多狠!多能干!他把这些人都找来作证,来对付他,一定是费了多大的劲啊!而现在,他就在这里。克莱德偶然看他一眼,只见他就像刚才至少有十来次那样在吼叫(不过,拿产生陪审员这件事来说,还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结果):“人民认为是合适的!”不过,每次他这么吼的时候,杰甫逊照例只不过稍微掉过头去,看也不看一眼说:“他这人啊,一点对我们有利的地方也没有,阿尔文。顽固得像一根骨头。”接着,很有礼貌、态度和蔼的贝尔纳普就提出异议,而他的异议往往总是能成立的。可是,到了最后,啊,多高兴啊,法院那个书记官用清爽、低沉、刺耳、衰老的嗓音宣布暂且退庭,下午两点钟再开庭。杰甫逊回过头来对克莱德笑嘻嘻地说:“嗯,克莱德,这是第一个回合,没有什么了不起,是吧?而且,也并不怎么难受,不是么?最好还是先回去,舒舒服服吃一顿再说。今天下午还是那么长,那么沉闷的。”克劳特、西塞尔,还有加派的警士就挤拢来围在他身边。接着,就挤啊、拥啊、喊叫啊:“他在那里!他在那里!他过来了!在这里!这里!”还有一个大个子、一身肉团团的女人,拚命挤拢来,直瞪瞪盯着他的脸,一面叫道:“让我看看他!我要把你仔细看个够,年轻人。我自己就有两个女儿啊。”不过,他在旁听席上认出来的那些莱科格斯和十二号湖上的人,一个都没有走过来。而且,到处看不到桑德拉的影子。这是当然的。因为,贝尔纳普和杰甫逊一再向他保证过,她是不会出席的。只要做得到,就是她的名字也不准备提到。格里菲思家的人,还有芬琪雷家的人全都反对那么做。第二十章第二十章这样,他们就全体起立,宣了誓。梅森即刻站起来,开口说:“陪审团的先生们。”克莱德和贝尔纳普、杰甫逊定神望着他们,心想不知梅森开头的控告对他们造成什么印象。因为,在这样一种特殊情况之下,要找一比他他更能干、更有魅力的检察官,是怎么也做不到了。这是他的机会来了。不是全体美国公民的眼睛都在看着他么?他相信是这样的。这好比有人突然大叫一声:“打灯!照!”①“毫无疑问,在过去一周里,你们中间有很多人有时被弄得精疲力尽,而且有些困惑莫解,”他开始说。“因为,本案的律师对产生你们十二位陪审员的那张候选人名单态度十分审慎。要选出十二个人来,能把这件骇人听闻的案子中所有搜集到的事实提供给他们,并且由他们严格依照法律规定的公正态度和高明的见解来加以衡量,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拿我来说,我所以采取审慎的态度,先生们,只是本着一个动机,就是国家要能伸张正义。绝没有恶意,没有任何事前的成见。直到七月九日,我本人甚至还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被告,也不知道有这样一位被害人,也不知道现在控告他的罪行。可是,先生们,当我起初听说,像被告这样的年龄,受过这样的训练,并且有这样的亲友关系,竟然会被指控犯下这种性质的罪行,我真是又是惊异,又难于相信。可是,后来,我被逼得不能不一步步改变我当初的怀疑态度,然后从内心深处把当初这些疑虑根本消除,从咄咄逼人的大量罪证中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我有责任代表人民为本案提出公诉。“不过,虽然如此,让我们先看看事实吧。这个案件有两个女人。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这时,他朝克莱德坐的地方转过身来,接着一只手指着贝尔纳普和杰甫逊那边,)“由于检察方面和被告同意,在这里不提她的姓名。因为,造成不必要的伤害,没有什么好处。我现在向你们声明,事实上,检察方面准备提出的每句话、每项事实,惟一目的只是依照我们本州的法律以及被告被控的罪行,使真正的正义得以伸张。真正的正义,先生们,真正的,而且公正的。不过,要是你们并不根据证据而公正地采取行动,作出正确的判决,那么,纽约州的人民以及卡达拉基郡的人民将要不平,而且是非常不平。因为,正是他们盼望着你们能把你们对本案的理解和最后的决定作出一个正确的说明。”①一种小面包夹香肠的快餐食品。说到这里,梅森顿了一下,接着就很富于戏剧性地转身对着克莱德,不时用右手的食指指着他说:“纽约州人民的控告,”(而且他咬定了这个字眼,似乎要这个字眼像雷鸣一般震动。)“庭上这个犯人——克莱德·格里菲思,犯了杀人罪。他们控告他蓄意,并且以恶毒、残忍、欺骗的方法,杀害了罗伯塔·奥尔登,然后企图设法使人们永远找不到罗伯塔·奥尔登的尸体,从而逃脱法律的制裁。这个罗伯塔·奥尔登是一个农民的女儿,这个农民多年来一直住在米米谷郡的卑尔兹村。他们控告,”(这时,由于杰甫逊低声忠告,克莱德尽量装得从容地靠在椅背上,并且尽量装得泰然自若地望着那个正盯着他的梅森的脸,)“就是这个克莱德·格里菲思,甚至在他犯这一罪行以前,就有好几个星期一直在酝酿犯罪的计划以及如何付诸实行,后来,就蓄意恶毒而残忍地犯下了这桩罪行。说到这里,梅森顿了一下,接着就很富于戏剧性地转身对着克莱德,不时用右手的食指指着他说:“纽约州人民的控告,”(而且他咬定了这个字眼,似乎要这个字眼像雷鸣一般震动。)“庭上这个犯人——克莱德·格里菲思,犯了杀人罪。他们控告他蓄意,并且以恶毒、残忍、欺骗的方法,杀害了罗伯塔·奥尔登,然后企图设法使人们永远找不到罗伯塔·奥尔登的尸体,从而逃脱法律的制裁。这个罗伯塔·奥尔登是一个农民的女儿,这个农民多年来一直住在米米谷郡的卑尔兹村。他们控告,”(这时,由于杰甫逊低声忠告,克莱德尽量装得从容地靠在椅背上,并且尽量装得泰然自若地望着那个正盯着他的梅森的脸,)“就是这个克莱德·格里菲思,甚至在他犯这一罪行以前,就有好几个星期一直在酝酿犯罪的计划以及如何付诸实行,后来,就蓄意恶毒而残忍地犯下了这桩罪行。说到这里,他又顿了一下,挪动了一下站的位置,而热切的群众也拥挤着,身子俯向前方,对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饥似渴地听着。这时,他举起一只手富于戏剧性地把他那鬈曲的头发往后面一掠,接着说:“诸位先生,我并不需要花很长时间就能说清楚这个生命被残酷地断送在大卑顿湖底下的姑娘究竟是哪一类人;在本案进行中,你们也无需花多少时间就能认以这位姑娘是哪一类人。她在整整一生的二十年中,”(梅森也很清楚她今年是二十二岁,比克莱德大两岁。)“凡是认识她的人,从没有一个曾对她的品格提出过一点指责。而且,我可以肯定地说,在本案审理中,也决不可能有人提出关于指责她品格的什么证据。大致在一年前,七月十九日她来到莱科格斯市,想凭她的双手帮助她的家庭。”(这时,全场都听到她父母、妹妹、兄弟的啜泣声。)“先生们,”梅森又接着说。这时,他讲述了罗伯塔的一生:从她最初离开家跟格蕾斯·玛尔在一起,到后来,在克伦湖上遇见了克莱德,由于他的关系,她跟她的朋友和保护人牛顿夫妇吵了架,并且接受了他要她一个人单住的主意,跟陌生人住在一起,还把这足以引起怀疑的真实情况瞒过了她的父母。最后终于受了他的骗——她从卑尔兹写给他的那些信,把这件事的发展,一步步都说得很详细。这时.他又同样细致地一步步讲到克莱德和他在莱科格斯社交场中的活动以及对那个又有钱又美丽的某小姐的兴趣。由于这位小姐一片天真和好心(虽说有些迷恋)的表示,便认为有希望能跟她结婚。这样,这位小姐就无意之中在他的心中激起了一种欲念;而他对罗伯塔的态度和情感所以突然改变,这是原因所在。结果,(据梅森坚决表示,他会对这一点加以说明)就引出了把罗伯塔送上死路的那个阴谋。“可是,”说到这里,他突然富于戏剧性地大声说,“我控告了他这些事,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他现在就坐在这里!他的父母是不是社会渣滓呢?他是不是一个贫民窟里的产儿呢?一个对规矩正派的生活有些什么意义、什么责任从没有机会能有正确而高贵的体验的人呢?他是这样一个人么?完全相反。他父亲和在莱科格斯开办一家极大的、极富于建设性的企业——格里菲思衣领衬衫公司——的人是本家。他穷,不错,这是没有疑问的。不过并不比罗伯塔更穷,可是她的品格并没有受到贫穷的什么影响。他的父母在堪萨斯市,在丹佛,再以前,在芝加哥,在密执安州的大瀑布,一直是担任非经教会委派而自愿宣传教义、劝导世人信奉宗教的传教士。据我从各方面推断,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他们都确实是虔信宗教而信守道德的人。可是这个人,他们的长子,这个应该是深受他们诱导的人,却很早就抛弃了他们的天地,去追求浮华的生活。他后来做了堪萨斯市一家有名的旅馆格林·戴维森饭店的服务员。”直是担任非经教会委派而自愿宣传教义、劝导世人信奉宗教的传教士。据我从各方面推断,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他们都确实是虔信宗教而信守道德的人。可是这个人,他们的长子,这个应该是深受他们诱导的人,却很早就抛弃了他们的天地,去追求浮华的生活。他后来做了堪萨斯市一家有名的旅馆格林·戴维森饭店的服务员。”“可是,”他接着说,“有人怎样渲染这个被告所谓年纪还轻呢?”(说到这里,他轻蔑地一笑。)“他的律师们以及某些人,一再在报纸上把他叫做孩子。他可不是一个孩子。他是一个长了胡子的成年人。他在社会地位方面、教育方面,要比你们陪审席上任何一位都要高出一筹。他到处都去过。旅馆里,俱乐部里,在他有密切关系的莱科格斯社交场中,他一直跟规矩的,正派的,甚至有能力、有地位的人接触。啊,事实上,就在两个月以前他被捕的时候,他还是本区引为骄傲的时髦社会、避暑游客中的一分子呢。要记住这一点啊!他的心是一颗成熟了的心,不是一颗还没有成熟的心。这颗心已经充分成长了,是绝对清醒的。“诸位先生,正跟本州就要加以证明的那样,”他接着说,“他到了菜科格斯才只四个月,这个已故的姑娘就进了他负责的那个部门,在这个被告手下做工。而在这以后才只两个月,他就骗她从她当初选定的莱科格斯这家可敬而虔信宗教的家庭里搬出来,到另一处她完全陌生的人家。而拿他来说,搬到这一家去的主要好处是他对她早已不怀好心,这一下就能秘密进行,能隐蔽,不被人察觉。“格里菲思公司有一条规矩,这在审理过程中会加以说明的,这个规矩可以说明很多事情,就是不论任何高级职员或是一个部门的负责人,绝对不允许跟他手下的女工或是在本厂其他部门做工的女工有什么来往,不论是在厂里或是在厂外。这样的来往,对这么一个大工厂里的女工们,不论是在道德上、或是在名誉上,都没有什么好处,这是不许可的。这个人到那里以后不久,公司里就把这个规矩告诉了他。可是,这个规矩有没有阻止他不那么干呢?他伯父新近对他的照顾有没有阻止他不那么干呢?一点也没有。秘密!秘密!从一开头起!诱奸!诱奸!在有传宗接代意义的庄严的婚烟关系以外,秘密地、蓄意地、不道德地、非法地、被社会所深恶痛绝地蹂躏了她。“这是他的目的所在,先生们!可是,他跟罗伯塔·奥尔登之间这么一种关系,莱科格斯或是任何其他地方的任何人是不是都知道呢?没有一个人知道!据我了解,在这个姑娘死去以前,甚至连有点知道这种关系的人也一个都没有!一个都没有!你们想想看!“陪审团的先生们,”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显得几乎肃然起敬的样子。“罗伯培·奥尔登用全部心灵爱着这个被告。她对他的那种爱,乃是人类的头脑、人类的心灵最伟大的秘密,就它的坚强之处也好,软弱之处也好,乃是超越了对羞耻的恐惧,甚至超越了对上天惩罚的恐惧。她是一位真诚的、具有人性的、正派的、好心的姑娘,一个热情而可爱的姑娘。而且只有宽宏大量、深信不疑、能自我牺牲的灵魂才能像她这样爱。而且她是那么爱他,因此,到最后,任何女性所能给与她所爱的男子的一切,她终于也奉献给了他。大量、深信不疑、能自我牺牲的灵魂才能像她这样爱。而且她是那么爱他,因此,到最后,任何女性所能给与她所爱的男子的一切,她终于也奉献给了他。“可是在一月里,再不然就是二月里,这位现在已经躺在坟墓里的姑娘,逼得不能不来找这个被告克莱德·格里菲思,告诉他,她就要做母亲了。有一点是我们就要向你们证明的。那就是,在那时,以及在这以后,她都曾要求他跟她一起走,娶她做他的妻子。可是他有没有这么做呢?他想不想这么做呢?啊,不!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克莱德·格里菲思的梦想和热情已经有变化了。他已经有这么多时间足以发现格里菲思这个姓是敲开莱科格斯上流社会大门的敲门砖。还发现这个在堪萨斯市和芝加哥默默无闻的人,在这里却成了一个人物。而且这个姓能使他接近一些有教养、有钱的姑娘,那些地位比罗伯塔·奥尔登高得多的姑娘。还不只这样,他还找到了一位姑娘,由于她的美貌、她的巨富、她的地位,他对她非常迷恋。跟她一比,住在他指定的一间凄凉、寒伧而秘密的房子里的那位乡下出身做女工的小姑娘自然显得很穷,只够资格私通,不够资格结婚。而且他也不愿意跟她结婚。”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不过只顿了一会儿,就接着说:“不过,据我调查,我并没有发现任何时候,他那么着迷的那些社交活动,曾经受到丝毫影响或是停止过。相反,从一月起到七月五日止,并且在..是啊,甚至在最后,她被逼得不能不对他说,如果他不带她走,跟她结婚,她就不得不诉之于我们这个社会的正义了。可是就在这以后,并且甚至在她冷冰冰地躺在大卑顿湖底以后,他还参加跳舞会、游园会,兜风,还出席宴会,到十二号湖和熊湖上去游玩,好像一点也没有想到:由于她在道德方面、社会地位方面这么紧迫的情况,他就应该改变一下自己的举止行动。”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盯着贝尔纳普和杰甫逊那边。而他们两人却并不十分慌乱,并不十分在乎,只是微微一笑:先是对他笑笑,跟着就彼此相对一笑。不过克莱德早被这些辩论和愤激吓坏了。他只是在想,这些话太夸张,太不公道。可是就在他这么思量的时候,梅森又接着说:“那时,诸位先生们,正像我方才说过的,罗伯塔·奥尔登已经变得非常坚决,非要格里菲思跟她结婚不可。而且他也答应了。可是,正像这里所有的证据所说明的,他从来没有这么做的打算。相反,等到她的恳求使他忍无可忍,她留在莱科格斯也必然会危害到他;这时,他就骗她回到娘家,还显然劝她做一些必要的衣服,准备他到时候到她那里去,把他带到一个比较偏远的地方,在那里,人家不会认识他们,她就能以他妻子的身分光明正大地把孩子生下来。按照她写给他的那些信上说(这是我准备加以说明的),这一天原定在她动身到卑尔兹家去的三周以后。可是他是否依照他答应过的那样到她那里去了呢?没有,他从来没有。“后来,只是因为别无他法,他才允许她来找他,那是七月六日,正好在她死前两天。可是,事前..啊,慢一步再说!而在同一个时候,也就是从六月五日到七月六日,他就听任她独自一人躲在米米谷郡卑尔兹郊区一家又小又孤单的农家里,只有邻居们来探望她,帮着她做几件衣服。可是即便在那时,她还没有胆量敢于公开宣布说这些衣服是她的嫁妆。她疑心并且生怕这个被告会负心。每天,有时隔一天,她写信给他,把她担心的事告诉他,要求他用信的形式或是任何形式表示,保证他会来把她带走。在那时,她还没有胆量敢于公开宣布说这些衣服是她的嫁妆。她疑心并且生怕这个被告会负心。每天,有时隔一天,她写信给他,把她担心的事告诉他,要求他用信的形式或是任何形式表示,保证他会来把她带走。“可是克莱德·格里菲思是否希望人们知道他是怎样对待她的呢?当然不希望!就在彼时彼地,他想出一个计划,既能避免被揭发出来的危险,还能把罗伯塔·奥尔登的嘴永远封起来。先生们,本州会证明他确实把她的嘴永远封起来了。”说到这里,梅森取出一张他特地画的阿特隆达克斯的地图,图上的红线说明克莱德在她死前以及死后的全部行踪,一直到他在大熊湖被捕为止。在作说明的时候,他还告诉陪审团克莱德隐名埋姓,几次化名登记,还有那两顶帽子,等等,策划得很周密的计划。接着,他还说明在芳达和乌的加之间那段路上,以及在乌的加和草湖之间的那段路上,克莱德和罗伯塔并没有乘同一节车厢。接着,他郑重地说:“不要忘了这一点,先生们,他虽然事前向罗伯塔表示,说这是他们的结婚旅行,可是他并不愿意任何人知道他这是跟他未来的新娘在一起,不,即便是在他们到了大卑顿以后,他还是不愿意让人知道。因为,他的本意并不是要跟她结婚,而是要找一处荒凉的地方,把他已经厌倦了的这个姑娘就地弄死。不过,在那以前二十四小时、四十八小时中间,这一层阻止他把她搂在臂弯里,一再提出他跟本不存心实现的诺言了吗?阻止了么?我要把他们住的那两家旅馆里的登记簿给你们看。在这两家旅馆里,由于所谓迫在眉睫的婚礼,他们同住在一间客房里。可是,他们住了四十八小时,而不是二十四小时,惟一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对草湖荒凉的情形估计错误。他发现草湖是宗教界在夏季聚会的地方,很热闹,就决定离开那里,到更荒凉的大卑顿去。你们看,这个号称无辜而被大大误解了的年轻人,就是这样拖着这个又累、又灰心失望的姑娘到处转,为了找一处荒凉的湖上把她淹死。骇人听闻而残忍的情况就是这样,先生们。而且,她再有四个月就要做母亲了。“接着,他们终于到了一处十分荒凉的湖上。他把她带上一只船,从那家旅馆出发到湖上去,带她到死路上去。在旅馆里,他再一次玩弄了假登记的把戏,登记为克里福德·戈尔登夫妇。那位可怜的小姑娘还满心以为这是在他答应举行婚礼,把他们神圣地正式结合在一起以前,来一次小小的旅行呢。神圣地正式结合在一起!只是被没顶的湖水把她神圣地正式结合在一起,此外还要怎样结合呢?此外还要怎么样结合呢?而他可以安然无恙,非常狡猾地走开,像一只狼从被它咬死的动物身边走开一样,走向自由,走向结婚,走向社会地位、物质生活和爱情方面幸福、优越、舒服的世界,而她却直僵僵、无名无姓地躺在湖水做成的坟墓里。“可是,啊,先生们,那造物的法规啊,也可以说是上帝的法规啊;即便是我们费尽心机,匆匆盘算策划,可是那安排我们一切结局的神啊!谋事固然在人,可成事却在上帝,上帝!便是我们费尽心机,匆匆盘算策划,可是那安排我们一切结局的神啊!谋事固然在人,可成事却在上帝,上帝!听到这里,克莱德的牙齿直打颤。他像发冷那样发抖。是啊,她把那件上衣留下了!贝尔纳普和杰甫逊也坐直了,心想不知这是怎样一封信。要是这封信足以把他们策划好的那套辩护计划弄垮了,或是弄得根本无法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