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的事对您说得清楚,说不清楚。没有进来以前,原以为我对您能说清楚的,可是,现在到了这里,见到您..”她顿了一下,在椅子上往后挪了挪,好像要站起来似的。接着说:“啊,天啊,这一切多可怕啊。我多么心慌,而且..”“啊,听我说,亲爱的,”他说,话说得很和气,足以安定她的心。她这种很动人,又很端庄的样子,使他印象很深。他又心想,到底是什么事,害得这么一个纯洁、谦逊、恬静的姑娘这么心慌,因此,对她所说“现在见到您”的话,觉得很有意思,“‘现在见到我’,那我又怎么样,”他学她的话说,“害得你这么害怕啊?我不过是一个乡村医生,知道吧。再说,我也希望我不至于像你想象中那么可怕。放心好了,不论什么事,你全都可以跟我说,关于你自己的不论什么事,而且你一点也不用害怕。要是我有什么地方能帮忙,我一定帮。”她心想,他实在很和气,不过又那么庄重、含蓄,也许还很保守。要跟他说的话,也许会把他吓一跳,那怎么办?他会帮她什么忙么?要是他肯,钱的事情又该怎么商量呢?这一层显然关系很大。要是克莱德或是别的什么人在这里替她代讲,那该多好啊。可是她现在到了这里,就非说不可啊。她决不能不说就走啊。她就再一次扭扭捏捏、神情不安地摸着外套上一只大扣子,大拇指、食指转来转去,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钱的事情又该怎么商量呢?这一层显然关系很大。要是克莱德或是别的什么人在这里替她代讲,那该多好啊。可是她现在到了这里,就非说不可啊。她决不能不说就走啊。她就再一次扭扭捏捏、神情不安地摸着外套上一只大扣子,大拇指、食指转来转去,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她又停下来,无法再说下去,说的时候脸一阵白,一阵红的。她态度这么谦逊而又略带慌乱,眼睛明亮,额角白皙,举止和装束都很庄重。因此,在医生方面,以为总只是她对生理方面的事全都愚昧无知或是缺少经验,此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别的什么事,一些年轻而不通人情世故的人,有时候往往是这样的。因此,他原想把对待这类事的老一套公式搬出来,说不管是什么事,不论有什么讲什么,不必担心害怕。可是,他又看见罗伯塔这么可爱活泼,再加她的想法感应了他的脑神经中枢,他一转念就认为他的想法可能错了。这也许又是年轻人那类麻烦事,可能牵涉到不道德、不正当的行为吧。她这么年轻、健康、美貌,而且,这类事老是有的,有时出事的正是那些样子像是很庄重的姑娘。这些人往往弄得医生又麻烦,又左右为难。由于他自己一向生性恬淡,加上这里地方上的环境,他不喜欢这类的事,甚至碰一碰这类事都很踌躇。这些事情是违法的,危险性很大,向来赚不到多少钱,甚至一个钱也不能到手。他也知道,地方上的舆论是反对这类事的。再说,这些年轻无赖的男女,滥用正常的生理机能,可是应该负起的社会责任,就是在这以后结婚,却急忙推得一干二净,他自己对这些现象就有点生气。因此,在过去十年当中,虽说因为家庭关系、邻居关系,或是宗教上的原因,曾经有过几回,帮助了几个走错了路,非如此无法挽回的好人家的姑娘,免受孽债的拖累,可是任何不正当的行为或是麻烦事,要不是有面子大的人出面说情,他是不愿意凭自己的技术来帮助人家的。这太危险了。通常,他总是劝人家马上毫无条件地结婚。再不然,要是那个丧天害理的当事人逃掉了,结婚又办不到,那他一向自以为正常的规矩,就是他根本不去插手。这太危险,而且在道德方面、社会影响方面,简直是错到极点、罪恶到极点了。因此,他就非常冷静地望着罗伯塔,心里对自己说,他绝对不能动感情或是什么的,弄得自找麻烦。然后,为了叫他自己和她能镇静下来,以便他俩都能有个退步,不致引起大多的麻烦,他就把他那本黑皮诊断记录簿拿过来打开,一面说:“啊,现在我们可以找找看,看问题到底在哪里。你姓什么?”“露丝·霍华德。霍华德太太,”罗伯塔又心慌,又紧张地回答说。她这是马上想到克莱德劝她用的那个名字。说来很有意思,他听说她结过婚,呼吸就顺畅了些。不过为什么要掉泪呢?一个年轻的已婚妇女,有什么理由会这么害羞,这么慌乱呢?“你丈夫的名字呢?”他接着说。这个问题本来多么简单,回答起来应该也非常容易,可是罗伯塔踌躇了一会儿才说:“基福。”这是她哥哥的名字。“我想,你是住在这一带的吧?”“住在芳达。”“嗯。多大年纪?”“二十二。”“二十二。”这一问,跟她当前的问题关系非常密切,她又踌躇了一下才回答说:“让我想一想,三个月。”格伦医生即刻又迟疑起来,虽然对她没有表示出来。她那踌躇的神色引起了他的注意。为什么要这么迟迟疑疑呢?他心里又盘算起来,他碰到的究竟是一个老实的姑娘,还是他当初的怀疑现在证实了。他就问:“嗯,有什么问题呢,霍华德太太?跟我说话不必有丝毫顾虑,不论什么事。这么些年来,我习惯了这些事情。这是我分内的事,专门听取人家的困难问题。”“嗯,”罗伯塔说。她又慌起来。要说出这可怕的真相,害得她喉咙也几乎干了,舌头也几乎僵了。一面她又把那个衣服扣子转来转去,眼睛盯着地板。“这样..知道吧..我丈夫没有多少钱..而且我还得工作,帮助家里开销,我们俩都赚不了多少(在这件事情上,她竟会这么无耻地撒谎,连她自己也觉得诧异,她,这个平常最恨撒谎的人)。因此..当然..我们照顾不了..生..嗯,..小孩,知道吧。总之,暂时不行,而且..”她停下来,呼吸也急促了,实在无法把彻头彻尾的谎话说下去。医生听了她的话,以为真实的问题是,她是一个新婚的姑娘,现在也许就碰到她刚才想说的那一类问题,不过,他一方面不愿意谈起任何不正当的医疗方法,另一方面,又不愿让刚刚开始走上社会的年轻夫妇太丧气,就怀着有些同情的神情盯着她看。这类年轻人处境困难实在很不幸。她又遇到传统观念上认为相当尴尬的情况,可她态度上还是很朴实。这些都很对他的心思。这太糟了。今天的年轻人的确很困难,至少有些人对有些事心里是很害怕的。而且毫无疑问,他们的经济很窘迫。差不多所有的年轻人全都是这样。不过,避孕的手术,或是要干涉正常的或是上帝安排好了的生命的法则,啊,这最低限度可以说是棘手的事,不自然的事,他能不管还是不管的好。再说,凡是年轻而健康的人,即使很穷吧,可是着手结婚的时候,也该知道他们干的什么事啊。他们不是不可能工作,至少丈夫还可以工作。这样,就总可以对付得过去。他就在椅子上坐好,显得非常冷静,非常威严似的。他说:“你想跟我说些什么,我想我也知道,霍华德太太。不过,你心中想的那件事,是一件非常严肃、非常危险的事,不知道这一点你想到过没有。不过,”他突然插了这末一句,因为他想到另一个念头,就是他在本市的名声不知道有没有因为人家谣传他过去对病人做过什么事,因而沾上了什么污点。“首先,你怎么会来找我的呢?”他这种语气、还有问这个问题时那种神情、对这件事又这么认真、生怕有人疑心他干过这类事,那他可能马上发生反感:这些弄得罗伯塔很踌躇,觉得要是说她听什么人告诉过她或是说什么人要她来的,虽然克莱德要她这么说,那可能很危险。也许她最好别说是什么人要她来的。他可能很反感,认为这是侮辱了他这位可敬的医生的品格。在这件事情上,正在萌生的玩弄玄虚的本能帮了她的忙。她回答说:“我走过几次,看见您的牌子,而且我听到好几个人说您是一位好医生。”他不安的神情为之一扫而空了,就说:“第一,你要干的事,正是我的良心不许可干的。自然,我也知道你以为必须这么干。你跟你丈夫都还年轻,你们也许没有很多钱维持生活,你们俩都以为,这么一来,就各方面都增加了很大的困难。自然,这是免不了的。不过,据我看,结婚还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而小孩就是幸福,并不是可诅咒的事。三个月以前,你们走向祭坛的时候,也许并不是不知道可能碰到这类情况。我想,所有年轻的夫妇都是知道的(“祭坛”这个词,罗伯塔想起来就很伤心。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我也知道,今天有些人很盛行那种想法,说起来也很可惜。有些人认为只要动一动这种手术,他们可以摆脱掉责任,这是非常危险的啊,霍华德太太,在法律上、在道德上,都非常危险。而且在医道上,非常不应该。很多不想生孩子的女人,就这样死掉了的。而且,任何医生要是帮人家这么干,不管结果是坏是好都得判徒刑。我想,这你也明白。总之,从任何角度看,我就是坚决反对这类事情的一个。在我看起来,惟一例外的就是,譬如说吧,非得动手术不可,不然母亲就活不成了。此外绝对不行。对这类情形,医学界的主张是完全一致的。不过,拿这件事来说,我相信实际情况并不需要这么做。据我看来,你是一个很结实、很健康的姑娘。生孩子对你不会有多大的危险。至于讲到经济原因,要是你放心生了孩子,你跟你的丈夫一定会有办法想的,你说对不对?你说你丈夫是个电工,是吧?”轻,你们也许没有很多钱维持生活,你们俩都以为,这么一来,就各方面都增加了很大的困难。自然,这是免不了的。不过,据我看,结婚还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而小孩就是幸福,并不是可诅咒的事。三个月以前,你们走向祭坛的时候,也许并不是不知道可能碰到这类情况。我想,所有年轻的夫妇都是知道的(“祭坛”这个词,罗伯塔想起来就很伤心。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我也知道,今天有些人很盛行那种想法,说起来也很可惜。有些人认为只要动一动这种手术,他们可以摆脱掉责任,这是非常危险的啊,霍华德太太,在法律上、在道德上,都非常危险。而且在医道上,非常不应该。很多不想生孩子的女人,就这样死掉了的。而且,任何医生要是帮人家这么干,不管结果是坏是好都得判徒刑。我想,这你也明白。总之,从任何角度看,我就是坚决反对这类事情的一个。在我看起来,惟一例外的就是,譬如说吧,非得动手术不可,不然母亲就活不成了。此外绝对不行。对这类情形,医学界的主张是完全一致的。不过,拿这件事来说,我相信实际情况并不需要这么做。据我看来,你是一个很结实、很健康的姑娘。生孩子对你不会有多大的危险。至于讲到经济原因,要是你放心生了孩子,你跟你的丈夫一定会有办法想的,你说对不对?你说你丈夫是个电工,是吧?”“啊,这就好了,”他接着说。“这并不是什么蹩脚的职业啊。至少所有的电工薪水都相当高,你只要想一想,而且你必须想一想,你现在存心想做的事,是一件关系多么重大的事。你实际上是想毁掉一个幼小的生命,这个生命其实自有他生存的权利,跟你一样,..”他顿了一下,为了让自己所说的话打进她的心坎,“那么,好吧,我想你也许也觉得应该静下来,再想一想,你跟你丈夫,你们两个人。再说,”他接着说下去,语气很圆滑,同时带着长辈的口气,甚至可以说是很动人的口气,“据我看,你一旦有了小孩,那小孩给你们两人的快乐,一定会远远超过生了孩子以后的那些小困难。你说说看,”说到这里,他很好奇地问:“你丈夫知不知道这件事?还是这不过是你自己的打算,想叫他、叫你自己免得太困难?”他以为这下子可以抓住罗伯塔纯粹女性的一些节俭和害怕的心理了,因此自己简直是满脸笑容。他认为,要是这样,他就很容易把她的心理改变过来。她也觉察到他这个想法,觉得多说一句谎话,少说一句谎话,帮不了忙,也坏不了事,就回答说:“他知道。”“嗯,那么,”他接着说下去。他推测错了,有点扫兴,不过,他还是决心要阻止他们:“我看啊,你们俩对这件事应该真正非常严肃地考虑一下,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我也知道,年轻人初次碰到这类情形,往往会从最坏的方面看,可是事实上后来往往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我记得,我太太跟我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也有这么一种心理。可是,我们也对付过来了。我相信。只要你现在冷静下来,好好谈一谈,你的看法一定就不一样了。这样你以后良心上也就不会有什么负担了。”他话说完了,相当自信地认为,罗伯塔当初找到这里来的时候那种恐惧心理和决心,已经被他一扫而空了,她既然是一个懂事的、心理正常的妻子,一定会打消先前的念头,不会再想到她原来那一套打算,然后就回去了。不过,她并没存像他预料的那样高高兴兴地默认他的话,或是起身告辞。她只是睁大眼睛,很害怕似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就突然哭起来。因为,他这一番演讲,总的效果,恰好是把一般社会上、传统观念上对这次事情的看法,一清二楚地提醒了她,而这些恰好是她过去故意不去想的。要是在平常的情况下,假定她真正结了婚,那她的看法会跟他所说的一模一样。可是,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她终于懂得了一点,她这个问题是根本解决不了的,至少这个人是帮不了她的忙了。因此,她这时的心理,最恰当的说法就是病态似的无比恐慌。他这一番演讲,总的效果,恰好是把一般社会上、传统观念上对这次事情的看法,一清二楚地提醒了她,而这些恰好是她过去故意不去想的。要是在平常的情况下,假定她真正结了婚,那她的看法会跟他所说的一模一样。可是,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她终于懂得了一点,她这个问题是根本解决不了的,至少这个人是帮不了她的忙了。因此,她这时的心理,最恰当的说法就是病态似的无比恐慌。格伦给这样突然的一下子弄得又吃惊又同情,并且认识到他当初的推想是对的。也就是说,罗伯塔刚才撒了谎。要是他想不卷进是非漩涡,那就必须当机立断,采取坚定甚至无情的态度。他就严肃地问:“你说你并没有结婚,是吧?”罗伯塔只是摇摇头,不停地哭,就算是回答他的问话了。格伦医生终于对她的情况完全了解了,就站起来,脸上显示出不安可又很谨慎的那种警惕和同情。不过他起初并没有说什么。她哭的时候,他只是在一边望着她。后来,他说:“啊,啊,这太糟了。我也替你难过。”不过,又生怕惹上什么事,就顿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含含糊糊地安慰她说:“别哭了。这没有什么用啊。”然后又顿了一下,心里还是坚决不愿插手。不过,他很想知道这事的真实情形,终于问:“嗯,那末,引起你这场麻烦的那个年轻人在哪里呢?在不在这里?”罗伯塔觉得太羞耻,太绝望了,话也说不出口来,只是摇摇头,表示不在。“可是他知道你遭到了麻烦是吧?”“是的,”罗伯塔声音微弱地回答说。“可是他不愿意跟你结婚?”“他跑掉了。”“啊,明白了。这个小流氓!你知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呢?”“不知道,”罗伯塔有气无力地撒了谎。“他离开你有多久了?”“大约一星期,”她又撒了谎。“你又不知道他在哪儿?”“不知道。”“你不舒服有多久了?”“两个多星期了,”罗伯塔抽抽噎噎地说。“在这以前,你一直是准时的吗?”“是的。”“嗯,第一,”他的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一些,高兴了一些,仿佛抓住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借口,好从这件除了倒楣、此外一无好处的事情当中脱身出来。“这情形也许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你也许非常害怕,这我也知道,不过妇女一个月月经不来,也不是什么不常见的事。反正,除非经过检查,就无法断定。而且,即便你是这样吧,最好还是再等两个星期。到时候也许你会发现并没有出什么岔子。我认为这没有什么稀奇的。你好像太神经过敏、太心慌。有时这就足以叫月经挪后,就只为了心慌。反正,你要是听我的话,那就不管你想怎么办,现在你什么都别胡来。先回家,等到真正弄清了再说,即便要想什么办法,在这以前,最好别胡来。”道,不过妇女一个月月经不来,也不是什么不常见的事。反正,除非经过检查,就无法断定。而且,即便你是这样吧,最好还是再等两个星期。到时候也许你会发现并没有出什么岔子。我认为这没有什么稀奇的。你好像太神经过敏、太心慌。有时这就足以叫月经挪后,就只为了心慌。反正,你要是听我的话,那就不管你想怎么办,现在你什么都别胡来。先回家,等到真正弄清了再说,即便要想什么办法,在这以前,最好别胡来。”“什么样的药丸?”格伦很注意地问。他弄明白以后,就只是说:“啊,这种药丸。嗯,要是你真有身孕,这种药丸对你也并不真正见效。不过,我还是劝你等一等再说。要是你发现第二次月经又没有来,再想办法还来得及。不过即便那样吧,我还是劝你最好别胡来。因为,这样妨害自然的法则,我认为是不应该的。要是能够生下这个孩子,好好当心它,这要好得多了。这样,你就不致因为摧残了一个小生命而加重你良心上的不安。”他这么说的时候,态度很严肃,自己觉得很光明正大。可是,罗伯塔认为自己前途凶险,人家偏偏不懂得,就像刚才那样富于戏剧性地叫起来:“可是我跟您说,我不能这么办,医生,我不能啊!我不能啊!您不明白。啊,除非我能找到一个什么办法逃避这件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真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啊!”她摇摇头,捏紧拳头,身子直摇来摆去。格伦见她这么害怕,想到放荡行为这么害人,心里很感动,并且认为这是由于她自己的放荡行为,落得这么一个可怕的下场。可是这类事情只会给他招来麻烦。在生意上来说,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因此态度还是和刚才那样坚决,就说:“我刚才跟你说过..”他顿了一下。“霍华德小姐,如果这是你的真名字,这类手术我是坚决反对的,正像那种放荡行为,害得年轻男女最后弄得不可收拾,尽管他们也许以为非这样不可,我也是坚决反对的。做医生的不会过问这类事情,除非他愿意吃十年官司。而且,据我看来,法律是很公正的,并不是说我不了解你目前的情况对你多么痛苦。不过有你这类问题的姑娘,只要并不存心做什么道德上、法律上不正当的事,总是有人愿意帮助的。因此,现在我惟一可以奉劝你的,就是现在或者任何时候,绝不要胡来。最好还是回家去,找自家的父母把真实情形告诉他们。我对你说,这是更好的办法,更好的办法。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难受,也不会像另一条路那么邪恶。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那就别忘了这是一条命的问题,一条人命的问题。一个你要摧残的生命。我决不能在这方面帮助你啊。我怎么也不行啊。也许有一个医生,我知道有的,在这里或者是在别处,那些职业道德观念不像我这么严格的人;不过我不能变成他们这类人啊。我很抱歉,非常抱歉。“因此,我惟一可以奉劝你的是,回家找你的父母,去告诉他们。现在你也许觉得很难受,可是将来慢慢会觉得好一些。不妨叫他们到我这里来,我来跟他们说,要是你或是他们认为这样好一些的话。我一定想办法叫他们认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世界上最糟的事情。不过,你想的那件事,我非常、非常抱歉,可是我不能干,我的良心也不允许。”他停下来,很同情地望着罗伯塔,不过眼睛里流露出坚决不会改变的神色。罗伯塔因为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突然一股脑儿被吹跑了,因此就愣住了。她也终于认识到,不只是克莱德打听到的消息害得她认错了这个医生,而且她的呼吁是失败了,不论是使用的手段也好,还是企图动之以情也好,全都失败了。她脚步踉跄地朝门口走去,未来的恐怖一起涌上她的心头。医生非常有礼貌、非常忧伤地送她出门,把门关上。她一走进黑暗里,就停下来斜靠在一棵树上,不论在精神上、生理上一齐都垮了。他已经拒绝帮助她了。他已经拒绝帮助她了。那怎么办啊?第三十八章第三十八章在后来两个星期中,以及在这以后,克莱德只是惶惶不安地想着该找别的什么人,可实际上并没有想到该找谁。问人家,可真不容易啊。简直就做不到。而且,又能问谁呢?问谁呢?这类事就是得花时间,不是么?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和罗伯塔两人都有充分的时间可以考虑万一医药方面、手术方面没有办法,那他们该怎么办,彼此对于对方该怎么办。罗伯塔还是不断地催,即便不是口头上催得紧,至少工作的时候她那种表情催得紧。她已经下定决心,决不就这样被抛弃,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挣扎,她决不干。可她也看得清清楚楚,克莱德什么事都没有做。除了他过去试着做的那些事以外,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并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因此,他只能把这件事当做假想的问题,跟某几个人谈谈,希望能打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另一方面,乍一听仿佛还太不切合实际,那就是在平常的晚上、在星期天,还有寻欢作乐的天地正向他招手,而桑德拉就是这种天地中的一分子。尽管罗伯塔的情况那么可怜,可是人家还叫他到处跑,他自己也就到处跑。这样那经常在他眼前摇晃的、可怕的灾祸的影子,就可以暂时冲淡些。但愿能帮助她躲过这场急难,那该多好!只要他能做得到啊。可是,没有钱、没有亲近的人,医学界的情形又不熟悉。退一步讲,即便说不上是真正的医学界吧,就是乱搞两性关系的地下帮能找到也行啊,比如像格林·戴维森饭店里的服务员好像就找得到。可是他又不熟悉。他自然已经写过信给拉特勒了,可是并没有收到回信,因为拉特勒已经搬到佛罗里达去了,克莱德的信还没有转到他手里。拿本地的人来说。他所有最熟悉的人不是跟厂里有关系,就是跟社交界有关系。这些人或是太缺乏经验,又太危险;或是又太疏远,又太危险。因为他跟他们任何人都说不上亲近,还不能得到他们的信任,替他保守秘密。可是他非得想个什么办法不可,决不能听任不管,随它去。罗伯塔显然就不会放他这么办,她的事随时都可能给揭露出来啊。因此,他真是随时随地动足脑筋,不论是什么机会,即便是没有什么价值的,或是一般人一定认为是绝无希望的,他都像捞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不放。比如说,有一次,跟他同事的一个工头碰巧谈起,说他那个部门曾经有一个姑娘“遭到了麻烦”,不得不离开了工厂。他就利用这个机会问,要是这个姑娘没有力量照顾小孩,或是不愿意生小孩,那据他推想,她该怎么办呢。可是这个工头跟他一样缺乏经验,只是说,要是她认识什么医生,那她也许就得找医生去,不然的话,就得“硬挺过去”,这样克莱德还是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另一次,在一家理发店里谈起《明星报》上登载的一段新闻,说有个姑娘正控告本地一个浪子不履行诺言。人家说,她除非迫不得已,“决不会控告这个家伙的。”克莱德马上满怀希望地抓住这个机会说,“不过,你看她能不能想个什么逃过这场急难的方法,同时又不必去嫁一个她不喜欢的人?”不得不离开了工厂。他就利用这个机会问,要是这个姑娘没有力量照顾小孩,或是不愿意生小孩,那据他推想,她该怎么办呢。可是这个工头跟他一样缺乏经验,只是说,要是她认识什么医生,那她也许就得找医生去,不然的话,就得“硬挺过去”,这样克莱德还是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另一次,在一家理发店里谈起《明星报》上登载的一段新闻,说有个姑娘正控告本地一个浪子不履行诺言。人家说,她除非迫不得已,“决不会控告这个家伙的。”克莱德马上满怀希望地抓住这个机会说,“不过,你看她能不能想个什么逃过这场急难的方法,同时又不必去嫁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可是,一天一天过去,他还只是每天自己对自己说,必须找到一个什么人才行,如此而已。罗伯塔呢?也在对自己说,必须由她自己想个什么办法,要是克莱德再这样下去,她决不能再指望他了。这种危险可儿戏不得,这是对她的一种虐待啊。一定是克莱德还没有认识到这对她,甚至对他,会有多么可怕的影响。要是他不能像他自己一清二楚说过的那样,帮她逃过这场急难,那就别以为她会独自一人顶住这场暴风雨。那绝对不行,绝对不行,绝对不行!因为在罗伯塔看起来,克莱德毕竟是个男子汉啊,社会地位不错,可是目下遭难而脱不了身的是她,不是他啊。照例应该第二次月经来的第二天,她终于发现,她最担心的事是千真万确的了。从此以后,她就想尽各种办法表明她是多么痛苦,简直不是言语所能形容。还不只这样,在第三天,她就写了个字条给他,说她决定当晚再一次去看格洛弗斯维尔附近那个医生,尽管他前一次已经拒绝过,她也管不得许多了。她实在太着急。并且还问克莱德打算不打算陪她一起去。既然他什么事都没有做成,因此,虽说他跟桑德拉还有约会,他也就马上答应了,他也觉得这件事比什么都来得重要。他必须拿工作当做借口向桑德拉推托一下。这样他们就第二次又去了。一路上他跟罗伯塔谈了很多,谈得心慌意乱。无非只是解释一下,为什么到目前为止,他一直没有搞出什么名堂来,此外就只是说了一些空话,称赞她这回干得有勇气。可是医生还是不肯帮忙,结果也确实没有帮忙。她差不多等了一小时,等他从别的什么地方回来,可是结果只是把她没有好转的情况,以及她极度恐惧的心理告诉了他。在他这方面,一点也没有什么暗示,表明他会动手,尽管他是有这个本事的。这违反了他的成见和伦理观念。罗伯塔就又回来了。这次没有哭。事实上是太悲哀,连哭也哭不出来了。即将临头的灾难,连同那可能的恐惧和不幸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