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罗伯塔,亲爱的,”他立刻温柔地说,一面搂住她的腰。他也当真很悔恨自己的荒唐。“你千万别这么哭,最亲爱的,千万别这样。我不是存心叫你难过,确实不是的。真的不是,亲爱的。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很难过,亲爱的。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样,知道你过去怎么熬过来的。我当然知道,伯特,你千万别哭,最亲爱的。我还是跟过去一样爱你。真的,我永远爱你。要是我委屈了你,我非常抱歉,真是这样。今晚上我没有来,再有上星期五,那是我实在没有办法。啊,实在没有办法。可是以后我只要有办法,决不再这么下流了。实实在在我决不会了。你是最甜蜜、最亲爱的姑娘。再说你的头发、你的眼睛这么美,小小的身段又这么漂亮。你真是这样,伯特。你还会跳舞,可以比得上任何人。你长得这么美,你真是这样,亲爱的。现在别哭了吧,亲爱的?千万别哭了。要是我什么地方委屈了你,我非常抱歉,亲爱的。”克莱德有时也很有点温柔劲儿,这是他自己一生中的遭遇、挫折和艰苦熔铸成的。别的人,不论哪一个,在这一类遭遇下也一定会这样的。在这些时候,他的声音就很温柔,软绵绵的。态度也温柔得跟妈妈对待孩子一样。这就把罗伯塔这样的姑娘给迷住了。在另一方面,他这种情绪,虽然很激动,可刹那间便消失了,就像夏天的暴风雨排山倒海而来,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可是,拿这一回来说,已经叫罗伯塔感觉到,他是完完全全了解她、同情她的,也许因此会更爱她。总之,情况还并不是太糟,至少眼下是这样。总之,她享有了他,还有他的爱、他的同情,而且很深挚。为了这一点,为了她因此感觉到了无上的安慰,再加上他那些劝慰她的话,她就开始擦干眼泪,还说她这简直是个爱哭的娃娃,想起来就不好意思。还说希望他原谅她,因为,她这么一哭,她的眼泪弄脏了他干净的白衬衫。还说只要克莱德原谅她这一回,以后决不会再这样了,他没有想到她心底深处竟然这么深情,也就非常感动,不断地亲她的手,亲她的脸,最后亲她的嘴。他一面这么爱抚她,哄她,亲她,一面对她还保证,拿这一回来说,这是非常无聊、非常虚伪的保证(因为他实在是把桑德拉放在心上的,虽说情况不同,可是把这看得绝顶重要,也许还看得再重要也没有了)。他说她是他心上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最亲爱的人,永远永远。这样一说,弄得她以为也许错怪了他。还以为她现下的地位,且不说比过去更美妙吧,至少也是更牢靠了,比起那些也许在社交场中能见到他、可并不能赢得他美妙爱情的姑娘们,可要高得多了。第三十二章第三十二章不过,桑德拉和跟她一起的人对他既然很和气,并且他们的朋友和父母对他的观察和评论也还没有形成确定的看法,克莱德就继续接到了一些邀请,要他参加他最感兴趣的聚会,以跳舞开始,以跳舞结束的聚会。他钱虽不多,可是还对付得过去,桑德拉对他发生了兴趣以后没有多久,了解到他的经济情况,便设法让他能在应酬她时花的钱愈少愈好。因为她抱着这种态度,还影响到贝蒂娜·克伦斯顿、格兰特·克伦斯顿和别的一些人。因此,克莱德参加各处的聚会,根本不必花什么钱,尤其是在本地举行的聚会。即便聚会的地点不在莱科格斯,而他又答应去,别人也往往派车来带他一起去。除夕到施纳克达特去的那一回,可以说是对克莱德和桑德拉最重要的一次郊外的聚会,因为在这一回,她对他比过去更亲热了,在这次以后,往往是桑德拉自己带他搭她的车。他事实上已经取得了她的欢心。而且一方面足以大大地满足她的虚荣心,一方面也足以打动她性格中间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热切希望能有克莱德这类的年轻人,生得漂亮,出身又上等,由她一手扶植起来。她也知道,因为克莱德穷,她父母不会赞成她跟他发生什么爱情。她原来也并没有这类的心思,虽说如今发现自己倒也希望能有这一类的事。可是,后来也并没有什么进一步接近的机会,直到离开除夕聚会已经有两个星期的那一天晚上。他们参加了阿姆斯特丹一次性质差不多的聚会,正要回家,蓓拉·格里菲思、格兰特·克伦斯顿、贝蒂娜·克伦斯顿已经坐车各自动身回家了,斯图尔特·芬琪雷叫道:“来,我们来送你回去,格里菲思。”桑德拉跟克莱德在一起以后心里正高兴,不希望马上分手,就马上接着说:“你要是愿意到我们家来,我可以在你回家以前弄些热可可吃。赞成吧?”“啊,当然,当然,”克莱德起劲地回答说。“那么就走吧,”斯图尔特说,一面把车掉过头来朝芬琪雷家开去。“可是我啊,我是要上床啦。现在差不多三点钟都过了。”“这才是个乖乖的好兄弟啊。就是你一向说的,人们该在前半夜睡一觉,是吧,”桑德拉回答说。车子放进汽车间以后,三个人就走边门到了厨房。她兄弟先走了,桑德拉就请克莱德在佣人的桌旁坐下来,自己去配饮料。可是他呢,这样一类的厨房设备,过去从没有见过,不禁为之肃然起敬,就东张西望,心想要维持这样一间厨房,要多少钱啊。这样一间厨房,要多少钱啊。听他这么一说,她知道他来莱科格斯以前没有见过这类设备,因此特别容易赞叹,就回答说:“啊,我也不知道。不是所有的厨房都是这么大么?”克莱德心里想到自己最熟悉的穷困情况,从她的话语里,又认为她还不懂得世界上有更差的生活,因此,对她这个奢华的天地便更加肃然起敬了。多么有钱啊!试想,只要能跟这么一个姑娘结婚,那这一切就可以成为家常便饭了。这样一来,就可以有一个厨师、几个佣人、一所大房子、一辆汽车,还不必为养活什么人而工作,成天只要张张嘴,下下命令就行了。这些想法很打动他的心。她种种故意做作的姿态和模样,他也就感到特别迷人了。她也觉察到克莱德对这些多么看重,就故意夸耀她怎样跟安乐富贵一时一刻也分离不开。她觉察到,在他心目中她比什么人都强,像一颗星星那么发着光,是奢华生活和至高无上的社会地位的典型。她先在一只普通的铝质碟子里把可可调好,为了对他再夸耀一番,就到另一个房间找来一只雕工特别细致的银碟子。她把可可倒在一只花饰很漂亮的壶里,摆到桌上,放在他面前。然后轻盈地走到他身边,一面说:“啊,这样亲密了吧?我就喜欢在厨房里这么做做,可是偏偏只能厨子不在的时候做。他在的时候,不论什么人他都不许站在旁边。”“啊,真的么?”克莱德问,公馆人家厨师的情况,他是不熟悉的,这么一问,桑德拉便确信他出身的那个环境实在没有什么钱。不过,他跟她的关系已经这么深,她绝没有后退的意思。因此,当他后来叫道:“这样在一起多美,桑德拉?你想,整整一晚上,我简直还没有机会单独跟你说一句话呢。”她绝没有因为他说话太随便而有什么反感,只是回答说:“你这样想么?你这样想,我也很高兴。”接着就有点高傲而又温柔地一笑。他见她穿一件亮闪闪的白缎子晚服,一双穿着舞鞋的脚就在他身边晃啊晃的,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就心动起来了。事实上,他对她的爱慕之心确实燃起来了。像这样的青春、美貌、财富,还说得上有什么缺憾么?她也觉察到他爱慕之心的强烈,而且至少也是局部地感受到了那么主宰着他的迷恋和热情,也就激动到了这个地步,认为他是值得她放在心上的人,紧紧地放在心上的人。他的眼睛不是那么发亮,那么乌黑,那么清亮,那么热情么?再有他的头发啊!低低地垂在他白皙的额角上,显得多迷人。她真想现在就摸摸他的头发,用她的手替他捋捋平,并且摸摸他的两颊。再有他的手,那么薄薄的,那么敏感,那么好看。跟她以前的罗伯塔、霍旦丝、丽塔一样,她也注意到了他这一些。可他这时强忍着一声不响,不敢把自己的心思讲出来。他正在想:“啊,只要我能对她说,说我实在觉得她多美;只要我能搂住她的腰,亲她,亲她,亲她,而且她也这样亲我,那多美啊。”说也奇怪,跟他初次接近罗伯塔时的心理比起来,他这时的心理是并没有肉欲的成分在内,就只是有一个愿望,想要紧紧抓住一件最完美的东西,爱抚爱抚它。真是啊,他的眼睛也流露出这么一个欲念,而且显得非常强烈。她也注意到这一点,并且因此而有些疑惑。因为,这正是她对克莱德最害怕的地方,不过,她还是给这一点迷住了,很想知道进一步意味着什么。因此,她就逗他说:“你有什么很重要的话要说么?”因此,她就逗他说:“你有什么很重要的话要说么?”“啊,我说过的。嗯,而且我是当真的。你记得很牢,这我很高兴。”她唇边露出撩拨的微笑,并且对他望着,仿佛说:“你也并非真正相信我是完全当真的,是吧?”被她的眼色弄得心施摇摇以后,克莱德就站起身来,握住她的两只手,直望着她的眼睛,一面说:“这么说来、你并不是完全当真的,是吧,桑德拉?总之并不是全部。啊,我真想把我现在所想的一切都告诉你。”他的眼睛把他要说的话全都说出来了。她特别深切地感觉到,要引动他的心真是多么容易。不过她急于想让他按照他的意思说下去,就在他面前微微向后一靠,一面说:“啊,是啊,当然是全部。你什么事都看得太认真,是吧?”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连她自己也禁不住神色缓和下来,她又笑了。“我实在禁不住,桑德拉,我禁不住,我禁不住啊!”他开始说,很热情,甚至有点激昂。“你不知道你对我的魔力多大。你这么美。啊,实实在在的。你自己也知道你多美。我一天到晚想着你。真是这样,桑德拉。你弄得我简直为你发疯了。为了想你,弄得我简直睡也睡不成。啊,我真是发狂了!不论到什么地方,不论在什么地方见了你,事后就成天老是想着你。就是今晚上吧,我看见你跟这帮人跳舞的时候,我实在受不住。我就想要你跟我跳,此外绝不跟任何人跳。你的眼睛真美啊,桑德拉,而且这么可爱的嘴、下巴,还有这么迷人的微笑。”他举起手来,仿佛想轻轻抚弄她,可还是缩了回去,同时迷惆地望着她的眼睛,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望着圣徒的眼睛一样,突然双手抱住她的腰,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她被他的话迷住了,而且情欲也有些激动起来,平时绝对会抗拒的,这时却凝视着他,整个儿被他的热情迷住了。他对她的欲念已经这样地勾引住了她,迷住了她,弄得她好像也觉得,她也许会像他一心希望地那样爱他,非常地爱他,只要她敢这么做。在她心目中看起来,他也是那么美,那么迷人啊。他也真是可爱,虽说他很穷,比起她在这里认识的任何一个年轻人都要热情得多。要是她的父母许可,她的地位许可,她能跟他毫无顾虑地一起投进这样一种热情当中,不是很美妙么?同时,她又想到要是她父母知道了,也许她就根本不能把这种关系,以任何方式保持下去,更不用说向前更推进一步,或是在将来仍然能享受这种关系了。这个念头使她一时间克制了一下,可是虽然如此,她还是迷恋着他。她的眼睛热情而温柔,她唇边露出和蔼的微笑。“我真不该放任你跟我说这么一些话。我知道,我真不该这样,”她有气无力地表示不以为然,可还是温存地望着他。“不该这样,我知道,可是..”“为什么不?为什么不该这样,桑德拉?我既然这么爱你,为什么我不可以?”他的眼睛里布起了愁云。她注意到这一点,就叫道:“啊,嗯,”接着踌躇了一下,“我..我..”她原来想说,“别以为他们会放我们这样下去啊。”可是她改口回答说:“我看,我对你认识还并不够啊。”“啊,桑德拉,我这么爱你,为你发疯了,你还这么说我啊!我那么把你放在心上,你一点都不把我放在心上么?”因为她的神色踌躇不决,他的眼睛就流露出恳求、害怕、悲哀的样子。这几种混合在一起的表情,使她非常心动。她只是迟疑地看着他,心想:这样的热恋不知会有什么结果。他注意到她眼睛里动摇不定的神色,就把她拉得更贴近自己,跟着亲了她。她非但没有反感,反倒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地在他的怀抱中躺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一挺身,一想到她放任他做了什么事啊,这样亲了她,也想到他一定会有什么想法,她马上回复了她冷静的头脑。“我看你现在还是走吧,”她语气肯定地说,不过并没有粗声粗气。“是吧?”这几种混合在一起的表情,使她非常心动。她只是迟疑地看着他,心想:这样的热恋不知会有什么结果。他注意到她眼睛里动摇不定的神色,就把她拉得更贴近自己,跟着亲了她。她非但没有反感,反倒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地在他的怀抱中躺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一挺身,一想到她放任他做了什么事啊,这样亲了她,也想到他一定会有什么想法,她马上回复了她冷静的头脑。“我看你现在还是走吧,”她语气肯定地说,不过并没有粗声粗气。“是吧?”她也觉察到他这恭顺的态度跟奴隶对待主人的态度一模一样,也就又有些喜欢,又有些反感。因为,跟罗伯塔和霍旦丝一样,即便是她吧,与其管制人家,也宁可被人家管制。她就摇摇头表示不是的,心里有点儿悲哀。“很迟了,”她就说了这么一句,而且温存地一笑。克莱德也知道为了某种原因,他不该再说什么话了。他并没有那种勇气或是坚持的精神,也没有那种条件,能在这时对她再进一步。他就起身找自己的大衣,回过头来很悲哀而顺从地对她看了一眼,然后就走了。第三十三章第三十三章每天工作的时候,她总是成天跟他在一间屋里,他不禁直觉地注意到正苦恼着她的一些念头,那么凄惨、悲哀、绝望的念头啊。这些念头有时也确实刺痛了他的心,简直就像在发出控诉或是埋怨,使他非常难受,便禁不住提出一些使她平平气的办法,譬如说,他想见见她呀,这一晚要是她在家,他准备来呀。她呢,那么失魂落魄的,并且还是那么迷恋着他,就不能不承认她要他来,一到那里,由于早先的恩情和这房间本身的引诱,情感就又抑止不住了。可是他正痴心妄想,一心盼望自己的前途能超过本地社会听许可的限度,因此非常担心他现下跟罗伯塔的关系会危害到他的前途。万一不定什么时候,不定什么原因,被桑德拉发现了他跟罗伯塔的事,那怎么办?那要成为多么大的致命伤!再不然,要是罗伯塔知道他对桑德拉一心一意地热爱,因此引起强烈的反感,甚至告发或是揭穿他,那又怎么办。自从除夕的约会以后,他经常在早上到厂里来就解释一番,说什么格里菲思家啊、哈里特家啊、或是别的什么人家啊,总之是有人家请他,因此,譬如说吧,一两天以前他自己讲定的约会,现在却说他今晚上实在来不了。后来,前后有三次,因为是桑德拉自己坐车来叫他,他一句话也没有解释就走了,以为不妨第二天临时找个什么借口搪塞过去就算了。不过,说来也许并不正常,虽然不能说毫无先例,那就是,这种又感到同情、又觉得厌恶的情况,后来终于在他心里引起了这么一种想法,认为管它结果怎么样,要是她万一不肯像他希望地那样一声不响地放开他,那他就必须找一个办法,把这一层关系切断,即使是把罗伯塔折磨死也得干(他凭什么要爱她?他从没有对她说过要跟她结婚啊),即使万一因此连他在这里的地位也受到损害,他也得这么干。可是、另外一些时候,这也逼得他深感自己是一个狡诈、无耻、残忍的人,不该引诱这个姑娘;要不是他追求她,她决不会惹他的。因此,虽说有时对她态度太随便。或是明明约好了却撒了谎,没有什么理由就疏忽她,甚至就不来,可是由于后面这种想法,人类的性之力真怪啊,就又实行了当初地狱或是天堂里对亚当和他的后代所规定的律令:“你必恋慕你丈夫。”①关于他们俩的关系,有一点必须提一提,那就是,因为克莱德和罗伯塔缺乏经验,除了最简单的而且往往没有什么效力的避孕方法以外,他们并不真正懂得更妥当的办法,也从来没有用过。在二月中旬,说来也怪有意思,正当克莱德因为桑德拉还在宠爱他,快要下定决心,不仅要在肉体方面,而且要在所有关系方面,跟罗伯塔一刀两断;而在她这一方面,也看清楚了,虽则他只不过是一味敷衍她,自己却还是这么迷恋他,可是,这样追求他,是没有什么用的了。如果说不上为了减少些自己①指井上搭的小架子,可在上面放肉类等,不易变味。的痛苦,至少为了满足自己的自尊心起见,最好还是离开这里,到别的什么地方去找个经济上的出路,一方面自己可以对付过去,一方面还可以帮助她的父母,并且要是做得到,就把他忘掉算了。可是,非常不幸的,也是害得她非常惊惶恐惧的是:正好是在这个时候,有一天早晨,她不得不在进厂时,脸上流露出比过去任何一种折磨着她的疑惧还要严重得多、可怕得多的神情。除了她对克莱德已经得出了这样一个痛苦的结论以外,昨晚上又出现了一团黑暗,出现了逼人一死的恐惧:事到如今,恐怕连上面这一点也做不到了,至少目前是这样,因为,由于她自己和克莱德相互间有过一时的感情冲动,加上她对他抑制不住的恩爱,正当这件事对他们俩都危害性最大的时候,却发现她自己有了身孕了。的痛苦,至少为了满足自己的自尊心起见,最好还是离开这里,到别的什么地方去找个经济上的出路,一方面自己可以对付过去,一方面还可以帮助她的父母,并且要是做得到,就把他忘掉算了。可是,非常不幸的,也是害得她非常惊惶恐惧的是:正好是在这个时候,有一天早晨,她不得不在进厂时,脸上流露出比过去任何一种折磨着她的疑惧还要严重得多、可怕得多的神情。除了她对克莱德已经得出了这样一个痛苦的结论以外,昨晚上又出现了一团黑暗,出现了逼人一死的恐惧:事到如今,恐怕连上面这一点也做不到了,至少目前是这样,因为,由于她自己和克莱德相互间有过一时的感情冲动,加上她对他抑制不住的恩爱,正当这件事对他们俩都危害性最大的时候,却发现她自己有了身孕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却出现了这件事!而且,除他以外,再也没有能帮衬她的人了。可他却那么疏远、冷淡。她害怕的是,这正逼在她头上的狼狈局面,不论是能得到或是不能得到克菜德的帮助,她可能不是那么容易就摆脱得掉的。这就害得她非常惊慌。她就仿佛眼前看到了她的家、她的母亲。她的一些亲戚,还有一切认识她的人,并且仿佛看到,万一她真遭到了这样的不幸,他们会对她怎么个想法。社会上一般的舆论、人家会怎么说,这些正是罗伯塔最最害怕的。那不正当的荒唐行为的烙印啊!私生子的耻辱啊!过去,她听到一些姑娘和结过婚的女人谈起生活啊、结婚啊、通奸啊、一些上了男人的当。后来被抛弃的姑娘是多么不幸啊,等等,她当时老是想,这样一个女人真糟啊。女人本可以安安稳稳地结婚,得到一个男子的爱情和保护,比如说,像她妹夫盖勃对她妹妹的爱情,以及毫无疑问,在最初几年当中,她父亲对她母亲的爱情,还有像克莱德对她自己的爱情。克莱德就一向那么狂热地说他是多么爱她。可是,如今啊,如今啊!她决不能让自己对他最近的态度所抱的一些想法妨碍她自己的行动。不管怎么说,非要他帮助不可。事到如今,此外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她不知道走什么路才好。克莱德当然是有办法的。反正他早先说过,万一出什么岔子,他一定会全力帮助她的。虽说在第一天,甚至在第三天到厂里的时候,她还担心也许是自己把严重性过分夸张了,说不定是生理上有什么病,或是时间错后了,也许自己就会好的,可是到了那天下半天,还不见有什么两样,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就啃着她的心。她到目前为止硬挣出来的一点勇气,就开始动摇、崩溃了。她现在是孤零零一个人,除非他来帮她的忙。而且,她急需的是有人给她出个主意,有见地的主意,有情意的主意。啊,克莱德!克莱德!但愿他不再对她这么冷淡啊!他绝对不该这样啊!必须想个什么办法,而且要马上,要快,不然的话,天啊,这事一不小心就要不可收拾啊!午后四、五点钟,她马上停下工作,急忙到休息室去。在那里,她拿起铅笔写了一张字条。她又急又歇斯底里,写得乱七八糟。克莱德,今晚务必与你一见,千万,千万,务必不可失约。我有话跟你说。下班后,请即刻就来或在任何地方见面。我并不是为什么事冒火或生气。不过今晚务必与你一见,千万,请即刻告知在哪里见面。刻就来或在任何地方见面。我并不是为什么事冒火或生气。不过今晚务必与你一见,千万,请即刻告知在哪里见面。他一看这张字条,觉察到这是一张从没有过的、非常惊惶的字条,即刻回过头来对她一望,只见她脸色惨白,很紧张,就示意他会来。从她的脸色可以看出,她要告诉他的事,肯定是对她极端重要,不然的话,为什么会这么紧张激动呢?虽说他很不安地想起今天还有一个约会,就是要到斯塔克家去吃晚饭,可是这件事还得先办。不过,到底是什么事啊?是什么人死了、伤了,还是什么的,是她的母亲、父亲、弟弟、妹妹?五点半钟,他动身到约定的地方去,心想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使她脸色这么惨白,使她这么担心。可是,他同时还自己对自己说,跟桑德拉的美梦如果实现,那他决不能再让什么仁慈的同情心给他惹麻烦了,他必须保持这种冷静的态度,这种新的距离,让罗伯塔自己心里明白,就是他不再像过去那样把她放在心上了。他在六点钟到了约定的地方,见她在阴影里悲伤地斜靠在一棵树上,显然非常激动,非常沮丧。“怎么了?怎么一回事,伯特?什么事这么害怕?出什么事了?”即便是他那一份显著减退的爱恋之情,也因为她显然需要帮助而重新激动起来。“啊,克莱德,”她后来说,“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才好。如果真是实在的话,那对我太可怕了,”她那紧张、低沉的语气充分说明她的苦楚和不安。“怎么了?怎么一回事,伯特?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他把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说得神气十足,可是又很谨慎小心,装出一副安详、从容的样子,不过这一次装得不很像。“什么事出了毛病?为什么这么紧张?你全身在发抖啊。”他一生从没有碰到过这么一类窘迫的事,因此根本没有想到究竟是怎么回事。同时,因为他最近对她是那么一种态度,他就变得拘谨起来,也就有点窘。眼下显然是出了什么岔子,他真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态度才好。他这个人对传统和道德方面的问题,还是很敏感的,因此每逢他做了什么不正当的事,即便这件事牵涉到他最大的野心,他也还免不了有一些悔恨的意思,或至少有一些羞耻之心。他又急于想去赴晚上的约会,并且决心不再发生进一步的关系了,因此,他的神情显得不耐烦。这也并没有逃过罗伯塔的眼睛。“你自己也记得,克莱德,”她用认真而急切的口气恳求他。困难的处境逼着她壮起胆子,并且进一步提出要求。“你说过。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一定会帮助我的。”他最近到她房里去过几次。据他现在看起来,这些都是很傻的事。去了以后,他俩都还有点旧情难忘,加上他们俩不免抑制不住欲念,他就显然很不聪明,又跟她发生过几次肉体上的关系。由于这一点,他马上懂得了问题到底是什么,也了解到,如果真是这样,那是一个很严重、躲不了、而且危险很大的问题。他也了解到,这该怪他,并且认识到这是必须解决的一个真正窘迫的问题。而且,为了防止更大的危险,必须马上解决。可是,在另一方面,凭他最近极端冷淡的态度,他几乎认为这一套也许只是骗人的诡计或是失恋后的计策,或是一种花招,目的只是在不顾他自己的意思如何,非要拖住他,或是再一次吸引住他,不过他只是稍微有点这种想法。她那神情显得那么垂头丧气,那么绝望。他模模糊糊地开始意识到,这个麻烦可能对他非常不利,因此,慌乱的心理就超过了厌烦的心理。他非常慌乱,于是喊起来:拖住他,或是再一次吸引住他,不过他只是稍微有点这种想法。她那神情显得那么垂头丧气,那么绝望。他模模糊糊地开始意识到,这个麻烦可能对他非常不利,因此,慌乱的心理就超过了厌烦的心理。他非常慌乱,于是喊起来:“啊,不,我不这么想,克莱德。我也但愿我能这么想。已经整整两天了,过去从来没有这样过。”她说这些话时,神情显然很沮丧,很是自哀自怜,逼得他不得不马上打消耍花招的怀疑。可是,另一方面,他又不愿马上就接受这样令人丧气的事,就接着说:“啊,也许并没有什么关系。姑娘们有的还不止挪后两天哩,不是么?”这种语气说明他没有决断,甚至一点都不通人情世故。过去,他这些性格从没有暴露出来。罗伯塔听了非常惊慌,就喊起来:“啊,不,我可不是这么想。总之,要是出了什么岔子,这不就太可怕了么,不是么?你看我该怎么办?你知不知道我能吃些什么药?”克莱德当初一股劲儿急于跟罗伯塔发生这样一种关系时、曾经给她那么一个印象:他是个深通人情世故、非常老练的年轻人,对生活的了解远远超过她;至于这种关系可能发生的一些危险和困难问题,包管他可以解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