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格蕾斯变得太专断、太自私了,已经到了叫人怎么也受不住的地步。不过,妈妈不用担心,她现在住的地方很好。她自己有一间房间,汤姆、埃米莉、妈妈和阿格尼丝要是到这里来看望她,就有地方住了。她可以介绍他们认识吉尔平一家人。接着她就介绍了这一家人的情况。话虽然这么说,可是事实上,不论是关于克莱德、关于他对她的热恋,或是她对他的热恋,在她心底深处,对这一次的事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说,她这正是在把玩火当做儿戏,说不定会弄得身败名裂。因为,尽管她还不肯有意识地承认,在她看房子的时候,就认为最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这个房间跟这幢房子里其余的房间是什么关系,在下意识里,这是她清清楚楚的。她现在走的路是危险的,这她也知道。最近,每逢她心里有什么欲念跟她那注重实际和社会道德的心理相冲突的时候,她总要问自己到底该怎么办?现在,她又这样自己问起自己来。第二十章第二十章这时,另外一件事又使情况更加复杂起来。这就是冷风、霜夜的秋天逼近了。时间已经快十月一号了。离莱科格斯不远的一些露天游乐场在九月中以前还可以玩一玩,如今都已停业了。讲到跳舞,除非是在附近各处城市的跳舞厅还可以,并且她对这些地方很不赞成,无法去,因此,这种娱乐也暂时放弃了。至于莱科格斯的教会、电影院、饭馆等等,由于克莱德在这里的地位关系,怎能让人家在这样的公共场所看到他们俩在一起呢?他们俩讨论的结果,认为他们去不得。因此,现在她的行动既然是自由自在的,那末,除非他们的关系来一个调整,让他可以到吉尔平家来看她,否则他们就没有地方可去了。可是,他也知道,这是她连考虑也不肯考虑的。开始的时候,他也没有勇气把这一点提出来。她搬家以后,大约第六个星期,是在十月初的一个晚上,他们站在一处街道的尽头。星光很亮。天气很凉。树叶开始脱落了。罗伯塔在这一季总是穿一件白底绿条、垂到臀部的冬季大衣。她的帽子是棕色的,边上围了一条棕色的皮边,式样跟她很相配。他们一再地接吻,他们初次见面以来一直是这么热烈,不过现在更加热烈就是了。“天冷起来了,不是么?”克莱德说。这时候是十一点钟,天气很冷。“是啊,我看真是这样。改天我得穿一件厚一些的外套。”“我真不知道我们以后怎么办,你说对不对?又没有什么地方好去,每天晚上这样逛马路可不是滋味。你看能不能想想办法,让我可以间或到吉尔平家里来看你,怎么样?这里跟牛顿夫妇家里不一样。”“啊,我也知道。不过,他们每晚都用那间起坐间,一直到十点半,或是十一点。再说,他们家两个女儿总是进进出出,总要到十二点,而且她们总在家里。我看我没有什么办法。再说,我记得你说起过,你不希望人家看见我这样跟你在一起;你要是来,我就不能不把你介绍给他们。”总在家里。我看我没有什么办法。再说,我记得你说起过,你不希望人家看见我这样跟你在一起;你要是来,我就不能不把你介绍给他们。”她摇摇头表示反对。这个想法不只是叫她害怕,而且叫她厌恶。克莱德竟然提到这句话了,真是胆子太大了。而且,这个主意本身就包含了她过去暗暗害怕的那些心理和那些强烈的冲动。这一切虽说在她心里是存在的,可她还是不愿意接受。这里面夹杂有一些罪恶、下贱、可怕的东西。这她不干,这是肯定的。可是同时呢,在她心里,她一向抑制的、她一向害怕的那种主宰一切的欲念,正怦怦地跳动,逼着她去照办。“不,不,我不能让你这么干。这不正当。我不干。说不定有人会看见。说不定有人会认识你。”她的道德观念突然那么强烈,弄得她下意识地想挣脱他的拥抱。克莱德觉察到这种突然的反抗是多么强烈,要占有而又深怕不能占有的欲念,就逼得他更紧了。十来种勾引她的借口从他的嘴里泻出来。“啊,这样夜深,还有谁会看见我们?什么人也没有。只要我们高兴,那为什么不能到那里待一会儿呢?谁也不会听见我们。我们不必说得声音太响就是了。即便在街上,也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我们到屋子那边去,看有什么人没有。她过去一直不许他走近离那座房子半段马路以内。她这时不仅慌忙反对,而且很坚决。不过这次克莱德非常倔强。罗伯塔一向不只把他看作情人,而且把他看作上司,有点怕他,就无法阻止他走过去。他们离那座房子只有几英尺远方才停下来。除了有一只狗在叫以外,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屋子里一点灯光都看不见。“看见吧,什么人都没有,”克莱德肯定地说,这是存心想叫她放心。“只要我们高兴,那为什么不能进去待一会儿?有谁会知道呢?我们不用大声大气。再说,这有什么不可以呢?人家也这样做的。一个姑娘要是高兴,带一个男朋友到她房间里坐一会儿,又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啊,是么?啊,也许对你们这一等人并不可怕。不过我很清楚什么才是正当的,而且我认为这并不正当,我不干。”罗伯塔说这句话时,她的心痛苦而慌乱地跳起来。她说这些话时,表现出一种倔强的个性,这是他过去从没有见过的。即便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能这么对他。这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要是她以后还是这么一种态度讲话,也许他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爱她了。他心里马上阴沉起来。她为什么要这样呢?她太小心了,凡是一点点享受人生或是寻求欢乐的事,她总是过分胆小。别的姑娘们就不是这样,像丽塔,还有厂里别的姑娘们。她还装得说是爱他呢。他在马路尽头树底下紧抱着她,亲她,这些她倒并没有拒绝。可是,只要稍微再隐秘些,或是再亲热些,那她就不同意了。她到底是哪一类的姑娘呢?这样追求她,到底有什么用?会不会又像霍旦丝·布里格斯那么一个老样子,像她那一套花腔,像她那样躲躲闪闪的?自然,罗伯塔跟她绝对不像,不过她总还是那么固执啊。她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她知道他在冒火,而且像这样冒火,这还是第一回。第一回。“啊,克莱德,千万别跟我生气,好不好?你也知道,我要是做得到,就一定会做的。在这里,我不能够做这类事。你还不明白么?你也明白的。啊,人家一定会发现的。要是有人看见我们,或是认清了是你,你自己觉得怎么样?”她用恳求的姿态,先用一只手拉住他的胳膊,跟着又搂住他的腰。他也觉察到,尽管她刚才反对得那么激烈,她可还是非常爱他,爱到了极点。“请你别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她用哀求的口气说。“那末,你当初从牛顿家里搬出来,又为了什么呢?”他悻悻地问。“要是你不让我间或来看看你,那我就不知道今后我们还有什么地方好去。我们没有什么地方好去了。”这个想法把罗伯塔弄得很是踌躇不决。他们这种关系,显然不是传统的界限所能限制得住了。可同时她又觉得她万万不能够同意。这太不合规矩,太不道德,太坏了。“我原以为我们所以搬家,”她有气无力、柔声柔气地说,“就只是因为我们可以在星期六、星期天到别处去走走。”“可是现在星期六、星期天我们能到哪儿去呢?到处都关门了。”这叫他们俩都感到为难的事又把她难倒了。她只是无可奈何地大声说:“啊,但愿我知道怎么办就好了。”“啊,只要你愿意,那就容易得很。可是,你一向就是这样,你就是不肯嘛。”她站在那里,晚风摇撼着干枯了的、沙沙作响的树叶。她对他一向担心的问题,现在显然逼在她身上了。凭她过去受了良好的教养,现在能不能照他所说的那样做呢?她心里有两种力量在斗争,弄得她摇摆不定。这两种力量是同样强烈、同样迫切。她一方面想接受,尽管在道德观念上、社会视听上,觉得这很痛苦,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想根本拒绝这类在她看来是大胆而不正当的主意。不过,虽说她有后面这种想法,由于她对他的狂恋,她觉得除了温顺地恳求他以外,实在没有别的什么办法。“我不能啊,克莱德,我不能。要是做得到,我一定做,可是我做不到。这样做不正当。要是我做得到,我一定做,可是我做不到。”她抬起头来望着他的脸,只见黑漆漆的夜色里一团苍白的颜色,她看他是不是能够认识到这个道理,能够同情她,能够改变主意,赞成她的想法。可是,这明显的坚决拒绝的表示使他很生气。他现在是绝对不改变的了。在他看起来,这一切很像他对霍旦丝·布里格斯献殷勤的时候所遭到的那一系列的失败。告诉你吧,像这类的事,他现在是怎么也受不了了。她如果要这样做,好吧,随她去做好了,可是对他可不行。他现在可以找到很多姑娘,有的是姑娘们,而且对他要好得多了。识到这个道理,能够同情她,能够改变主意,赞成她的想法。可是,这明显的坚决拒绝的表示使他很生气。他现在是绝对不改变的了。在他看起来,这一切很像他对霍旦丝·布里格斯献殷勤的时候所遭到的那一系列的失败。告诉你吧,像这类的事,他现在是怎么也受不了了。她如果要这样做,好吧,随她去做好了,可是对他可不行。他现在可以找到很多姑娘,有的是姑娘们,而且对他要好得多了。“请你别走,克莱德。请你别离开我,”她突然悲怆地叫起来。她那倔强的神情、她那勇气马上很可怜地起了强烈的变化。“我不要你走。我这么爱你,克莱德。要是我做得到,我一定做。这你也知道。”“啊,当然,我知道,不过用不着你对我说,”(这是因为他过去对霍旦丝和丽塔的经验才促使他采取了这么一种态度。)他一转身,挣脱了她的胳膊,在黑夜里沿着街道快步走去。这害得他们俩都非常痛苦的突然变化使罗伯塔愣住了。她叫道:“克莱德!”接着,她在后面追赶了一阵,一心希望他会停下来,让她再恳求他一番。可是他头也不回。相反地,他只是快步朝前走。她惟一的一条路就是追上他,必要的话,就用力一把拉住他。她的克莱德啊!她就在后面追赶了一阵,可是她发现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这样哀求人、恳求人,这样委屈自己啊。这么一转念,她就突然收住了脚步。因为,一方面她过去所受的传统教育命令她要坚持到底,不要这样自轻自贱,可是另一方面,她追求爱情、追求彼此了解、追求友谊的种种欲念却命令她要赶紧趁着还来得及、趁着他还没有走开,赶上去。他那漂亮的脸、漂亮的手啊。他那双眼睛啊。他的脚步还响着回声。可是一向灌注在她心里的那些传统观念是那么顽强,因此,尽管她心里非常痛苦,这两种力量的斗争终于变成了势均力敌的局面。她就停下来,只觉得往前走也不好,停下来也不好,他们美好的友谊会这样突然决裂,这叫她既不明白,又受不住。痛苦折磨着她的心,她的嘴唇也变得苍白了。她木然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响,一句话也说不出,甚至常在她嘴边的克莱德这个名字也说不出声来了。她只是心里想着,“啊,克莱德,千万别走,克莱德。啊,千万别走。”可是他已经听不见了。他一股劲愤愤地走着,那一步步远去的脚步声和回声在她那无限痛苦的耳朵里也渐渐听不清了。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受到使她目眩、使她悲痛的爱情的突然打击。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一章她慢吞吞、心事重重地脱掉衣服,一声不响地爬上那张老式的大床,就在黑漆漆的房间里这么思量着。“不,我不干。我一定不干。我不能干。要是我干了,那我就要变成一个坏女孩了。我不该为了他这么干,即便他要我这么干,即便他吓唬我,说我不干他就永远不理睬我,我也不干。他对我这样要求,他自己就该害羞。”可是在同一个时候,或是过一会儿工夫,她又要自问:在这样的情况下,除这以外,他们又该怎么办呢?克莱德说,凡是可以不被人看见的地方,他们现在真是没有一处可以去了,这句话显然至少有一部分是确实的。公司里立这样一个规矩多么不公平啊。而且,除了这个规矩以外,格里菲思一家人也一定认为他跟她这么搞在一起是有失身分的;牛顿和吉尔平一家人要是听到这件事,而且知道他是什么人以后,也一定会这么看。这个消息要是传到他们的耳朵里,一定会对他不利,对她也不利。她一定不能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怎么也不能。她这时想起一件事,就是她应该在别的什么地方找件事干,这样问题就应该解决了,这个问题,跟目前更迫切、更紧要的问题就是进她的房间的问题,好像没有什么连带关系。不过,要是这么一来,她白天就会整整一天见不到他,只是在晚上才能见到他。而巨决不是每天晚上都能见到他。这样她就把另外找事的念头丢在一边了。她又想到,到明天天亮,克莱德就要在厂里了。万一他不跟她说话,她也不跟他说话,那怎么办呢?绝对不可能!太可笑了!太可怕了!一想到这里,她就从床上坐起来。克莱德漠然地、冷冷地看着她的幻象浮上心来,真是叫人要发疯了。她立刻下床把屋子中央垂下来的那盏电灯打开。她朝角落里那张胡桃木的老式梳妆台上面挂的镜子走过去,盯着自己看。她仿佛觉得,她看见眼睛下面的黑圈了。她觉得又麻木,又冷,就无可奈何地、疯狂地摇摇头。他不能这么卑鄙下流。到了现在这一步,他不能对她这么残酷,他会么?啊,只要他能理解他要求她的这件事多么难办到,多么不可能办到就好了!啊,但愿天快亮,她又能见到他的脸!啊,但愿这是另一个夜晚,她可以握住他的手,拉住他的胳膊,感觉到他的手搂着她。“克莱德,克莱德,”她轻声呼唤起来。“你不会对我做这种事的,是吧,你不能这样。”她朝一张老式的、破旧的、中间填得鼓鼓的椅子走过去。这张椅子在房间中央,旁边有一张小桌,桌上放着各式各样的书报杂志,有《星期六晚报》,《孟塞杂志》,《通俗科学月刊》,《贝比园艺杂志》等等。为了避免想到那些令人发疯、撕裂心肺的念头,她就坐下来手托住下巴,臂肘支在膝盖上。可是痛苦的念头还是汹涌而来,她觉得一阵寒意,就从床上拿了一条长长的羊毛围巾,围着身子,跟着把花种目录打开,随即又丢在一边。免想到那些令人发疯、撕裂心肺的念头,她就坐下来手托住下巴,臂肘支在膝盖上。可是痛苦的念头还是汹涌而来,她觉得一阵寒意,就从床上拿了一条长长的羊毛围巾,围着身子,跟着把花种目录打开,随即又丢在一边。这时,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她一会儿从椅子上站起来,到床边坐下,臂肘支在膝盖上,手托住下巴,一会儿站在镜子前面,或是不安地朝黑暗中张望,看有没有一丝天亮的样子。到六点钟,到六点半,天朦朦亮了,快到起身的时候了,她还是没有睡,一会儿坐在椅子上,一会儿坐在床沿上,一会儿站在角落里的镜子前面。可是,她得到一个确切的结论,就是她必须想一个办法,不让克莱德离开她。这是无论如何必须防止的。她一定能找到什么话,或是做些什么,叫他还是像从前一样爱她,即便,即便..啊,即便她必须答应他不时到这里来,或是到别的什么地方去,譬如说,在别的什么寄宿的地方找一个房间,她可以事前设法安排一下,说他是她的哥哥或是什么的。可是主宰着克莱德的却是另一种心境,对这一点,要是有正确的认识,也就是说,对他这突然冒出来的全部性格,他的固执、他乖戾的坏脾气,如果要有正确的认识,就必须回顾一下他在堪萨斯市的生活,回顾一下他对霍旦丝·布里格斯百般奉承可毫无收获的那个阶段。还得回顾一下他不得不放弃丽塔,却什么也没有弄到手的这些情形。因为,目下的条件和情况,虽说跟过去不同,而且,在道义上,他无权指责罗伯塔有什么像霍旦丝对待他那样的不正当的态度。可是,即便是这样吧,另外有一点事实,他不能不注意到,那就是姑娘们,包括所有的姑娘们在内,显然都是固执的,一心想守住自己,总是跟男子保持一个距离,甚至骑在男子头上,希望借此强迫他们替她们效劳,可是她们自己却一点也不回报他们。拉特勒不是常对他这样说么?说在对付姑娘们这方面,他简直是一个傻瓜,太软弱、太心急,一下子就露了底,让她们一下子就知道他看上了人家。拉特勒跟他说过,克莱德长得漂亮,有的是“本钱”,除非姑娘们真是非常爱他,他又何必紧跟在人家后面追。他这个说法、他这种称赞他的话,他当初听了印象很深。不过,因为过去对霍旦丝、对丽塔,都吃过很大的败仗,他现在就更心急了。可是,跟霍旦丝、跟丽塔来往时遭遇到的结局,现下又有重演的危险了。同时,他也并不是丝毫没有自我责备的心思。他也想到,他这样做显然是走向一种不正当的、将来会发生很大危险的关系上去。他心里糊里糊涂地瞎想:如果他要的是发生某种关系,在她这方面,由于她的成见和教养,把这看作是邪恶的事,这么一来他不就给了她某种借口,将来会提出什么要求,他如果不理睬,也许就不容易了么?因为,归根结蒂,进攻的是他,而不是她。单凭这一点,以及因此而可能发生的事,她不就可能向他提出超过他愿意接受的要求了么?难道他存心想跟她结婚么?在他心底里,还是有一种思想作祟,那就是,即便此刻,他还在对自己说,他是决不愿跟她结婚的,有高贵的亲戚在这里,他决不能跟她结婚。既然这样,他应该还是不应该再提出这个要求呢?要是他提出的话,能不能避免人家将来提出什么要求呢?他并非真是一清二楚地在心里盘算,不过大致这样想。但是罗伯塔性格和体态有那么大的魅力,虽说他心里也浮起警告的信号或类似这一种心境,仿佛在暗示说,他要是坚持自己的要求,那就很危险,可是他还是不断地对自己说:除非她允许他到她房间里去,否则他就从此跟她一刀两断。占有她的欲望还是主宰着一切。和体态有那么大的魅力,虽说他心里也浮起警告的信号或类似这一种心境,仿佛在暗示说,他要是坚持自己的要求,那就很危险,可是他还是不断地对自己说:除非她允许他到她房间里去,否则他就从此跟她一刀两断。占有她的欲望还是主宰着一切。因此,他早上来到打印间时,装出一副正为一件跟昨晚毫无关系的事非常忧虑的样子。不过他这种态度,除了失败以外,还能有什么结果,他自己也毫无把握。在内心深处,他还是很沮丧,很别扭。后来他看见活泼的罗伯塔来了。虽说脸色苍白、神思恍惚,可还是那么可爱,那么生气勃勃。这就不能保证他很快或是最后一定能胜利。他自以为到现在她的性格他是很了解的了。因此,他只有一种想法,足以使他稍稍鼓起点勇气,那就是说,她也许会让步。当她不在看的时候,他就再三地望着她。而她起初只是在他并不在看她的时候再三地看着他;后来她觉察到,他的目光不管是不是直接盯着她,反正是围着她转的,她这才放心了。不过她还是找不到丝毫他跟她打招呼的痕迹。使她特别难过的是,他不但不理睬她,反倒跟别的姑娘献起殷勤来了。虽然还不太露骨,但是至少已经相当明显了,而且是故意这样做的。这在他们彼此钟情以来可还是头一回啊。这些姑娘一向对他很动心。她一直有这么一个想法,认为她们正在静候时机,只要他有一点点表示,她们就愿意随他摆布。这时,他正站在罗莎·尼柯夫里奇的背后。她那生着狮子鼻、小下巴的丰满的脸正动人地朝他转过去。而且,他正在说话,不过他说的话,显然跟眼前的活儿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们两人都在意兴阑珊地微笑。隔了一会儿,他又走到了玛莎·勃达罗身边。这个法国姑娘的肩膀和从腋下起就光着的胳膊,离他很近。虽然她身体太壮、太胖,还有浓烈的异国姑娘的气味,可是她还有为一般男子所喜欢的特点。克莱德还正想跟她调情呢。再后来就轮到弗洛拉·勃伦特这个非常肉感、生得并不难看的美国姑娘。罗伯塔以前就看见过克莱德常想跟她亲近。可是,即便是这样,她过去还是不肯相信克莱德会对这些姑娘中间的任何一位发生兴趣。克莱德决不是这种人。可是现在他根本看也不看她一眼,也没有工夫跟她说一个字,虽说对别的这些人说了这么多叫人中听的话,给了人家这么多高兴的脸色。啊,多么伤心啊!啊,多么狠心!而且,这些人挤眉弄眼,公然想从她手里把他抢过去,她多瞧不起她们啊。啊,多么可怕。他现在一定是跟她作对了,不然,他是不会这样的,尤其是在他们发生了恋爱、接吻等等这样的关系以后。对他们俩来说,时间过得太慢了。克莱德也好,罗伯塔也好,都难过得心都痛了。对于自己的梦想,他是狂热和急切的,耐不住等待和失望。凡是怀有野心的男子,不管他们性格如何,都有这个主要的特点。他担心会失掉罗伯塔,再不然,如果要重新得到她,就得屈服在她的意志之下。这个想法正每时每刻折磨着他。正每时每刻折磨着他。克莱德,千万别跟我生气,好吗?千万别这样。千万看看我,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关于咋晚的事,我很抱歉,真的,我..非常抱歉。今晚八点半,要是你抽得出工夫,务必在埃尔姆街的那一头见见你,你来么?我有话要对你讲。千万要来呀。再有,千万看看我,告诉我你一定来,即使你很生气。不会让你后悔的。我那末爱你。你知道我是爱你的。你不幸的罗伯塔。她像是痛苦万分,急于想寻求缓和,她把纸折起来,回到车间里,朝克莱德的办公桌走过去。他正坐在桌旁,低头摆弄几张纸条。她走过的时候,急忙把字条往他手里一塞。他立刻抬起头来,他那乌黑的眼睛还是冷冷的,目光里混和着这整整一天里的痛苦、不安、不满和决心,可是一看到朝前走去的罗伯塔的身影和这张字条,心里即刻一宽,一阵说不出所以然的满意心情和高兴的神情,立刻从他眼里流露出来。他把字条打开一看,顿感周身沐浴着一束虽然微弱但却温暖的光芒。再说罗伯塔回到桌旁,停下来看了一下,看有没有人注意她。接着便小心翼翼地朝四周望了望,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紧张不安的神色。可是她看见克莱德正凝望着她,目光里流露出胜利的、但却柔顺的神色,嘴边微微一笑,点点头表示欣然同意的意思,她顿时感到心头摇曳,仿佛刚才由于心脏和神经收缩而滞留的血液,突然又畅流起来。她心灵里所有干涸了的沼泽,龟裂、干枯了的堤岸,遍布全身的那些干涸的小溪、河流,充满了痛苦的湖泊,都即刻注满了生命与爱的无限充沛的力量。他要跟她相会了。他们今晚要相会了。他的手要搂住她的腰,要像从前那样亲她了。她可以望着他的眼睛了。他们不会再吵架了,啊,只要她能做到,永远再也不吵架了。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二章在克莱德这一方面,跟罗伯塔并没有什么两样。他肯定了、痛心地肯定了这是一种罪恶,不可赦免的、致命的罪恶,因为这是他母亲和他父亲时常说的,是诱奸,是私通,是在神圣的婚姻关系以外胡作非为。罗伯塔则惶惶不安地推想着渺茫的未来,很担心万一克莱德变心,抛弃她怎么办。可是,夜晚又回来了,她的心就转到另外一个方向。她跟他就急匆匆赶到什么地方去相会,过后,就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偷偷溜进这间没有上灯的房间,把这里变成他们永远不会重新得到的天堂。青年人的狂热真是那么强烈,一去不返啊。克莱德由于罗伯塔这样突然委身于他,满足了他的欲念,尽管还有种种疑虑和恐惧,可是,他有时会第一次感觉到:在这些狂热的日子里,他终于成为一个有经验的人,一个真正懂得女人的人了。他就装出一副神气,仿佛在说,“你看,我已经不再是几星期前没有经验、被人家看不起的傻瓜了。现在,我是一个大有意思的人,一个懂得人生滋味的人了。那些神气活现的年轻人,还有我,周围的那些放荡的、喜欢挑逗人的风骚姑娘,他们有的,哪一样我没有?只要我高兴,只要我不像现在那么专一,有什么我不好做的呢?”过去,霍旦丝·布里格斯害得他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至于最近跟丽塔来往而终于失败的事,那就不用提了,那就是:跟姑娘们打交道,他总是成不了事或者是运气不好的。如今这件事可说明这个想法实在是错的。尽管过去屡次失败,屡次受挫,可是归根结蒂,他还是唐璜或是洛萨里奥②一类的年轻人啊。而且,如果罗伯塔明目张胆、心甘情愿为他牺牲自己,那么不是肯定会有别人也愿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