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您的亲戚,格里菲思先生。您是莱科格斯格里菲思衣领工厂的格里菲思先生吧?”“是啊,我想我跟这一家有些关系。你是什么人?”他伯父回答说,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他。“我叫克莱德·格里菲思。我父亲阿萨·格里菲思跟您是弟兄吧?”塞缪尔·格里菲思一听他提到这个兄弟,这个全家心目中没有发迹的人,脸上就起了一层阴影。因为,一提到阿萨,眼前就浮起一个令人不快的身影:他那个矮矮胖胖、衣着很不整洁的兄弟。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没有见过他。他对他最后一次明确的印象,是在佛特蒙州贝特威克附近他父亲家里,一个年纪跟克莱德相仿的年轻人。不过,多么不一样啊!克莱德的父亲,当时又矮又胖,不但发育不好,天资也不高,满口恭维话,而且有点傻里傻气。他的下巴就不坚定,淡蓝色的眼睛无精打采,一头鬈发。可他这个儿子倒干净利落,人很机警,很漂亮,显然很懂规矩,很聪明,就像他看到大多数服务员一样。他喜欢他。塞缪尔·格里菲思跟他的大哥阿伦,一起继承了父亲一份中等人家财产的一大半。这是因为约瑟夫·格里菲思对他的小儿子有成见的原故。塞缨尔·格里菲思一向觉得,这对阿萨也许是不公道的。因为阿萨的表现并不切合实际,也并不聪明,他父亲起先想把他赶出去,后来就把他丢在一边不理睬,最后终于在他跟克莱德现在的年纪相仿的时候把他赶了出去。大半的财产大致有三万美元左右,留给了两个大儿子,由他们平分,留给阿萨的,只有区区一千美元。他因为想到自己的兄弟,所以才相当好奇地盯着克莱德。他觉得,跟很久以前从父亲家里被赶出去的兄弟相比,克莱德没有丝毫相像的地方。还不如说他更像他自己的儿子吉尔伯特。久以前从父亲家里被赶出去的兄弟相比,克莱德没有丝毫相像的地方。还不如说他更像他自己的儿子吉尔伯特。“是这样!”他很感兴趣地说。“那么你就是阿萨的儿子喽。真是啊!啊,真想不到。要知道,我没有见到你父亲,没有接到他的信,至少有..啊,至少有二十五、六年了吧。最后一次接到他的信时,记得他正住在密执安的大瀑布那里吧,要不然就住在这里。我想,他现在不在这里吧。”“是的,不在,先生,”克莱德回答说。他能够说不在,心里很高兴。“家住在丹佛。我一个人在这里。”“我想,你父母都健在吧。”“是的,先生。都健在。”“你父亲,他..还在做宗教工作吗?”“啊,是的,先生,”克莱德有些迟疑地回答说,因为他还是认定,父亲所做的宗教工作是所有工作当中最穷、最不体面的。“不过他现在主持的那个教堂,”他接着说,“附设有一家寄宿舍。我看大概有四十来个房间。他和母亲在照料这个寄宿舍和教堂。”“啊,是这样。”他急于想让他伯父有一个比实际情况好一些的印象,因此不免说得稍微夸张了些。“他们情况很好,我也很高兴,”塞缪尔·格里菲思接着说,对克莱德整整齐齐、精神抖擞的样子印象相当好。“我想你很喜欢这种工作吧?”“啊,并不十分喜欢。不,格里菲思先生,我不喜欢,”克莱德立刻回答说。他马上注意到这句问话的重要性。“收入还不差。不过我不喜欢这里赚钱的方法。这根本不是我想象中挣钱的办法。我干这一行,不过是因为我过去没有机会学别的行当,或是在哪一家公司做事。在公司里才能真正有机会上进,把自己锻炼成一个像样的人。妈有一次要我写信给您,问问您厂里有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让我从头干起,不过我怕您也许不怎么喜欢这样办,因此就没有写。”他顿了一下,一面笑,不过眼睛里还是流露出探询的神色。他伯父严肃地对他看了一会儿,他的面貌、他提到这件事的提法,很中他的意。接着,他回答说:“啊,这很有意思。你应该写啊,要是你有这个意思..”然后,正像他在处理一切事情的时候那种老规矩,他谨慎地顿了一下。克莱德觉察到他有些踌躇,拿不定该不该鼓励他。“不知道您公司里有没有什么工作能给我做的?”隔了一会儿,他大胆问。塞缪尔·格里菲思只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这样直截了当提出要求,他有点喜欢,也有点不喜欢。不过,克莱德好像至少在这方面是很可取的。他好像很聪明,很有雄心,很像他自己的儿子,也许他很适合在他儿子下面做某一个部门的负责人或是助理,只要他懂得制作过程。不管怎么说吧,不妨让他试一试。这不会有什么害处啊。而且,这里还牵涉到他那个兄弟:他和阿伦大哥对他也许负有某种义务,如果说不上是什么真正的补偿损失的话。做某一个部门的负责人或是助理,只要他懂得制作过程。不管怎么说吧,不妨让他试一试。这不会有什么害处啊。而且,这里还牵涉到他那个兄弟:他和阿伦大哥对他也许负有某种义务,如果说不上是什么真正的补偿损失的话。“啊,这没有什么,”克莱德说。他能跟他伯父发生联系,这个想法比任何一件事都更牵动他的心。“自然,在我还没有能力赚这么多以前,我不会希望多赚。”“而且,一旦你进了衣领业以后,也许会觉得你并不喜欢,或者我们也许会不喜欢你。决不是每个人都适宜干这一行。”“啊,到那时候,您不妨开除我好啦,”克莱德提出保证说。“不过,自从我听到您和您那个规模宏大的公司以后,我一直认为我是喜欢这一行的。”这句话叫塞缪尔·格里菲思听了很高兴。他和他的成就显然已经成为这个年轻人的理想了。“好吧,”他说。“现在我还没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不过,我反正得在这里再待一两天,我要再想一想。也许我能够帮你点儿忙。现在我还不能够说定,”他说着,就突然回过头去看信了。克莱德觉得他已经在目前情况许可的范围内给了他伯父一个好印象,而且也许会有什么结果,就再三向他道谢,然后匆匆退出来。第二天,塞缪尔·格里菲思经过考虑,觉得以克莱德这样聪明伶俐,大致可以跟别人一样干得了,就在考虑过他自己家庭中的情况以后,对克莱德说,只要厂里一有什么小小的机会,他很愿意立刻通知他。不过他还不能保证马上就有机会,必须等等再说。这样,克菜德就老是在想,要是他伯父厂里可以给他一个机会,不知道这机会几时才能实现。话分两头。塞缪尔·格里菲思回到了莱科格斯。他后来跟他儿子商量以后,就决定至少不妨给克莱德安插一个厂里最低微的工作,在格里菲思工厂的地下室里先干起来。做衣领所需用的布匹都要在那里下一下水,缩一缩。凡是存心要弄懂这一行技术的初学者,就被安置在这里。因为他的想法是要让克莱德逐步精通这一行。另外,他既然得维持自己的生活,而且必须与莱科格斯格里菲思这家的地位配得上,因此就决定:一开始,慷慨地付给他每周十五美元。塞缪尔·格里菲思和他儿子吉尔伯特都知道这份薪水是很小的(并不是对一般的练习生来说很小,而是对克莱德来说很小,因为他是一个亲戚)。不过,他们俩对所有替他们做事的人,都采取实际的观点,而不是慈善的观点:在本厂初学的人,收入愈少,只能勉强维持必需的费用,就愈好。他们俩谁都不能容忍社会主义者关于资本家剥削的理论。他们俩都觉得,社会上应该有一些高一点的阶层,好叫低一点的阶层知所仰慕。阶层是非有不可的。人们要是对不论什么人,甚至是一个亲戚,照顾得过分了,那就是愚蠢地破坏、损毁了必不可少的社会标准。要是为了商业或是经济方面的事,跟阶级地位、知识水平低一级的人发生关系,就应该依照他们所习惯了的标准对待他们。而其中最好的一项标准,就是要让低一级的人明白认识到钱来之不易。了解到不论什么人,只要是干他们俩心目中认为的、世界上唯一真正建设性的工作——制造物质财富的工作,就必须在构成这类工作的一切方面和一切过程中,接受训练,而且要严格地、有系统地接受训练。这样就可以习惯于一种虽然狭窄然而有节制的生活。这样对他们的品格有好处。这样能叫将来一定会晋升的人,在心灵上、精神上得到教育,变得更加扎实。至于那些不该晋升的人,就应该让他们留在老地方。对待他们。而其中最好的一项标准,就是要让低一级的人明白认识到钱来之不易。了解到不论什么人,只要是干他们俩心目中认为的、世界上唯一真正建设性的工作——制造物质财富的工作,就必须在构成这类工作的一切方面和一切过程中,接受训练,而且要严格地、有系统地接受训练。这样就可以习惯于一种虽然狭窄然而有节制的生活。这样对他们的品格有好处。这样能叫将来一定会晋升的人,在心灵上、精神上得到教育,变得更加扎实。至于那些不该晋升的人,就应该让他们留在老地方。克莱德接到这封信后,欢欣若狂,即刻给母亲写信,说他已经在伯父那里找到一个位置,现在就要动身到莱科格斯去了。还说他准备努力去干,好真正发旺起来。她给他回了一封长信,勉励他在行动举止和交友方面要特别谨慎。像他这样的年轻人,要是遭到什么挫折,根本原因就是交了坏朋友的缘故。只要他能够避开那些心肠邪恶、或是无聊而鲁莽的男女青年,一切就可以太平无事了。像他这样相貌和性格的年轻人,很容易被一个邪恶的女人引上斜路。他在堪萨斯市遭到了什么下场,他自己该是很清楚的了。不过,他现在还很年轻,而且他现在正要替那个有钱人做事了,只要他愿意,可以帮他很大的忙啊。还说希望他经常把努力的成绩写信告诉她。这样,克莱德依照伯父的话事前通知他以后,最后就动身到莱科格斯去了。不过他伯父当初通知他时,并没有规定必须在几点钟到工厂里去,因此,他一到以后,并没有立刻去,而是先找到莱科格斯一家有名的旅馆,就是莱科格斯旅馆。他觉得时间还很从容,自己要在这里工作,这个城市是什么样子,他伯父在城里的地位怎样,他都很想知道一下,就出去观光了一番。他那时认为一旦报到,开始工作以后,也许不能够马上匀出这样一个时间来。他就漫步来到中央路上。这是莱科格斯热闹的中心地段,有好几条商店林立的街道都通到这里,连同两旁几段马路,组成了商业中心,莱科格斯的繁华地区,娱乐场所也集中在这一带。第五章第五章不过,中央路上的车辆、行人、汽车,倒是很闹热。他住的这家旅馆,有一排很阔的玻璃窗,窗下有很多椅子散落在棕榈树和柱子中间。这家旅馆的斜对面是斯塔克公司的纺织品商场。公司的建筑规模很大,有四层楼,是用白砖砌成的,至少有一百英尺长。明亮、有趣的橱窗里,陈列着跟别处一样时髦的模特儿。此外还有别的大商店,还有一家旅馆,还有好几家汽车样品间和一家电影院。他信步往前走,突然发现又离开了市区,走近了马路宽阔、两旁有树的住宅区。那里的房屋,不论哪一座,地基都比较开阔,还有草坪,再有那舒适、安静、庄严的气派,甚至比他过去见过的任何地方都要高出一等。总之,他稍微观光了一下这中心地段以后,觉得这是一条很讲究的街道,虽说只不过是一座小城市的街道,却说得上富丽奢华。那么多神气十足的铁栅栏;两旁栽着花的走道,一簇簇树木和灌木,还有豪华、漂亮的汽车,有的停在大门里面,有的在外面宽阔的大道上飞驰而过。附近有一些商店,跟中央路和商业中心离得最近,这条宽阔、漂亮的马路,就是从那一带开始的,商店里陈列着豪华、漂亮的商品,汽车啊、珠宝啊、女用衫裤啊、皮货啊、家具啊等等,有钱的讲究人会有很大兴趣的。不过,他伯父和伯父的家在哪里呢?在哪一所房子里?在哪一条街上?是不是比他在这条街上见到的更大,更漂亮?他又想,他非得马上回去,到伯父那里去报到。他非得查明那家工厂的地点。大概是在河那边吧,他得过去看他去。他该说些什么呢?该采取怎样的态度呢?他伯父会叫他做什么呢?他那堂兄弟吉尔伯特是什么样子呢?他对他会有什么想法?他伯父最近一封信里就提到过他的儿子吉尔伯特。他沿着中央路朝火车站往回走,不多时来到他正要找的那家很大的工厂的墙外。这是用红砖砌的建筑,一共有六层楼,差不多有一千英尺长。四周几乎都是窗户,至少最近添建专做衣领的那一部分是这样。克莱德后来得知,工厂里旧一些的建筑是通过几座桥,与新建的部分连接起来。沿河建造的这两处房子,围墙跟莫霍克河平行。他又注意到,沿河街有好几处大门,每一处相距一百英尺以上,每一处都有一个身穿制服的工人把守,一、二、三号门上都标着“只准工人通行”,四号门上标着“办公室”,五号、六号大门好像是装卸货物用的。克莱德朝办公室走去,发现并没有什么人拦他。他通过两重自动开关的门,走到一个接电话的女郎面前。她坐在栏杆后面电话桌旁,栏杆上有一个小门,显然是通入总办公室惟一的一道门。她就把守着这道门。她这人矮而胖,三十五岁,长得并不动人。“您有什么事?”克莱德出现的时候,她问。“我要见吉尔伯特·格里菲思先生,”克莱德有些不安地说。“我要见吉尔伯特·格里菲思先生,”克莱德有些不安地说。“啊,我是他的堂兄弟。我的名字叫克莱德·格里菲思。我想,他会见我吧。”当他把那封信放到她面前,就发现她那相当严厉、非常冷漠的表情变了,变得与其说是和气,不如说是有些肃然起敬。这显然不只是因为他所说的这件事,而且,因为他的相貌给她很深的印象。她狡黠、好奇地打量起他来。“让我看看他在不在,”她很有礼貌地回答他,一面接通了吉尔伯特·格里菲思办公室的电话。回话显然是说吉尔伯特·格里·菲思现在很忙,不能打扰,她于是说:“是吉尔伯特的堂兄弟克莱德·格里菲思先生。他带着一封塞缪尔·格里菲思先生给他的信。”接着,她对克莱德说:“请坐吧。我相信吉尔伯特·格里菲思先生马上就会见你的。他正忙着呢。”克莱德注意到人家对他异乎寻常的客气态度,这种客气的态度,是他平生从没有领受过的,因此有非常异样的感觉。想想看,他居然是这样有钱有势的人家嫡亲的堂兄弟啊!这么大的工厂!这么宽,这么长,这么高,他看清楚了,有六层楼。他方才在河对岸走的时候,从好几扇窗里望见许多房间里尽是些姑娘和妇女在紧张地工作。他情不自禁地很激动。因为,这所建筑的高高的红墙,表明了在才干方面和物质方面所取得的很大成就。在他看来,这种成就简直是无懈可击。他望着外面这间接待室四周的白灰墙,望着里面一扇门上的几个字:“格里菲思衣领衬衫公司。总经理:塞缪尔·格里菲思。秘书:吉尔伯特·格里菲思。”心想不知道里面什么样子,吉尔伯特·格里菲思是什么样的人,冷淡呢,还是和气呢?友好呢,还是不友好?正当他在这里坐着默想的时候,那个女人突然朝他转过脸来说:“现在你可以进去了。吉尔伯特·格里菲思的办公室在这层楼最里面的一间。是对着河边的。里面的职员,谁都会指给你看。”她欠了欠身,好像要替他开门,克莱德觉察到她的想法,匆匆走过她身边。“没有什么,谢谢你,”他非常热情地说,一边把玻璃门推开,盯眼望着这间差不多有百来个工人的房间,里边多半是青年男女。显然所有的人都在专心干活。眼睛上大多戴着绿色的太阳罩。大多数人穿着羊驼毛做的短工作服,衬衫袖子上罩着套袖。年轻女子,差下多一个个都穿着整洁而逗人爱的格子布衣服,或是工作罩衫。这个房间,中间并没有隔开,有白色的圆柱支撑着。四周就是办公室,上面写着公司里一些低级小职员的名字——斯密里先生、拉区先生、考特波先生、伯克先生。接线女郎说过吉尔伯特·格里菲思先生的办公室在最后一间,克莱德就毫不犹豫地沿着有栏杆的过道朝那个方向走去,只见有一扇半开着的门上写着:“吉尔伯特·格里菲思先生,秘书。”他踌躇了片刻,拿不定该进去呢,还是不进去,然后在门上轻轻敲了一下。只听见一个尖细刺耳的声音喊道:“进来。”他就走了进去,迎面看见一个年轻人,身个比他小,年纪稍微大些,当然要冷静、精明得多,总之,就是克莱德理想中希望自己能成为那么个样子的年轻人:训练有素,有管理才干,显然很威严,很能干。克莱德马上注意到,他穿一件时髦而漂亮的灰色衣服,因为春天快到了。他那比克莱德颜色淡一些的头发,从太阳穴和额角朝后梳,油搽得亮亮的。克莱德一开门就觉得朝他身上刺来的那双眼睛明亮、澄澈,是淡蓝色的。他戴着一副只有办公时才戴的明角眼镜。那对透过眼镜望着的眼睛,一下子就锋利地对克莱德打量了一番,从他的鞋一直打量到他手里拿的棕色圆形呢帽。了。他那比克莱德颜色淡一些的头发,从太阳穴和额角朝后梳,油搽得亮亮的。克莱德一开门就觉得朝他身上刺来的那双眼睛明亮、澄澈,是淡蓝色的。他戴着一副只有办公时才戴的明角眼镜。那对透过眼镜望着的眼睛,一下子就锋利地对克莱德打量了一番,从他的鞋一直打量到他手里拿的棕色圆形呢帽。“是啊,我就是,”克莱德说。这沉着而冷冰冰的接待,害得他气馁心慌起来。他马上觉得,他决不能像对他伯父那样敬重他的堂兄。这家大工厂,是凭了他伯父非常卓越的才干建立起来的。他内心深处觉得这个年轻人,这个最多只不过是这个大企业的继承人,此外就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年轻人,正在摆架子,装出一副上司面孔,其实,要不是由于他父亲的才干,他根本不够资格。可是,在另一方面,他希望在这里得到照顾,本来就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再说,人家的帮助,不论是哪一种,他总是非常感激的。他觉得,他现在已经受了人家很大的恩惠了。这样,他就努力装出一副讨人喜欢的笑脸。不过,吉尔伯特·格里菲思即刻认为他有些傲慢:不过是一个堂兄弟,此外什么都说不上嘛,尤其是一个请求他和父亲帮助的人,这种态度是不能容许的。不过,既然父亲不怕麻烦,对他发生了兴趣,又不给他回旋的余地,他便一面继续强装笑脸,心里盘算,一面说:“我们原以为你今明两天会来的。路上有趣么?”“啊,是的,很有趣,”克莱德回答说。这一问,问得他心里有点慌。“啊,你想学学衣领制作这一行,是吧?”那语气和态度非常矜持。“我当然想学个行业,好让我能够有一个发展机会,能够有点前途,”克莱德和气地回答说,目的想尽力平平这位堂兄的气。“啊,我父亲把他在芝加哥跟你谈话的情形告诉我了,从他说的看来,我觉得你一向并没有任何方面的实际经验。你并不懂怎么管账,是不是?”“是的,我不懂,”克莱德有些遗憾似地回答说。“你也不会速记或是任何这类事吧?”“不会,先生,我不会。”克莱德说话时,非常痛切地感觉到他在一切方面都是可悲地缺少训练。吉尔伯特·格里菲思望着他,好像在说,从他们这家公司的观点看来,他实在是个一无用处的人。“啊,对你来说,我看最好的办法是,”他接着说,好像这件事应该怎么办他父亲并没有对他明确交代过似的,“第一步先到落水间去工作。我们这一行的制作部分就是从那里开始的,你不妨从头学起。将来等到我们了解你在下面工作的情形怎么样,就可以更清楚怎样安排你了。你要是有过什么上办公室的训练,我们也许可能把你安置在这里。”(克莱德一听到这句话,脸色就阴沉下来,吉尔伯特也注意到这一点。这他很高兴。)“不过,不管你干什么,学学这一行实际的部分也好,”他冷冷地接着说。他说这话的目的,倒并不是要安慰克莱德,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他见克莱德没有作声,就继续说:“我看,到这里来工作以前,最好还是在什么地方先安顿下来。你还没有在什么地方租定房间,是吧?”“没有,我方才搭了中午一班车到的,”克莱德回答说。“我身上有点脏,因此就到一家旅馆去弄弄干净。我也想待一会儿找个地方。”“没有,我方才搭了中午一班车到的,”克莱德回答说。“我身上有点脏,因此就到一家旅馆去弄弄干净。我也想待一会儿找个地方。”另一方面,他也非常担心,深怕克莱德有个印象,以为他家里对他住在什么地方似乎也非常关切似的。他明白,实际情况当然不是这样。他最后的想法是,他认为自己能轻而易举地安排好、控制好克莱德,叫任何人,他父亲、他家里,以及所有在这里工作的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太看重他。他摸着桌上一个电钮,揿了揿。一个穿蓝格衣服、很刻板、含蓄而整洁的姑娘走进来。“请惠根先生来。”她出去了,不多时一个中等身材,神情不安,但相当结实的人走进来,那神气仿佛紧张得太过分了。他约摸四十岁,卑躬屈节,好奇而疑虑地朝四周望着,好像担心又出了什么岔子。克莱德即刻注意到,他的头好像老是朝前冲,同时,眼睛抬起来的时候,那神情好像很勉强。“惠根,”年轻的格里菲思很有威权地说,“这位是克莱德·格里菲思,我们的堂弟。你记得我前一回跟你谈到过他吧。”“是的,先生。”“啊,他暂时分配到落水间里。你可以把应该怎么做这一套告诉他。然后,你最好要勃莱雷太太告诉他哪里能找到一个房间。”(所有这一切,吉尔伯特和惠根在一星期前就已经谈过,相商定当了的,不过,他现在说起来,就仿佛是方才出自他的主意似的。)“还有,你最好把他的名字交给考勤员,从明天上午算起,懂吧?”“是,先生,”惠根恭敬鞠了一躬。“就是这些么?”“是的,就是这些,”吉尔伯特神气活现地结束了这场谈话。“你跟惠根一起去,格里菲思先生。该怎么办,他会告诉你的。”惠根转过身去。“跟我一起走吧,格里菲思先生,”克莱德也注意到他说得很客气,虽然他堂兄的态度显然很矜持,惠根走出去,克莱德跟在后面。小吉尔伯特即刻很精神地回过头去办公。212一面还直晃脑袋。他这时认为克莱德在智力上也许只是像一般城市里得力的服务员罢了。不然的话,他又为什么采取这种方式到这里来。“真不知道他想在这里做些什么?”他继续想着,“他以为在这里能得到什么呢?”克莱德跟在惠根后面走开时心想吉尔伯特·格里菲思的地位真了不起。他肯定是来去完全听凭自己高兴,上班迟,下班早,并且在市里什么地方,跟他的父母姊妹们住在一所很漂亮的房子里,那是肯定的。可是,他呢,吉尔伯特自己的堂兄弟,他那发财的伯父的侄子,却正由人领着去这家大工厂里一个极小的部门干事。到了吉尔伯特·格里菲思先生看不到、听不见的地方以后,这家大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