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记得?”兴致勃勃的金塞拉回答说,一面把刚送来的玛蒂尼酒端起来。“她甚至还叫我不干饭店这一行,让她给我开办一个什么生意。‘只要我跟着她,我就什么事也不用做了,’她对我说。”“啊,真的,你什么也甭做,只要干一件事就行了,”拉特勒大声说。当侍者把克莱德要的一杯加矿泉水的莱茵酒放在他旁边的时候,他听了这些话很感兴趣,同时又紧张、又不安、又着迷,于是就把酒杯端起来,尝了一口,觉得性子还温和,很合口味,就一口把它喝光了。不过他的心情非常兴奋,根本不觉得他已经把酒喝光了。“对你很合适,”金塞拉用非常亲热的口气说。“你一定喜欢这东西。”“啊,总算不错,”克莱德回答说。赫格伦看见他一下子把酒喝完了,觉得像克莱德这种初出茅庐的生手,应该多加鼓励,多打打气,就招呼侍者道:“喂,杰利!这个再来一杯,要大杯的,”他把手挡住嘴低声说。这顿晚餐就这样进行下去。等他们把各种各样有趣的事讲完了,已经差不多十一点钟了,谈的尽是过去的恋爱经过、过去的职业和过去的风流轶事等等。这时候,克菜德已经有相当充分的时间思量所有这些年轻人,他认为自己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么幼稚;即令是幼稚的话,也比他们当中的许多人精明些,心灵上确实要高出一等。这些人算什么?他们有什么志气?他看得出,赫格伦爱虚荣,吵吵闹闹,糊里糊涂,一顶高帽子就能叫他上当,把他抓在手掌心里。还有希格贝和金塞拉这两个人、都是有趣而漂亮的小伙子,他们都爱对克莱德外行的事情感到得意,希格贝是因为稍微懂点汽车方面的事,他有个做这行生意的叔叔,金塞拉是因为会赌钱,甚至因为会掷骰子而得意。至于拉特勒和希尔呢,克莱德早就看清楚了,他们对当服务员这个行当是心满意足的,只想一直做下去,此外一无所求,可是他却即使在眼前也不相信这一行能使他永远感到兴趣。同时他面临着一个问题:他们究竟还有多久动身,到他从没去过的那个地方,干他连想都不许自己想的那一套;这多少有点使他心慌。是不是最好一出大门,就找个借口走开;还是跟着他们随便往哪边走一段,然后在一个拐角的地方偷偷溜掉,回家去呢?他不是听说过,一些最可怕的病有时候就是在这些地方染上的吗?人们这样开始干了那种邪恶的勾当,不是终究会遭惨死的吗?他仿佛还听见母亲在布道,讲到这些道理,不过他却没有什么亲身的经验。可是这里的小伙子们谁也没有为了有心想干的事感到不安,这就可以反驳上面那个说法了。人家不但没有什么不安,还对这件事那么兴高采烈、津津有味,此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啊。是在这些地方染上的吗?人们这样开始干了那种邪恶的勾当,不是终究会遭惨死的吗?他仿佛还听见母亲在布道,讲到这些道理,不过他却没有什么亲身的经验。可是这里的小伙子们谁也没有为了有心想干的事感到不安,这就可以反驳上面那个说法了。人家不但没有什么不安,还对这件事那么兴高采烈、津津有味,此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啊。还有那个赫格伦,听到拉特勒这句俏皮话,难得收住了他那一套自吹自擂的议论,接嘴说:“你不会老是这样的,克莱德。大家都得变嘛。不过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大伙儿都帮着你就是了。”克莱德心神不安,有些恼怒,于是他回嘴说:“嗐,别说了,你们俩。别哄人吧。你们故意表示你们比我懂得多,这有什么好?”拉特勒就对赫格伦挤挤眉眼,要他不必说下去,然后低声对克莱德说:“得了,伙计,别生气嘛。你也知道我们只是开开玩笑罢了,没别的意思。”克莱德对拉特勒已经很亲密了,心就软下来,懊悔刚才不该那么傻,把自己的心事流露出来。最后到了十一点钟,他们谈也谈够了,吃也吃够了,喝也喝够了,便准备要走,由赫格伦带头动身。他们这样去干一件下流的、偷偷摸摸的事,却丝毫也没有引起什么正经的想法,或是心灵上、道德上有什么反省,或者谴责自己,反倒有说有笑,仿佛只是去进行一种美妙的娱乐似的。他们还讲起过去寻花问柳的经历,这叫克莱德听了很厌恶,很诧异,他们特别谈到某一次的经历,那似乎是他们认为特别开心的。那桩事情牵涉到他们去过一次的所谓“窝儿”,叫做“贝蒂娜家”的地方。这原来是当地另一家旅馆里一个叫做“交桃花运的”琼斯的浪荡子带他们去的。这个人跟另一个叫做伯明翰的,还有这个醉得发疯的赫格伦,在那里荒唐透顶地胡闹了一番,差点给逮捕起来,克莱德听到他们讲起这类放荡行为的时候,觉得以这些小伙子们的才智和整齐的外表而论,仿佛是不可能干出这类事来,他们的胡闹行为实在太粗野、太令人恶心了,他听了简直不是滋味。“唷,嗬,我跑出来的时候,二楼上那个姑娘泼在我身上的那壶水呀,”赫格伦一面放声大笑,一面嚷道。“还有二楼上那个大胖子到门口来看呢。记得吧?”金塞拉笑着说。“我想他大概是以为失火了,或是有人打架呢。”“还有你跟那个叫‘小猪’的小胖子姑娘皮吉。记得吧,拉特勒?”希尔一面尖声叫着,想要说说当时的情形,一面哈哈大笑,连气都喘不过来。“拉特勒喝得太多了,连两只脚都站不稳。唷!嗬!”赫格伦吼道。“他们两个后来从台阶上溜下来,那个镜头真妙啊。”“这都怪你,赫格伦,”希格贝帮着金塞拉嚷道。“要不是你想玩‘掉挡’那一手,我们决不会让人家轰出来啊。”“我实在是喝醉了,”拉特勒抗议说。“全是那儿卖的红眼酒闯出来的祸。”“那个瘦长个子、一脸大胡子的得克萨斯人,你再也不会忘记吧?他笑起来那副样子呀!”金塞拉接着说。“他倒不肯帮着人家对付我们,记得吧?”起来那副样子呀!”金塞拉接着说。“他倒不肯帮着人家对付我们,记得吧?”可是他们泄露出来的这些隐秘的事情把克莱德弄得有点晕头晕脑了。“掉挡”,那只可能指一件事情。人家也许指望他也会跟他们一起去干这种胡闹的勾当吧。那可不行。他不是这种人。他的父母要是听说这些荒唐事,会作何感想呢?不过..他们一边说,一边走,就来到一条又黑又宽的大街上一所房子前面,有许多马车和汽车,沿着一段马路两边的路边稀稀落落地停着。离这里不远的一个街口上,有几个年轻人站着在说话。再往前去,还有别的人。再过去半条马路,他们看见两个警察在闲聊天。虽然没有哪个窗户里或是门顶上的气窗里透出灯光来,可是奇怪得很,还是有一股活跃的、客气洋洋的气氛。在这条幽暗的街上,人们还是可以感觉到这一点。有些出租汽车飞驰而过,鸣着喇叭;两辆老式带篷马车到处跑来跑去,车窗的帘子是遮着的。大门砰砰地响,一时关上,一时打开,一时又关上了。室内的一道亮光时而穿透外面的一片黑暗,随即又不见了。这天晚上,头上有许多星星。后来谁也没有说什么话,赫格伦跟希格贝和希尔一起,走上了这所房子的台阶,按了按门铃。几乎立刻就有一个穿红衣服的黑姑娘把门打开了。“你好。请进,好吧?”她这样殷勤地打着招呼。他们六个人就从她身边拥过去,穿过那些分隔这一小块地方和主要房间的天鹅绒厚帷帘。于是克莱德发现自己在一间灯光辉煌而又相当俗气的客厅或是会客室里,墙上挂着一些装着金边镜框的裸体和半裸体女人像,还有几面很高的壁镜。地板上铺着鲜红的厚地毯,上面随便放着许多金色的椅子。里边,在一些鲜红的帐慢前面,有一架金色的竖式钢琴。不过除了那个黑姑娘以外,仿佛并没有什么客人或是住家的人似的。“请坐,好吧?不用客气。我去招呼太太一声。”接着她就跑上左边的楼梯叫道,“啊,玛丽!萨迪!卡罗琳!客厅里有几位年轻的先生。”这时候,后面的一扇门里走出一个身材细高、脸色苍白的三十八到四十岁的女人,身子笔挺,好像很有手腕,很聪明,很娴雅,穿着透明而又朴素的衣服,露出阴郁而又逗人的微笑,一面说,“啊,你好,奥斯卡,是你呀,对不对?还有你,保罗。你好!你好!戴维斯!大家不用客气。芬尼马上就来。她会带点东西给你们喝。我刚从圣乔埃请到一位钢琴师,是个黑人。等一下就可以听他弹琴。他聪明极了。”她回到后边,叫道:“喂,萨姆!”她这样招呼的时候,有九个年纪和相貌各不相同的姑娘从后面一边的楼梯上鱼贯而下,她们显然没有一个在二十四五岁以上的,身上穿的衣服,克莱德从来没有见到别处的女人穿过。她们下来的时候,一个个都有说有笑的。显然自觉心满意足,绝没有为了她们的模样觉得难为情。可是据克菜德看来,她们有的打扮得很特别;她们的服装,从闺房里最艳丽、最透明单薄的便服,到比较素静、却也同样肉感的舞装,真是形形色色。她们的体态、身段、面容,各自不同,苗条的、胖胖的、中等身材的,高的、矮的,黑一些的、白一些的、适中的。不论岁数大小,看起来似乎都很年轻。她们笑得真亲切、真热情啊。“啊,你好,宝贝!你好?要跟我跳舞吗?”或是说,“要喝点什么吗?”第十章第十章这时候拉特勒坐在一把金色椅子上,膝上有一个浅色金发、蓝眼睛、高个子的姑娘斜倚在他怀里,这不免使克莱德吃了一惊。她抽着香烟,用金色的便鞋随着钢琴声轻轻敲着拍子。对他说来,这真是惊人的阿拉丁式的情景。还有赫格伦,面前站着一个德国型或是斯堪的纳维亚型的姑娘,她长得丰满而漂亮,双手叉着腰,两脚叉开很远。她正在问,克莱德听得出,她的音调是往上扬的:“今晚上你跟我过夜吧?”可是赫格伦对这种挑逗显然并不怎么动心,只是从从容容地摇摇头,于是她就往金塞拉那边走过去了。正当他一面看、一面思量的时候,有一个长得相当标致的金发女郎,年纪不止二十四岁,不过克莱德觉得她比他还要年轻些,她搬过一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说:“你跳舞吗?”他神经紧张地摇摇头。“要我教你吗?”“啊,不想在这儿试。”“啊.这很容易,”她接着说。“来嘛!”可是他不肯跳,不过他觉得她很讨人喜欢,所以对她相当高兴。于是她又说:“那么,喝点儿什么好吧?”“当然,”他很豪爽地同意了,她就马上招呼那个回来充当侍女的黑姑娘。随即就在他面前摆上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瓶柠檬威士忌酒,这一下,可把克莱德弄得大为吃惊和不安,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口袋里有四十美元,可是据他听别人说,这里的酒每瓶至少要两美元。这且不说,试想他怎么能花这么大的价钱给这类女人买酒喝!他母亲和弟妹在家里还过着入不敷出的日子呢。不过他到底还是买了几瓶,付了钱,心里却一直觉得上了当,即令这不算胡闹,也未免太浪费了。可是他既然到这里来了,就得硬着头皮渡过这一关才行。而且,他看出这个姑娘确实很漂亮。她身上穿一件白底蓝花的天鹅绒晚服,脚上穿着便鞋和袜子,配得很好。耳朵上戴着蓝色的耳环,脖子、肩膀和胳臂都丰满而光泽。最惹人心乱的是她的胸衣裁得很低,他几乎不敢朝那儿看,她的两腮和嘴唇都抹了胭脂和口红,显然是妓女的标志。不过她似乎并不显得怎么野,事实上,还相当近乎人情,并且她还相当有兴趣地老是望着他那双深沉而不安的黑眼睛。“你也在格林·戴维森做事,对吧?”她问。“是的,”克莱德回答说,他尽量装出他对这里这一套并不生疏的样子,仿佛他一向习惯于这类地方和这类场面似的。“你怎么知道?”“啊,我认识奥斯卡·赫格伦,”她回答说。“他常上这儿来。他是你的朋友吧?”的朋友吧?”“可是你还没上这儿来过呢。”“没有,”克莱德连忙说,不过心里觉得有点疑惑。她为什么要说他没有来过呢?“我记得你没来过。其余这些小伙子们,我多半都见过,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你。你在饭店里还没干多久,是不是?”“不久,”克莱德说,他对这句话稍微有点反感,说话的时候,眉毛和前额的皮肤一上一下地动,每当他神经紧张或是沉思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有这种一紧一松的表现。“那又怎么样?”“啊,没什么。我不过是知道你没干多久罢了。你跟别的这些小伙子们不大一样,你显得有些不同。”她存心想讨好,怪模怪样地一笑。这种微笑和这种神情,克莱德猜不透是什么意思。“怎么不一样?”他一本正经,理直气壮地问她,一面端起酒杯来喝酒。“有一点我管保猜得很准,”她根本不理会他的问话,接着说:“像我这样的姑娘,你不怎么喜欢,是吧?”“啊,不,我很喜欢,”他含含糊糊地说。“啊,不,你不喜欢。我看得出来。不过我还是喜欢你。我喜欢你这双眼睛。你跟别的那些家伙不一样。你好像文雅些。我看得出来。你跟他们不一样。”“啊,我也不知道,”克莱德回答说,心里很高兴,很得意,额头还是像先前那样一紧一松。这个姑娘也许不像他设想的那么坏吧。她比别的那些姑娘聪明些,稍微文雅些。她的服装也不太俗气。而且她不像赫格伦、希格贝、金塞拉和拉特勒这些人的姑娘那样扑在他身上。这时候,这帮人都坐在椅子上或是长椅上,膝上都坐着姑娘。每一对面前都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瓶威士忌酒。“你们看,谁在那儿喝威士忌!”金塞拉对那些有兴致听他说话的人嚷着说,一面朝克莱德那边瞟了一眼。“..,你不用怕我,”那个姑娘接着说,同时克莱德望着她的手臂和颈脖,望着她那过于袒露的胸脯;这些东西使他身上发冷,却又叫他销魂。“我干这一行还不久,要不是过去运气太坏,我还不会上这儿来呢。要是有办法,我宁可跟家里人待在一起,不过他们现在不要我了。”她一本正经地望着地板,心里主要在思量克莱德这个没有经验的小笨伯,那么生、那么外行。同时也想到刚才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来的钱,数目显然是相当可观。而且还想到他长得多么好看,虽然不算漂亮,劲头不大,却很招人喜欢。而在这同一个时候,克莱德却正在想着爱丝塔,心想她不知到哪里去了,现在在什么地方。她会遭到什么命运,谁说得准呢?她会遭到什么不幸呢?这个姑娘是否也曾经遭到过她那样的不幸呢?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同情心,这种心理虽然有点做作,却是在逐渐滋长。他望着她,好像是在说:“你这可怜虫啊。”不过他一时还不敢说什么,或是进一步探询什么。“你们到这种地方来的人总是对人家抱的成见太深。我很知道你们的心理。其实我们并不像你们所想的那么坏。”克莱德的眉头又一紧一松地动起来。也许她不像他所想的那么坏吧。她是个下流女人、这是不成问题的,虽然邪恶,可是很漂亮。事实上,他随时朝房间里张望一下,觉得再没有别的姑娘更中他的意了。她也觉得他比别的小伙子们高出一等,文雅些,她已经觉察到这一点了。恭维他的话起了作用。随后她便替他斟酒,劝他一起喝。这时候,另一批年轻小伙子又进来了,另一些姑娘从后面那神秘的门里走出来接待他们,于是他看见赫格伦、拉特勒、金塞拉、希格贝都鬼鬼祟祟地走上后面那道有厚厚的帷幕与大厅隔开的楼梯,随即就不见了。另外那批年轻人进来的时候,这个姑娘就把他请到后边一间灯光幽暗一些的房间里去,坐在长椅上面。是个下流女人、这是不成问题的,虽然邪恶,可是很漂亮。事实上,他随时朝房间里张望一下,觉得再没有别的姑娘更中他的意了。她也觉得他比别的小伙子们高出一等,文雅些,她已经觉察到这一点了。恭维他的话起了作用。随后她便替他斟酒,劝他一起喝。这时候,另一批年轻小伙子又进来了,另一些姑娘从后面那神秘的门里走出来接待他们,于是他看见赫格伦、拉特勒、金塞拉、希格贝都鬼鬼祟祟地走上后面那道有厚厚的帷幕与大厅隔开的楼梯,随即就不见了。另外那批年轻人进来的时候,这个姑娘就把他请到后边一间灯光幽暗一些的房间里去,坐在长椅上面。马转过身来,把他搂住了,然后她站在一面高镜子面前,把全身照得清清楚楚,她自己和他都可以看见,随即从从容容地脱起衣服来..马。第十一章第十一章此外,他老在想,现在既然能挣那么多钱,他就不妨爱到哪里就到哪里,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是他不愿意再去,那就不用去了,不过也许他还可以到另外一些并不那么下流的地方去,到高尚一点的地方去。像前次那样跟着那么一伙人去,他是再也不干了。要是有办法,不妨在什么地方单独找个姑娘,像他看到西勃林和道尔所结交的那类姑娘。因此他虽然对前晚的事情有种种不安的念头,却很快就对这种新的欢乐的源泉上了瘾,不过并非对那初次寻欢作乐的场面感到满意罢了。要是办得到,他一定要像道尔那样,到什么地方找个不受礼教约束的姑娘,把钱花在她身上。而且他简直是迫不及待,即使他还没有机会能搞到充分的钱来满足他的愿望,他就已经跃跃欲试了。不过当时有一件事情使克莱德感到更有趣,更称心:赫格伦和拉特勒虽然觉察到克菜德心中隐藏着的优越感,甚至正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对他很感兴趣,想拉拢他,不论有什么寻欢作乐的打算,总想把他拉扯进去。事实上,在那第一次猎奇行动以后不久,拉特勒便把克莱德请到他家里,克莱德一看就知道拉特勒家里的生活跟他家里的情况大不相同。在格里菲思家里,一切非常严肃而拘谨,全家人都安安静静,显示出身受清规戒律束缚的人们的气氛。而在拉特勒家里,情形却差不多完全相反。跟拉特勒住在一起的母亲和妹妹并不是毫无道德信念的人,不过她们却没有特别的宗教信仰;她们对生活的态度开明得多,在道德家看来,也就是说随便得多。他们这家人不论对道德或是对品性方面,都根本没有什么明确的方针。因此拉特勒和那比他小两岁的妹妹路易丝,都可以随意自由行动,用不着仔细考虑。不过他妹妹幸而生来很机灵,很有个性,不肯随便跟人家瞎搞。最有趣的是,克莱德虽然因为有些教养,对这一切情况多半有些看不上眼,可是那种充满本色的生活方式和不受拘束的情景却还是使他有些向往。跟他们这些人往还,他至少不必像过去那样顾虑重重,尽可以随意到哪里去,随意做什么都行,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再说,他对那些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姑娘们究竟有多大吸引力,他一向总是没有把握,不免有些神经紧张,现在他却心中有数了,这是特别使他高兴,使他开窍的,也可以说是使他或多或少地从精神负担中解脱出来了。因为直到此时此刻,虽然赫格伦他们那些人最近带他去平生第一次参拜了那情欲的庙堂,他却仍然认为自己与女性周旋是没有什么本事,没有什么魅力的。只要一接近女人,就使他产生退缩的心理,不禁胆寒心跳;一般年轻人从容谈话和随意调笑的本领,即使他生来也有一点,可事到临头就不行了。现在他到拉特勒家里作了几次客之后,很快就发觉,他可以有充分的机会,测验他这种怕羞和局促不安的毛病究竟能克服还是不能克服。快就发觉,他可以有充分的机会,测验他这种怕羞和局促不安的毛病究竟能克服还是不能克服。经拉特勒几次殷勤邀请以后,克莱德很快就成为这个小圈子中间的一分子了。不过从某个观点看来,从这些人的一套想法看来,从他们的蹩脚英语看来,他对这帮人还是看不起的。从另一个观点看,他们那种自由自在的作风和他们搞社交活动的那股劲头,却把他吸引住了。因为他既然有这些机会,只要他高兴,只要他拿出勇气来,就能找到一个跟他相好的姑娘,这在他还是平生第一次呢。凭着拉特勒和他妹妹,以及他们的朋友的好意帮忙,不久他就希望达到这个目的。事实上,他第一回到拉特勒家里作客的时候,这件事就有了开端。路易丝·拉恃勒在一家绸布店做事,往往要迟一些才回家吃晚饭。这一次,她直到七点才回家,家里吃晚饭的时间也就推迟了一点。在路易丝回家之前,有两个女朋友来找她,想跟她商量一件事。她们发现她还没有回来,只有拉特勒和克菜德在家里,就毫无拘束地待下来。克莱德和他那套新装打动了她们,使她们很感兴趣。因为克菜德对女性既有追求的渴望,又有怕羞的毛病,于是他就神经紧张地矜持起来。他这种态度,她们却误解为优越感的表现。她们既然被他这种神态吸引住了,就存心想表现一下她们多么有趣——这简直就是勾引他。他觉得她们那粗俗的活泼,不害臊的态度很吸引人,不久就被那个叫做霍旦丝·布里格斯的魅力吸引住了。这个姑娘像路易丝一样,不过是一家大商店里的一个粗俗的店员,只是长得漂亮,皮肤微黑,自以为了不起。不过他一开头就感觉到她很粗俗,与他梦想中希望得到的那类姑娘相差得太远了。“啊,她还没回来吗?”拉特勒刚把霍旦丝请进来,她看见克莱德靠着窗口朝外望,便这么说。“这不是太糟了吗?好吧,要是你不嫌打搅,我们就等她一会儿吧。”她说“不嫌打搅”的时候,身子一扭一扭的,显然是说,谁还不喜欢跟我们在一起呢?说罢,她就在餐室里那个没有生火的壁炉的赭色炉架上的一面镜子前打扮起来,欣赏着自己的容貌。她的朋友格丽塔·密勒接着说:“啊,亲爱的,你说得对。她没回来的时候,请别撵我们走。我们不是来吃饭的。我们还以为你们吃过了呢。”“你哪儿学来的这一套,‘撵你们走’?”拉特勒嘲笑说。“仿佛你们不肯走,人家能把你们轰走似的。坐下吧,开开留声机,要不随便你们爱干什么都行。晚饭快好了,路易丝马上就回来。”他把克莱德向她们介绍了一下,就回到餐室里去读起刚才看的报来。克莱德一看这两个姑娘的容貌和神态,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在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上随风漂流。“啊,别跟我提吃的话!”格丽塔·密勒大声嚷道,她这时候正从从容容地端详克莱德,仿佛心里正在反复考虑,他究竟是否值得追求,而最后决定,认为是值得的。“我们虽然吃了那么多冰淇淋、烧饼、馅儿饼和夹肉面包,今晚上还是要再吃一顿呢。我们是特意来提醒路易丝,叫她先别吃得太饱。汤姆,你知道吧,基蒂·基恩今天生日请客,准备了大蛋糕,还有别的许多东西。等一会儿你也去,好吧?”她这么说,心里却想到克莱德,想到能否邀他一同去参加。许多东西。等一会儿你也去,好吧?”她这么说,心里却想到克莱德,想到能否邀他一同去参加。“啊,真傻,”霍旦丝·布里格斯插嘴说,她的惟一目的是要把人家的注意力从格丽塔身上引到自己身上来。她还站在镜子面前,这时候转过身来,向大家迷人地一笑,特别是以克莱德为对象,心想她的朋友大概是在那儿勾引他吧。“你本可以上那儿去跳跳舞,偏要去看戏,我说那就叫傻瓜。”“是呀,你们三个就只是想跳舞,你们俩和路易丝,”拉特勒回嘴说。“你们从不想歇一会儿,这真了不起。我一天到晚老是83跑来跑去,倒希望坐一会儿。”他有时候是很讲究实际的。“啊,可别叫我坐下,”格丽塔·密勒说,一面得意扬扬地一笑,用左脚滑动了一下,做了个跳舞的动作。“这个星期的约会还多得很呢。啊,好家伙!”她把眼睛和眉毛往上一扬,两手在身前一合,做出表演的姿势。“今年冬天还要跳这么多次的舞,真吓人,是吧,霍旦丝?星期四晚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