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有雀斑,性情和蔼,口齿伶俐。他们走进标着“雇员与佣人专用”字样的电梯。“这没啥子难。我是三年前在布法罗第一次做事的,在那以前,我对这种事情也是屁也不懂。你只要留心看看别个朗格做就行了,懂吗?你明白了吧,是不是?”克莱德的文化程度比他这位指点他的人强得多,他听见他说什么“啥子”和“屁也不懂”,还有什么“别个”和“朗格”等等,心里大不以为然。不过在这种时候,只要有人对他表示好意,他都非常感激,因此看在这位好心肠地指点他的人亲切态度的分上,也就不管什么事都能原谅他了。然。不过在这种时候,只要有人对他表示好意,他都非常感激,因此看在这位好心肠地指点他的人亲切态度的分上,也就不管什么事都能原谅他了。“不过要是有人进来,你一定得站在写字台旁边等着,到人家定好了房间再说,”他们乘电梯上楼的时候,他说个不停。“差不多每个人都要定一个房间。管事的就会给你一把钥匙,那你就只要把手提包送进房间里就行了。此外你就只要把洗澡间和厕所间里的灯拧开(要是有这种设备的话),好让人家知道在啥子地方,懂吧。要是在白天,你就把窗帘卷起来;晚上就放下,还要看看房间里有毛巾没有,没有的话,就告诉女佣人。要是人家这时候还不给你小账,你就得走开,不过通常都不成问题,除非你碰上一个吝啬鬼,那你就只要稍待一会儿,找个借口,懂吧,故意摸一摸开门的钥匙,或是推一推门上的气窗,懂吧。这么一来,只要人家识相,就会给你小账。要是人家还不给,那你就没得指望了,就是这样,懂吧。你千万别露出不高兴的样子,不兴那样,懂吧。这样,你就下来,除非人家要冰水啥子的,你的事就算完了,懂吧。再回到凳子上去,要快。这并没有啥子诀窍。只不过随便啥子时候你都得快,懂吧,来来去去,千万不要让人家赶过你,这是最要紧的。“人家给了你制服,你上班以后,可别忘了每次下班临走以前,给领班一块钱,懂吧,一天值两次班给两块,值一次班就给一块,懂吧?这是这儿的规矩。我们在这儿一起做事、就是这样,你要保住这个饭碗,就得这样做才行。可是也就只有这点孝敬。除了这个,其余的钱都归你自己。”克莱德明白了。他心想,他那二十四或是三十二美元,分明有一部分会要无影无踪了,总共是十一、二美元,不过这又算得了什么!剩下的不是还有十二到十五美元,甚至还更多吗?并且还有伙食和制服呢。慈悲的老天爷!这可真是上了天堂呀!真是阔气到极点了!泽西人赫格伦陪他上到十二楼,走进一间屋,看见有个头发花白的干瘪小老头值班,他年纪多大,脾气怎么样,都叫人摸不清。他马上拿出一套相当合身的衣服给克莱德穿上,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就可以不必再改了。克菜德又试了好几顶帽子,有一顶他戴着很合适,歪在一边耳朵上,真漂亮,不过赫格伦指点他说:“你得把头发剪一剪。最好把后面剪掉一点。太长了。”关于这一点,还没等他说,克莱德早就心中有数了。戴上新帽子,他那头发当然不大合适。他这时真讨厌他的头发。他试过制服,便到楼下去向史魁尔斯先生的助手惠普尔先生报到,惠普尔先生说:“好极了。制服很合身,是吧?好,那么,你六点钟开始上班。五点三十分报到,五点四十五分穿好制服,上这儿受检查。”这时候,赫格伦又吩咐他马上把制服脱下来,送到地下室的更衣室,找管理员要一个存衣柜。克莱德照办了。接着就神经紧张地急急忙忙走出来,先理了发,然后回家报告这个大喜讯。管理员要一个存衣柜。克莱德照办了。接着就神经紧张地急急忙忙走出来,先理了发,然后回家报告这个大喜讯。现在他一面办一些杂事,心里终于起了一个聪明而美妙的念头,想到他以后只要愿意去看看戏,或是干点什么别的事情,晚上就不必回家去。他不妨住在市里的热闹地方,只说他有事就行了。而且伙食还不用花钱,还可以穿好衣服,想想看,多美啊!单只是想一想这些,就使他非常惊奇,简直是心醉神迷,连想都不敢多想。他得等着瞧才成。他得等着瞧瞧,在这个奥妙无穷的洞天福地里,他究竟能得到多大的好处。第六章第六章格里菲思太太向来比她的丈夫切实一些,对克莱德和别的孩子们的经济利益非常关心,如今心里实在纳闷,不知道克莱德怎么会为了换个新地方,就突然这么上劲,因为据他自己的说法,到饭店去当差,工作时间还要比过去长,工资即使稍多一点,也多得有限。他固然说过,这回换个工作,也许能使将来有提升到较高职位的希望,可以当一个职员什么的,不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啊,而原来那个差事却能叫他的希望实现得早些,并且更有把握,至少在金钱方面更有把握些啊。不过她在星期一下午看见他直冲过来,说他已经找到了这个差事,马上得换根领带,换条领子,理一理发,就回去报到,她也就感到高兴一些了。因为她从来没有看见他为了什么事情这么兴奋过;只要能让他心满意足一些,不像过去那样,有时候那么郁郁不乐,倒也很好。不过他现在上班的时间那么长,从早上六点钟起,一直到半夜,除了有几晚上,他没有工作,愿意早些回家的时候,才回来得早一些,据他解释说,是提前一点下了班。还有他那急切和不安的神情,除了睡觉,穿衣和脱衣的时间以外,整天整晚老是想离开家里,这就使得他母亲和阿萨都感到不解。饭店!饭店!他老是不得不急急忙忙赶到饭店去,并且口口声声说他多么喜欢这种生活,还认为他混得很好。这种工作比围着汽水柜台转要好得多了,不久也许能多挣一些钱,嗯,这个他还说不准,除此以外,他要不是不肯多说,就是有说不出口的苦衷。格里菲思夫妇,他们做父母的因为时刻都觉得,既然出了爱丝塔那桩事情,他们应该离开堪萨斯市才好,应该搬到丹佛去。克莱德却比过去更加坚持,说他不愿意离开堪萨斯市。他们要去就去好了,不过他现在既然有了个好差事,还是要继续干下去。他们要是搬走的话,他可以在什么地方找间房,而且也会过得很好。可是这个想法根本就不中他们的意。就在这时候,克莱德的生活起了多大的变化啊。在头一天晚上,五点四十五分,他站在顶头上司惠普尔先生面前,人家认为他还不错,不只是因为新制服合身,而且因为他的整个外表还不坏,就从这时候起,他的世界就完全变了个样。他和另外七个人在休息室旁边紧靠总账房后面那条佣人们集合的过道里排好了队,受了惠普尔先生的检查,然后在时钟敲六下的时候,他们这八个人一队便齐步走过那道通往楼梯口休息室的大门(惠普尔先生的办公桌就在楼梯口),然后转弯从总登记处前面绕过去,走到另一面的那条长凳所在的地方。有一位叫做巴恩斯先生的接了惠普尔先生的班,担任服务员副领班的职务。服务员们便坐下来,克莱德坐在末尾,不过他们马上就被传唤起来,一个个轮着执行各种任务。同时惠普尔先生率领的那一班,就像先前一样,被带到后面那条佣人们集合的过道里,然后在那里解散了。凳所在的地方。有一位叫做巴恩斯先生的接了惠普尔先生的班,担任服务员副领班的职务。服务员们便坐下来,克莱德坐在末尾,不过他们马上就被传唤起来,一个个轮着执行各种任务。同时惠普尔先生率领的那一班,就像先前一样,被带到后面那条佣人们集合的过道里,然后在那里解散了。职员办公桌上的铃响了一声,第一个服务员去了。“当啷!”铃声又响了,第二个服务员跳起来。“来人!”——“上中门去!”巴恩斯先生喊道。第三个服务员沿着长长的大理石地面朝中间的大门溜过去,接一位来客的手提包。这个客人的小白胡子和色调鲜明的苏格兰装,克莱德这双还不内行的眼睛在一百英尺以外就看见了。立刻就有一个神秘而又神圣的幻象浮现出来——小账!“来人!”巴恩斯先生喊道。“去看看九一三号要什么,我看大概是要冰水吧。”第四个服务员去了。克莱德在凳子上逐渐往前移,紧靠着那个受命来指点他的赫格伦,眼睛、耳朵和神经都紧张起来。他紧张到连气都透不过来,老是局促不安,四肢颤动,后来赫格伦终于喊道:“喂,别紧张。只要当心些就是了,好吧?你能行。你这神气,正像我当初开始的时候一样,紧张得厉害。不过这样是不行的。在这儿就得不慌不忙。你该学得仿佛不管哪个都没看见似的,只要注意你眼前该做的事。”“来人!”巴恩斯先生又在那儿喊了。赫格伦在说些什么,克莱德很难专心听下去。“——五号要纸和笔。”第五个服务员又去了。“要是有人要纸和笔,该上哪儿去拿?”他急忙恳求指点他的人,仿佛临死的人在哀求人家似的。“我跟你说过,就在管钥匙的办公桌那边去拿。他在左边那儿。他会给你的。要冰水就上我们刚才排队的那个过道里去拿,在那一头,懂吧,那边有扇小门。你过一阵就得给那个人一角钱,要不然,人家就要冒火了。”“当啷!”又是那个职员的铃声。第六个服务员一声不响地到那边听候吩咐去了。“现在要记住啊,”赫格伦因为下面就轮到他自己了,便最后一次提醒克莱德,“人家要啥子酒,你就上餐厅那边的酒吧间去拿。千万把酒的名称弄清楚,要不然人家就要发脾气了。要是今晚上引客人到房间去,就把窗帘拉下来,把灯拧开。要是给客人从餐厅里拿啥子东西,那就得找那边的领班,小账归他得,懂吧。”“来人!”他站起来走了。于是克莱德就成了头一号。四号已经又坐在他身边了,不过他很伶俐地朝四周张望,看哪里要人。“来人!”这是巴恩斯先生在叫。克莱德站起来,走到他跟前。这时候并没有什么人带着手提包进来,真是谢天谢地,不过他又担心人家叫他做的事,也许是他不懂的,或是不能很快就办好的。“去看八八二号要什么。”克莱德朝那两部电梯当中标着“雇员与佣人专用”的一部走过去。他心想乘这一部总该对了吧,因为他上十二楼就是乘这部电梯去的。可是从旅客的快速电梯走出来的另一个服务员却提醒他,说他走错了。“上客房去吗?”他说。“那就乘客人的电梯。那一部是给带行李的佣人或是别的人乘的。”人或是别的人乘的。”“你是新来的,对吧?以前我没见过你。”“是的,我刚来,”克莱德回答说。“..,你准不会讨厌这个地方,”那个年轻人很和气地说。“我敢说,准也不会讨厌这个大饭店。你是说八楼吧?”他把电梯停下来,克莱德就走出了电梯。他太紧张了,忘记问问人家该往哪边走,就马上去看房间的号码,找了一会儿,才断定是走错过道了。他脚下柔软的棕色地毯,柔和的、奶油色的墙壁,嵌在天花板里的雪白的碗形电灯;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几乎令人难以置信地尽善尽美、气派非凡地排场,与他过去见过的,真是有天渊之别啊。后来他找到了八八二号,怯生生地敲了敲门,一会儿便有穿蓝白条子连裤内衣、矮胖健壮的半边身子和与此连在一起的半个圆圆的、气色很好的脑袋从门里招呼他,那半边脑袋上有一只眼睛,眼梢上有些皱纹。“这是一美元的钞票,伙计,”仿佛是那只眼睛在说话,接着便有一只手伸出来,拿着一张一美元的票子。那是一只又红又胖的手。“你到衣饰店里去给我买一副吊袜带,波士顿吊袜带,丝的,快点回来。”“是,先生,”克莱德把钱接在手里回答说。房门关了,他就急急忙忙沿着过道朝电梯走去,心里暗自琢磨衣饰店是个什么地方。他虽然有那么大的年纪,十七岁了,这个名字对他却是生疏的。他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至少是没有注意过这个名字。要是那个人说“男人用品商店”,那他马上就懂了,可是现在人家叫他到衣饰店去,他就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他额头上冒出一些冷汗,膝盖也直发抖。见鬼!怎么办呢?要是向别人请教,哪怕是问赫格伦,岂不是..他按了按电梯电铃。电梯开下来了。衣饰店。衣饰店。他突然灵机一动。即使他不知道衣饰店是怎么回事,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那个人要的是一副波士顿吊袜带。哪里去找丝的波士顿吊袜带呢,自然是到百货店里,到专卖男人用品的地方去找。当然喽。准是男人用品商店。他得跑出去找这么一家铺子。下去的时候,他看见另一个开电梯的和气的黑人,就问:“你可知道附近哪儿有男人用品商店?”“这座大楼里就有,领班,就在南面那个休息室外头,”那个黑人回答说;克莱德总算放心了,急忙赶过去。但是他穿着这套合身的制服,戴着这顶别致的帽子,总觉得有点别扭、有点特别。他时时刻刻都担心他那顶圆圆的、刚刚合适的帽子会掉下来。他老是偷愉地使劲地把它往下按一按,慌慌张张地跑进那家门口灯光雪亮的衣饰店,一面叫道:“我要一副波士顿吊袜带。”“好吧,小伙子,这就是,”一个油嘴滑舌的矮个子说。这个人的脑袋又秃又亮,脸色红润,戴着金边眼镜。“是替饭店的客人买的,对吧?好,就算它七角五吧,这一角钱是给你的,”他一面包扎,把那一美元丢进货款箱里,一面这么说。“我对你们这儿当服务员的,一向总要卖个交情,因为我知道你们总是尽量“顾我的生意。”克莱德拿着那一角钱和纸包,不知道应该怎么理解才对。那副吊袜带的价钱一定是七角五分,人家是这样说的。这样,只要把两角五找还那位客人就行了。那么,这一角钱就是他自己的了。再说,也许,那个人会不会另外再给他小账呢?就行了。那么,这一角钱就是他自己的了。再说,也许,那个人会不会另外再给他小账呢?电梯门开了。几个客人走进去。接着克莱德跟另外一个对他关心地看了一眼的服务员一起走了进去。到了六楼,那个服务员走了。克莱德和一个老太太在八楼走出了电梯。他连忙赶到那位客人房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那个人把门打开,他比刚才穿得整齐一些了。他穿着长裤,正在刮脸。“回来了,嗯?”他说。“是的,先生,”克莱德一面把纸包和找来的钱递给他,一面回答说。“人家说是七角五。”“他这混账东西真是个强盗。可是不用管它,找回的钱你拿去吧,”他回答说,一面把那两角五的银角子给他,一面关上了门。克莱德站在那里,在这一刹那间,他简直愣住了。“三角五,”他心想,“三角五呀。”只不过跑了这么一趟小差事。难道这里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吗?绝对不会啊。这是不可能的,决不会老是这样吧。随后他的脚踏着地毯上松软的毡毛,插在口袋里的那只手紧紧地抓住那几角钱,他真想高声欢呼,或者放声大笑。好家伙,三角五,只干了这么一点儿小事。这个人给了他两角五,另外那个人给了一角,他却根本没有做什么事啊。他到了楼底,匆匆走出电梯,乐队的曲子又迷住了他,那么多衣着讲究的人,真是了不起,这也使他陶醉了,他朝刚才离开的那条长凳走过去。在这以后,他又被叫去替一对上了年纪的农场主模样的夫妇接三只手提包和两把雨伞;他们在五楼定了一间会客室、一间卧室和一个洗澡间。他注意到,他们一路上望着他,不过并没有说什么。一进房间,他马上开门边的灯,把窗帘拉下来,把手提包放到行李架上,那个行动有点迟钝的中年男子,留着络腮胡,神态很庄严,他把他打量了一番,终于说:“小伙子,你好像很机灵活泼,我得说,比我们过去遇到的那些人要强。”“我可认定饭店决不是孩子们应该待的地方,”他的老伴尖声尖气地说,她是个胖得圆滚滚的大个子,这时正忙着察看紧连着的那个房间。“我决不肯让我们家的孩子在饭店里做事,单只瞧瞧人家的举动就够了。”“不过,听我说,年轻人,”那个年纪较大的男人接着说,一面把大衣放好,在裤子口袋里掏钱。“你下去替我买三四份晚报,要是买得到这么多的话;还要带一瓶冰水来;等你回来,我就给你一角五分钱。”“这家饭店要比宾州俄马哈那家好些,他爹,”这是那个女人简短的评语。“这里的地毯和窗帘讲究些。”克莱德虽然还只是一个生手,也禁不住暗自发笑。不过他表面上却装得很严肃,仿佛一点儿心中在转念头的表情都没有,只是拿着零钱就出去了。一会儿,他拿着冰水和所有的晚报上来,就得了那一角五分钱,满面笑容地走开了。不过,拿这个晚上来说,这还不过是才开始,因为他在长凳上还没有坐定,又被吩咐到五二九号房间去,那里只是叫他到酒吧间去取饮料,取两瓶姜汁汽水和两瓶普通汽水,这次差遣他的,是一些穿得漂漂亮亮的青年男女。他们正在房间里有说有笑,其中有个人把房门稍微打开了一点,告诉他要些什么。不过因为壁炉架上有一面镜子,他从那里面看得见这些人,还看见一个白色衣帽的漂亮姑娘,坐在一张椅子边上,有个年轻人斜靠在椅子上,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腰。女。他们正在房间里有说有笑,其中有个人把房门稍微打开了一点,告诉他要些什么。不过因为壁炉架上有一面镜子,他从那里面看得见这些人,还看见一个白色衣帽的漂亮姑娘,坐在一张椅子边上,有个年轻人斜靠在椅子上,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腰。他连忙到下面的酒吧间去,拿了饮料和发票就回来,又拿到了钱,饮料一个半美元,小账两角五。他又一次瞧见了那诱人的情景。不过这一回,其中有一对在跳舞,另外那两对哼着舞曲。除了各个房间里的客人的种种情景以外,同样引起他的兴趣的,是大门门厅一切活动的全景,总账房后面那些职员的样子,管客房的职员、管钥匙的职员、管信件的职员,还有出纳和助理出纳等等人物。另外还有四处各式各样的摊子,花摊、报摊、烟摊、电报房、出租汽车房等等,经管这些地方的人,在他看来,真是奇怪,一个个都十足地流露出这个地方的特殊气息。在这些摊子周围和中间走着和坐着的,尽是些神气十足的男男女女,年轻的阔少和姑娘们,一律穿得那么时髦,个个都是红光满面、称心如意的样子。还有他们在晚餐前后乘坐的那些汽车和别的车辆。借着门外明晃晃的灯光,这些车辆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还有他们身上的披肩、皮毛围脖和别的那类东西,常常由别的服务员和他自己拿着走过大门里的休息厅,送上汽车,送进餐厅,送上电梯。克莱德看出,这些东西往往是非常贵重的料子做的。多么豪华啊。这样说来,当富翁、当要人,有钱,究竟是什么意思,就很清楚了。这就是说,你爱怎么办,就能怎么办。像他自己这样的人,就会来伺候你。所有这些奢侈品,你全都有。你爱上哪里去,爱怎么去,爱什么时候去,一切你都可以称心如意。第七章第七章①,再也找不到一个排场更大、更加豪华、粗俗的天地了。它那光线幽暗、软垫座位的茶室,尽管是暗沉沉的,却装着五光十色的彩色灯,真是个理想的幽会场所,不但当时那些虽没有经验、却又兴致勃勃的摩登女郎一见这种豪华景象,就给迷住了,就连那些经验丰富的半老徐娘,为了自己的容貌着想,也乐得利用那幽暗和模糊的灯光给自己遮丑。此外,这家饭店也跟其他同类的饭店一样,拥有一些老主顾,一些热中而有野心的男人,年龄和地位都没有一定,他们都认为每天在热闹和有趣的时光,要是不来这里溜两次,至少也得露一次面,才足以表示他是场面上的人物,是豪客、富翁和高人雅士,或是集这些身分于一身的人。克莱德在这里工作不久,他所接触的这些与众不同的服务员同事,其中不止一个经常是跟他一同坐在他们所谓“跳凳”上的,便告诉他说,这里有一种社会上的丑类,那些道德败坏、名誉扫地的女人,也时常进进出出,只想勾引他们这些服务员,发生不正当的关系。他来了不久,人家就把各式各样的货色指给他看了,至于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克莱德起初还摸不清楚。他一想起这种勾当,就觉得恶心。可是人家告诉他说,有几个服务员,特别是这时候不跟他在一起值班的一个服务员,据说已经“入了迷”。这是某个服务员的说法。且不说餐厅和客房里的情况吧,单只是休息厅里和酒吧间里闲聊的那一套,就能使一个没有经验、没有多大判断力的人相信、只要是一个有点钱、有点社会地位的人,一生最要紧的事情就是上戏院、看赛球,或是跳舞、驾汽车出游、请客,到纽约、欧洲、芝加哥、加利福尼亚去游玩。这些服务员过去的生活,大多与舒适和高雅无缘,奢侈就更谈不上了,因此他们与克莱德差不多,往往不只把他们所见到的一切豪奢生活加以夸张,而且在生活突然起了变化以后,便认为他们自己也有机会分享这种福气了。这些有钱的人算得上什么?他们有什么功劳,该享受这么奢侈的生活?而那些与他们一模一样的人为什么就该一无所有呢?这些不幸的人与那些得意的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差别呢?克莱德简直想不通。这些念头是每个服务员心里都闪过的。有些妇女或者姑娘,也许是碍于处境、而有所不便,可是因为手里有钱,便能闯进这样一个天地里来,靠着勾引的手段和盈盈的微笑,靠着自己有钱,便能讨到这里的一些比较漂亮的年轻人的欢心。关于羡慕这种女人的话,在这里是常常谈到。至于她们私自跟人家勾搭的事,那就更是闲谈的资料了。譬如那个叫做拉特勒的年轻人,是休息厅的服务员,第二天下午跟他坐在一起,看见一个三十上下、衣着整齐、身段苗条的金发美人,胳膊上托着一只小狗,披着皮大衣进来,他便轻轻地用胳膊肘推了推克莱德,脑袋朝她那边微微一动,低声说:“看见她了吧?她引人上钩真是快得很。往后有工夫,我可以把她的事情讲给你听听。嘿,她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啊!”①指落玑山脉和阿帕拉几山脉之间的地区,也就是泛指整个美国。“她怎么啦?”克莱德很想知道底细,便问,因为他觉得她非常美,非常迷人。“她怎么啦?”克莱德很想知道底细,便问,因为他觉得她非常美,非常迷人。了。她迷上了道尔,”这是指休息厅的另一个服务员,克莱德已经注意到他了,觉得他不论举止、气派和仪表方面,都算得上一个十足的切斯特菲尔德①式的人物,是个值得一学的青年,“可是没过多久,现在她又跟别人搞上了。”“真的吗?”克莱德非常诧异地问,心想这种好运气不知是否也会落到自己身上来。“千真万确,”拉特勒接着说。“她就是这路货色,永远不知足。人家告诉我说,她丈夫在堪萨斯什么地方做很大的木材生意,不过他们已经不在一起住了。她在六楼开了一套最讲究的房间,不过多半不在那儿住。是女佣人告诉我的。”这个拉特勒又矮又胖,不过长得倒还漂亮,老是笑容满面,为人圆滑而殷勤,总是一团和气,克莱德立刻就被他吸引住了,很想跟他多攀点交情。拉特勒也回报了他这种感情,因为他觉得克莱德很天真,又缺乏经验,就很愿意尽可能帮他点忙。谈话被叫人的铃声打断了,后来他们也没有再谈到那个女人,不过这段话对克莱德的影响倒是很大。这个女人的外貌是很讨人欢喜的,而且打扮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