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艾丽住在五楼的特级套房里。拉里在长长的走廊里急急走着,心里咒骂着自己,居然愚蠢到让她如此地捉弄。 他笃笃敲她的房门,脑中构思着用什么借口来为自己的迟到辩解。拉里又敲了一会,里面没有人应答。 拉里试着旋动门上的球形把手的时候,发觉里面没有扣上。他走进了宽大的、陈设奢侈的起居室,站了一会儿,有些犹疑不决。 他喊道:“佩琪小姐。” 没有回答。啊,原来这是她设下的圈套。 她会告状说:“我很伤心,康斯坦,亲爱的,不过,我提醒过你,他是不可靠的。我要他十点钟来接我,可是他在酒吧间里喝得醉醺醺的。我只得独自一个人走了。” 拉里听见浴室里有声音,就走了过去。浴室的门没有关。正当他走进去的时候,诺艾丽·佩琪从淋浴间走了出来。她头上扎着一条土耳其毛巾,身上一丝不挂。 诺艾丽抬头发现他站在那里。道歉的话已经跃到拉里的唇边,以求防止她发怒。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诺艾丽若无其事地吩咐说:“把那条浴巾递给我。”好像他是一个女仆似的,或者是一个阉人。 不管她怎样发火和恼怒,拉里都能忍受得了,可是她那种傲慢的冷淡态度把他的肺都要气炸了。他走上前去,攫住了她。他心里很明白,他这样做是把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付之一炬了,而他得到的只是虚伪地满足这毫不足道的报复,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不这样做。他心中的怒火日积月累,已经够旺的了,这都是她对他的无礼、讥笑、无缘无故的侮辱和蔑视所扇起来的。今天,为了她差一点儿送了命。可是这还不够,她居然现在这样对待他,更使他火上加油。所有这一切,当他走上去抓住她赤裸裸的身体时,都在他体内熊熊燃烧。要是诺艾丽叫喊一下,他就一拳把她打闷。 她看到他脸上怒火冲天的神色,没有敢吭出一点声音来,乖乖地让他抓着到了卧室里。 在拉里大脑里的某处,有一个声音在向他大声叫喊:住手吧,道歉吧,说是喝醉酒了吧,趁还来得及挽救自己快快爬出来吧。然而,已经太晚了,没有退路了。他野蛮地把她扔在床上,准备扑过去。 这时,他根本不去考虑这样做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至于德米里斯会怎样对待他,他并不抱什么幻想。他知道,希腊人的道德观念决不会仅仅以解雇为满足。他也知道,像德米里斯这样的金融和实业巨头所采取的报复手段,将超过“可怕”二字千万倍。虽然拉里知道这些,但是由于愤恨,他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 使他感到惊奇的是他发觉她的两臂搂着他的脖子,紧紧的,似乎不愿放他走,还听见她说:“欢迎你回来。” 骤然间,一个念头闪过拉里的脑海——她疯了,要不然就是她把他当作别人了。 …… 情况似乎调了一个头,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一切的一切都没有问题了。 第十六章 诺艾丽和凯瑟琳 【雅典:1946】 说不出是什么原因,时间已经变成了凯瑟琳的敌人。起初,她并没有发觉这一点;后来,她回顾过去,也说不清时间开始跟她作对的确切时刻,她也没有发觉拉里对她的爱情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是为什么消失的以及是如何消失的,而是有一天,那么一下子,爱情在时间的长河里流失了。留下来的一切,只是寒气凛人的、空幻的回声。 凯瑟琳日复一日地孤独地坐在家里,猜测和搜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哪一方面出了毛病。她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可称得上是起因的,也想不出有一个确切的暴露性的时刻,她可以指着说:“那是了,那就是拉里不爱我的具体时刻。” 有一次,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去非洲旅行,拉里开飞机送他去了,他们在非洲逗留了三个星期。也许事情就是拉里从非洲回来后开始的。在这三个星期里,凯瑟琳一直惦念着拉里,其程度比她所想到的还要厉害。他总是不在家——她思量着,好像是战时一样,不过这一次没有敌人。 可是她错了,有一个敌人潜伏着。 “我有一个好消息还没有告诉你呢。”拉里说,“我加薪了。七百元一个月。你觉得怎么样?” “好极了。”她回答说,“我们可以早一点回家了。”她看到他脸上绷紧着。“怎么啦?” “这儿就是家。”拉里回答说,话很简短。 她莫名其妙地凝视着他。“噢,现在来说是如此,”她勉强同意说,“不过我的意思是——你总不想一辈子住在这里吧。” “你还从来没有过过这么美好的生活。”拉里反驳说,“这好像是待在度假的疗养地一样。” “可是这同住在美国不一样,是吗?” “美国,滚他妈的去吧。”拉里说,“为了美国,我冒了四年的生命危险,而美国又给了我什么?一把毫无价值的勋章而已。战争结束了,连个工作都不给我做。” “这是不真实的。”她说,“你……” “我什么?”凯瑟琳不想挑起争论,特别是在他回来的这第一晚。“没有什么,亲爱的。”她说,“你累了,我们早点睡吧。” “慢。”他走向食品柜,倒了一杯酒喝。“阿根廷夜总会有新的节目要开演。我已跟保罗·米塔克萨斯讲过,我们要同他和几个朋友一起去。” 凯瑟琳瞧着他。“拉里——”她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使自己不至于太激动了,“拉里,我们差不多有一个月没有见面了。我们还不曾有过一个机会来——来坐着好好谈谈。” “我的工作老是要在外面跑,有什么办法呢。”他回答说,“难道你认为我不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吗?” 她摇摇头说,“我说不上来。我得问问韦贾板①。” 『①韦贾板(Ouija hoard),板上有二十六个字母和其他符号,在迷信活动降神术中使用,据说可求得来自死者的消息。』 他用双臂拢住她的腰,露着牙齿天真地、孩子般地笑了:“不去管米塔克萨斯和那一伙人了。我们今晚不出去了,就你我俩,好吗?” 凯瑟琳仔细察看他脸部的表情,意识到她自己太不讲理了。如果工作使他得离开她,他当然没办法喽。而且,他回家以后,要去看看别的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如果你喜欢,我们一起出去。”她肯定地说。 “嗯——嗯。”他把她拢紧了一些,“就我们两人吧。” 整个周末,他们一直留在家里。凯瑟琳烧饭做菜,他们坐在火炉前聊天,玩扑克牌,读报,看小说——凯瑟琳所要的就是这些。 星期天晚上,拉里美美地吃了一顿凯瑟琳准备的晚餐。凯瑟琳先上床。她躺在床上,看着他穿着裤衩到浴室去,心里想他真是一个美男子,我真幸运,他是属于我的。她不由地脸上露出喜悦的微笑。 她的笑容还没有退去时,拉里在浴室门口漫不经心地说:“下个星期多订些约会,好吗,我们就不会因为无事可做,再像这样彼此黏在一起。” 他说完,就关上了浴室的门。这时,凯瑟琳脸上的笑容凝结住了。 ※※※ 也许问题的发生与那个漂亮的希腊乘务员海莉娜有关。 那是在夏天,在一个炎热的下午,凯瑟琳上街买东西。拉里不在城里。她预计他第二天回家,因此决定准备些他喜欢的菜,让他吃一惊。 正当她手里拿满食品、杂货要离开菜市场时,一辆出租汽车从她身边擦过。在后座上坐着拉里,他的手臂搂着一个穿飞机女乘务员制服的姑娘。凯瑟琳短暂地瞥见他们的脸上挂着笑。转眼间汽车拐了一个弯,就看不见了。 凯瑟琳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等到几个小男孩跑到她跟前,才发觉盛食品、杂货的袋子从她麻木的手里滑落到地上了。孩子们帮凯瑟琳把东西一一拾了起来后,她蹒蹒珊珊回到了家,脑子也麻木了。 她曾经自我安慰说,她在出租汽车里看到的不是拉里,而是一个相貌跟他相像的另外一个人。可是,事实是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像拉里。他是独特的,上帝的杰作,自然的无价的创造物。他全部归她所有。归她的,也归出租汽车里那个浅黑型肤色女人的,也归谁知道多少数目的别的女人的? 凯瑟琳彻夜未眠,等拉里回来。等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拉里仍然没有回来。 这时,她明白他找不到托辞来向她辩解,找不到可以使夫妻关系保持下去的借口了。同时,她也没有任何借口好原谅自己。他是一个说假话的,一个骗子手;她可不能再当他的妻子了。 拉里到了第二天下午三四点钟方才回家。 “嘻,”拉里走进套间时,显得兴高采烈。他放下飞行包后,看到了她的脸色。“出什么事了?” “你什么时候返回城里的?”凯瑟琳生硬地问道。 拉里瞧着她,显出困惑不解的样子。“大约一个小时以前。怎么了?” “我昨天看见你同一个女的混在一辆出租汽车里。” 光天化日之下,他太不老实了——凯瑟琳想着——他那些话要结束她当妻子的身份了。他再否认的话,我就要说他是一个扯谎话的人,跟他一刀两断,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拉里站在原地望着她。 “说啊,”她说。“说那不是你。” 拉里仍然看着她,点点头说:“那当然是我。” 凯瑟琳感到心窝里一阵剧痛,几乎跌倒。她多么希望他否认这一点啊。 “老天,”他说,“你在想什么?” “我——”凯瑟琳气得语塞。 拉里举起一只手。“不要说你要感到后悔的话。” 凯瑟琳也看着他,满腹狐疑。“我要后悔的?” “昨天我飞回雅典十五分钟,替德米里斯接一个名字叫海莉娜·梅雷里斯的姑娘到克里特岛去。海莉娜是给德米里斯干活的,是飞机乘务员。” “可是……”这是有可能的。拉里也许在说真话,或许他是一个八面玲珑的家伙,随时会想出新的计谋和鬼点子的? “那你为什么没有给我打电话?”凯瑟琳问道。 “我打了,”拉里简短地说,“没有人接。你出去了,是不是?” 凯瑟琳咽了一口气。“我——我出去买东西给你准备晚餐。” “我不饿,”拉里粗着喉咙说,“一吵起来我就没有胃口吃东西了。”拉里说完就转身走出了房门,而凯瑟琳站在原地,她的右手仍然举着,好像是默默地恳求他回来。 ※※※ 在这一次不和之后不久,凯瑟琳开始喝酒了。开始时,先喝少量的,没有多大害处。她常常盼着拉里七点钟回家吃晚饭,如果等到九点钟还不见人影,她就喝点白兰地酒以消磨时间。到十点钟光景,往往已经有好几杯白兰地酒下肚了。到他回来时,(如果他回来的话)晚餐的菜肴早已不像样了,而她则已经有点儿醉醺醺的。这样,就更为容易面对生活中发生的一切。 凯瑟琳已经不再相信拉里没有一直在欺骗她,很可能从他们结婚的时候起他就开始欺骗她了。对此,她业已丧失了视而不见、自己欺骗自己的能力了。 有一天,在他把衣服送去洗以前,她发现他衬衫上有女人的口红,他的制服裤袋里有一块女人用的花边手帕。 她想象着拉里躺在别的女人怀里的情景。她真想杀了他。 第十七章 诺艾丽和凯瑟琳 【雅典:1946】 因为时间已经变成凯瑟琳的敌人,所以,对拉里来说,时间变成了他的朋友。阿姆斯特丹的一夜完全是一个奇迹。拉里故意惹怒引起灾难的魔鬼,不料却因祸得福,难以置信地发现一切问题都解决了。这是道格拉斯式的幸运,他满意地这样想着。 可是,他知道,这何止是幸运。这是他身上某种含糊的、反常的本能需要向命运挑战,需要去干涉死亡和灭亡的地域。这是一种考验,是他为了生死攸关的问题与命运的搏斗。 拉里回忆起二次大战中在特鲁克群岛上空的一个上午。 ※※※ 那时,一个中队的日本零式战斗机突然从云层里钻出来做陡直上升。他领头,飞在自己的中队的前面。日本飞机集中力量向他发动进攻。有三架零式战斗机耍了花招,把他从机群中单独引了出来,然后对他猛烈射击。这时,他处在每逢危险时刻都会应时而生的超乎寻常的明晰之中,同时隐约地看到下方的岛屿,数十艘船舶在波涛滚滚的海面上摇动着,吼叫着的飞机在明亮的、蔚蓝色的天空中彼此追逐着。这是拉里一生中最美妙的时刻之一——生命即将完结,死亡在呼唤。 他急中生智,使飞机向上做旋冲,与一架零式战斗机的尾部达到同一水平的高度。他扳动机关枪射击后,眼看着这架敌机炸开了花。于是,另外两架敌机从两翼包抄过来。拉里看着这两架零式战斗机向他急急逼下来,在关键性的最后一刹那,他做了一个特技动作,但见两架日本飞机在半空中撞在一起了。 ※※※ 这是拉里经常在脑海中回味的难忘的时刻。 由于某种原因,在阿姆斯特丹的那一晚上,那次空战的情景又回到了他的脑际。 他终于降服了她,使她乖乖就范。 这天夜里,诺艾丽躺在拉里的臂上,谈论着他们两人在大战以前一起在巴黎的活动。突然,拉里模模糊糊地回想起了一个热切的年轻姑娘,可是,天啊,从那以后拉里搞过的姑娘已经有好几打了。诺艾丽在他以往的记忆里只是一缕捉摸不住的、回忆不全的烟雾。 拉里想着:真幸运,他们不同的生活的航路又偶然交集在一起,经过了这么多年啊! “你是属于我的。”诺艾丽说。“现在你是我的。” 她的语气中包含着某种东西,使拉里感到不安。他自问:管它怎么的,我会损失什么呢? 有了诺艾丽在他控制之下,他可以留在德米里斯处了。如果他愿意,可以一直留下来。她仔细地察看着他,好像在猜测他的思潮。她的眼睛中有一种奇怪的神色,拉里不明白那是什么含意。 这样也不妨。 ※※※ 有一天,从摩洛哥返航后,拉里带海莉娜出去吃晚饭,晚上就宿在她房间里。 早晨,他驾车去机场检修飞机,同保罗·米塔克萨斯一起吃午饭。 “你好像在赌牌中赢了一大笔钱。”米塔克萨斯说。“能不能让一张牌给我?” “伙计,”拉里笑着说,“你玩不来的。要老手才行。” 这一顿午饭他们吃得很开心。饭后,拉里驶回市区去接海莉娜。这次她跟他同机飞行。 他在她房门上敲着,隔了很长时间海莉娜才慢腾腾地开了门。她赤身裸体。拉里呆呆地看着她,几乎认不出来了。她的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不少地方还肿了,眼睛肿得只剩下两道细缝了。显然,她被一个职业打手打了。 “上帝!”拉里惊叫道,“发生什么了?” 海莉娜张口要说话,拉里看见她上排三颗牙齿也给敲掉了。“两——两个男人,”她牙齿打战地说,“你一……一走他们就来了。” “你有没有叫警察?”拉里追问道,露出了恐惧的样子。 “他——他们说,要是我告诉别人,他们就要杀死我。他们会的,拉——拉里。”她站着,仍然十分震惊,一只手扶住门来支撑她自己。 “他们抢走东西没有?” “没——没有。他们硬——硬闯进来,先强奸了我,后来,他——他们就死命打我。” “把衣服穿上。”他命令说,“我送你上医院。” “我脸上这副样子,不能出——出去。”她说。 那还用说,她怎么能出去?拉里给一个医生打了电话,这医生是他的朋友。在电话里,拉里同他约好了过来治疗的时间。 “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拉里对海莉娜说,“半个小时以后我要送德米里斯飞去雅典。我一回来,就来看你。” ※※※ 但是,后来他再也没有见到她。 两天以后拉里回来时,海莉娜的房间空了,房东太太说她搬走了,没有留下地址。 即使在这一时刻,拉里对事实真相并不怀疑。一直到几天以后的一个夜里,他和诺艾丽睡在同一张床上时方才有一点儿晓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你这人真怪。”他说,“我从未结识过像你这样的人。” “凡是你要的,我都给了吧?”她问。 “是的。” 诺艾丽拧了他一把。“不过不能再同另外一个女人睡觉。”她轻轻说,“下一次我就把她杀了。” 拉里想起了她说过的话:你是属于我的。突然,这句话具有了新的、不祥的含意。他第一次有一种预感:她的话并不是随便说说的,并不是他可以不予理睬的。他意识到了诺艾丽·佩琪那冷酷的、致人死命的和不可捉摸的内心世界。他一阵寒战,有点怕了。这天夜里,有好几次他想提起海莉娜的事。每次话到嘴边都缩了回去,这是因为他怕知道事实真相,怕把经过用话说出来,好像语言比行动本身更有力量。如果诺艾丽真能……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拉里趁诺艾丽不留意的时刻,仔细地察看她,想寻找残忍和性虐待的蛛丝马迹,但是他所看到的是一个媚人的美女,跟他讲有趣的名人奇闻轶事,对他的各种需要都能预见到,而且服侍得使他十分满意。他想着,料必我对她的看法错了。但是,从此以后,他行动谨慎,不敢再和别的女人幽会。几个星期以后,因为诺艾丽使他完全着了迷,他也不想再另觅新欢了。 从一开始诺艾丽就提醒拉里,他们的事不能让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知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的事不能有丝毫风声传出去。”诺艾丽警告说。 “为什么我们不能租一个套间呢?”拉里建议说。“找一个地方,我们……” 诺艾丽摇摇头:“在雅典不能。总有人认得我的。这事我考虑一下。” ※※※ 隔了两天,德米里斯召见拉里。起初拉里提心吊胆,不知道这个希腊巨头是不是听到了一些关于诺艾丽和他的事儿。但是,德米里斯高兴地接见了他,谈了一会儿就讨论起了他准备购买新飞机的事情。 “这是一架改装的B-25型轰炸机。”德米里斯对他说,“我想要你先去看看。” 拉里喜形于色。“这种飞机好极了。”他说,“拿它的重量和大小来看,这是你所能买到的最理想的空中交通工具。” “能坐多少人?”拉里想了一会:“九个人可以坐得舒舒服服,加一个驾驶员、一个导航员和一个机上工程师。每小时可以飞480英里。” “听起来很能引起兴趣。你可以替我去验看一下,再给我一个报告吗?” “马上可以去。”拉里笑着说。 德米里斯站了起来:“还有一件事,道格拉斯,佩琪小姐明天上午去柏林。我想让你把她送去。” “是,先生。”拉里说。接着,他又似乎头脑简单地补充说:“佩琪小姐有没有告诉你,我们的关系相处得好一些了?” 德米里斯看着他。“没有啊,”他说,显出困惑不解的样子,“实际上,今天上午她还向我抱怨说你对她无礼呢。” 拉里惊奇地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后,他马上醒悟过来——得赶快设法掩盖自己的冒失和因高兴而犯的大错。“我一直在设法使她和我之间相处得好一些,德米里斯先生。”他装出一副诚恳的样子说,“以后我要更努力些。” 德米里斯点点头:“应该这样。你是我用过的飞行员中间最出色的一个,道格拉斯。这是丢脸的,如果……”他没有说下去,而把“如果”两个字拖长了慢慢低了下去,但是其含意是显而易见的。 在驱车回家的路上,拉里把自己骂了一遍,今天说话真像傻瓜一般。他该记住,现在他是处在举世无双的勾结之中了。诺艾丽很聪明,比他强,知道她对拉里的态度的突然改变会引起德米里斯的怀疑。他们过去的老关系,是他们目前私通的最好的掩护体。德米里斯正在把他们撮合在一起。拉里想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人中的一个认为是属于自己的东西,现在被他所占有。这使拉里感到一阵高兴。 ※※※ 在飞往柏林的航途中,拉里把驾驶盘交给保罗·米塔克萨斯,跟他说他要到后面座舱里去跟诺艾丽·佩琪谈谈。 “难道你不怕碰一鼻子灰吗?”米塔克萨斯问道。 拉里犹豫了一下,心里痒痒的,想夸耀一番。但是他克制住了一时的冲动。“她是一个吃得开的臭婊子。”拉里耸耸肩膀说,“如果我不想办法用恭维话把她软化下来,我坐也坐不住。” “祝你成功。”米塔克萨斯平静地说。 “谢谢。” ※※※ 拉里小心地关上了驾驶舱的门,朝诺艾丽坐着的躺椅处走去。在飞机的客舱后部待着两个女乘务员。拉里坐到诺艾丽的对面。 “当心点儿。”她轻轻地警告说,“凡是给康斯坦丁干活的人,都会向他告密的。” 拉里向两个女乘务员看了一眼,想起了海莉娜。 “我给我们找了一个地方。”诺艾丽说,声调中带着欣喜和激动。 “一个套间?” “一幢房子。你知道拉菲那在哪儿吗?” 拉里摇摇头说:“不知道。” “这是海边的一个小村子,在雅典北面150公里的地方。在那里我们有一座与世隔绝的别墅。” 他点点头,表示满意:“你用谁的名义租的?” “我买下来了,”诺艾丽说。“当然用别人的名字。” 拉里自问,能够买得起一座别墅,仅仅为了与另一个人偶尔私会一下,该是什么滋味。 “好极了。”他说,“我真想马上就去看看。” 她打量了他一会儿:“你离开凯瑟琳会有什么麻烦吗?” 拉里吃惊地看着诺艾丽。这是她第一次提到他的妻子。虽然他没有瞒她他已经结婚的事,但是听到她讲凯瑟琳的名字,还是不免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显然,她做过一些调查,对凯瑟琳的情况了解不少。她在等着他回答。 “没有麻烦。”拉里回答说,“来去由我自便。” 诺艾丽点头表示满意:“很好。康斯坦丁要到杜布罗夫尼克一带去作业务上的巡视。我已经跟他说了,我不能跟他去。我们可以在一起美美地待上十天。现在你最好回到前面去。” 拉里转过身子走回驾驶舱。 ※※※ “怎么样?”米塔克萨斯问道:“有没有把她软化了点儿?” “不多。”拉里小心谨慎地回答说,“这要花时间的。” ※※※ 拉里有一辆小轿车,是雪铁龙折篷小汽车,但是由于诺艾丽的坚持,拉里到雅典一家小规模的出租汽车公司租了一辆汽车。诺艾丽已单独一人先行前往拉菲那,拉里径自前去找她。 在离开海平面很高的地方,一条尘土飞扬的公路曲曲弯弯,在山坡上蜿蜒伸向远方。驱车驶在这样的路上,令人感到愉快。驶出雅典两个半小时以后,拉里来到一个小村庄。这村庄半隐半现地坐落在海边的山凹里,颇讨人喜欢。诺艾丽已事先详细向他讲了去村庄的方向和路线,所以他没有停车,不用打听就找到了。汽车驶到村边,向左拐了个弯,爬上一条一直通到海边的土路。眼前出现了几座别墅,都用石块砌的高墙与外界隔绝了。在土路的尽头,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其前部突入海中,形成可以俯瞰大海的一个岬角。一座看上去豪华的大别墅矗立在这块岩石上。 拉里把汽车开到别墅大门口,按了门铃。不久,电动的门向两边自行开了。拉里把汽车驶入门内后,大门又自动关上了。里面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当中有喷水池。院子的四周,奇花异卉争妍斗艳,阵阵香味扑鼻,沁人心脾。别墅本身是典型的地中海式建筑,结构非常牢固,像堡垒一样岿然不动。 房子的前门开了,诺艾丽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一件雪白的棉布制的连衣裙。两人站在那儿会意地笑了笑,接着,她投入了他的怀中。 “快进来看看你的新房子。”她急切地说完,就拉着他的手进去了。 别墅内部的厅室都是洞穴般的,很宽敞,上面是穹顶。楼下有一个非常大的起居室,还有一间书房、一间桌椅布置得整齐而严肃的餐室和一间古老的厨房,厨房中间支着环形的炉灶。卧室都在楼上。 “佣人呢?”拉里问。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拉里吃惊地注视着她:“你自己煮饭打扫卫生?” 她点点头:“我们走了以后会有两个人来收拾打扫的,我们不能让他们看见。我已经通过一个代理人全安排妥当了。” 拉里讥讽地笑了笑。 “可不能低估康斯坦丁·德米里斯。”诺艾丽说,声音中带着警告的语气,“否则要犯大错。一旦他发现我们两人的活动后,他会把你我两人都杀了的。” 拉里听得笑了。“你夸大其词了吧。”他说,“那老家伙可能会恨我们待在一起,但是……” 她那紫罗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他会杀死你我两人的。”她讲话的口气中包含着某种东西,使拉里感到一阵忧虑油然而生。 “你说话当真吗,还是开玩笑?” “我一生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严肃认真过,他是残酷无情的。” “不过你说他会杀害我们。”拉里争辩说,“他不可能……” “当然他不会用刀或子弹。”诺艾丽平静地说,“他会找到复杂巧妙的方法来达到目的,而他永远不会受到惩罚。”她的声音变轻松了。“但他不可能发现我们的,亲爱的。来,我带你去看看卧室。” 她拉着他的手,走上空荡荡的楼梯。“我们有四间客人的卧室。”她介绍说。接着又笑笑补充说:“我们可以在这些房间都睡一二夜。” 最后,她把他带到他们自己的卧室。 这是在房子转角处的一组大套间,可以俯瞰汹涌的海洋。从窗口拉里看到一大片地坪和一段小路折向海边。海边有一个码头,系泊着一艘大帆船和一艘摩托艇。 “这两只船是谁的?” “你的。”她说,“这是欢迎你回来的礼物。” ※※※ 十天的时间像穿梭般的过去了。 在这十天中间,诺艾丽像走马灯似的快速变化着:一会儿是仙女,一会儿又是阿拉伯神话中的神怪,隔了一会儿又是掌管不同职务的美丽的女仆,细心服侍着拉里。甚至他还不知道下一步想要什么,她早已准备好了。 他发现书房里藏着他爱读的各种书籍。诺艾丽给他烹饪他爱吃的菜肴,手艺尽善尽美。她还同他一起扬帆海上,在温和的蓝色的海水中游泳、嬉戏,晚上同枕而眠,给他按摩,直到他睡着才住手。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们在那里过着像囚犯的生活,这是因为他们不敢见别人。 每天,拉里都发现诺艾丽有新的独到之处。她把她所知道的一些名流的轶事讲给他听,使他听着了迷。她还想同他讨论怎样做生意和一些政治问题,然而拉里对这两项一样也不感兴趣。 他们打扑克,玩各种纸牌游戏。拉里又羞又恼,怎么也赢不了。诺艾丽教他下棋和玩十五子游戏,可是拉里总是她的手下败将。 他们在别墅过的第一个星期日那天,她准备了一顿美味可口的野餐。两人坐在海滩上,尽情享受着阳光的抚照。 当他们吃的时候,诺艾丽无意之中发现远处有两个男人。他们正沿着海滩朝诺艾丽和拉里漫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