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女孩-18

“因此,他们选择了你?”  坎雅叹了口气,“就目前而言,无论是谁,只要能举起焚烧的火炬,就足够了。”  这句话让斋迪大笑起来。  堤坝的另一边,一艘扭结弹簧小艇等待着她。送信的小伙子坐到驾驶位上,她也在座位上坐好。小艇不久便穿行在城市的街道之间,气喇叭不时发出刺耳的噪音,把巨象和自行车甩在身后。城市飞快地向后退去:鱼贩、衣物商贩、卖护身符的小贩——斋迪总是取笑这些人出售的帕·色武布护身符,而坎雅自己却戴着同样的护身符,用一根小小的链子把它挂在胸口上方,从不让它露到衣服外面,被其他人看到。  离开村子之前,她摸了摸这个护身符,斋迪在她身后说:“你向神要求的东西太多了。”但她毫不理会,依旧低声念诵着致帕·色武布的祷辞,希望能得到他的保护,尽管她知道自己不配。  小艇停下,她跳到岸上。城市之柱祭坛的黄金饰品在黎明的晨光中闪烁着,周围还有些售卖万寿菊花环的妇女。僧侣的诵经声连同昆式舞蹈的伴奏曲一起从粉刷得雪白的墙壁后面传出来。没等她道谢,开船的小伙子已经走远了。这只是又一个欠了阿卡拉特人情的人,这艘小艇很可能就是阿卡拉特的礼物,他得到的是小伙子的忠诚。  “那么,你又得到了什么呢,亲爱的坎雅?”斋迪问道。  “你知道的,”坎雅低声道,“我得到了我过去发誓要得到的东西。”  “那么,你现在仍想得到它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跨进大门,走进神殿内部。虽说天色尚早,但神殿里仍挤满了信徒。人们在佛陀的金像和帕·色武布的神龛前下跪。这里的帕·色武布神龛只比部里的那个小一点。信徒们在各处敬献花环和水果等供品,希望能求得一支上签。僧侣的诵经声淹没了一切喧嚣,用他们的祈祷、护身符,还有那些从神庙伸展而出、联结所有大坝和水泵的神圣丝线“塞新”来守护这个城市。在灰暗的光线里,神圣丝线松松垮垮地挂在专门的杆子上,微微摇晃着。它们从这个神圣的中心延伸出去,通向水泵,然后环绕海墙一圈,长达数十英里。僧侣低沉的诵经声音延绵不断,保护这座天使之城不被巨浪吞没。  坎雅请了几炷香,又买了些上供的食品,拿着这些东西走下大理石台阶,来到神庙内部。她在阿育陀耶的城市之柱和更大些的曼谷城市之柱前面跪了下来。这里是这个国家所有道路的零起点,是天使之城的心脏,也是这座城市中保护神灵居住的地方。从神庙门口极目远望,四周可以看到高耸的堤坝,城里的人们就像位于澡盆的底部。四周都被淹没,保佑这座仅存的神殿……她点燃手中的线香,万分虔诚。  “这么多地方可去,贸易部偏偏选这里作为你们的会面地点。你不觉得你现在的行为很虚伪吗?”  “闭嘴,斋迪。”  斋迪在她身边跪下,“好吧,至少你供奉的水果还是新鲜的。”  “闭嘴。”  斋迪一再打扰,让她完全没办法祈祷。过了一分钟,她放弃了,起身来到外面,走进晨光中。那隆已经到了,他靠在一根路灯柱上,看着正在进行的昆式舞蹈。鼓手们敲着鼓,舞者按既定的程序扭动身体,发出全无修饰的高音,与庭院另一边僧人诵经的声音混在一起。  坎雅来到对方身边,那隆抬手阻止她,“等一下,先看他们表演。”  她竭力压制怒火,找了个座位坐下,观看舞者演绎披玛的故事。终于,那隆点了点头,似乎心满意足。“真不错,不是吗?”他朝城市之柱神庙的方向偏了偏头,“你上供了吗?”  “你真的在乎吗?”  神庙大院里聚集了很多白衬衫,为城市之柱献上自己的供奉。有的人祈求提升,或是分配到更有油水的职位,有的人则祈求调查取得成功,还有人祈求在他们每天面对瘟疫时得到保护。就其本质而言,这座神庙属于环境部,在功能和作用上与环境部大院中的神殿相差无几,后者供奉着为生物多样性殉道的帕·色武布。在这个地方,在这么多白衬衫面前与那隆交谈,这让坎雅觉得紧张,但对方似乎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我们热爱这座城市。”他说,“即使是阿卡拉特也会不顾一切地守护它。”  坎雅皱了皱眉,“你到底找我干什么?”  “真是没耐心。咱们散散步吧。”  她面带愠色,强压怒火,低声说道:“你知道你干扰了我的工作吗?很要紧的工作。”  “那咱们边走边聊吧。”  “我在一个村庄搞检疫。那里死了五个人,而我们至今没能找到原因。”  他斜眼瞥来,似乎有些兴趣,“新的二代结核病爆发?”他率先走出神庙院子,从售卖万寿菊的小贩们身边走过,继续向前。  “我们还不知道,”她掩饰着内心的沮丧,“但你妨碍了我的工作。你是不是想看到我像条狗一样跑过来,以此为乐……”  “我们有麻烦了。”那隆打断了她,“你或许觉得你的村子很重要,但它绝对比不上我们这个大麻烦。有个人死了,地位极高的贵人。我们需要你来帮我们调查。”  她笑了,“我又不是警察……”  “这不是警察能管的事。还涉及一个发条人。”  她的笑声突然停了下来,“一个什么?”  “那个杀手,我们确信它是外来物种。一个军用型的发条人,发条怪物。”  “怎么可能?”  “这正是我们要调查的问题。”那隆严肃地盯着她,“还有,我们不能公开调查,因为普拉查将军已经争取到了案件的调查权。他宣称发条人是禁止入境的生物,以此为理由夺得了执法的权力。好像那个发条杀手是一只柴郡猫,又或者是一个黄卡人。”他发出苦涩的笑声,“我们完全被挡在外面了,需要你替我们进行调查。”  “很难做到。部里没有指派我去调查这个事件,普拉查不会……”  “他信任你。”  “工作上的信任,跟允许我插足其他事务完全是两回事。”她耸耸肩,转身离开,“这件事做不到。”  “不行!”那隆一把抓住她,把她强拉回来,“这件事至关重要,我们必须掌握每个细节!”  坎雅猛地一转,甩掉那隆抓住她肩膀的手,“为什么?这件事究竟有什么好重视的?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在曼谷死去。没等我们把发现的尸体送进甲烷焚化炉,更多的尸体又会出现。好吧,这个死人究竟为什么这么重要,甚至不惜让我阻挠普拉查将军?”  那隆把她拉到跟前,“是颂德·昭披耶殿下。女王陛下的保护者已经不在了。”  坎雅的双腿一下子软了。那隆抓住了她,继续说着,语速很快,“自从参与这个游戏以来,我发现政治变得越来越丑陋。”他的睑上带着微笑,但坎雅现在看出了脸庞下掩藏的怒火,“你是个好姑娘,坎雅。我们从未违背过我们之间的协议。你之所以会在这里,原因是这个协议。我知道这很困难。你对你在环境部的长官很忠心,你会向帕·色武布祈祷。这些都是好事,你这样做是对的,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或许你不想再为阿卡拉特效力,但现在需要你的是宫廷。”  “你们想要什么?”  “我们需要知道这件事是不是普拉查做的。他迅速接管了整个调查。我们必须知道那把匕首后面的主使人是不是他。你的赞助人和宫廷全都寄希望于你。普拉查可能在掩盖什么,他甚至有可能策划另外一次1 2月12日政变,而这一次,他打击的对象会是王室。”  “不可能是他……”  “这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了。”那隆的声音突然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起来,“我们必须知道这个发条人是不是由你所在的部门安排的。”他将一捆钞票递给她,数额之巨,让坎雅瞠目结舌。“至于想阻止你的人,用这些贿赂他们。”他说。  她哆嗦了一下,这才恢复了行动能力。她接过钱,塞进口袋。他轻轻抚摸着她,“我非常抱歉,坎雅。你是我手上仅有的一张牌。找到我们的敌人,让我们把他们连根拔起,我现在只能靠你了。”  时值正午,奔集大厦内部热得让入窒息。调查人员在那家俱乐部的房间里挤成一团,使这个原本密不透风的地方更加闷热。一个体面人不应当死在这种地方。这个地方充满了饥饿、绝望和永远无法填满的贪欲。宫廷方面的人聚集在大厅里,观看、讨论,准备将颂德·昭披耶殿下的遗体运走,送入骨灰瓶、完成葬礼;但首先,他们要等普拉查的人调查完毕。这里充溢着焦灼、愤怒和恐惧,人们只能用礼貌和客套抗衡这些情绪,让紧张的气氛不至于爆发。就像雨季风暴之前的那一刻,阴沉沉的天空积蓄着雷电的能量,布满翻滚的乌云。  第一具尸体倒在外间的地面上,这是一个年老的法朗。他身上几乎没受什么伤,只有喉咙部位有一块青紫色的淤伤,但这一击已经将他的喉骨打得粉碎,气管阻塞使他窒息而死。这具尸体躺在吧台旁边,四肢伸开,身上显现各色斑点,像河里的浮尸。有些坏蛋会拿这样的尸体当鱼饵钓鱼。年老的法朗圆瞪着双目,望着坎雅,那双蓝色的眼睛像两片死亡之海。坎雅看了看尸体,一言不发。随后,普拉查将军的秘书把她领到里面的房间。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到处是血。血的涡流喷溅在墙壁上,又流淌到地板上。数具尸体交缠着倒成一堆。其中之一就是颂德·昭披耶殿下,他的喉咙并没有像那个老年法朗那样挨了一击,而是被撕裂开来,像被老虎咬了一口。他的保镖也全都死了,其中一人的眼眶嵌着一只从弹簧手枪中射出来的飞刃,另外一人身上有多处被飞刃击中。  “好一场凶杀。”坎雅喃喃道。她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自己应该在这个肮脏的死亡现场做些什么。象牙甲虫在这个血腥污秽上聚集,忽而聚起,忽而散开,在半凝结的鲜血上留下各种各样的痕迹。  普拉查正好在这个房间与属下交谈。当她发出惊愕的喘息声时,普拉查抬头看了看她。其他人的表情也相当丰富,有震惊,有焦虑,还有尴尬。想到普拉查可能是这场杀戮的策划者,坎雅感到一阵恶心。颂德·昭披耶殿下从来不是环境部的朋友,但杀害王室成员的不赦之罪让她极不舒服。策划政变与反政变是一回事,把手伸进王室内部是另外一回事。她觉得自己就像被洪水冲刷的竹叶般无助。  是的,我们都会死,她告诉自己,即便是最富有、最有权力的人,到头来也会成为柴郡猫的口中之物。我们什么都不是,行尸走肉罢了。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忘记这个事实,只有冥思尸体的本质,你才会认清这一点。  即便如此,她仍旧无法找回自己的勇气。亲眼目睹这样的惨状,几乎把她吓疯了。你究竟做了什么,将军阁下?一想到这个问题,坎雅便不寒而栗。  “坎雅?”普拉查招手叫她过去。她在将军脸上极力搜索,想找到一丝表明他有罪的痕迹,但无论怎么看,普拉查的神情都只是迷惑不解。“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她事先已经准备好了说辞。但在女王的保护者及其随员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这个房间里,她无法把那些话说出来。普拉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摄政王的遗体。他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他伸出手,轻拍她的手臂,“来吧,我知道这很难接受。”接着,领她走出这个房间。  “我……”  普拉查摇摇头。“你听到了消息,”他叹了口气,“到今天晚上,城里所有人都会听到这个消息。”  坎雅赶紧道出事先准备好的谎言:“……我没想到这竟是真的。”  “还有更糟的呢,”普拉查沉重地摇着头,“是一个发条人干的。”  坎雅装出一脸惊讶。她回头瞥了一眼房间里的大片血泊。“一个发条人?只有一个?”她的目光扫过钉进墙上的大批飞刃,认出了几个死者。其中有一个是贸易部的高级富员,同时也是某个显贵家族的族长之子。另一个人来自潮州的工业世家,在贸易圈里很有名望。这些人的容貌经常出现在报纸上,都是有相当地位的人。“真是太可怕了。”  “让人难以置信,不是吗?六个保镖,加上三个成年男人。杀手却只有一个发条人——如果我们相信目击者证词的话。”普拉查摇着头,“简直和二代结核病一样可怕,结核病至少干净得多。”  颂德·昭披耶殿下的脖子几乎被完全撕开了。尽管脊柱没有折断,似乎仍旧保持着头与身子的联系,但显然无法起到什么支撑作用。“真像是魔鬼干的。”  “也可能是一头野兽。这种事只有军用型的基因修改生物才干得出来。在北方与越南人的战斗中,我们见过类似情况。他们用日本造的发条人充当奇袭部队。幸运的是,他们手里的发条人不够多。”他盯着坎雅,“事态发展会对我们非常不利。贸易部会指责我们在这件事上的失误,把发条人进入国境的责任推到我们身上。他们会最大限度地利用此事,并以此为借口,攫取更多的权力。”他的表情十分阴郁,“我们要弄清,这个发条人怎么出现在这里。也许是阿卡拉特陷害我们,牺牲了摄政王殿下,借此夺取权力。”  “绝对不会……”  普拉查摇摇头。“政治向来是丑恶的。为了权力,这些小人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们认为在这件事发生之前,阿卡拉特本人也来过这里。有些在酒吧工作的人记得他。”他耸耸肩,“这些人都很害怕。没有人愿意说太多。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将这个发条怪物介绍给颂德·昭披耶殿下的很可能正是阿卡拉特和他的一些法朗贸易商朋友。”  他是不是在耍弄我?他是不是已经知道我在为阿卡拉特工作?坎雅故作镇定,如果他知道,他绝对不会让我升职,接替斋迪的工作。  斋迪在她耳朵里低语:“你不会知道的。对他来说,宁肯让毒蛇待在他的巢穴里,也比让它在丛林中游荡强。留在巢穴,他总是知道你在哪里。”  “我要派你去档案处。”普拉查说,“那里有我们需要的信息,不能让它淹没在文件里,懂吗?我们中间有贸易部的间谍。你在那里发现的所有情况都要向我报告。调查那个发条人怎么在这儿过日子,她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等这个消息传出去以后,肯定有人想捂上盖子。他们会撒谎,许可记录会消失不见。那些容许这个发条人存在的人违反了所有的法律。这是我们环境部的弱点。有些人收了贿赂,有些人允许这个发条人在这里居住。我需要知道这些人是谁,还有,我要知道这些人是否也是阿卡拉特的走狗。”  “为什么派我去?”  普拉查悲伤地笑了笑,“除了斋迪,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但是他死了。”  “他给你设了个圈套。”斋迪说,“如果他打算把这件事推到贸易部头上,你是最完美的工具。部里的间谍。”  从普拉查的表情上看不出欺骗,但他是个很狡猾的人。他究竟知道多少?  “为我找到这些信息,”普拉查说,“把它们带给我。还有,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我会去做的。”她说。但她内心却认为那些记录恐怕早已不存在了。普拉查所说的盖子早就捂上了。如果真的有一个针对摄政王殿下的暗杀计划,报酬会分到所有的层次上去,拿钱的人不知有多少。她打了个冷战: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政客之间的暗杀屡见不鲜,但以这样的方式杀害一名王室成员……愤怒和无力之感几乎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强迫自己暂时摆脱这种感觉,“到目前为止,我们对这个发条人知道多少?”  “她自称是被日本人抛弃的。在这里工作的姑娘们说,她在这儿已经有几年了。”  坎雅露出厌恶的表情,“真难相信竟然有人……”她停了下来,没把对颂德·昭披耶的谴责说出口。为了掩饰不自在的感觉,她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摄政王殿下是怎么来这儿的?”  “我们只知道,他是在阿卡拉特的同党的陪同下来的。”  “你会直接向阿卡拉特质询吗?”  “如果能找到他的话。”  “他失踪了?”  “你很吃惊吗?阿卡拉特一直很会保护自己,所以他才能多次逃脱死亡。”普拉查皱起眉头,“他就像一只柴郡猫,没有人能抓到他。”普拉查盯着她,“我们必须查明是谁允许这个发条人在这里住这么久,还有它是如何进入这座城市的,查清所有细节。我们一点也不知道暗杀行动是如何策划的,而当我们一无所知的时候,我们会变得脆弱。”  坎雅行了个合十礼。“我会尽我所能。”尽管斋迪萦绕在她身边,嘲笑着她,“我可能会需要更多信息,才能追踪到应该对此负责的人。”  “你已经有了足够的信息,足以走出第一步。首先要查清这个发条人是从哪里来的,是谁收了贿赂。这些信息我必须知道。”  “那么,阿卡拉特和那些将发条人介绍给摄政王的法朗呢?”  普拉查微微一笑,“这些由我亲自处理。”  “可是……”  “坎雅,我明白你想做得更多。我们都很关心宫廷和王国的福祉,但我们必须首先掌握有关这个发条生物的情报,把这个情报攥在自己手里。”  坎雅控制住自己的反应。“是,当然,贿赂的事,我会查清的。”她恰到好处地顿了一下,“会不会要求这个受贿者公开接受处罚,以表示他的歉意?”  普拉查皱了皱眉,“一点贿赂其实无伤大雅。毕竟年头不好,部里的人也不宽裕。但闹出这种大乱子?”他摇了摇头。  “从前我们是很受人尊重的,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坎雅喃喃道。  普拉查瞥了她一眼。“你记得?我还以为你加入我们的时候,那个时代已经结束了。”他叹了口气,“别担心,这一次不会是虚张声势,一定会有人为此付出代价。我以我本人的名誉保证这一点。用不着质疑我对王国或女王陛下的忠诚。有罪的人一定会受到惩罚。”  坎雅再次看了看摄政王的遗体,还有他与死神相遇时所在的那个肮脏的房间。一个发条人,这个发条人是个娼妓,一想到这点,她就恶心得想吐。一个发条人,而有些人竟会……她摇摇头。真丑恶。局势本来已经稳定了,现在却要被彻底打破。会有某个年轻人为此付出代价,那个收取奔集区贿款的人,无论他是谁。或许还有更多的人会遭到牵连。  在外面的街道,坎雅挥手拦下一辆人力三轮车。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宫廷黑豹士兵的身影,他们在门口排列整队。人群在逐渐聚集,好奇地看着这个场面。用不了几个小时,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城市。  “环境部,越快越好。”  她朝车夫挥舞着阿卡拉特送来的贿款,激励他使出最大的力气。就在她这样做的时候,她仍旧不知道,自己究竟代表着哪一方。33  中午时分,一辆军用卡车开了过来。这是个庞然大物,排放出大团气体,发出令人震撼的噪音,就像从古老的扩张时代走出来的某种东西。这东西还在一个街区之外,她就听到了它的声音;真正看到它的时候,即便已经对它有所了解,她仍旧差一点惊呼出声。它快得怕人,发出的噪音更加可怕。在日本的时候,惠美子见过一辆类似的卡车。岩户先生解释说这种车辆的燃料是液化的煤。它排出的尾气极其肮脏,消耗的碳排放额度也高得可怕,但它具有魔术般的力量,仿佛在它的内部有十头巨象拉拽着它。这东西用做军用再合适没有了,而平民既不能合法地取得供其使用的能源,也无法承担它带来的巨额税赋。  它停了下来,排放出的蓝色烟雾盘旋上升。一大队扭结弹簧驱动的小型摩托跟了上来,摩托上的人或是穿着代表王室黑豹部队的黑色制服,或是穿着代表军方的绿色制服。还有些人从卡车车厢上跳出来,冲向安德森先生所住公寓大楼的前门。  惠美子躲在小巷里,把身子伏得更低了些。最初,她考虑过逃跑,但还没走过一个街区,她便意识到自己无处可逃。安德森先生是她在这片狂暴海洋中的唯一避风港。  于是她躲在近处,看着安德森先生所住的有如蚁巢一般的公寓大楼。她努力地思考着,试图理解这一切。砸破房门冲进去的人竟然不是白衬衫,直到现在,她仍旧惊讶不已。应该是白衬衫才对啊。如果是在京都,过了这么长时间,警察早就用嗅觉超群的警犬捕获了她,她甚至已经被愤怒的人们当场处决了。她从没听说过任何一个新人类如此彻底地拒绝服从人类。更没有哪一个新人类像她这样,亲手放出了大量的人类鲜血,之后还逃跑了。胸中的羞耻和憎恨同时燃烧起来,她不能留在这里了。这幢专供外国人居住的公寓楼是她唯一能够期望得到安全的地方,但它已经被彻底地侵入了。整个城市中再没有一处能够对她表现出善意的地方。  更多的人从军用卡车上跳下来了。他们朝这边走来,惠美子躲进巷子深处。她认为他们一定是要扩大搜寻的范围,于是做好了抵御身体热量、迅速逃跑的准备。如果从这里开始奔跑,她可以逃到水渠旁,在那儿让身体凉爽下来,然后再一次开始逃亡。  但那些人只是在大路上来回走动,似乎并没有进一步搜查或追捕她的意思。  公寓大楼那边一阵混乱。黑豹士兵从楼里拖出两个戴上了粗麻布头套的人,他们手上的皮肤十分苍白,肯定是外国人。她认为其中一个应该是安德森先生,她能认出他身上的衣服。他被那群士兵推着往前走,跌跌撞撞,险些摔倒,重重地撞上卡车后部。  两个黑豹士兵骂骂咧咧地把他拽到车上,把他推倒在另一个外国人身边。更多的士兵跳上车去,将他们团团包围。  一辆豪华轿车靠着路沿停了下来,独特的煤一柴油混合发动机发出低低的轰鸣声。这辆车的外形十分古怪,跟那辆运兵卡车相比,可以说异常安静,但排放量同样巨大。这是富豪乘坐的车辆。几乎无法想象什么样的人能拥有如此巨额的财富……  惠美子倒吸了一口气。是贸易部部长阿卡拉特,在保镖簇拥下钻进轿车。旁观的人群吃惊地注视着这一切。和他们一样,惠美子也完全惊呆了。随后,豪华轿车启动、开走,运兵卡车也咆哮着紧随其后。两辆车在路上留下大量烟雾,然后在街角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留下的是寂静。卡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听不见了之后,寂静像有形之物一般压迫着每一个人。她听到了人们的窃窃私语:“政治……阿卡拉特……法朗?普拉查将军……”  即便以她超常的听力,她仍旧捕捉不到任何有意义的信息。她死死盯着卡车消失的方向。下决心的话,她或许能跟上……她放弃了这个想法。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不管安德森先生去了哪里,她都不能卷进去。不管他陷入的是什么样的政治旋涡,总会以同样的丑陋方式终结。  惠美子想,既然现在所有人都离开了公寓大楼,她能不能简单地溜回去,在里面躲起来。大楼的正门之外,两个人开始向路过的人群发放传单。又有两个人骑着载货自行车过来,货架上捆扎着更多的传单。一个人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把一张传单张贴在路灯柱上,然后扶起自行车,骑上车继续前行。  惠美子往前走了一步,想拿到一张传单,但一阵恐慌刺痛了她,使她停下了脚步。她没有试图到骑车人那里拿传单,任由他们骑着车走远,这才谨慎地慢慢靠近贴在路灯柱上的那一张。她集中精力,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更自然。她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她轻轻挤到聚集起来的人群中,在他们之间争取更好的位置,同时伸长脖子,试图在黑色头发和努力伸直的躯体之间看到那张传单的内容。  人群开始发出愤怒的低语,有人啜泣。一个男人将脸转了过来,双眼里满是悲哀与恐惧,从她身边挤了过去。惠美子钻进人丛中出现的缝隙里。低语声变得越来越响亮。惠美子尽可能谨慎地靠近那张传单,小心,再小心,缓慢,再缓慢……她屏住了呼吸。  颂德·昭披耶殿下,女王陛下的保护者。接下来的文字……她强迫大脑继续运转,把泰文翻译成日语。她意识到在她四周的这些人,从各个方向推挤着她的这些人,他们全都在读传单上的文字,而这些文字描述的是一个行走在他们中间的发条女孩,一个杀死了女王陛下保护者的发条人,一个环境部的特工,一个拥有致命武力的生物。  阅读这些文字的时候,他们挤在她身边,从她身边蹭过去——所有这些人都以为她是他们中的一员。这些人之所以能容许她活着,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看到她的真相。34  “你能不能坐下?你这样走来走去搞得我很紧张。”  福生停住脚步,怒气冲冲地盯着笑面詹,“我付钱买的是你们的卡路里,不是让你们来对我指手画脚的。”  笑面詹耸耸肩,继续玩着手里的纸牌。最近几天,他们一直挤在这间小屋里。笑面詹跟他很合得来,他带来的白英和彼得郭也一样。但即便是最优秀的伙伴……  福生摇摇头。这些都无关紧要。风暴即将来临,地平线将被火焰映成血红。在马来亚事变前,在他的儿子被砍头、女儿被轮奸致死之前,他同样有过这种感觉。但那个时候,他坐在风暴酝酿的中心,固执地无视这种感觉,反而告诉所有愿意听取他意见的人,说吉隆坡的人绝不会让雅加达的悲剧重演,绝不会向这些善良的华人举起屠刀。难道他们对国家不忠诚吗?难道他们没有为社会做出贡献吗?他与政府的各级官员都保持着友好关系,那些人反复向他保证,绿头带组织不过是一种政治上的姿态——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风暴在他身边泛起一波波暗潮,他却拒绝相信这一切……但这次不会这样。这一次,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空气中充满了激荡的能量,他知道风暴即将来临。自从白衬衫封闭工厂区以来,事情的迹象已经很明显了。而现在,一切即将爆发。这一次,他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福生环视着这座小小的堡垒——里面储备了大量金钱、宝石以及食物——他暗自微笑起来。  “广播里有没有什么新消息?”他问。  笑面詹与他的两个手下交换着眼色,然后朝白英点点头,“轮到你给它输入能量了。”  白英皱着眉头,走到手摇收音机旁边。这台收音机昂贵得要命,而且福生已经开始有些后悔买下它了。这个贫民窟里还有其他几台手摇收音机,但如果他贸然凑过去一起听,会引来其他人的注意,于是他花大价钱自己买了一台。当时他就有所怀疑,或许电波中除了谣言不会有任何有用的消息,尽管如此,他还是没办法拒绝这个消息来源。  白英在收音机旁边单膝跪地,转动它的曲柄。喇叭里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音量还没有转动曲柄发出的噪音大。  “你知道,如果用一个像点样子的驱动系统给它充能,效率会比现在高得多。”  没人搭理他,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个小小的喇叭上面:里面传出了音乐,是泰式三弦琴……  福生蹲在收音机旁,聚精会神地聆听着,然后调整频率。白英开始出汗了,他又转了三十秒,停了下来,大口喘息着,“好了,应该能维持一段时间。”  福生耐心地调整着频率,聆听电波传递的风声。听过一个电台,又调整到另一个电台。什么都没有,只有音乐。  笑面詹抬头看过来,“现在什么时间了?”  “大概四点吧?谁知道。”福生耸耸肩。  “应该有泰拳比赛。这会儿应该正在转播开赛前的仪式。”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福生继续调频,转到一个又一个电台。全都只有音乐。没有新闻,什么都没有……然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所有电台都充斥着这个声音,好像变成了同一个电台。所有的人都簇拥在收音机旁边,仔细聆听。  “我觉得是阿卡拉特。”福生停顿了一下,“颂德·昭披耶死了,阿卡拉特正在谴责白衬衫。”他注视着另外三个人,“事情开始了。”  白英、笑面詹和彼得郭都以尊敬的目光看着他,“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福生不耐烦地点点头,“我学到了教训。”  风暴正在成形。巨象会彼此厮杀,那是它们的宿命。上一次政变达成的权力分配方案根本不可能持续太久,这些野兽之间必有一场冲突,最后只剩下一个来建立最终的全面控制。福生默默向先祖祈祷,希望他们能保佑他活着度过这场风暴。  笑面詹站了起来,“看来我们终究还是得挣这份保镖的薪水。”  福生严肃地点点头,“事态发展会很可怕,特别是对那些没有准备的人来说。”  白英开始给他的弹簧手枪充能,“跟槟城那会儿一样。”  “这一次不会那样,”福生说,“这一次,我们准备好了。”他朝他们挥挥手,“来吧,该去瞧瞧我们还能做……”  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福生!福生!”门外传来歇斯底里的叫喊,然后又是大力的敲门声。  “是老顾。”福生把门拉开,老顾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他们把雷克先生抓走了。‘洋鬼子’和他的所有朋友都被抓走了。”  福生死死地盯着这个人力车夫,“白衬衫开始对付他们了?”  “不是白衬衫,是贸易部。我在那儿看到了阿卡拉特本人。”  福生皱起眉头,“完全不合逻辑呀。”  老顾掏出一张传单递过来,“是那个发条人,那个他经常带到公寓去的发条人。她杀死了颂德·昭披耶。”  福生迅速浏览传单上的内容,点了点头,“你确定你说的那个发条人就是这个?我们的洋鬼子先生和一个杀手搅到了一起?”  “我只知道传单上说她是杀手,但这上面描述的就是那个发条怪物,不会错。他多次把她从奔集带到公寓,甚至还留她在那里过夜。”  “是不是有麻烦了?”笑面詹问。  “当然不是。”福生摇摇头,甚至容许自己露出一个微笑。他来到床边,从床垫下面掏出一串钥匙。“这是个机会,一个比我之前期望的更好的机会。”他转身面向所有人,“等了这么久,我们终于不必再躲藏在这里了。”  “真的?”  福生咧嘴一笑,“出发前往市中心之前,我们还有一个地方要去,还有一样东西要拿。那东西在我以前的办公室里。把武器准备好。”  值得赞扬的是,笑面詹没有提出任何问题。他只是点点头,把手枪收入枪套,再把一口弯刀斜挎在背上。其他人也同样照此办理。几个人一同走出门去。福生最后一个出门,在身后关上房门。  福生小跑着跟上他的手下,工厂的钥匙在他手里叮当作响。这么长时间以来,命运第一次偏向了他。现在他只需要一点点运气和一点点多余的时间。  前面有很多人,他们正在呼喊着,谴责白衬衫,哀悼女王保护者的死亡。人们非常愤怒。暴乱即将发生,风暴正在酝酿。战斗者们正在校准自己的目标。一个小女孩飞快地跑过来,将传单塞到每个人手里,继续飞奔而去。各个政党都开始活动起来。贫民区的黑道大佬很快就会派人来到这些陋巷,煽动民众开始暴力行为。  福生和他的手下钻出迷宫般的巷弄,来到大街上。街上没多少人,也没有车,就连单干的人力车夫都停运了。一群店主聚在一台手摇收音机旁。福生挥挥手,示意大家稍等一下,自己则走了过去,“有什么消息?”  一个女人抬起头来,“国家广播电台说摄政王殿下……”  “是的,那件事我知道了。它还说了些什么?”  “阿卡拉特部长谴责了普拉查将军。”  事态的发展比他想象的还快。福生直起腰来,朝笑面詹和其他人喊了一声:“快点!不抓紧的话就没时间了!”  就在他呼喊的同时,一辆庞大的卡车从街角转了过来,引擎轰鸣,发出让人震撼不已的巨大噪音。车后排出一团团黑烟,和非法燃烧粪便时冒出的那种烟差不多。数十名脸色严肃的士兵从敞开的后车厢处向外口望着。福生和他的手下们连忙钻进巷子躲了起来,尾气熏得他们一阵阵咳嗽。笑面詹伸出头去张望驶离的卡车。“是煤—柴油混合动力发动机,”他吃惊地说,“军队的车。”  福生思索着:这些或许是在1 2月12日事变中忠于普拉查将军的人,由目前驻扎在东北部地区的将军们指挥,匆忙从驻地赶来支援普拉查将军,准备夺回国家广播电台。或者,这些也可能是阿卡拉特的同盟者,要去夺取水闸、码头或是飞艇起降场。当然,这些部队也可能只是一些机会主义者,准备在即将到来的混乱之中争得先机。福生注视着他们,直到卡车消失在远处的另一个街角。不管是什么人,军队的出现无疑是风暴即将到来的预兆。  最后一批步行者都逃回家了。店主们在自己的店里用木板封死门窗,街上到处听得见锁簧按下时发出的咔咔声。谁都不知道这座城市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回忆像乌鸦一般包围着福生,不时用尖利的喙啄痛他:小巷中流淌着黏稠的鲜血,绿色竹林燃烧散发出的烟雾气昧。他抚摸着弹簧手枪和弯刀,这些武器给他带来了安慰。这座城市或许是一座猛虎横行的丛林,但这一次,他不再是从马来亚奔逃而出的小鹿。那次之后,他学到了教训——事先的准备会让人更好地应对混乱局势。  他朝他的手下打了个手势,“走吧,该我们动手了。”35  “不是普拉查做的!他和这件事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坎雅冲着手摇电话机的话筒大声喊叫,但从效果来看,她感觉自己就像在摇撼牢房窗子上的铁栏杆。那隆似乎根本没听。电话线路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还有模糊的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以及机器的轰鸣声。那隆似乎在和附近的其他什么人交谈,电话这边的坎雅听不出他说的是什么。  突然间,那隆的声音变得响亮了,压过了噼啪声和其他噪音:“很抱歉,我们也取得了自己的信息。”  坎雅皱着眉头,盯着面前办公桌上摆着的传单。这些是之前阿派送过来的,当时他脸上带着阴郁的微笑。有些传单说的是已经逝世的颂德·昭披耶殿下,另外一些则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普拉查将军,但它们同样都提到了那个杀手,那个发条女孩。出版速度最快的《向天使之城致敬!》已经传遍了整个城市。坎雅读着上面激情四溢的文字,它们指责白衬衫关闭了港口,关闭了起降场,却不能保护颂德·昭披耶殿下免遭一只入侵生物的伤害。  “这么说,这些传单是你们安排的?”她问。  那隆的沉默足以回答她的问题。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让我调查?”她无法掩饰声音中的愤恨,“你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伴随着线路的噪音,那隆冷酷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这种事不需要你过问。”  他的语气让她蓦地产生了一个念头。“是不是阿卡拉特?”她悄声道,心中充满了恐惧,“他是真正应该对此负责的那个人?普拉查说阿卡拉特以某种方式卷入了这件事,是不是他做的?”  又是一阵沉默。他在想着什么?她无法判断。过了好一会儿,那隆终于开口了:“不。我可以发誓,我们与这件事没有关系。”  “于是你们就认定是普拉查?”她翻着办公桌上的各种证明材料和许可记录,“我告诉你,不是他!我已经拿到了有关那个发条人的所有记录。普拉查本人命令我进行调查,追踪她留下的所有痕迹。我这里有她和三下机械公司的人一起到达的入境记录,还有她已得到恰当处理的证明,签证记录。所有东西。”  “处理她的记录是谁签的名?”  她强压下心中的挫败感,“那个签名我认不出来,我需要更多时间来进行交叉比对,看看那时候是谁在负责这项事务。”  “在你调查的同时,他们肯定会全部死掉。”  “那普拉查为什么派我来发掘这些信息?这根本不合逻辑!我和收那家酒吧贿赂的警官们谈过了。他们只是些愚蠢的年轻人,不过是想拿到些额外收入罢了。”  “那是他够聪明,抹掉了留下的痕迹。”  “为什么你这么憎恨普拉查?”  “为什么你这么爱他,他不是下令烧毁了你家的村子吗?”  “他那样做不是出于恶意。”  “不是?他不是没到半年就把养鱼许可证卖给另外一个村庄,让他的口袋里增加了一份利润吗?”  她无话可说。那隆的语调变得柔和了:“我很抱歉,坎雅。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很确定他应当为这桩罪行负责。我们已经从王宫方面得到了处理此事的授权。”  “你们打算用暴乱的方式解决?”她一把将所有传单扔到桌下,“准备让整座城市燃起火焰?请你们别这么做。我可以阻止这一切,这么做完全没有必要。我可以找到我们需要的证据,我可以证明那个发条人不是普拉查指派的。我可以证明。”  “你已经丧失客观性了,你的忠诚分成了两份。”  “我忠于我们的女王陛下。你得给我一个机会来阻止这种疯狂行径。”  又一次停顿。“我给你三个小时。如果到日落的时候你还没有确切证据,我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但是,在那之前,你会让你的行动暂停下来吗?”  她几乎可以通过电话线察觉出对方脸上的微笑。“我会的。”随后她挂断电话,孤零零地待在办公室。  斋迪坐在她的办公桌上,“我真的很好奇。你打算怎么证明普拉查的无辜?安排那个发条怪物的人显然就是他。”  “为什么你老是缠着我?”坎雅问。  斋迪微笑起来。“因为好玩。看到你四处奔忙,想方设法同时为两个主子效劳,真是好玩极了。”他顿了一下,认真地注视着她,“为什么你要介意普拉查将军的命运?他并不是你真正的主人。”  坎雅恨恨地看着他,朝散落在办公室各处的传单挥了挥手,“一切就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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