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女孩-6

Ngaw:显然不受锈病或是二代结核病菌的影响,甚至直接暴露于病原体也不会被感染;显然对日本的基因修改象鼻虫和曲叶病也有抵抗力,否则果子根本就长不出来。完美的产品。这种果子在研制过程中所使用的基因材料与农基公司和其他卡路里公司用于基因破解的材料完全不同。  在这个国家的某处有一个隐藏的种子库。其中有数千颗、甚至数万颗得到妥善保护的种子,一个真正的生物多样性宝库。无穷无尽的DNA链条,每一段都有其潜在的用处。为了解决棘手的生存问题,泰国人正在从这个金矿中提取出答案。只要能够进入泰国的种子库,德梅因的实验室就可以发掘出足够数代人使用的基因密码,击退变种瘟疫的攻击,从而能够活得更久一些。  安德森在座位上挪动身体,擦去额头上的汗,独自生着闷气。答案已经触手可及,可他就是抓不到。茄科植物已经起死回生,ngaw也是。而且吉布森也是在东南亚失踪的。如果不是那个非法滞留的发条女孩,他将不会知道关于吉布森的事情。泰王国在保护机密方面取得了非凡的成功。如果他能查明种子库的具体位置,甚至可以发动一场突然袭击……他们在芬兰事件之后已经学到教训了。  在阳台之外,有智慧的生物似乎都停止了活动。晶莹诱人的汗珠从露西的脖子上滚落下来,浸湿她的衬衫。她在抱怨泰国与越南正在进行的煤炭战争。以如今的境况,她没法去寻找翡翠,因为军队会射杀一切移动的目标。阔伊勒的连鬓胡子也湿漉漉的。连一丝风也没有。  外面的街道上,人力车夫聚集在狭小的阴影之中。他们的骨头和关节在赤裸而紧绷的皮肤上凸了出来,就像粘着皮肤的骷髅。在这个时段,他们只在有人叫车时才会走出阴影,只在顾客愿意出双倍费用的情况下才会载客。  这间破旧不堪的酒吧设在一座废弃的扩张时期的大楼上,看起来就像大楼外壁上的一块疮痂。通向这个阳台的楼梯旁边的墙上斜画着一个标志,上面有几个潦草的单词:弗兰西斯·杜雷克爵士酒吧。与周围破败的环境相比,这个标志算是新画上去的。这是几个法朗的杰作,他们决定将周围的一切重新命名。取名的那些傻瓜早就在这个国家消失了:不是在丛林中被新型锈病吞噬,就是在争夺煤炭和翡翠的战争中被撕成碎片。但这个标志仍然留在这里,或许是它让此处的主人觉得有趣——他甚至将其当成了自己的绰号;又或许是没人有精力把它涂掉。再说,炎热的气候很快就会让这东西脱落。  姑且不论其起源,杜雷克酒吧的位置的确不错:位于海墙的船闸和工厂区之间,年久失修的门脸正对着胜利酒店。“法朗五人队”可以坐在这儿,把自己灌得大醉,同时看着会不会有新来的外国人被冲上海滩。  附近还有一些低等酒吧,专门招待那些通过了海关检查、检疫和彻底冲洗的水手;但只有这里——破烂的大街上一边是胜利酒店白得耀眼的桌布,一边是弗兰西斯爵士的竹棚屋——才是那些真正定居曼谷的外国人在闲暇之时乐意逗留的地方。  “你运的是什么?”露西再次打探阔伊勒的真实损失。  阔伊勒倾身向前,声音放得很低,引得其他人全都竖起了耳朵,“藏红花。从印度运来的。”  短暂的平静后,柯伯笑了起来,“适合空运的货物,我早该想到了。”  “理想的飞艇载货。重量轻,一次运输的获利比鸦片还多。”阔伊勒说,“泰王国对于种子库的破解目前还处于无从下手的阶段,而所有的政客、将军都想让自家的厨房有这东西。如果能得到,他们会很有面子。我的货早就预售出去了。我本来会变得很富有,富得让你们无法相信。”  “那你现在破产了?”  “可能没有。我正在和斯里甘尼沙保险公司谈,他们可能会赔付一部分损失。”阔伊勒耸耸肩,“好吧,百分之八十的损失由他们负责。但那些为了让这批货进入这个国家而付出的贿款呢?打发海关代理人的费用呢?”他苦着脸说,"全都赔进去了。只有我这身皮还能留下。  “话说回来,其实我还算幸运的。正因为货还在卡莱尔的飞艇上,这才仍在赔付范围之内。我真该请那个在海里淹死的飞行员喝一杯。要是他们把货卸下来了,白衬衫在地面把货烧掉,那就成了正宗的走私货。那样的话,我就只能到大街上跟发绀病乞丐和黄卡人为伍了。”  奥托皱起眉头,“这就得说说卡莱尔的问题了。如果他不是这么热衷于政治,根本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阔伊勒耸耸肩,“这恐怕还不能确定吧。”  “当然确定。”露西插了进来,“卡莱尔的精力一半用于抱怨白衬衫,另一半则用于跟阿卡拉特厮混。这次袭击是普拉查将军给卡莱尔和贸易部的一条信息,而我们就是信鸽。”  “信鸽已经灭绝了。”  “你觉得我们不会灭绝?普拉查将军会很高兴地把我们统统投入孔普雷监狱,如果他觉得这样做可以给阿卡拉特送去恰当信息的话。”她的目光突然转到安德森身上,“你太安静了,雷克。你没有任何损失吗?”  安德森挪动了一下身子,“生产用的原料,还有生产线的备件。大约十五万铢。我的秘书还在计算损失。”他瞥了阔伊勒一眼,“我的货在地面上,保险公司不予理赔。”  与福生的交谈,他至今记忆犹新。福生最初假装否认,抱怨起降场的人办事效率太低;但最终他承认一切都损失掉了,而且他也没有将所有的贿款都交给对方。年老的华人表示忏悔,几乎歇斯底里,他似乎很怕失去工作,因此安德森步步紧逼,辱骂他,对他吼叫,强调自己的不快,让他陷入恐惧,让他瑟瑟发抖。尽管如此,安德森仍然不能确定是否给了福生足够的教训。也许福生还会试着耍花样。安德森皱起眉头。福生的工作让他能够将精力集中于更重要的事情,要不是因为这一点,他肯定会把那老东西打包送回黄卡人聚集的大楼里。  “早跟你说过了,这地方不适合开工厂。”露西说。  “日本人就开了。”  “那是因为他们和王室方面有特殊交易。”  “潮州华人的工厂开得也不错。”  露西皱起眉头,“他们在这儿已经有好几代了。实际上,他们与泰国人已经没有区别了。比起潮州人,咱们的地位更像黄卡人。聪明的法朗应该知道不要在这里投入太多资金。在这里做生意很不稳定,只要一次动乱或者政变,转眼间就倾家荡产。”  “无论怎样,我们都会遇到棘手的麻烦。”安德森耸耸肩,“再说,这地方是耶茨选的。”  “我也告诉过耶茨,在这里开工厂是个愚蠢的选择。”  安德森想起了耶茨的形象,那双眼睛中闪耀着新一代全球化经济的光芒。“也许他并不蠢。但毫无疑问,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他把杯中酒一口饮尽。酒吧老板不见人影,他向侍者挥手,但他们对他视而不见。至少还有一个家伙在点着头——他站在那里睡着了。  “你就不担心会遇到和耶茨一样的问题?”露西问。  安德森耸耸肩,“那样的话也不算太糟。这里太他妈热了。”他摸了摸晒伤的鼻尖,“我更适合在北方的废墟中生活。”  皮肤黝黑的阮和阔伊勒听了这话,不禁笑了起来。但奥托却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他的鼻子也在掉皮,显然他也无法适应热带地区的灼热阳光。  露西拿出一支烟斗,赶开一对苍蝇,把吸烟工具和鸦片小球放在桌上。苍蝇慢慢爬开了,但并没有飞到空中。这些昆虫似乎也热昏了头。在一条小巷的深处,一座老旧的扩张时期大楼的斑驳外墙下,一群孩子在淡水泵旁边玩耍。露西手里敲着烟斗,眼睛却看着孩子们,“上帝啊。我真希望能回到童年。”  似乎所有人都失去了谈话的兴趣。安德森把脚边的那袋ngaw提了起来,从中拿出一个果子,剥开皮。他看了一眼半透明的果肉,然后把长着绿毛的果皮扔在桌上,把果肉送入口中。  奥托歪了歪头,好奇地看过来,“你手上那是什么?”  安德森拿出几个果子分给各人,“我也不清楚。泰国人管这种水果叫ngaw。”  露西停下磕打烟斗的动作,“我见过这东西。市场上到处都是。它们没有感染锈病?”  安德森摇摇头,“现在确实没有。卖这水果给我的那位农妇说它们是干净的,还有证书呢。”  所有人都笑出声来,但安德森只是耸耸肩,并不介意其中的讽刺意味,“我把它们放了一个星期,什么事也没有,比尤德克斯大米还干净。”  其他人见他吃掉了果子,也就跟着把自己手上的果子吃了。他们先是瞪大眼睛,然后露出满意的笑容。安德森敞开袋口,放在桌子上,“请便吧。我已经吃了很多了。”  所有人都伸手摸向袋子,桌子中央很快就堆起一大堆果皮。阔伊勒一边吃,一边若有所思地说:“这东西让我想起了荔枝。”  “哦?”安德森竭力让自己别显露出太多的兴趣,“从没听说过。”  “当然。我以前喝过一种饮料,味道和这个有点像。上次我到印度去买那批藏红花的时候,在加尔各答,一个纯卡公司的销售代表带我到他的一家餐馆,我在那里喝到的。”  “所以,你认为这是……荔枝?”  “可能吧。那人说那种饮料是荔枝口味。当然也可能根本就没有这样一种水果。”  “如果这真是纯卡公司的产品,那我真想不通它怎么会在这儿出现。”露西说,“按理说,这种水果应该在安格里特岛上接受检疫,环境部会想出一万条理由来对它征税。”她把果核吐到手掌上,朝阳台外面的大街上一丢,“可我到处都能看到这东西,肯定是本地产的。”她将手伸进袋子里,又拿出一个果子,“你知道谁可能了解这事吗……”她身子向后靠,朝阴暗的酒吧内部喊,“海格!你还在那儿吗?醒着吗?”  听到那个名字,酒吧里的人顿时一阵骚动,纷纷挺直身子,像被严厉的父母抓到的小孩。安德森不禁感到一阵寒意。“我真希望你没有这样做。”他低语道。  奥托皱起眉头,“我以为他死了。”  “上帝遴选的人永远不会死于锈病,你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阴影中蹒跚走出,所有人的笑声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海格的脸红扑扑的,满脸是汗。他用严肃的目光把法朗五人队挨个看了一遍。“好啊,各位。”他朝露西点点头,“还在运那些东西么?”  露西耸耸肩,“凑合着过呗。”她朝一张椅子点点头,“别只是站在那儿,坐下跟我们喝一杯,讲讲你的故事。”她点燃鸦片烟斗,吸了一口,而那个男人则拉过她身边的椅子,重重地坐了上去。  海格是个很结实的男人,堪称丰满。安德森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个格拉汉姆教派的牧师,其腰围都大大超过他们的信众。海格挥手叫酒,让所有人都十分惊讶的是,几乎立刻就有一名侍者来到他的身边。  “没有冰了。”侍者说。  “是的,不加冰。当然不加。”海格摇着头说,“我可不想让该死的卡路里浪费在不知所谓的地方。”  侍者送上酒,海格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马上又叫侍者再给他拿一杯。“能从乡下回来真好。”他说,“你会怀念文明带来的欢乐。”他举起第二杯酒向大家致意,然后又是一饮而尽。  “你往外走了多远?”露西咬着烟斗问道。在燃烧的焦油释放出的烟气后面,她的目光看起来有一点呆滞。  “差不多到了与缅甸的旧边境线,三宝塔关那里。”他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他们的罪孽,“调查象牙甲虫的扩张情况。”  “我听说那边不安全,”奥托说,“那里是谁在管事?”  “一个叫查纳荣的人。他不是问题,比粪肥巨头和城里的官员好相处得多。不是所有的老大都对利益和权力孜孜以求的。”海格若有所指地瞥了他们一眼,“对于我们这些无意抢掠泰王国的煤炭、翡翠和鸦片的人来说,乡下并不危险。”他耸耸肩,“再说,是帕·克里提蓬邀请我去访问他的寺院,观察象牙甲虫习性的变化。”他摇摇头,“那里的破坏情况真是触目凉心。整座森林连一片叶子都没有了,存活下来的只有葛藤。上层林全消失了,到处都是倒下的树木。”  奥托似乎很感兴趣,“有什么还可以利用的资源吗?”  露西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只有象牙甲虫,你这白痴。这里没人想要那种东西。”  安德森问:“你说是寺院邀请你过去?可你是格拉汉姆教徒啊。”  “帕·克里提蓬很有智慧,他知道无论是耶稣基督,还是格拉汉姆派的教义,都不应该恶意排斥。佛教和格拉汉姆教的价值观有很多重叠。挪亚和殉道者帕·色武布是完全互补的两个形象。”  安德森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如果那位大师看到格拉汉姆教徒的所作所为,恐怕他就不会这么看了。”  海格似乎很生气,“我不是那种鼓吹烧毁农田的人。我是个科学家。”  “我无意冒犯。”安德森拿出一只ngaw,递给海格,“你可能会对这东西感兴趣。我们在市场上发现的。”  海格惊讶地看着这只果子,“市场?哪个市场?”  “所有的市场上都有。”露西回答。  “你不在的时候,这东西出现了。”安德森说,“吃吃看,这玩意儿不错。”  海格接过果子,仔细观察,“真是了不起。”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奥托问。  安德森为自己剥开一只果子,聚精会神地听海格可能会说些什么。他绝对不会直截了当地向一个格拉汉姆教徒提问,但他乐于让其他人替他做这种事。  “阔伊勒认为这是荔枝。”露西说,“你认为呢?”  “不,不是荔枝。这可以肯定。”海格把那颗果子在手中来回翻转着,“看起来,这可能是古老文献中名为红毛丹的水果。”海格一边思考,一边说,“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红毛丹和荔枝有着某种程度的亲缘关系。”  “红毛丹?”安德森脸上保持着友好的表情,尽量不表现出自己内心的倾向,“这名字真可笑。泰国人都管它们叫ngaw。”  海格吃掉果子,将大果核吐在手掌上。他仔细观察这颗湿润的种子.上面沾着他的唾液。“我想知道它能不能繁殖。”  “你可以把它种在花盆里,看它会不会发芽。”  海格恼火地看了他一眼,“只要这不是哪家卡路里公司的产品,它就肯定能发芽。泰国人从来不做绝育的基因破解品种。”  安德森笑了起来,“卡路里公司制作热带水果吗?我还真不知道。”  “他们做了菠萝。”  “哦,对。我忘了。”安德森稍微停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水果的知识?”  “我在新阿拉巴马大学学习过生物系统和生态学。”  “那是你们格拉汉姆教派的学校,对不对?我还以为你们学的全是如何点燃田野的技术呢。”  其他人听到如此明显的挑衅,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气,但海格只是冷淡地看了安德森一眼。“别妄图激怒我,我不是那种人。如果我们真的打算恢复伊甸园,那就需要有足够的知识,花费足够的时间,才能完成这一目标。在到这里来之前,我用了整整一年,仔细研究了收缩时代前的东南亚生态系统。”他伸手又拿出一个果子,“这东西肯定让卡路里公司又羡又妒。”  露西也连忙翻找袋子中剩下的果子,“你们觉得能不能把这东西用快速帆船运回去?你们知道我的意思,其实和那些卡路里公司所做的一样,只不过是方向反过来。我打赌人们会出大价钱来购买。新的口味,独特的外形!把它当作奢侈品来卖吧。”  奥托摇摇头,“你得让他们相信这东西没有感染锈病。红色的果皮会让他们很紧张。”  海格点头表示赞同,“最好别这么做。”  “但那些卡路里公司就是这样做的。”露西指出,“他们运来种子、食物,一切他们想要卖掉的东西。他们是全球化的。为什么我们不能试着做同样的事情呢?”  “因为这样做不符合格拉汉姆教义的精神。”海格轻声说道,“那些卡路里公司的所作所为,早已为他们自己在地狱中预订了位置。你不应该如此急切地想要加入他们的行列。”  安德森笑了起来,“得了吧,海格,你怎能如此打击一颗具有创业精神的心灵呢?露西说得没错。我们甚至可以把你的脸印在箱子的侧面,”他模仿着格拉汉姆教徒祈求神灵保佑的手势,“你知道,就像神圣教会品质保证什么的。像加强型大豆一样安全。”他嬉笑着说,“你觉得怎么样?”  “我决不会参与这样的亵渎行径。”海格皱起眉头,“食物应该出产于它们原本的生态位置,并且不应当离开。不应该为了追逐利润,而让食物浪费其有限的时间在全球各处穿行。我们以前就是这样做的,给我们带来的是毁灭。”  “又是格拉汉姆教义。”安德森剥开另一只果子,“格拉汉姆教派正教会的某处肯定藏着一个装钱的神龛,瞧你们这些主教肥的。”  “羔羊可能会迷路.但教义的正确性不容置疑。”海格出入意料地站了起来,“感谢你们的盛情款待。”他朝安德森皱了皱眉,但还是伸出手,又抓过一只果子,这才缓步离开。  他刚刚离开他们的视野,所有人就都松了一口气。“上帝啊。露西,你干吗要那样做?”奥托问,“那家伙让我恶心。我之所以离开组织,就是不想有格拉汉姆教派的牧师随时在身后盯着。你真有必要叫来一个牧师让咱们反胃吗?”  阔伊勒神色阴沉地点点头,“我听说联合大使馆现在又来了一个牧师。”  “牧师到处都是,像蛆一样。”露西朝他们挥挥手,“再丢给我一个果子。”  他们又开始胡吃海塞。安德森看着他们,关于这种水果的出处,他想知道这些有着丰富旅行经验的人是否有些别的想法。红毛丹也是一种可能性,很有意思。不管怎么说,除了海藻的培养槽和营养液被毁的坏消息之外,这一天正在向好的方向转变。红毛丹。这个名字发送回去,德梅因的研究人员就有事情做了。他们将进行调查,最终会发现这种神秘植物的起源。某个地方一定有关于这种水果的历史记录。他得回去查一下书,看看是否能找到……  “瞧瞧谁来了。”阔伊勒低声道。  所有人都转过身。是理查德·卡莱尔,他穿着一身熨帖得笔挺的亚麻套装,正沿着楼梯往上爬。进入到荫蔽处之后,他摘下帽子,给自己扇风。  “我太他妈恨这家伙了。”露西低声说道。她再度点起烟斗,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他在那儿笑什么呢?”奥托问。  “见鬼,谁知道。他不是损失了一艘飞艇吗?”  卡莱尔站在阴影中,眼睛扫过屋里的每一名顾客,并向他们逐一点头。“今天真热啊。”他高声喊道。  奥托怒气冲冲地瞪着他,面红耳赤,低声说道:“要不是这家伙参与该死的政治,我今天就会成为大富翁了!”  “别那么夸张。”安德森将另一颗果肉丢入口中,“露西,把你的烟斗给他来一口。这么热的天,我可不想因为斗殴被弗兰西斯爵士赶出去。”  抽过鸦片之后,露西的眼神显得有点呆滞,但她还是朝奥托挥了挥烟斗。安德森从她手中接过,递给奥托,然后站起来,手里拿着空杯子,“还有谁想再来点什么?”众人纷纷摇头。  卡莱尔走到吧台边,咧嘴一笑,“你把可怜的老奥托怎么了?”  安德森回头瞥了他一眼,“露西抽的鸦片很烈。我看他恐旧连走路都走不了,更不用说和人打架了。”  “那玩意儿真是魔鬼的毒药啊。”  安德森举着空杯子朝他致意,“是啊,酒也不赖。”他朝吧台里看了一眼,“弗兰西斯爵士上哪儿去了?”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可不这么认为。”安德森说,“你损失多吗?”  “有一些。”  “真的吗?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安德森朝法朗五人队的其他成员打了个手势,“大家都在抱怨你参与政治,与阿卡拉特和贸易部混在一起。瞧瞧你,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上去了。你简直像个泰国人。”  卡莱尔耸耸肩。这时,衣着讲究、戴着头巾的弗兰西斯爵士从后面的房间中走了出来。卡莱尔要了威士忌,安德森则举着自己的空杯子。  “没有冰了。”弗兰西斯爵士说,“驱动压缩泵的巨河马要求得到更多的钱。”  “那就给他们钱啊。”  弗兰西斯爵士摇摇头,接过安德森的杯子,“要是他们一捏住你的卵蛋,你就跟他们谈条件,他们下次就会捏得更用力。再说我也不能像你们法朗那样贿赂环境部,弄到煤炭的配额。”  他转过身,从架子上取下一瓶高棉威土忌,用精准的手法把杯子注满。安德森不禁想起了有关此人的传言,或许其中有一些的确是真的。  奥托此时正在那里摇头晃脑,口中时不时地嘟囔着“该死的飞艇”。他之前曾说过,这位弗兰西斯爵士原来拥有昭披耶的爵位,是王室的高级助理,但在一次权力斗争中被赶出了宫廷。除此之外,也有人说他曾经是粪肥巨头的仆人,现已退休。还有种说法是他是高棉王子,自从泰国扩张并吞并了东方的高棉之后,他便隐姓埋名迁居至此。尽管说法不一,但每个人都认为他以前必定身居高位——这也解释了他为何对顾客如此轻蔑。  “付钱。”他说,将杯子放在吧台上。  卡莱尔笑了起来,“你知道我们是讲信用的。”  弗兰西斯爵士摇着头,“你们两个都在起降场事件中损失了不少,这事大家都知道。马上付钱。”  卡莱尔和安德森各自从口袋中掏出几个硬币,“我还以为我们的关系够好了呢。”安德森抱怨道。  “这就是政治。”弗兰西斯爵士微笑着说,“你们明天也许还在这儿,但也可能会像沙滩上扩张时期的塑料一样被浪头卷走。每个街角都有传单,极力呼吁让斋迪上尉成为宫廷顾问,授予昭披耶的爵位。如果他真的上位,那你们这些法朗……”他比了个威吓的手势,“全都得消失。”他耸耸肩,“普拉查将军的广播电台将斋迪称为猛虎、英雄,学生联合会也在呼吁取消贸易部,把它置于白衬衫的管理之下。贸易部这次丢脸丢大了。法朗和贸易部就像法朗和跳蚤那般亲近。”  “说得好。”  弗兰西斯爵士耸耸肩,“你们身上的确有股味儿。”  卡莱尔绷着脸,“人人身上都有味儿,现在是他妈的热季。”  安德森适时介入调解,“我想贸易部丢了这么大的脸,一定会怒火上涌吧?”他喝了一口温热的威士忌,皱了皱眉头。他不是不习惯室温饮料,但那是在来这里之前。  弗兰西斯爵士数了数硬币,放进钱盒,“阿卡拉特部长倒是还笑呵呵的。但日本人要求赔偿损失,白衬衫当然不可能赔,所以,阿卡拉特要么为曼谷之虎做的事承担责任,要么就得在日本人面前丢脸。”  “你认为日本人会离开?”  弗兰西斯爵士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日本人和卡路里寡头没什么两样,他们总是在想方设法地渗透进来。他们是不会离开的。”他向酒吧的另一头走去,再次丢下这两个人。  安德森掏出一个ngaw,递给卡莱尔,“来一个?”  卡莱尔接过果子,拿在手上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这他妈的是什么?”  “Ngaw。”  “这玩意儿让我想起蟑螂。”他皱了皱眉,“跟你说清楚,你这家伙别想拿我做实验。”他把果子还给安德森,小心翼翼地在裤子上把手擦干净。  “害怕了?”安德森抛出诱饵。  “我老婆也喜欢吃新出来的东西。她控制不了自己,疯狂地迷恋美味的食品。只要有新出现的食品,她都要尝试吃一下。”卡莱尔耸耸肩,“我得等一个星期看看,要是你们都没吐血,那时再说。”  他们在高脚靠背椅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不约而同地望向外面的胜利酒店,酒店在灰尘与热气的遮蔽下闪着白光。在一条巷子的深处,一名洗衣妇正端着盆子,准备在一座外墙斑驳的老旧高层建筑旁边晾晒衣物。还有一个女人正在洗身体,她身上套着一条纱笼,织物的纤维紧贴着她的身子。赤身裸体的儿童在尘土飞扬的小巷中追闹,跳过一块块破烂的水泥——一百多年前的扩张时代留下的遗物。沿着街道向远方看去,可以隐约看到高耸的海堤,海堤的另一边就是时刻准备吞没这座城市的大海。  “你损失了多少?”过了很久,卡莱尔终于开口问道。  “挺多的。托你的福。”  卡莱尔没有回应这明显的讥讽。他把酒喝完,挥手再要一杯。“真的没有冰?”他问弗兰西斯爵士,“还是因为你觉得我们明天就会消失?”  “明天再问我吧。”  “如果我明天还在这儿,你会有冰吗?”卡莱尔问。  弗兰西斯爵士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那要看你们支付给搬运货物的巨河马和巨象多少报酬了。所有人都说为法朗燃烧卡路里赚得更多……所以弗兰西斯爵士的酒吧没有冰了。”  “但如果我们都消失了,就没人来喝酒了。到时你有冰也没用。”  弗兰西斯爵士耸耸肩,“你说得没错。”  卡莱尔望着他的背影皱起了眉头,“巨象工会、白衬衫,现在是弗兰西斯爵士。不管你往哪儿看,总能看到一只伸出来要钱的手。”  “这就是在这儿做生意的代价。”安德森说,“不过我想问问,你刚才进来时怎么还笑得出来。我还以为你一点损失都没有呢。”  卡莱尔端起刚倒满的酒杯,喝了一口,“只是因为看到了你们愁眉苦脸的表情,就好像你们的狗刚刚死于二代结核病一样。不管怎么说,虽然损失了钱,但至少没人把我们锁在孔普雷的水牢里。这还不值得一笑么?”他的身子向安德森靠过来,“事情不会就这样简单结束。还早得很。阿卡拉特的袖子里还有不少把戏没拿出来。”  “如果你给白衬衫施加太多压力,他们肯定会反咬一口。”安德森提醒道,“你和阿卡拉特发出的噪音太多了,税收和排污限额改革之类的事情都是他们不喜欢听的。你们甚至还拿发条人说事儿。还有,之前我的助手跟我说的话和刚才弗兰西斯爵士说的一样:所有的泰国报纸都把咱们的朋友斋迪称为女王之虎,把他说成个英雄。”  “你的助手?你是说你办公室里的那个妄想狂?黄卡蜘蛛?”卡莱尔大笑起来,“那就是你们的问题。你们都只是坐在一边,满腹牢骚地期待自己的境况能有所改善,但我却在改变整个游戏规则。你们的思维都停留在收缩时代。”  “我可不是那个损失了一艘飞艇的人。”  “那是做生意必须付出的成本。”  “我不认为失去五艘飞艇中的一艘可以说成是‘成本’。”  卡莱尔撇了撇嘴。他向安德森靠过来,低声说:“得了吧,安德森。这次与白衬衫的摩擦事件与你想的并不一样。有些人老早就在等着他们捞过界了。”他停顿了一下,以确认对方已经明白了他所说的话,“我们的人甚至还做了一些事,就是为了让这次事件尽快发生。我刚刚才跟阿卡拉特本人谈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事情会向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  安德森几乎要笑出声了,但卡莱尔只是竖起一只食指摇晃着,“随便你信不信,但在我做完这件事之后,你们会亲我的屁股,感谢我为你们争来的新的关税结构。而且,我们的银行账户上都会多出一大笔赔款。”  “白衬衫从来不会赔偿。无论是烧掉农场,还是没收货物,他们从来不赔。”  卡莱尔耸耸肩。他朝阳台外面的炽热阳光瞄了一眼,说道:“雨季要来了。”  “何以见得?”安德森闷闷不乐地看着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空气,“已经晚了两个月了。”  “哦,别管那个,反正快来了。这个月也许不会来,或许下个月也不会来,但它会来的。”  “来了又怎么样呢?”  “环境部想为抽水泵换一些新部件。都是关键部件。有七台水泵要换。”他停顿了一下,“现在,你猜那些部件都在哪儿放着呢?”  “告诉我吧。”  “印度洋的另一边。”卡莱尔脸上露出鲨鱼般的笑容,但很快就消失了,“在加尔各答的某个吊架上。巧的是那吊架是在我的名下。”  酒吧中的空气像是突然被抽空了一样。安德森四下打量了一下,确定没有人在他俩旁边,“上帝啊,你这蠢货,你是认真的吗?”  现在一切都联系起来了。卡莱尔的吹嘘,还有他的自信。这个人像海盗一样,总有一种乐于冒险的精神。但是,卡莱尔是个老滑头,他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真心实意,的确难以区分。比如他说阿卡拉特很重视他的意见,实际上他可能只是和秘书谈过。不过是吹牛皮,人人都懂。但这件事……  安德森刚想说话,但他看到弗兰西斯爵士走了过来,连忙转过身,摆出一副苦恼的表情。卡莱尔的眼中闪着恶作剧的光芒。弗兰西斯爵士将倒满酒的杯子放在他身边,但安德森现在已经无心喝酒了。弗兰西斯爵士刚一走开,他马上向卡莱尔靠过去。  “你准备以整座城市为人质来胁迫吗?”  “白衬衫似乎已经忘了他们需要外人的帮助。我们正处于一个新的扩张时代,所有事情都是一环扣一环的,而他们的思考方式却仍然停留在收缩时代。他们不明白他们已经非常依赖法朗了,没有我们,他们根本活不下去。”卡莱尔耸耸肩,“到了这一步,他们就像棋盘上的小卒子。他们不知道是谁在挪动他们,而且也无力阻止,不论他们怎么尝试。”  他喝光杯中的威士忌,皱了皱眉,把杯子放在吧台上。“我们都该去给斋迪那个杂种白衬衫献花。他的工作做得太棒了。如果城市中有超过一半的烧煤水泵都不能工作……”他耸耸肩,“与泰国人打交道,最妙的地方就是他们都很敏感。我甚至用不着开口威胁,他们会自己衡量后果,并做出正确的选择。”  “真是一场豪赌啊。”  “有哪件事不是赌博呢?”卡莱尔朝安德森不屑地一笑,“没准儿我们明天就全都感染锈病的新变种死了,也可能我们会成为这王国中最富有的人。一切都是赌博。泰国人坐庄,我们也可以。”  “要是我的话,我会用发条手枪指着你的头,用你的脑袋来交换水泵部件。”  “勇气可嘉!”卡莱尔笑起来,“现在你的思考方式和泰国人一样了。但我也有自己的防护措施。”  “什么措施,贸易部吗?”安德森撇撇嘴,“阿卡拉特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  “他自己用不着有力量。他有听命于他的将军。”  “你喝多了吧。将军的朋友遍布军方的每个角落。要不是老国王在普拉查即将彻底击败阿卡拉特的时候进行了干涉,白衬衫现在已经掌握整个国家的实权了。”  “世易时移。普拉查手下的白衬衫和他本人的行为已经惹怒了很多人。人们希望发生变化。”  “你是说,叛乱?”  “如果我们得到了王室的支持,还能算是叛乱吗?”卡莱尔满不在乎地伸手拿起吧台上的酒瓶,往自己的杯里倒酒。瓶子空了,杯子只倒了一半。他抬起一边的眉毛看着安德森,“啊,现在你倒是用心听了。”他指了指安德森的杯子,“你还准备喝吗?”  “这是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你想加入进来吗?”  “为什么你会提议让我加入?”  “你一定要问吗?”卡莱尔耸耸肩,“当年耶茨在这里建工厂的时候,他为巨象工会提供的能量付了三倍的价格,到处扔钱。从没见过那么有钱的。”  他朝其他外国人点点头——他们正玩着无聊的扑克游戏,等待白天的热量略微散去,好让他们可以继续工作、玩弄妓女,或是无聊地等着新一天的到来。“这些都是小孩子,穿着成人衣服的小孩子。但你不一样。”  “你觉得我很有钱?”  “哎,别演戏了。你的货都是我的飞艇运来的。”卡莱尔提醒道,“我知道你的补给品最初是从哪儿来的。”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安德森,“我是说,在它们到达加尔各答之前。”  安德森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那又如何?”  “大多数都是从德梅因运来的。”  “你觉得我值得一谈,就是因为我有来自中西的投资人?这里的每个人不都是从投资人那里获得资助吗?一个富有的寡妇想要做些关于扭结弹簧的实验,这也不是什么怪事。你小题大做了。”  “我有吗?”卡莱尔环视酒吧,然后靠近他,“大家都在谈论你。”  “怎么说的?”  “他们说你对种子特别感兴趣。”他似有所指地用目光示意两人之间的那堆果皮,“如今我们或多或少都做些基因间谍的活儿,但你是唯一一个为此付出精力的人,唯一一个会打探有关白衬衫和基因破解者信息的人。”  安德森冷笑起来,“你和罗利谈过了。”  卡莱尔扬起头,“不知这样说你是否欣慰一点,从他口中打听你的事还真不容易。他不想跟我谈你的事。一点也不想。”  “他的态度应该再坚定一些。”  “他已经老了,不靠我帮忙,他得不到好的治疗。”卡莱尔耸耸肩,“我们在日本有客运代理人。你可没办法让他安然地再活个十年。”  安德森强迫自己发出笑声,“当然。”他用笑容掩藏自己的愤怒。他得处理掉罗利,或许连卡莱尔也得干掉。他太粗心了。他厌恶地看着桌上的ngaw。他在所有人面前展示他最近的研究兴趣,甚至包括格拉汉姆教徒,他已经暴露了。过于放松警惕,轻易忘记底线,结果就是某一天在酒吧里,某个人狠狠地扇你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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