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提姆和罗莎莉出去后,白罗颇为抱歉地望着雷斯。上校的脸色十分阴沉。 “你同意我刚才的安排吧?”白罗恳求道,“这很反常—— 我晓得是很反常──不过我很重视人间的欢乐。” “算了吧!”雷斯说。 “我很喜欢那少女,她爱那青年。他俩很配;她性格倔强,正是他所欠缺的。” “其实,这段良缘是由上帝及白罗先生共同撮合的。我只是撤消控诉罢了。”雷斯突然咧嘴笑道,“没问题。”他说,“感谢上帝,我不是个硬心肠的警探!我确信那傻瓜以后会改邪归正了。不,我不满意的是你这样对待我!我是个有耐性的人,但忍耐也有个限度!你究竟晓不晓得谁是杀人凶手?” “晓得。”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旁敲侧击?” “你以为我只是拿这些枝节问题在自娱吗?不,不是的。我曾经参加一次考古旅行,学习到许多东西。在发掘过程中,当古物未从地下移往地面之前,它旁边的一切东西都被清除干净。你得把松土移开,用小刀左右刮净直至只有古物单独留下,可以被画下或拍摄。现在我尝试干的正是这个──把一切干扰着的多余枝节除去,直至真相显露为止。” “好,”雷斯说。“让真相显露出来吧!凶手不是潘宁顿,来是艾乐顿·提姆。我想也不是胡利伍德。换个名字吧!” “老友,我正想告诉你。” 一阵敲门声传来。雷斯暗地咀咒一声。进来的是贝斯勒医生和珂妮亚,后者略显不安。 “噢,上校,”她惊叫道,“鲍尔斯小姐刚才告诉我有关玛丽表姊的事,真令我震惊。鲍尔斯小姐说她不再单独承担这个责任了,我身为家族成员.最好知道。我开始还不敢相信,但贝斯勒医生真是太好心了!” “不,不!”医生谦逊地答道。 “他很有耐心地解释一切,还说这种病人的确身不由己。他的诊所也有不少偷窃狂的病人,起因常常是由来已久的神经系官能病。” 珂妮亚敬畏地复述这些话。 “它深深根植于潜意识里;有时只是由于孩童时期发生过的某些小事。他治疗的方式就是让病人回忆往事,记起那些小事是什么。” 珂妮亚停顿下来,深吸一口气,又开始说道: “但我异常担心这种病况会泄漏出去。在纽约这种事一传出去真是可怕,所有小报都会登载。玛丽表姊、妈和家里每个人,这辈子都休想再抬起头来。” 雷斯叹口气。“放心好了,”他说。“这里是保密局。” “对不起,雷斯上校,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要说的是,只要跟谋杀无涉的事都会秘而不宣。” “噢!”珂妮亚双手紧握。“我放下心中的一块石头了。我一直都在担心焦虑。” “你的心肠太仁慈,”贝斯勒医生慈爱地拍拍她的肩头,然后向其他人说,“她极富感情,品性又很完善。” “噢,我真的没有。您太仁慈了。” 白罗喃喃道:“你有没有再见到斐格森先生?” 珂妮亚脸色羞红。 “没有──但玛丽表姊曾提过他好几次。” “听说这年轻人出身高贵,”贝斯勒医生说。“坦白说他外表看起来不像。他的衣着太糟了。他不曾表现出教养良好。” “小姐,你认为他怎样?” “我认为他只是有点狂,”珂妮亚说。 白罗转向医生道:“你的病人进展如何?” “啊,进展很好。我刚才已重新向杜贝尔弗小姐保证。 你相信吗?她简直沮丧极了,只因为那小伙子今天下午有点发烧!这原是很自然的。他不发烧才怪呢!不过,他就像我家乡的农夫,有强壮的体魄。他的脉膊很稳定,体温只比正常人高一点点。我总算消除了那位小姐的恐惧。不过,这多荒谬啊!一会儿用枪打伤人,一会儿又担心他好不了。” 珂妮亚说;“你明白吗?她很爱他。” “呵!这很不理智吧!如果你爱一个人,你会想打死他吗?不,你会很理智的。” “我也不喜欢冲动行事。”珂妮亚说。 “当然你不会。你是非常女性化的。” 雷斯打岔道:“如果道尔先生的病况没问题的话,我想我们可以继续下午的谈话了。他正要告诉我们电报的内容。” 贝斯勒医生摇动着肥胖的身躯说: “噢,噢,噢,有趣极了!希蒙告诉我那是一封塞满蔬菜名字的电报——马铃薯、朝鲜蓟、韭菜一噢,你怎么啦?” 雷斯惊叫一声,坐直了身子。 “我的天!”他说。“就是他!黎希提!” 他转向三张迷惑的面孔。 “一种新的暗号——在南非暴乱时用过。马铃薯代表机关枪、朝鲜蓟代表炸药等等。黎希提并非我们印象中的考古学家!他是个极端危险的滋事分子,杀过不只一个人。我敢发誓他又下手了。你明白吗?道尔太太错拆了他的电报。他晓得,如果她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他就完蛋了!” 他转向白罗。“我判断没错吧?”他问道,“凶手就是黎希提?” “他是你要的人。”白罗说,“我总觉得他这人有点不对劲。他口头上名词太多,就象天生是个考古学家,不是凡人一般。”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但杀林娜.道尔的不是黎希提。我原先只晓得谁是‘半个’凶手,现在连另一半也知道了了。真相已经大白。但你可以理解,虽然我晓得整件事情一定是这样发生的,但手头上没有证据。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凶手自动招认。” 贝斯勒医生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啊!除非奇迹出现吧!” “照目前情况看来,我想未必如此。” 珂妮亚叫道:“究竟是谁?你现在就说出来吧!” 白罗扫了三人一眼。雷斯冷冷笑着;贝斯勒医生仍然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珂妮亚则诚心地盼望着。 “啊!”他说。“我得承认,我喜欢有听众。你知道,我爱虚荣,又自负。我喜欢人家说,‘白罗,你这人真聪明!’”雷斯移动了一下(禁止)子。 “唔,”他柔声问道,“究竟白罗有多聪明?”白罗幽幽地摇摇头,“首先,我是个傻瓜──天大的傻瓜。绊脚石就是那支凶枪──贾克琳·杜贝尔弗的手枪。为什么凶枪没有留在现场?凶手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把罪名加在她的身上。那么凶手又为什么要把凶枪拿走?我笨拙得假设了许多不可思议的理由。其实原因很简单。凶手要拿走凶枪因为他必需这样做──他别无选择。” ------------------ 28 “你和我,老友,”白罗挨近雷斯。“抱着一个先入为主的概念开始侦查此案。那个概念就是凶手系出于一时冲动,而非早有预谋。有人想杀死林娜·道尔,于是抓住可以把罪名推卸到贾克琳·杜贝尔弗身上的机会行事。因而那人一定是偷看到贾克琳跟希蒙·道尔发生冲突,然后设法取得贾克琳的手枪。 “但是,老友,如果这概念错误的话,整件案子就得改观。对,这概念完全错误!凶案的发生并非基于一念之间,恰恰相反,整个过程是经过周详的计划和时间上准确的配合。一切都在事前周密安排,包括当晚在我的酒中下药! “不错,正是如此!我被弄得沉沉大睡,以致无法参与当晚的事件。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是极有可能的。我晚餐时喝酒,同桌的两人则分别喝威士忌苏打和汽水。偷偷把安眠药放进我那瓶酒里是最轻易不过的了──酒瓶整天都放在桌上。但我完全没有留意。当天气温很高,我显得比平常要疲倦;因此我一上床便呼呼大睡,显然没有什么特别。 “所以,我仍然死抓着原先的想法。假如我是被下药的,这就显示一切都早有预谋;也就是早在七点半以前,晚餐时分,凶手已决定当晚下手。如果从原先的概念看来,这当然是说不通的。 “从河里捞出凶抢时,”那个判断首次产生动摇。第一,如果我们的假设是正确的,凶枪根本用不着扔进河里……还有更多的麻烦。” 白罗转向贝斯勒医生。 “医生——是你检查林娜·道尔的尸体的。你该记得,伤口有灼伤的迹象──就是说,凶手是在近距离开枪的。” 贝斯勒医生点点头。“是的,正是如此。” “但当凶枪被发现时,是包在绒布里的。布上明显地有被子弹射穿的小洞,显然是用来减低开枪时的声浪。但假如枪是裹在绒布里发射的,死者的伤口就不应该有烧灼的现象。因此,用绒布开的那一枪,并不是杀死林娜·道尔的一枪。会不会是贾克琳·杜贝尔弗向希蒙·道尔开的一枪呢? 两者都不是,因为有证人目击当时的情况。所以,看来是另有一颗子弹被发射了──而这我们毫不知情。但凶枪只发射过两颗子弹,第三颗却无线索可寻。 “面对着我们的是如此不可解释的怪现象。下一点更有趣的情况是,我在林娜·道尔房里发现两瓶指甲油。时下的女性经常改变指甲的颜色,但道尔夫人的指甲一向涂深红色。另外贴有‘玫瑰色指甲油’标签的一瓶,里面剩余的几滴却不是深红而是暗红。我好奇地嗅了一嗅,发觉那气味不像梨花香味而是一股醋酸味!就是说,那一两滴极可能是红墨水。当然,道尔夫人带有一瓶红墨水并不出奇,但为什么木装在墨水瓶里呢?于是我联想到包着凶枪的手帕上的红印。 红墨水很快褪色,但总会留下淡红的痕迹。 “我或许应该抓着这些细微的线索,寻到真相。但一件事又发生了──露易丝·蒲尔杰被杀──使一切怀疑显得不切实际。由于她手里握着一张纸币的一角,及早上她向我说过的特别词句,我们判断她必定曾经向那凶手勒索。 “小心听着,这就是整件事情的关键。当我问她昨晚有否听到什么声音,她作了这样奇怪的答复,‘当然,如果我睡不着,如果我爬上楼梯,那么或许我会见到那凶手,那狂魔,走进或离开太太的房间……’这究竟表示什么?” 兴致勃勃的医生立刻回答:“这表示她确曾走上楼梯。” “不,不,你抓不到其中奥妙。她为什么要说给我们听?” “她是要传达一个线索。” “为什么要传达给我们?如果她晓得凶手是谁,她只有两条途径可以选择——是把真相告诉我们,再则就是三缄其口,直接向凶手勒索!但她却两者都没用。为什么要用那样模棱两可的话呢?只有一个原因!她是在提醒凶手。因此,凶手当时一定在场。。但除了我和雷斯上校外,只有另外两人──希蒙·道尔和贝斯勒医生。” 医生又一次暴跳加雷地大叫道,“呵!你说什么?你诬蔑我?又一次?简直是荒谬!” 白罗厉声道:“别吵。我只是在告诉你我当时的想法。先不要意气用事。” “他不是指现在仍然怀疑你。”珂妮亚轻声说。 白罗继续说:“因此必需在这两人之间作一选择。但贝斯门医生有什么动机要杀林娜·道尔呢?就我所知,没有。希蒙·道尔呢?但这却不可能!有那么多证人可以发誓证明,希蒙·道尔在跟贾克琳·杜贝尔弗口角之前,半步也没有离开过了望厅;口角之后,他被打伤了,更不可能动手。证据充分吗?相当充分。有罗伯森小姐、吉姆①·芬索普先生和杜贝尔弗小姐的证词,还有贝斯勒医生和鲍尔斯小姐等专家的证明。一点疑问也没有。 (①吉姆(Jim)是詹姆斯(James)的简称。) “那么,贝斯勒医生一定是凶手了。有利的证据是露易丝·蒲尔杰是被手术刀所刺死的。但另一方面,贝斯勒医生却特意提出这点。 “接着,我看到了另一个不可置疑的事实。露易丝·蒲尔杰的暗示不是说给贝斯勒医生听的,因为她大可在任何时间向他私下说个明白。只有一个人,唯一的一个人是她心目的对象──那就是希蒙·道尔!希蒙·道尔因枪伤躺在医生房里,医生又寸步不离,于是她唯有冒险说出含糊的暗示,恐怕再没有第二个机会。我记得她曾经转向主人说,‘先生,我求求你!你看怎么办?我该怎样说?’答话是‘我的好露易丝,别象个傻瓜。没有人说你见到或听到什么。你会没事的。我会照顾你。没人会诬蔑你的。’这就是她想要的保证,而她显然抓到了意思。” 贝斯勒医生大声反驳道:“呵!太荒谬了!你以为一个碎了骨、断了腿的人可以随便走动,刺死别人吗?告诉你,希蒙·道尔绝不可能离开房间。” 白罗柔声说:“我知道,这很正确。事情是绝不可能。虽然是不可能,但事实却是如此!露易丝·蒲尔杰话语背后所隐含的只有一个合逻辑的意义。 “于是我利用手上的新资料,重新研究案情。希蒙·道尔会不会在口角之前离开过了望厅,而被其他人所忽略了呢?我想不可能。贝斯勒医生和鲍尔斯小姐的技术性证词可靠吗?我突然悟起,中间是有一个空隙的。希蒙·道尔被独个儿留在厅里大约有五分钟,而贝斯勒医生的证词是在这之后才生效的。在这段期间,虽然有证人,而且一切看来极合情理,但已不再是那么肯定了。哪些事情是人们亲眼目睹的? “罗柏森小姐见到杜贝尔弗小组开枪,希蒙·道尔倒在椅上,用手帕按着腿,而手帕逐渐染红了。芬索普先听到及见到什么?他听到枪声,发现道尔先生用血红的手帕按着腿。之后,发生了什么事?道尔先生坚持杜贝尔弗小姐应该被带走,而且不应被独自留下。然后,他建议芬索普先生跑去找医生来。 “干是罗柏森小姐和芬索普先生扶着杜贝尔弗小姐出去了。其后的五分钟,他俩忙于在船的左舷跑动。鲍尔斯小姐、贝斯勒医生和杜贝尔弗小姐的房间都在左舷。希蒙·道尔只需要两分钟。他从沙发底下拾起手枪,脱去鞋子,飞快地悄悄地跑过右舷甲板,走进太太的房间,模近床边,向她头部开了一枪,把那瓶滴有红墨水的指甲油放在漱洗台上(他应该扔掉它),跑回了望厅,拿起早已偷来的梵舒乐小姐的围巾,卷着枪朝自己的腿上开了一枪。他跌坐在靠近窗口的椅上(这番是真的痛极了),托起窗,将手枪连同围巾和手帕扔进河里。” “不可能!”雷斯说。 “不,老友,不是不可能的。记得提姆的证词吗?他听到‘扑’的一声──然后是水溅声。他还听到别的声音──有人跑动的脚步声──的人跑过他的房间,但无人会跑过右舷甲板的。他听到的正是希蒙·道尔的跑步声。” 雷斯说:“我仍然认为不可能。没人能够想出这样行动紧凑的计划的——特别是象希蒙·道尔这样一个头脑简单的人。” “但他的身手倒很快速和敏捷。” “不错,但他断不能够计划出整个行动。” “老友,不是他一个人想出来的。这正是我们完全估计错误的地方。这好象是在一念之间所犯下的罪案,其实一点也不是。它是经过巧妙安排和深思熟虑的。希蒙·道尔不可能恰巧有瓶红墨水在身边。不,一定是经过设计的。他也不是恰巧袋里有条单色手帕的;而贾克琳·杜贝尔弗也不是恰巧把枪踢到沙发底下,使人看不见的。” “贾克琳?” “当然罗。另一半的凶手。希蒙·道尔的不在场证明是什么?贾克琳·杜贝尔弗开的一枪。贾克琳的不在场证明呢?在希蒙·道尔的坚持下,她整晚由护土陪伴。在他们两人之中,可以找到行凶的一切必备条件——贾克琳·杜贝尔弗有冷静、机智和有条理的头脑;希蒙·道尔则有高度敏捷和计算准确的身手。 “从正确的角度来看,每一个问题都可以找到答案。希蒙·道尔跟贾克琳·杜贝尔弗是爱侣。弄清楚他俩仍然相爱,事情就很清楚了。希蒙干掉富有的太太,继承巨额遗产,在适当的时候再娶旧爱人。真是天衣无缝!贾克琳对道尔夫人的恐吓,全是计划的一部份。希蒙的假装愤怒…… 不过──总是有漏洞的。他曾经向我讲到具有占有欲的女人──表示出极度的厌恶。我应该想到他是在说自己的太太──而不是贾克琳。然后是他在公共场合对太太的态度。 一个平凡、不善辞令的英国人──正如希蒙·道尔,是不惯于流露感情的。希蒙不是个好演员,他对太太的爱慕显然太做作。还有,我跟杜贝尔弗小姐在亚思温谈话,她假装说有人在偷听。其实一个人也没有!但这在事后就变成混淆视听的要素了。 “最后一幕戏安排得巧妙极了。我被早早送入梦乡,免得妨碍行事。罗柏森小姐被选中当证入──故意制造事件,贾克琳·杜贝尔弗的过度歇斯底里。她吵吵嚷嚷,以防枪声被听到。啊,真是聪明透顶的主意!贾克琳说她打中了希蒙,罗柏森小姐和芬索普先生也这样说──而当希蒙的腿给检查时,的确是被枪伤了!虽然希蒙得冒痛苦和生命的危险,但他的伤口必需使他完全不能行动。干是他两都有了确实的不在场证明。 “但计划不幸出岔了。露易丝·蒲尔杰睡不着,走上甲板,恰巧见到希蒙跑进太太房间,又出去了。第二天,她恍然大悟,于是在贪婪的驱使下,勒索金钱,结果得到这样的下场。” “但道尔先生不可能杀死她呀!”珂妮亚反驳道。 “不,是另一个搭档干的。一有机会,希蒙就要求跟贾克琳见面。他甚至请我离开让他们两人独处一起。他于是告诉她新的情况,她必需立即行动。他晓得贝斯勒医生的手术刀放在哪儿;行凶之后,刀被抹净,放回原处。贾克琳·杜贝尔弗很迟才气喘吁吁来到餐厅。 “但事情还未解决。鄂特伯恩太太看见贾克琳走进露易丝·蒲尔杰的房间,于是急忙走来告诉希蒙,造成贾克琳第二度杀人。你记得希蒙怎样喝斥那老妇人吗?当时我们还以为他是神经紧张。但门是开着的,他是在把危险讯号传达给伙伴。她听到了,立刻采取闪电般的行动。她记得潘宁顿有一枝左轮手枪,于是把枪偷到手,悄悄走近门边,就在危险关头,扳动枪掣。她曾经夸口说枪法很准。看来所言不差。” “我在事后指出,凶手可以由三个方向逃走。我是说,他可以沿着甲板走──那么提姆就是凶手;跳到下层甲板──很不可能办到;或是走进房间。贾克琳所住离贝斯勒医生只有两个房间她只需要抛下潘宁顿的枪,捣乱头发,跳到床上去。虽然冒险,但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沉默了一会之后,雷斯问道:“贾克琳朝希蒙发射的第一颗子弹哪里去了?” “我想它飞进了一张桌子。那儿有一个小洞,我想希蒙有充分时间挖出,抛进河里。当然,他多预备了一颗子弹,所以看来好象只开过两枪。” 珂妮亚叹息道:“他们什么事都考虑到了。真──可怕!” 白罗不再发一言,但他的眼神好象在说,“你错了。他们逃不过白罗的眼睛。” 接着他大声道:“医生,我们去跟病人谈一谈吧。” ------------------ 29 那天晚上夜很深了,白罗来到一间房门口,举手敲门。 里面有人应道,“进来。”他走了进去。 贾克琳·杜贝尔弗坐在椅上。在靠墙的另一张椅上,坐着一位高大的女侍应。 贾克琳满怀心事地打量他一下。她指指那女侍应。 “她可以出去吗?” 白罗点点头。女侍应离开房间。白罗坐近贾克琳。两人默默无言,白罗一脸惋惜的神情。最后还是贾克琳先开口。 “嗯,”她说,“一切都完了!我们斗不过你的机智,白罗先生。” 白罗叹息着。他摊开双手。他沉默得异常。 “无论如何,”贾克琳沉思地说,“我总觉得你的证据不充足。当然,你推断得很正确,但假如我们坚持——” “小姐,整件事情是不可能有第二个结局的。” “用逻辑推理当然可以成立,但我不相信能说服陪审团。不过,唉──没办法哪。你们很聪明,懂得向单纯的希蒙下手。自然,以你的机智和口才,他不讲行吗?”她接着摇头叹息道,“那可怜和没用的家伙。” “不过,小姐,你倒是个有风度的失败者。” 她突然笑起来——一种古怪、充满叛逆的笑声。 “噢,不错,我的确很有风度。”她望着白罗。过一会她突然颇有所感地说,“白罗先生,不必介意!我是说,不必为我担心。你很关心我,对吗?” “是的,小姐。” “但你是断不会放我走的吧?” 白罗冷静地说:“不。” 她同意地点点头。 “是的,何必感情用事。我或许会再来一次……我已不再是个安全人物了。我感觉到自己……”她滔滔不绝地往下说,“──杀人是那么容易的事。你开始感到一切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自己!很危险──这。” 她顿了一顿,然后微笑道:“你知道,你已经为我尽了力。在亚思温那晚──你劝我不要让邪恶打开我的心房…… 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些什么吗?” 白罗摇摇头。 “我只知道自己说的没错。” “是的,你没错。你知道,当时我可以下定决心不再做下去。我几乎这样做了……我大可告诉希蒙我不干了……但后来也许——” 她突然停住了,问道,“你想听下去吗?从头开始?” “如果你喜欢的话,小姐。” “我想我愿意告诉你。事情其实很简单。希蒙和我彼此相爱……” 白罗率直地说:“对你来说,单是爱便已足够,但希蒙却不这么想。” “或许你可以这样说。但你并不十分了解希蒙。你知道,他一向希望有一大笔钱。他喜欢一切钱所能买到的东西——马匹、游艇、户外游戏器材──全都是很美好的东西,一个男人应该感到兴趣的东西。而他从来就没办法得到这些东西。希蒙这人很单纯,他盼望拥有东西的心情就象小孩子那样热切。” “无论如何,他从来没有想过娶个有钱的丑妇人。他不是那种人。跟着我们相遇,并且开始相爱,只是我们无法预知何时才能结婚。他本来有份很好的工作,但他丢了职。可以说这完全是他自己的错。他试图在账目里打主意,结果被发现了。我不相信他真的企图行骗,他只是以为城里人都这样做罢了。” 白罗脸上闪过一种光芒,但他没有开口。 “就这样,我们身陷困境。当时我想起林娜和她的新村居,于是赶忙去求她。白罗先生,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喜欢林娜。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而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两人之间会发生什么争执。我只是认为她福星高照,拥有那么多遗产。倘若她能给希蒙一个职位,对我们一定帮助不少。她很爽快,立刻便叫我带希蒙去见她。那就是你在‘在姑妈家’餐厅遇到我们的时候。我们正在狂欢,尽管袋里没有多少钱。” 她顿了一顿,叹一口气,然后继续说道:“白罗先生,我下面所说的都是实情。虽然林娜已经死了,但也改变不了事实。那就是为什么直到现在我一点也不替她难过。她用尽一切力量想把希蒙抢走。这是一个可悲的事实!我相信她不曾犹豫过一两分钟。我是她的朋友,她一点也不在乎,她只是盲目地追求希蒙……” “但希蒙却不屑多看她一眼!我跟你说过林娜极富魅力,但事实并不尽然。希蒙不喜欢她。他认为她很漂亮,但非常专横,他最讨厌霸道的女人!他感到很尴尬,但他的确很喜欢她的钱。” “当然,我看出这点……最后我向他提议,他不如丢下我,跟林娜结婚。但他不屑地拒绝了。他说,不管有钱没钱他要娶的一定是我。他说如果要有钱,就得自己拥有一切,而不要靠有钱的太太施舍。他还说,只要我一个……” “我想我知道他何时有了这样一个念头。有一天他说‘如果我运气够好,跟她结了婚,然后一年后她死了,我便可以得到她的一切’他的目光充满古怪的神情。这就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 “他反复地不断提及——倘若林娜死了该会多好。我说这想法太可怕,他也就不敢再提了。其后有一天,我发现他在读有关毒药的书,我责备他,他却笑着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是我一生唯一的机会,可以碰到这么多钱。”“过了不久,我晓得他已下定决心。我很恐惧——只是恐惧。因为我知道他永远无法脱身。他头脑那么简单!他不够狡猾又缺乏想象力。他很可能胡乱拿砒霜给林娜吃,然后以为医生会说她是因胃炎而死。他总认为事情极简单。” “因此,我必需替他设法,我要照顾他……” 她是那么坦率,又那么忠贞。白罗一点也不怀疑她所说的动机。她本人并不贪图林娜·道尔的金钱,但她实在太爱希蒙·道尔,甚至超越了常人的理智。 “我想了又想,试图拟定一项计划。我的基本想法是一个两个人都不在场的证明。如果希蒙和我有办法互相指证,而这恰好又可以洗脱我们的嫌疑的话。最容易的就是由我假装憎恨希蒙。那么,假若林娜死了,我的嫌疑必然最大,所以,最好一开头就让我被人怀疑。我俩逐步拟妥计划。我要安排好,一旦出了纰漏,罪名会落在我而不是希蒙身上。” “我唯一深感庆幸的是我不必动手去做。我根本做不出来。悄悄地、冷血地把睡梦里的她杀死!我并没有原谅她──我想我可以面对面打死她,但……” “我们小心地进行一切。后来希蒙下手了,又在墙上写下一个‘J’字。这其实是个笨拙和太戏剧化的做法。只有希蒙才想得出来。但事情进行得颇为顺利。” 白罗点点头。 “是的。露易丝·蒲尔杰那晚睡不着,可不是你的错……以后呢,小姐?” 她直瞪着白罗。 “不错,”她说,“很可怕,是吗?我真不相信我会──这样干!我现在明白你说这句话的意思:‘让邪恶打开心房……’你很清楚事情发生了。当希蒙说我必需这样干的时候,我甚至不觉得恐怖。我只是很害怕──极度害怕──这就是杀人的结果。希蒙和我其实很安全,如果不是出了那个贪婪的女佣。我把我们手头上所有的钱,拿去给她。我装出摇尾乞怜的样子,就在她数钱的时候,我──动了手!是那么轻而易举,又是那么令人恐怖……” “但我们还未度过险境。鄂特伯恩太太见到了我。她满心欢喜,跑过甲板去找你和上校。我没有时间考虑,我唯有闪电般采取行动。简直大刺激了!一触即发!” 她再度停顿下来。 “你记得后来你到我房里,你说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吗?那时我好可怜——心里恐惧极了。我以为希蒙会死……” “而我──我正希望如此,”白罗说。 “是的,这样他或许会好过些。” “我倒不是这样想。” 贾克琳望着他那严肃的脸孔。 她柔声地说:“白罗先生,不必太替我担心。总而言之,我早已过惯苦日子,这你是知道的。如果我们成功了,我将会很快活地享受一切,而不会有半点海意。现在既然如此──嗯,只好接受现实了。” 她加了一句,“我想,那女侍应是要监视我的,防止我上吊或服毒自杀──就象书中的主角一样。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这样做。有我在身旁,希蒙会好过些。” 白罗站起来。贾克琳也站起来,但她突然笑着:“还记得我曾说过我必须追随我的星宿行事?你说那可能是颗靠不住的星星;我却说,‘那是颗坏星星!那颗星会掉下来!’”白罗踏出甲板,耳际依然回响着贾克琳的笑声。 ------------------ 30 天蒙蒙亮,船抵达雪莱尔。水面的岩石显得黯淡无光。 白罗喃喃道:“多么可怕的旅程!” 雷斯站在他旁边。“嗯,”他说,“我们总算大功告成。我已安排好,先带黎希提上岸。抓到他真值得庆贺。这个狡猾的家伙,我们被他骗了不知多少次。” 他继续道,“得找张担架给希蒙·道尔。奇怪他崩溃得这么快。” “毫不出奇,”白罗说,“这种幼稚的凶手通常都异常虚弱。一击溃他们的自尊心,他们便注定完蛋了!就象小孩子般不堪一击。” “应该判他死刑。”雷斯说,“冷血的凶手。我真替那少女难过──不过也没有什么办法。” 白罗摇摇头。 “俗话说:爱能升华一切,其实不然……一个女人如果过份爱护一个男人,就象贾克琳爱希蒙·道尔那样,将是很危险的。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说,‘她爱得太深了。’我没看错。” 珂妮亚·罗柏森走到他们身旁。 “噢,”她说,“快泊好岸了。”她停顿一两分钟,然后补充说,“我去看过她。”“杜贝尔弗小姐?” “是的。我觉得,她给女侍应看管着,心里一定很不好受。我怕玛丽表姊会生气。”梵舒乐小姐正慢慢从甲板那边移近来。她的目光凶厉。 “珂妮亚,”她厉声道,“你的行为太过份了。我要立刻送你回家。” 珂妮亚深吸一口气。“对不起,表姊。我不打算回家了,我要结婚。” “你总算有点理智了,”老女士的声音尖而快。 斐格森踱步来到甲板这个角落。他说:“珂妮亚,我听到的是什么话?那不是真的!” “是真的,”珂妮亚说。“我准备嫁给贝斯勒医生。他昨晚向我求婚。” “你为什么要嫁他?”斐格森气愤地问道。“只因为他有钱?” “不,不是的。”珂妮亚辩解道。“我喜欢他。他心地善良,又有人生阅历。我对病人跟诊所一向都极感兴趣,我跟他一定可以生活圆满。” “你的意思是说,”斐格森先生不相信地问道,“你宁愿嫁这个糟老头而不愿嫁给我?” “是的,我愿嫁给他。你不可信赖!跟你这种人相处一点也不愉快。再说他年纪也不太大,他还没五十哩。” “他有个大肚子,”斐格森先生恶意地说。 “那我有个圆肩膀,”珂妮亚反嘴道。“一个人外表并不重要。他说在工作上我确实可以帮助他,他要教我怎样做护理工作。” 她走了开去。斐格森向白罗说:“你认为她这样说是真心的?” “当然。” “他喜欢那好表现的老头子甚于我?” “无疑是这样。” “这女孩子是疯了。” 斐格森宣称道。 白罗眼光闪烁。“这女孩很有独到的见解,”他说。“这可能是你第一次碰到。” 船驶进了码头。旅客面前围起警戒线,他们必须再等待一段时间才能登岸。 脸色阴沉的黎希提由两位技术师首先给押上了岸。 接着,拖延一阵后,担架给弄来了。希蒙·道尔沿着甲板被抬到通道上。 他完全变了一个人──蜷缩着,怕得要死。昔日的孩子气已消逝得无影无踪。 贾克琳·杜贝尔弗尾随在后,女侍应在旁跟着。她除了脸色苍白外,神情并无异样。她走到担架旁边。 “你好,希蒙。”她说。 他迅即抬起头来看她,从前的孩子气再度闪过脸庞。 “是我把事情弄糟的。”他说,“我真没用,什么都招了! 对不起,贾姬。我拖累了你。” 她向他微笑着。“不要紧,希蒙。”她说,“傻子的游戏,我们输了就是吧!” 她站在一旁。杂役走来抬起担架。贾克琳俯身系鞋带,手滑到丝袜的顶上。当她站直身子时,手上拿着一样东西。 一声震响的爆炸声。 希蒙·道尔身子痉挛了一下,接着躺下来动也不动。 贾克琳·杜贝尔弗点点头。她手中握着枪,站立了一会,然后向白罗投以匆匆的一笑。 接着,就在雷斯冲上前的当儿,她将手枪挪近自己的心房,扳动了枪掣。 雷斯大叫道:“她从什么鬼地方得到这枪的?” 一双手搭到白罗的臂膀上。艾乐顿太太轻声道:“你——早就知道?” 他点点头。“她是有一对这样的手枪的。那天当我听到罗莎莉·鄂特伯恩的手提包被搜出枪枝,我就知道了。贾克琳跟她们同桌进食。搜查的时候,她把枪悄悄放进罗莎莉的手提包里,其后又借口比较唇膏,到罗莎莉那儿取回来。因为她和她的房间昨天都被搜查过了,所以没有必要再搜一次。” 艾乐顿太太说:“你要她这样解脱自己?” “是的。但她不会独个儿解决的。那就是为什么希蒙·道尔死得比他所应受的要来得舒服。” 艾乐顿太太颤抖一下。“爱情可以是很可怕的东西。” “那就是为什么伟大的爱情故事总是悲剧。” 艾乐顿太太的目光停留在提姆和罗莎莉的身上。他俩正肩并肩站在阳光下。她突然很感慨地说:“感谢上帝,人间总有欢乐。” “太太,如你所说,感谢上帝。” 这当儿,旅客纷纷上岸了。 接着,露易丝和鄂特伯思太太的尸体给移离“卡拿克”号。 最后上岸的,是林娜·道尔的尸体。全世界的无线电机开始转动,向大众宣布林娜·道尔——一度显赫、漂亮而富有的林娜·黎吉薇已经死了。 乔治·渥德爵士在他伦敦的俱乐部,史登达尔·洛克弗德在纽约,乔安娜·邵斯伍德在瑞士分别读到这则新闻。 美尔敦——下温德的三冠酒吧里大家谈论这件事。 波纳比先生的一位瘦朋友说:“嗯,她样样东西都有,实在不公平。” 波纳比尖声说:“嗯,她太有钱并没有多大好处,可怜的女孩!” 但一会儿之后,他们就不再谈她。他们讨论的是谁是“GrandNational”的赢主①。斐格森先生在虑瑟一地不是说过吗?应该把握的是未来不是过去。 ①每年在英国利特浦举行的障碍马赛。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