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一听到要进行搜索,就跳河去了?”希蒙建议道。 “荒谬!”雷斯烦躁地答道,“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跳水,怎会没人发现?她一定还在船上。”他又问那女侍应生道,“最后见到她是在什么时候?” “大约是午餐钟响前半个钟头,上校。” “先搜搜她的房间吧!”雷斯说。“总应该有点线索。” 他引路到下层甲板,白罗尾随在后。他俩用钥匙开了门进去。 尽管露易丝的工作是替旅客打扫房间,她自己的房间却凌乱得可以。抽屉的夹缝里不时露出零星杂物,衣箱敞开着,椅背上挂满内衣裤。 白罗打开抽屉检查,雷斯则翻查衣箱。 露易丝的鞋子搁在床沿下,其中一只似乎放得有点奇怪,仿佛点不着地板似的。这引起了雷斯的注意。 他关上衣箱,俯身看看那双鞋子,立刻大叫起来。 自罗急忙转身。 “怎么了?” 雷斯哭丧着脸说,“她并没有失踪,就在这儿──床底下……” ------------------ 22 露易丝·蒲尔杰的尸体躺在她房间的地板上。白罗和雷斯俯身看着。 雷斯首先站直了身子。 “死了将近一个钟头了。找贝斯勒来吧。心房被刺穿,立刻致死。模样不大好看吧?” “嗯。” 白罗摇摇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露易丝黝黑、狡猾的脸似乎还在抽搐着,好像极端惊讶和愤怒;牙齿紧咬着嘴唇。 白罗再度弯身,轻轻提起她的右手,指缝间露出了一点东西。他扯下递给雷斯;是一小张粉红色的碎纸片。 “你看这会是什么?” “纸币。” “我想,是一千法朗纸币的一角。” “唔,很明显,”雷斯说道,“她知道了一些事情——因此企图勒索那凶手。今天早上我们就发现她这人不老实。” 白罗叫道,“我们真是白痴──傻瓜!当时我们就应该发觉到。她怎么说的?‘我会看到或听到什么?我住甲板下层,……当然,如果我睡不着,如果我爬上楼梯,那么或许我会见到那凶手,那狂魔,走进或离开太太的房间。但……’很明显,事情的确是这样!她确曾爬上楼梯,见到凶手走进林娜·道尔的房间──或是从那儿出来。由于她贪婪成性,结果落得这般下场!” “而我们一点也不知道是谁杀她的!”雷斯厌恶地说。 白罗摇摇头。“不,不。我们现在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哩! 我们知道──几乎所有事都掌握住了,只是有点不可思议……不过,一定是这样的了。只是我当时不明白。呸!今天早上我真蠢透了!我们两人都感到她在隐瞒一些事情,却没想到最合逻辑的理由──勒索……” “她一定直接向凶手勒索金钱,”雷斯说。“威胁他。凶手不得不答应她的条件,付给她法国纸币。还有呢?” 白罗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我不这么认为。许多人旅行时都携带各种货币,有时是五英镑的钞票,有时美元,法国纸币也常会带着。凶手可能把手头所有的全部货币都付给她。 让我们来重新组合吧!” “凶手来到这房间,把钱交给她,然后……” “然后,”白罗说,“她就点钱。是的,我最了解她这类人。她一定会先点钱,于是完全失去警觉;凶手就在这时出其不意地把她干掉。得逞之后,凶手夺回钞票逃走——匆忙中没有察觉到其中一张钞票的一角给撕去了。” “我们可以凭这点抓他。”雷斯略为迟疑地提议道。 “我很怀疑。”白罗说,“凶手一定会检查那些钞票,发现撕破了的一张。当然,如果他是个吝啬鬼,他是不会舍得毁掉一千法郎的──但我恐怕他的性格恰好相反。” “何以见得呢?” “这件凶案和道尔夫人的谋杀案都显得出某种特征—— 勇敢、大胆、果断的行动和闪电式的速度。这些性格跟节俭、吝啬是不相符合的。” 雷斯失望地叹息着。“我最好去找贝斯勒下来!”他说。 医生的检查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他一边咕噜着,一边埋首工作。 “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小时。”他宣布道,“迅即毙命。” “你估计用的是什么凶器?” “唔,这点很有趣。是一种很尖、很薄、很精巧的利器。我可以给你看一样类似的东西。”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箱子,取出一把又长又精巧的手术刀来。 “老友,就像这样子的东西,不是普通单刀。” “我相信,”雷斯婉转地提示,“你这儿的刀子……嗯…… 没有短少了吧,医生?” 贝斯勒医生瞪着他,脸色涨得通红。 “你这是什么话?你以为我……我,卡尔·贝斯勒…… 全奥地利最著名的医生……拥有几家诊所,病人全是上流社会的人物……会杀死一个可怜的小女佣?呵,真是荒谬、无稽!我的手术刀一把也没有遗失……一把也没有,我可以告诉你,全都在这儿,你可以自己看看。这样侮辱我的职业道德,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贝斯勒医生使劲地关上他的医疗箱,然后大步踏向甲板。 “唷!”希蒙说,“你可惹怒了这老头子了!” 白罗耸耸肩。“真抱歉。” “你全想歪了。贝斯勒是个老好人,尽管他是个德国佬!” 贝斯勒医生突然再度出现。 “请你们立即离开,好吗?我得替病人洗涤伤口。” 鲍尔斯小姐随后进来,机敏地站到一旁,等候两人离开。 雷斯跟白罗乖乖地走了出来。雷斯喃喃地说了点什么。 便走开了。白罗转向左方。他断断续续地听到少女谈话的声音,夹杂着笑声。贾克琳跟罗莎莉正一块在后者的房内。 房门敞开着,两个少女站在门边。看到白罗的身影,两人立即抬头。罗莎莉·鄂特伯思第一次向他透出笑容——一个羞怯的、友善的微笑。 “小姐们,又在背后议论人?”他故意打趣地说。 “不,”罗莎莉说,“事实上我们只是在比较唇膏。” 白罗微笑地喃喃道,“女人皆如此。” 但他的笑容显得有点机械化,贾克琳·杜贝尔弗立刻察觉到。她抛下手中的唇膏,走出甲板。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唔,你猜对了,小姐;的确发生了事情。” “什么事?”罗莎莉也走了出来。 “又一宗凶杀案。”白罗说。 罗莎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白罗留心地观察她。他感到她的目光除了露出警觉外,还有无比的惊恐。 “被杀的是道尔夫人的女佣。”他直接了当告诉她们。 “被杀?”贾克枉叫道,“你是说,被杀?” “是的,正是这样。”虽然他回答的是贾克琳的问题,但他观察的对象却是罗莎莉。他接着向罗莎莉解释道,“是这样的,这女佣无意中碰见了一些事情,所以就被灭口,以免她泄漏秘密。” “她见到了什么?” 发问的又是贾克琳,而白罗又一次向着罗莎莉答话。 “我想,毫无疑问的是,她在案发当晚看见有人进入或离开道尔夫人的房间。” 白罗的耳朵很灵敏,他听到紧张的呼吸声,看到眼睛的眨动。罗莎莉的反应一如他所预料。 “她说看到谁了吗?”罗莎莉问道。 悠悠地──失望地——白罗摇摇头。 甲板上传来脚步声,来的是柯妮亚·罗柏森。她的双眼睁得老大。 “噢,贾克琳,”她叫道,“发生了可怕的事!另一桩恐怖的事!” 贾克琳转向她。两人向前移动了几步。几乎是不自觉地,白罗和罗莎莉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罗莎莉厉声说,“你为什么望着我?脑袋里又有什么鬼主意?” “你问了我两个问题,我却只要反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把全部事实告诉我呢,小姐?” “我不懂你的意思。今天早上我已经告诉你——一切。” “不,有些事你没有告诉我。你没有告诉我你手提包里有一把珍珠柄的小型手枪;你也没有告诉我,你昨晚所看到的一切。” 她红着脸,厉声说道,“那不是事实。我没有左轮手枪。” “我说的不是左轮,而是你手提包里的一把小枪。” 她转过身跑进房间,又跑出来,把她灰色的皮包扔进他手中。 “你简直是在胡说。你自己看个够吧!” 白罗打开手提包,一点枪的影子也没有。 他把手提包送还罗莎莉,眼睛接触到她那蔑视的胜利目光。 “没有。”他自言自语地说,“不在这儿。” “你看,白罗先生,你不是永远都对的。你刚才说的另一件荒谬的事,也是错的。” “不,我认为没错。” “你真气人!”她愤怒地跺脚。“只因你脑子里有了某个念头,你就不断去证明它。” “我要你把事实告诉我。” “什么事实?你似乎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白罗说,“你要我告诉你,你看到了什么?假若我说对了,你会承认吗?我会告诉你我的一丝念头。我想,当你拐过船尾的时候,你被迫停下脚来,因为你看见有人从甲板中央的房间中走出来。而第二天,你发觉这房间正是林娜·道尔的。你见到那人走出来,关上门,然后朝相反方向走去──或许──走进了末尾两间房之中的一个。好了,我说得对吗,小姐?” 她并未作答。 白罗说,“或许你认为聪明的办法是不要说出来。或许你恐惧,一说出来,连自己也会没命。” 他认为,一时间她可能会上钩。在其它较技巧的说词都无法激使她说出实情之际,这种指责她不够勇敢的方法或许会奏效。 她的嘴唇张开──颤动着——然后——“我没有见到任何人。”罗莎莉·鄂特伯恩说。 ------------------ 23 鲍尔斯小姐走出贝斯勒医生的房间,她略为整整衣袖。 贾克琳猝然离开珂妮亚,来到这位hushi小姐身边。 “他怎样了?”她询问道。 白罗及时听到了答话。鲍尔斯小姐看来相当担忧。“病情没有太恶化,”她说。 贾克琳叫道,“你的意思是,他的病况更严重了?” “嗯,我该说的是,如果能将他送进医院,照X光,为他注射麻醉剂,将伤口清理干净,这样我们就不必担这份心事。白罗先生,你认为我们何时能抵达雪莱尔呢?” “明天早上。” 鲍尔斯小姐嘬嘬嘴,摇摇头道,“很不幸。我们已经竭尽心力,然而败血症向来都是异常危险的。” 贾克琳抓住鲍尔斯小姐的臂膀,不停摇着。 “他要死了吗?他要死了吗?” “亲爱的,杜贝尔弗小姐,不会的。我确定,我希望不会。伤口本身并不严重,但无疑是愈早接受X光照射愈好。当然目前最要紧的,可怜的道尔先生必须保持绝对的安静。但他太忧心太激动了。他的脾气急躁不安,──一方面是他太太的死带给他极大的震撼,另一方面又担忧这担忧那……” 贾克琳放开hushi小姐,转身走开了。她背对另外两个人,身子倚在栏杆上。 “我要说的是,我们必须做最好的打算,”鲍尔斯小姐说。“当然道尔先生身体很强健──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可能他一辈子都还没生过一次病。但不可否认的是情绪起伏是不祥的征兆……” 她摇摇头,再度整整衣袖,迅速离去。 贾克琳转过身来,已是泪流满面,她摸索着向她的房间走去。一只手伸进她臂弯挽扶着她,领着她。她泪水涟涟抬起头,发现是白罗在她身旁。她身子微微靠向他,他引她走过船舱。 她头埋进被里,泪水更不断汹涌而出,肩头因为啜泣而不断抽搐着。 “他会死的!他会死的!我知道他会死!……我杀了他。是我害了他……,”白罗耸耸肩。他略摇了摇头,悲哀地说,“小姐,做过的事就算做过了。既定的事实无法挽回。 后悔已经太迟了。” 她更激动地哭号道,“我杀了他!而我这么爱他……我这么爱他。” 白罗叹口气。“过分爱他了……” 很久以前在M·布伦定的餐厅里他就有这样的想法,现在他又有同样的想法了。 他略显迟疑地说,“总而言之,不要把鲍尔斯小姐的话太当真。医院的护土总是忧虑过度。夜间看护总是奇怪她的病人竟能活过一夜;白天看护则惊讶于她的病人得以安然度过一天。你知道,她们太清楚病况的各种可能演变。骑摩托车的人经常这么自忖,‘如果有一辆车从十字路口冲出来,如果,这辆卡车突然倒车,如果车轮脱落了向我冲来,如果一条狗从树篱里奔出,撞上我的驾驶盘,那我就死定了!’如果一个人想这些事都不会发生,他倒能安安然然地抵达旅程的终点。但倘使他发生意外,或目睹一两次车祸,那他自然就倾向于采取相反的观点。” 贾克琳泪水涟涟中勉强笑问道,“白罗先生,你是想安慰我?” “上天知道我正在做什么!你不该参加这次旅行的。” “是的,但愿我没来。真可怕。但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不错,是的。” “希蒙会进医院,医生会为他做适当的治疗,然后每件事都会好转。” “你说话口气像小孩子!‘从此以后他们快快乐乐地过着日子。’这就是你想的,是吧?” 她突然面红耳赤起来。 “白罗先生,我从没有这意思……从未……” “你认为事情会这样结束那太早了。世事变化多端,不是吗?贾克琳小姐,你有一半拉丁血统,即使不是非常合理的事请你也应该承认……太阳沉落,月亮就上升了。是不是这样?” “你不了解。他只是不放心我——非常不放心,因为他知道一旦我获悉伤他伤到如此严重的地步我一定吓死了。” “嗯,”白罗说,“纯粹的同情心,这是非常高尚的感情。” 他既嘲弄又带有几分同情地瞪着她。 他唇下轻柔地哼诵着法文诗句: “人生是虚幻的。 一丝丝爱情,一丝丝愁恨,不久就烟消云散。 “人生是短暂的。 一点点希望,一点点破灭,随即就烟消云散。” 他又走出房间步上甲板。 雷斯上校正沿着甲板漫步,立刻向他招手。 “老友,我想到一个意念。” 他手塞进白罗的臂弯里,拉着他走。 “是道尔偶然吐露的一句话,我当时根本没留意。是有关一封电报的。” “哦?” “或许里面什么也没有。但我们不能放松任何零碎的线索。真倒霉!两宗谋杀案,而我们仍然没有一点头绪。” 白罗摇摇头。“不,不是茫无头绪,而是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雷斯好奇地望着他:“你已经想到一个意念?” “不只是意念了。现在我确定原因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发现露易丝·蒲尔杰的尸体后。” “怎么我竟看不出来?” “朋友,原因那么明显——如此明显。只是有些困难──障碍罢了!看,环绕着林娜·道尔这样一个人的是……嗯……如此多的矛盾、憎恨、嫉妒、羡慕和蔑视。就像一群苍蝇在嗡嗡、嗡嗡地叫……” “你认为你已知道谁是凶手?”雷斯仍然充满怀疑。“除非你很肯定,你不会说出的。我自己也不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我心目中也有一些嫌疑者……” 白罗停下步来,意味深长地将手放在雷斯的臂膀上。 “上校,你是个聪明人……你不会说,‘告诉我,你所想的是什么?’你知道如果我此刻能说出来,我一定会说。还有许多疑窦有待澄清。不过,你可以暂时沿着我现在指出的方向去想。在某些点上……杜贝尔弗小姐声称在亚思温花园那天晚上,有人偷听我们两人的谈话。提姆·艾乐顿先生供述他在案发当晚所听到和所作的一切。露易丝·蒲尔杰今早对我们的询问所作的不寻常答话。艾乐顿太大喝汽水,她的儿子喝威士忌苏打,我则喝酒。还有道尔夫人房里的两瓶指甲油。最后是整件事情的症结:凶枪被裹在廉价手帕和天鹅绒围巾中,然后抛下河去……” 雷斯沉默了一会,然后摇摇头。 “不,”他说,“我一点也理不出头绪。嗯,我隐约感到你想导致某个结论,但依我看来,你可能枉费心机。” “不会的──不会的。你只看到一半事实。但记住—— 我们得从头再开始,因为我们的第一个概念完全错误。” 雷斯扮了个鬼脸。 “我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似乎所有侦探工作都是这样的,去除错误的开端,重新再来。” “不错,的确如此。而有些人就是不愿意这样作。他们取得了某种理论,那么一切都得符合这理论。倘若有一些小事实不吻合,他们就把它丢弃一旁。但往往就是那些不吻合的事实,意义最重大。我一直认为凶枪被移离命案现场是值得注意的。我晓得内里一定别有乾坤。但那是什么呢?我在半个钟头以前才弄清楚。” “但我仍然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只要沿着我指示的思路探索一下。现在让我们澄清电报的问题,假如我们的德国大夫容许的话。” 贝斯勒医生仍然情绪不佳,应门的时候,满面怒容。 “什么事?又想见我的病人?我告诉你,这样做很不理智。他在发高烧。他今天受的刺激已经够多了。” “只是问一个问题。”雷斯说,“我保证,没有别的事。” 医生极不情愿地咆哮一声,让他们进去了,自己却挤过他俩身旁。 “我三分钟后回来。”他说,“到时……你们一定要走!” 他们听到他大踏步走下甲板。 希蒙·道尔用询问的眼光望着两人。 “嗯,”他说,“什么事?” “一个小问题,”雷斯答道,“刚才侍应生向我报告说,黎希提一副要找麻烦的样子,你说这毫不奇怪,他的脾气本来就很坏;还说他因为电报的事,对你太太很没礼貌。你可以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吗?” “当然可以。当时是在瓦第·哈尔法。我们刚从瀑布区回来。林娜以为布告栏上钉着的电报是她的,就把电报撕开了,却弄不清里面究竟在说些什么;正在疑惑之际,这姓黎希提的家伙走近抢走电报,态度蛮凶狠的;林娜跑去道歉,那家伙竟然很没礼貌地对待她。” 雷斯深深吸一口气。“道尔先生,你晓得电报的内容吗?” “晓得,林娜曾大声念出来。是这样的……” 他停住了。外面一阵扰攘。一副尖嗓子正迅速移近。 “白罗先生跟雷斯上校哪里去了?我要立刻见他们。十分重要,我有重要的资料。我──他们在道尔先生那儿吧?” 贝斯勒医生刚才并没有关门,只是拉上了门帘。鄂特伯恩太太一手扯开帘子,像旋风般卷进来。她的脸色涨红,脚步不很稳定;一时仿佛说不出话来。 “道尔先生,”她戏剧化地说,“我知道是谁杀死你太太的!” “什么?” 希蒙瞪着她,其他两人也是一样。 鄂特伯恩太太用胜利的眼光扫扫他们三人。她很开心──简直开心到极点。 “是的。”她说,“我的理论完全证实了。深切的、最原始的意识驱──一好像很不可能──不可想象──但事实却是如此!” 雷斯厉声道,“就我所理解,你是否拥有证据,可以证明谁是杀道尔太太的凶手?” 鄂特伯恩太太坐到一张椅子上,身子倾前,猛烈地点点头。 “我当然有。你们应该同意,杀露易丝·蒲尔杰的也是杀林娜·道尔的凶手,是吗?──两件命案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对,对。”希蒙不耐烦地说。“当然是这样,极合乎逻辑。快说下去吧!” “那么,我的论断没有错。我知道谁杀露易丝·蒲尔杰,因而我也就知道谁杀林娜·道尔。” “你是说,你有理论支持、推测谁是杀露易丝的凶手?” 雷斯怀疑地道。 鄂特伯恩太太像母老虎般转向他。 “不,我有确实的证据。我亲眼看见那凶手。” 发着高烧的希蒙大声叫道,“求求你,从头讲起,你说你晓得是谁杀死露易丝·蒲尔杰的?” 鄂特伯恩太太点点头。 “我详细告诉你事情的经过吧!” 不错,她满心欢喜──这是毫无疑问的。这是她表现的大好时机,是她胜利的时刻!哪怕她的书不再畅销!那些愚蠢的读者兴趣转变了又怎样?莎乐美·鄂特伯恩再度声名远播了!她的名字将会登在所有的报纸上!她将成为法庭审讯时的主要证人!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当时我正要下去吃午餐。我根本不想吃──惨剧后的余悸──唷,我也不必细说了。走到一半,我想到…… 嗯……我把一件东西留在房间。我叫罗莎莉自己先去。” 鄂特伯恩太太顿了一顿。 门帘摇晃了一下,似乎被风吹起似的;但房内并没有人留意到。 “我……嗯……”鄂特伯恩太太停了下来。这是难以通过的关卡,但无论如何也得通过了。 “我……嗯……跟船上某位……嗯……人员约好了,他……嗯……替我找到一些我需要的东西,但我不想让我女儿知道,她总爱多管闲事……” 这样说法不大好,不过到了法庭,她总可以想到一个更完满的故事。 雷斯眉毛一扬,用询问的眼光望着白罗。 白罗微微点点头,用口型轻轻说出,“酒。” 门帘再次动了一下,帘后露出一件微闪着蓝光的东西。 鄂特伯思太太继续说,“我们约好在下层甲板的船尾会面。当我沿着甲板走去的时候,其中一间房的门打开了,有人探头出来。就是那名叫露易丝·蒲尔杰的女子。她好像在等人。当她见到我的时候,显得有点失望,立刻转身返回房内,当然,我没有留意这些,只是继续前行,去拿约订的东西。我给了钱,然后转身离开。当我转弯的时候,刚好见到有人在露易丝·蒲尔杰的房门外敲着,接着就走进去了。” 雷斯说,“哪人是……?” 砰! 房间里顿时充满了爆炸声浪,呛人的火药味弥漫了整个空间。鄂特伯恩太太慢慢侧转身,接着整个身子倾前,砰然一声倒在地上。血从她耳根后的小洞涌出来。 呆然的沉默持续了半响,接着两个机警的侦探弹起身来。那妇人的身躯阻碍了他俩的行动。雷斯俯身看她,白罗则冲出房门到甲板上。 那儿空无一人。地上躺着一支左轮手枪。 白罗向两边张望,没有一个人影。他跑向船尾,在转弯的地方和正从相反方向冲过来的提姆撞在一起。 “究竟是怎么回事?”提姆上气不接下气地嚷道。 白罗尖声问道:“你来的时候曾碰到什么人吗?” “碰到什么人?没有啊。” “那么,跟我来。”他挽着提姆的手臂,走回原路。此刻,有一些人逐渐聚拢过来:罗莎莉、贾克琳和珂妮亚都走出了她们的房间;更多的人沿着甲板前来──包括芬索普和艾乐顿太太。 雷斯站在手枪旁。白罗回头向提姆说,“你袋里有手套吗?” 提姆抖颤了一下。 “有的。” 白罗抢过手套,戴上,然后俯身检查手枪。雷斯也一同细看,其他人紧张地观望着。 雷斯说:“他没有朝另一头走。芬索普和艾乐顿太太正坐在甲板舱面上,凶手应该会被他们见到。” 白罗答道:“如果他朝那方向跑去,艾乐顿先生也会碰到他。” 雷斯指着手枪说:“记得我们不久以前才见过这支枪。虽然这样,还是先弄清楚再说。” 他敲敲潘宁顿的房门,没人应声。房内是空的,雷斯大踏步走向左边的抽屉,拉开一看,里面没有手枪的踪影。 “毫无疑问了。”雷斯说,“唔,潘宁顿本人哪里去了?” 他们再度踏上甲板。艾乐顿太太已加入人群。白罗赶忙走过去。 “太太,带鄂特伯恩小姐离开这儿,好好照顾她。她母亲被……”他望一眼雷斯,后者点了点头——杀死了。” 贝斯勒医生匆匆赶来。 “老天!这儿出了什么事?” 他们让开路。雷斯指指房间,贝斯勒医生旋即进入。 “找潘宁顿去。”雷斯说,“枪上有指纹吗?” “没有。”白罗答道。 他俩在下层甲板找到潘宁顿。他正坐在小客厅里写信。 “有什么新消息?”他抬起洁净的面庞问道。 “你没有听见枪声吗?” “什么──你现在说起来——我想我的确听到‘砰’的一声。不过我没想到──是谁被击中了?” “是鄂特伯恩太太。” “鄂特伯恩太太?” 潘宁顿的语气显得颇为震惊。“唷,真令人难以置信,是鄂特伯恩太太。”他摇摇头。“我真摸不着头脑。”他降低声调。 “先生们,这令我很吃惊,有个杀人狂在这船上哩!我们得组织自卫团。” “潘宁顿先生,”雷斯说,“你在这儿待多久了?” “为什么?唔,”潘宁顿轻轻摸着下巴。“我想大约是二十分钟吧。” “你没有离开过?” “什么?没有……当然没有。” 他用询问的目光望着两人。 “你知道吗,潘宁顿先生?”雷斯说,“鄂特伯恩太太是被你的左轮手枪所击毙的。” ------------------ 24 潘宁顿给震呆了。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先生们,”他说,“这是件很严重的事,的确非常严重。” “对你来说,应该是特别严重,潘宁顿先生。” “我?”潘宁顿目瞪口呆,两道眉毛耸起。“不过,我的好先生,当枪被发射的时候,我正坐在这儿写信啊!” “或许──你有证人为你证明吗?” 潘宁顿摇摇头。 “唷,没有——我想没有。但我显然不可能跑上上层甲板,杀死那可怜的女人——况且我为什么要杀她?──再跑回这里,而一点都不被发现吗?这时候舱面上总是有很多人的啊!” “你怎样解释手枪给别人拿去用呢?” “嗯,恐怕在这点上,我应该负责。我记得刚上船不久有一天晚上,大伙儿在厅里谈论有关枪械的事,我曾经提起自己旅行时,总爱携带手枪在身旁。” “当时有哪些人在场?” “唔,我记不清楚了。我想大部份人都在,无论如何是一大群人”他缓缓地摇摇头。 “啊,”他说,“我的确应该负责。” 他往下说道:“先是林娜,然后她的女佣,现在是鄂特伯恩太太。似乎一点理由也没有!” “理由是有的。”雷斯说。 “有理由?” “是的,鄂特伯恩太太刚才正在告诉我们,她看见某人走进露易丝·蒲尔杰的房间。她来不及说出那人的名字,就给击毙了。” 潘宁顿用丝手帕抹抹额头。 “真是太可怕了!”他喃喃地道。 白罗说:“潘宁顿先生,我希望能跟你研究案情中的几点。你可以在半个钟头后到我房里来吗?” “我很乐意。” 不过,潘宁顿的语气却并不乐意,他的神情也极不乐意。雷斯跟白罗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匆匆离开。 “狡猾的老家伙。”雷斯说。“但他很害怕,嗯?” 白罗点点头道:“是的,他很不开心,我们的潘宁顿先生。” 当他们又回到甲板的散步区,艾乐顿太太从她房里走出,一见白罗,就急切地朝他招手。 “夫人,什么事?” “那可怜的孩子!白罗先生,告诉我,哪里有双人舱房我可以跟她作伴?她目前的情况不适合回到她和她母亲共睡的房间,而我的房间又这样窄小。” “夫人,这可以安排。你真好。” “这只是我该做的。况且我很疼那女孩。我一向都喜欢她。” “她情绪很坏?” “坏透了。她似乎将心神都完全投注在那怪异的妇女身上了。实在怪可怜的。提姆告诉我她母亲喝酒,是真的吗?” 白罗点点头。 “嗯,可怜的妇人,我想人们不该因这事而评断她;然而那女孩一定过得很苦。” “是的,夫人。她很自傲,也很高贵。” “不错,我也喜欢——高贵。现在已经不流行了。那女孩个性很特别——自傲、冷漠、倔强,然而我猜她内在实在是个有血性的孩子。” “夫人,我看得出我将她交给了一个很适当的保护人。” “不错,你不用操心。我会照顾她。她的处境颇能博取我的同情。” 艾乐顿太太回到房间。白罗则退回惨剧现场。 珂妮亚仍然站在甲板上,双眼睁得大大的。她说,“我真不明白,白罗先生,开枪的人怎么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得无影无踪?” “对啊,怎么办到的?”贾克琳应和道。 “啊,”白罗说,“可不像你们想的什么隐身术。小姐,凶手可以有三个方法脱身。” 贾克琳有点困惑。她说,“三个方法?” “他可能往右边或左边跑。此外还会有什么途径呢?”珂妮亚怀疑地说。 贾克琳也皱起眉头,不久又舒展开来。 她说:“当然。在平面上,他只有两个方向可以移动,但他可以朝垂直的方向跑!就是说,他不能朝上去,但可以往下跑。” 白罗微笑道:“你真有头脑,小姐。” 珂妮亚说:“我晓得自己很蠢,但我还是弄不清楚。” 贾克琳说:“白罗先生的意思是,凶手可以跨过船栏,跳到下面甲板去。” “哎哟!”珂妮亚惊叹道,“我却从来没想过。不过,他一定身手很敏捷。我想他真办到了,是吧?” “他很容易办到。”提姆说,“这类事件发生之后,总有令人震惊的一刹那。人们听到枪声,总会麻木片刻,才能有所行动。” “那是你的经验之谈吧,艾乐顿先生?” “不错。我刚才就呆立了好几秒钟,然后才跑过甲板。” 雷斯走出贝斯勒医生的房间,以官方的口吻说:“请让开路,我们要运走尸体。” 每个人都顺从地移开了。珂妮亚幽幽地向白罗说,“我永远也忘不了这次旅程。死了三个人……像在做恶梦。” 斐格森恰巧听到她的话。他不赞同地说,“那是因为你生在高度文明的国家。你该像东方人那样看待死亡。这只是个意外──不值一顾。” “这样最好,”珂妮亚说。“他们是没受过教育的可怜人。” “不,没受教育也是一桩好事。教育削弱了白种人。你看看美国人──喜欢饮酒纵乐。提到文明只有令我作呕。” “我认为你在胡说,”珂妮亚脸红着说,“每年冬季我都去去听希腊艺术、文艺复兴时代及历史上的著名女性等课程。” 斐格森先生叫了起来。“希腊艺术!文艺复兴时代!历史上的著名女性!听你这么说,我真想吐。女人,该把握的是未来,不是过去。这条船上死了三个女人。嗯,这有什么? 她们的生命不如一条虫。林娜,她只是有钱!那法国女佣──只会做家务事的寄生虫!鄂特伯恩太太——一个无用的蠢女人。你认为人们真的关心她们是生是死吗?我就毫不关心。我倒以为她们死了最好!” “那你就错了!”珂妮亚这回真发火了。“整天听你说,说,仿佛除了你之外没有人是重要的,真让我厌烦。我也极不喜欢鄂特伯恩太太,但她女儿总是全心全意在照顾她,她死后她女儿的心都碎了。那法国女佣我了解不深,但我希望有人会喜欢她的某些方面;至于林娜·道尔──嗯,旁的不说,她长相可爱迷人就尽够了。她艳光照人,进入任何场合都会使人赞叹地说不出话来。我自己脸孔平庸,这使我更能欣赏美。她真美──彻底的女性美──不逊于希腊艺术上的美女。任何美的东西不再存在,对世界都是一项损失。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斐格森先生倒退几步。他用力扯着头发。 “我投降了,”他说。“你真不可思议。你内在没有一丝女人天生的恶毒性。” 他转向白罗说:“先生,你知道吗,珂妮亚的父亲曾被林娜·黎吉薇的老爸伤害过?但这女孩,当她看见那女继承人佩戴珠链,身穿巴黎最流行的时装在海上航行时,她曾咬牙切齿吗?没有,她只是衷心喊出,‘她不是很美吗?’像只祝福的小绵羊。我想她从来没有想到要恨她。” 珂妮亚脸色羞红。“我恨过──只是一下子。你知道,爸爸是灰心而死,因为他没有做好。” “恨过一下子!拜托。” 柯妮亚羞赧地望着他。 “嗯,你刚才不是说,该把握的是未来,不是过去?这些不都是往事?都过去了。” “靠过来,”裴格森说。“珂妮亚·罗柏森,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女孩。你愿嫁给我吗?” “太荒唐了。” “这是真心的求婚──虽然是在老侦探的见证下做的。 无论如何,白罗先生,你是个见证人。我极其诚恳地向这位女性求婚──违背了我的原则,因为我不信任法律上有关两性的约束;但我不认为她会赞同别的方式,所以只有结婚。 来吧,珂妮亚,答应我。” “我认为你只是在说笑。”珂妮亚又羞红了脸。 “你为什么不愿嫁给我?” “你不认真,”珂妮亚说。 “你意思是我求婚方式不认真,还是我个性不认真。” “两者都是,但我指的主要是个性。你嘲笑一切应当在意的事。教育和文化──以及──以及死亡。你不可信赖。” 她停口不语,又羞红了脸,赶紧奔回房里。 斐格森注视着她的背影。“女人真是的!我相信她真的介意。她要一个男人值得信赖。信赖──老天!”他停下来,然后好奇地问道,“白罗先生,你怎么啦?你似乎沉入冥想中。” 白罗惊醒过来。 “我只是在回想,在回想。” “冥想死亡。‘死之循环’,赫邱里·白罗著名的论文之一。” “斐格森先生,”白罗说,“你是个很鲁莽的年轻人。” “你必须原谅我。我喜欢攻击既定的陈规。” “我是既定的陈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