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妮亚嘴唇微张。 “抱歉,我不懂。” “我是说,小姐,当太阳沉下,我们就会看见月亮。事实就是这样吧?” “怎么……怎么,当然是啊。”她怀疑地看着他。 白罗哂然一笑。 “我不小心几乎说出了蠢话。”他说。 他漫步走向船尾,经过隔壁房间时,他停住了一会,听到房内片段的谈话: “真没良心──也不想想我为你所做的事——一点也不体谅你可怜的母亲——一点也不晓得我所受的苦……” 白罗的嘴角紧绷起来。他举手敲门。 房内突然静默下来,鄂特伯思太太应道,“谁?” “罗莎莉小姐在吗?” 罗莎莉在门口出现,她的样子吓了白罗一跳;眼圈黑黑的,嘴边布满皱纹。 “什么事?”她充满敌意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可以跟你谈几分钟吗,小姐?请随我来。” 她的脸色立刻沉下来,怀疑地扫了白罗一眼。 “我干嘛要?” “算我请求你好吗?” “哦,好吧。”她走出甲板,顺手关上房门。 “怎样?” 白罗轻轻挽着她的臂膀,沿甲板走向船尾。他们经过舱房,拐个弯,船尾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身后尼罗河起伏不定。 白罗把肘搁在栏杆上,罗莎莉则笔直站着。 “怎样?”她再度问道,仍然充满敌意。 白罗选择词句缓缓说道:“小姐,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但我想你是不愿回答的。” “那你带我来这儿似乎是多此一举了。” 白罗一根手指顺着栏杆慢慢移动。 “小姐,你习惯于承担一切……但不能坚持太久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小姐,对你而言,压力太大了。”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罗莎莉说。 “小姐,我所说的都是事实——明显而丑恶的事实。就让我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吧!小姐,你的母亲是个酒徒。” 罗莎莉没有答话。她的嘴张开,又合上。她看来首次感到不知所措。 “你不必说什么,小姐,让我来替你说!早在亚思温的时候,我已经很留意你们母女的关系,立刻体会到,尽管你用尽一切不孝之词,实质上你却在设法维护自己的母亲,免得她遭受某种东西的伤害。我很快便知悉那东西是什么。事实上,早在我碰到你母亲喝得醉醺醺的那天早上之前,我已知晓了。而且,更发现她是属于偷喝的类型,因而显得更难应付。虽然你已步步为营,但所有酒鬼都是那么狡猾,她设法购得一批酒,并且顺利地不被你发觉。我想你是昨天才知道她的藏酒处。所以昨晚,你母亲一睡着,你便悄悄把那些酒拿到船的另一边(因为你们的房间恰巧靠近岸边),抛进尼罗河里。” 白罗停下来。 “我说得对吗?” “不错,你说中了。”罗莎莉突然激动地说。“我想,我真不该不说出来。但我不愿弄得人人皆知。这似乎太……太荒谬了……我是说……我……” 白罗替她说完。 “你被怀疑作杀人凶手,是太荒谬了,对吗?” 罗莎莉点点头。 接着她又哭起来,“我尽了最大的……免得每个人知道……真的这不是她的过错。她实在很灰心。她的作品不再受人欢迎;人们早已厌倦了那些无聊的性故事……这打击太大了,所以她才开始酗酒。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法谅解她的怪诞行为,后来我发现了,我尝试去阻止她。她一阵子很正常,然后突然又开始狂饮起来,跟人大吵大闹。真可怕!” 她打了一个冷颤。“我得随时监视着──制止她……然而,由于这个原因她开始不喜欢我。她……她讨厌我。我想她有时甚至憎恨我。” “太不幸了!”白罗说。 她猛地转向他。 “不要替我难过,不要同情我。这样容易得多。”她叹口气,长长的、心碎的叹气。“我好疲倦……彻底的疲倦。” “我了解。”白罗说。 “别人以为我很可怕。傲慢、愤怒、坏脾气。我实在不能自己。我已经忘记了怎样……怎样善待别人。” “正如我所说,你独自承担这负重担太久了。” 罗莎莉缓缓地说:“能够说出来一是个很大的解脱。 你……你一直对我很好,白罗先生。我恐怕自己却时常很粗暴地对待你。” “朋友之间是不需要过份有礼貌的。” 怀疑的神色骤然重回她脸上。 “你……你要去告诉每个人吗?我想你必定会说出去,因为我抛下船的那些该死的瓶子。” “不,不,没有必要。只要告诉我一件事:当时是几点钟?一点十分?” “大概是吧!我记不清楚。” “现在告诉我;梵舒乐小姐见到你,你见到她了吗?” 罗莎莉摇摇头。 “没有。” “她说她从房门口望见你。” “我想我不会见到她。我只是沿着甲板向河面张望。” 白罗点点头。 “那么,当你望向甲板时,看见其他人了吗?” 接着是一片沉默。罗莎莉皱起眉,似乎在努力思索。 最后地肯定地摇摇头。 “没有,”她说,“我没有见到任何人。” 赫邱里·白罗缓缓地点点头。但他的眼神是沉重的。 ------------------ 19 旅客们疏疏落落地走进餐厅。大家仿佛感到,如果坐下来大吃一顿,未免显得自己对不幸事件无动于衷。餐厅内充满歉然的气氛。 提姆·艾乐顿比他母亲迟到几分钟。他看来情绪不好。 “真希望从来没有参加这趟糟透了的旅程。”他咆哮道。 艾乐顿太太悲哀地摇着头。 “哦,宝贝,我也这么希望。那可爱的女郎!旅程完全糟蹋了!没法想象有谁会那般冷酷地杀死她!真可怕!还有那可怜的孩子!” “贾克琳?” “是呀,我真为她心疼。她看来是那么不快活。” “可教训她别随便耍弄玩具手枪!”提姆毫不留情地说,一边涂抹牛油。 “我想她的家教一定很不好。” “哦,看老天份上,妈,少来你那套母教理论吧!” “你火气很大,提姆。” “不错,我是火气大。谁的火气不大?” “我倒认为应该哀伤,不该发脾气的。” 提姆气愤地说,“你看事情太感性了!你根本不知道一牵连上谋杀案,会有多麻烦!” 艾乐顿太太显得有点惊讶。 “不过当然……” “实情就是如此。没有什么想当然的。这艘该死的船上每个人都有嫌疑一一你、我,还有其他人。” 艾乐顿太太抗议道,“理论上是如此,我想──实际上却荒谬极了!” “一牵连谋杀,就没有什么荒谬不荒谬的了。你可以坐在这儿,表现得正直、善良;但雪莱尔或亚思温的可厌的警探却不会这样估量你。” “或许在这之前,真相已经大白。” “怎会呢?” “白罗先生可能已经破案。” “那老江湖?他不会找到什么的。他只会瞎吹牛。” “嗯,提姆,”艾乐顿太太说,“我敢说你所说的一切都很准确;不过,即使如此,也必须应付过去。还是下定决心,提起精神来度过这一关吧!” 但她的儿子并不显得轻松。 “还有那串失踪的珍珠项链!” “林娜的珠链?” “是的,似乎被人偷去了。” “我想这是谋杀的动机。”艾乐顿太太说。 “怎会呢?你把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混淆起来。” “谁告诉你珠链不见了?” “斐格森。他从机器房的一个酒肉朋友那里听来的;而那朋友刚听女佣说的。” “那是串精美的珍珠。”艾乐顿太太表示道。 白罗在桌旁坐下,向艾乐领太太躬身道,“我迟了一点。” “我知道你很忙碌。”艾乐顿太太答道。 “是的,的确分身不下。” 他向侍应生叫了一瓶酒。 “我们三个人的口味各自不同。”艾乐顿太太说,“你总是喝酒,提姆则喝威士忌苏打,而我每次都试一种汽水。” “奇怪!”白罗说。他看了艾乐顿太太好一会,然后自言自语道,“这一点倒……” 接着,他不耐烦地耸耸肩,试图驱除那突如其来的思绪,开始轻松地闲聊起来。 “道尔先生的伤势严重吗?”艾乐顿太太问道。 “是的,十分严重。贝斯勒医生急欲尽速抵达亚思温,替他照X光,把弹头取出。希望不致造成终身残疾。” “可怜的希蒙!”艾乐顿太太说,“昨天他还蛮开心的,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态。现在,不但漂亮的太太给杀死了,自己还弄个动弹不得。我真希望,然而……” “夫人,你希望什么?” “我希望他不要太气那可怜的孩子。” “气贾克琳小姐?恰恰相反,他很关心她的处境。” 白罗转向提姆。 “你知道,这是十分微妙的心理现象,贾克琳一路上紧跟着他们,他简直气愤到极点;但一旦她真的射杀他,造成严重的伤势——甚至可能终身残疾──他的愤怒倒似乎消逝得无影无踪。这你能理解吗了“是的,”提姆若有所思地说,“我想我能了解。她尽跟着他们使他觉得自己像傻瓜。” 白罗点点头。“你这说法很正确。这伤害到他男性的自尊。” “而现在——从某方面来看,她把自己弄得像傻瓜,每个人都瞧不起她,所以……” “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原谅她,”艾乐顿太太总结道,“男人都像小孩一样!” “女人总是说些非常不切实的话,”提姆喃喃而言。 白罗微微一笑,然后向提姆说,“告诉我,道尔夫人的表亲——乔安娜·邵斯伍德小姐,像道尔夫人吗?” “白罗先生,你弄错了。乔安娜是我的表亲,林娜的朋友。” “哦,抱歉——我弄混了。这位年轻小姐经常有新闻见报,我对她已留意很久。” “为什么?”提姆尖声问道。 这时贾克琳·杜贝尔弗进入客厅,经过他们身旁,向自己的餐桌走去。白罗半站起身,向她鞠躬。她的双颊绯红,双眼发亮,呼吸微促。白罗又坐下来,似乎已忘记提姆所提的问题。他含糊地喃喃道,“我很怀疑,是不是所有年轻女士都像道尔夫人一样对贵重的珠宝漫不经心?” “珠链确实被偷了?”艾乐顿太太问道。 “夫人,谁告诉你的?” “斐格森说的。”提姆抢着回答。 白罗沉重地点点头。 “珠链是被偷了。” “我想,”艾乐顿太太紧张地说,“这会引起我们许多不便。提姆说会。” 她儿子看了她一眼,但白罗已转向他。 “啊!你以前有过经验吧?你曾经碰过窃盗案?” “从来没有。”提姆说。 “噢,有的,宝贝,有一回你在玻达宁顿的时候──那个讨厌的女人的钻石不是被偷了吗?” “妈,你总是把事情搞成一团!那一回是她发现她肥颈上所戴的钻石全是假的!大概早在几个月以前便被换掉了。 事实上,很多人说是她自己干的!” “我记得,是乔安娜说的。” “乔安娜当时不在场。” “不过,乔安娜跟他们很熟。她总爱下这样的断语。” “母亲,你总爱挑乔安娜的毛病。” 白罗赶紧转换话题:他曾经想在亚思温的店里买一批名贵的宝石。一个印度商人手中有一些紫、黄色的宝石。当然要缴关税,但…… “他们告诉我,他们可以──怎么说呢?——帮我尽速办理,费用不会太贵。你认为,货可以安全抵达吗?” 艾乐顿太太说,“听过很多人试过从埃及商店直接送东西回英国,没出现过差错。” “那我就这么办吧!不过,假如在旅途中,有人从英国寄包裹来呢?你试过吗?在行程中,可曾收过包裹?” “我想不曾。对吧,提姆?你有时收到一些书籍,不过,书当然是没有问题的。” “对,书本不同。” 甜食过后,没有预先警告,雷斯上校站起来,向大家宣布。 他解释凶案发生的情况,并宣布珍珠项链遭窃了。船上将进行全面搜索。他希望所有旅客合作,在搜索期间留在餐厅里。然后,倘若大家同意──他相信大家不会反对──他们将搜身。 白罗悄悄走到雷斯身旁。嗡嗡之声此起彼落,充满怀疑、不满、兴奋…… 雷斯刚准备离开餐厅时,白罗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雷斯点点头,挥手叫来一位侍应生。他吩咐那侍应生几句,然后跟白罗一齐步上甲板,随手关上餐厅的门。 他俩站在栏杆旁。雷斯点起一根香烟。 “你的主意很不错。”他说,“很快便知道有没有结果了。 我给他们三分钟时间。” 餐厅的门开了,刚才的侍应生走了出来。他向雷斯敬礼后说,“先生,你的估计不差。有位女土说有要紧的事情,要立刻跟你说。” “啊!”雷斯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是谁?” “是护土鲍尔斯小姐。” 雷斯显得有点诧异。他说,“带她到吸烟室。不要让任何人离开。” “是,上校。其他同事会照应的。” 侍应生返回餐厅。白罗和雷斯走向吸烟室。 “鲍尔斯小姐,嗯?”雷斯自言自语道。 他们到达吸烟室不久,鲍尔斯小姐就出现了。 “唔,鲍尔斯小姐,”雷斯用询问的神情望着她。“什么事?” 鲍尔斯小姐依然是一副稳重、镇静的模样,完全没半点激动之情。 “原谅我,雷斯上校。”她说,“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想最好的办法是立刻向你说明一切。”——她打开黑色皮包—— “同时把这东西送还给你。” 她拿出一串珠链,放在桌上。 ------------------ 20 倘若鲍尔斯小姐是个喜欢营造气氛的人的话,她一定很得意自己的举动所带来的反应。 雷斯上校的脸上流露出难以形容的讶异。他说:“真料想不到。鲍尔斯小姐,请你解释一下好吗?” “当然可以,我正是为此而来。”鲍尔斯小姐安坐到椅上说,“我决定该如何处理才最妥善时的确左右为难。梵舒乐家当然不愿意涉及任何丑闻,他们也很信任我;但目前情况这般不寻常,以致我实在没有选择的余地。当然,你们发觉有东西不见了,下一步自然是搜查旅客;到时发现珠链在我这里,场面就会颇为尴尬,而真相仍得显露出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你从道尔太太的房里将珠链拿走的?” “噢,不,雷斯上校,当然不是我。是梵舒乐小姐。” “焚舒乐小姐?” “是的,她控制不了自己。你知道,但她确实…… 嗯……喜欢拿别人的东西,特别是珠宝。那正是我为什么随时都得跟着她的原因。一点也不是因为她的健康,而是为了她这怪病。我得经常保持警觉,幸而我跟了她这么久,倒没有发生过事故。只需要时刻留神就行了。她总是把拿来的东西藏在同一个地方──卷在丝袜里──事情就简单多了。我每天早上都查看一遍。当然我习惯睡得很浅,而且总是睡在她的隔壁。倘若是在酒店,我就把相连的门打开;所以我每次都听到她的走动,可以跟着她,劝她返回床上?在船上就比较困难了。不过,她很少在晚上活动的,她通常只是随手拿去没人注意的东西。当然,珍珠对她总是有很大的吸引力。” 鲍尔斯小姐停顿不语。 雷斯问,“你是怎样发现珠链是她拿去了的呢?” “是今天早上在她的丝袜里发现的。当然,我一眼便看出那是谁的,我经常留意到那串珠链。我正想在道尔太太未发现珠链失踪之前放回原处。谁知,房外早已站了一位侍应生,他告诉我有关谋杀的事,并且说谁也不准入内。你可以想象我当时的窘迫。但我仍然希望有机会将珠链悄悄放回去。我可以告诉你,我整个早上是怎样惶然度过的。你知道梵舒乐家如此独特,要是报上登了出来,可不得了。不过,我想不必这样做吧?” 鲍尔斯小姐看来确实很担忧。 “那得视情况而定。”雷斯上校谨慎地说,“不过,我们当然会尽力为你着想。对干这件事,梵舒乐小姐怎样说呢?” “哦,她当然矢口否认。她总说是坏人放在她那儿的,从不承认自己有拿东西的怪痹。所以如果你当场逮个正着,她便会乖乖返回床上去,一面说只是出来看看月光,或是什么的。” “罗柏森小姐晓得这件事吗?” “不,她一点也不晓得。她母亲倒是知道的。她是个纯朴的少女,她母亲认为最好不要让她知道。我一个人已足以应付梵舒乐小姐了。”鲍尔斯小姐蛮自负地补充道。 “小姐,多谢你,这么快速便告知我们一切。”白罗说。 鲍尔斯小姐站起来。 “希望我这样处理是最妥善的做法。” “你这样做当然正确。” “你知道,还发生了谋杀案──”雷斯打断她的话,沉重地说,“鲍尔斯小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老实回答我。梵舒乐小姐无疑有偷窃的怪癖,她是否也是谋杀狂呢?” 鲍尔斯小姐迅即回答,“哦,老天!没有,没有这回事。 你可以绝对信任我,那老女士连一只苍蝇也不会伤害。” 答话这么肯定,以致似乎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但白罗还是委婉地提出一个问题。 “梵舒乐小姐耳朵是否有点聋?” “她耳朵确实有点聋,白罗先生。除非跟她谈话别人是不会轻易发觉的。常常有人走进房间,她也察觉不到。” “你认为,倘若有人在她邻室道尔夫人房里走动,她会听到吗?” “噢,我想不会……一点也听不见。你知道,床铺不是紧贴在隔开房间的墙壁边,而是在房子的另一边。唔,我想她不会听到什么。” “谢谢你,鲍尔斯小姐。” 雷斯说,“你现在先回餐厅,跟其他人一起等候搜查吧。” 他替鲍尔斯小姐打开门.目送她走下楼梯.讲入餐厅后,才关上门,走回桌子旁。白罗手上拿着珍珠项链。 “嗯,”雷斯不快地道,“反应相当灵敏,是个极冷静、精明的女人──若不是看到形势可能对她不利,她定会拒绝向我们说出实情哩。现在该怎么处理梵舒乐小姐?我想不能把她从嫌疑名单上除名。要知道,她极有可能在拿走珠链的过程中杀人。我们不能相信hushi的话,她一定会尽力维护梵舒乐家的名誉的。” 白罗赞同地点点头。他正忙着检查那串珠子,目不转睛地逐颗端详。 他说,“我想,那位老处女告诉我们的故事可能有一部分属实:她确曾从房内探头外望,也的确见到罗莎莉·鄂特伯恩;不过,我想她没有听到林娜·道尔房内的任何声响。她只是探出头来看清形势,准备下手偷珠链。” “那鄂特伯恩家的女儿确曾在那儿出现了?” “是的,把她母亲的‘私酒’抛进河里去。” 雷斯同情地摇摇头。 “的确不幸!年轻轻就遭遇这种事!” “是的,她的生活总是愁云满布!” “嗯,真相大白就好了。她不曾见到或听到什么吗?” “我已经问过她。她回答──隔了差不多二十秒才说──没有看见任何人。” “哦?”雷斯警觉地道。 “嗯,是的,这可能暗示别有隐情。” 雷斯缓缓地说:“林娜·道尔若是在一点十分左右被杀死的,或船沉静下来的任何时刻,不可能会没有人听见枪响。 当然,那支小型手枪不会发出太大的声响,但船上一片寂静,就是小小的‘卟’的一声,也应该会被听到的。不过,现在我倒开始有点明白了。道尔太太房间紧邻的一边是间空房——因为她丈夫在贝斯勒医生那儿;而另一边则住了耳聋的梵舒乐小姐。因此只剩下……” 他停下,用盼望的神情望着白罗,后者点点头。 “船另一边与她房间相连的房间。换句话说──是潘宁顿的房间。似乎我们总是离不开潘宁顿先生。” “我们不久便会回头认真地对付他。是的,我担保一定很有趣”目前,我们还是赶快搜查这船吧!虽然珠链已经找回──相信鲍尔斯小姐上不会张扬出去的──它仍然是搜查的一个好籍口。” “啊,这些珠子!”自罗就着光线再细看一遍。他伸出舌头,添了一舔,甚至用牙咬了咬其中一颗;然后叹口气,把珠链抛回桌上。 “老友,事情更复杂了!”他说,“虽然我不是珠宝专家,但也约略接触过。我敢肯定,这些珠子只是精巧的仿制品。” ------------------ 21 雷斯上校顿时暴跳如雷。 “这宗该死的案件愈来愈纠缠不清。”他拿起珠链。“我想你不会弄错吧?我看是蛮好的。” “是一流的仿制品──错不了。” “现在我们又该住哪个方向去设想?不会为顾及安全,而故意带串仿制品来旅行吧?不过,很多女人都爱这样做。” “如果是这样,她的丈夫应该知道的。” “或许她没有告诉他。” 白罗不满意地摇摇头。 “不,我想不会的。上船第一天晚上,我就非常欣赏道尔夫人的珠链──那些珠子是那么光艳夺目。我敢肯定她当时戴的是货真价实的珍珠。” “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梵舒乐小姐偷到的是膺品。真的早已被人换掉;二是偷窃狂的故事完全是虚构出来的。若非鲍尔斯小姐是个贼,故意编造故事,交出假珠子以洗脱嫌疑;就是有整个窃盗集团牵涉在内。换句话说,一伙智慧型的珠宝窃贼乔装作美国有名望的家族。” “有这可能。”白罗喃喃地道,“这很难说。不过我可以指出──要制造一串精巧得足以瞒过道尔夫人的仿制品,需要极高的技巧,仓促之间是完成不了的,仿制人一定有足够的时间来研究原来的首饰。” 雷斯站了起来。 “现在,随意猜忖毫无用处。立刻开始行动吧!我们得找到真的珠链,同时得睁大眼睛提神注意。” 他们先搜查下层甲板的房间。 黎希提先生房里有以各种语言写成的考古书籍、各式各样的服装、浓烈的发油和两封私函——一封是叙利亚考古队寄来的,另一封好像是住在罗马的他妹妹的来信。他的手帕全是丝质的。 他俩接着搜查斐格森的房间。 有几本关于社会主义的书籍、许多张快照、撒缪尔·巴特勒的‘Erewhon’及一本廉价的丕普斯日记①。斐格森个人的衣物则不多。大部分的外衣都是褴褛而沾有污渍;内衣反倒是真正的好质科。手帕是昂贵的亚麻布制成的。 (①SamuelPops(一六三三~七①三),英国日记作家。) “很有意思的矛盾人物,”白罗喃喃地道。 雷斯点点头。“没有一封私人的文件、书信等,真是奇怪。” “不错;我们得留意他——斐格森先生这个奇特的年轻人。” 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手上的刻有名字的戒指,然后放回抽屉里。 他们转往露易丝·蒲尔杰的房间。女佣用膳的时间比旅客们要迟些,但雷斯已吩咐侍应生请她到餐厅,跟其他人在一块。一个侍应生迎面而来。 “对不起,上校。”他抱歉地说,“我找遍船上各处也找不到那位女士。真不晓得她跑到哪儿去了。” 雷斯眼睛往内一扫,房内的确空无一人。 两人登上上层甲板,先由右舷开始。第一个房间是詹姆斯·芬索普的,房内一切井井有条。他的行李不多,但都是上等的物品。 “没有信件。”白罗若有所思地说,“我们的芬索普先生很谨慎,把一切联系都毁掉了。” 隔壁是提姆·艾乐顿的房间。 这里有典型英国国教高派教会信徒的摆设——一幅精美的宗教三连画和一串精巧的玫瑰念珠。除掉私人衣物外,有一份完成一半的原稿,加上许多注解,并有潦草涂改的痕迹;还有一批书籍,全是最新出版的。抽屉里塞满信件。尽管白罗并不想擅看别人的信件,但还是翻阅了一遍,发觉并无乔安娜寄来的。他拿起一瓶胶水,漫不经心地摇晃了一两分钟,然后说,“下一间吧!” “没有高级的手帕。”雷斯报告说,一边把衣物放回抽屉去。 下一间是艾乐顿太太的房间,非常雅洁,隐约散发出老式香水的气味。 他们很快就搜查完毕。将踏出房门时,雷斯评论道,“这是个好女人。” 再下一间是希蒙·道尔的更衣室。他的日用品──睡衣、梳洗用具等一早已搬到贝斯勒医生那儿。剩下的只有两只大皮箱和背囊。衣柜里还有一些衣物。 “老友,这里必须小心搜查。”白罗说,“窃宝贼可能把珍珠藏在这儿。” “有这种可能吗?” “当然。你想想,那贼一定晓得迟早都会来一次搜索,把赃物藏在自己房间显然愚笨到极点,公共的房间又不方便;但这房间的主人却绝不可能回来,倘若在这儿发现珠链,根本不会导致什么线索。”可是,尽管他俩极费心地搜查,珠链还是杳无踪迹。 白罗透了一口大气,再度步出甲板。 尸体搬走后,林娜·道尔的房间一直紧锁着,雷斯有钥匙。他打开房门,两人踏进房间。 除却尸体搬离外,房内一切都保持原状。 “白罗,”雷斯说,“这儿如果可以找出什么的话,求求你快点找出来。我知道──你是能人所不能的。” “这回你不是指珠链了?” “不,谋杀案才是主要的。今天早上我可能看走了眼。” 白罗悄悄地、机灵地进行他的搜查。他跪下来,逐时逐寸地检查地板。他把床翻了一遍,然后迅速翻查衣柜、抽屉、两个名贵衣箱和镶金的化妆箱。最后他把注意力集中到盥洗盆上。那儿有各式各样的面霜、香粉和面油,但最吸引白罗的是贴上“指甲油”标签的两个小瓶子。最后他把这两个小瓶子拿起来放在化妆台上。其中标有“玫瑰色指甲油”的是个空瓶,只有一两滴暗红色液体留在底部;另一个标有“鲜红色指甲油”的却是满满的。白罗分别把两个瓶子打开,轻轻地嗅了嗅里面的气味。 一阵梨花香味散发到房中。白罗扮了个鬼脸,随即重新盖上。 “有什么发现吗?”雷斯问道。 白罗以一句法国谚语回答,“没有油醋可以添加。”然后他叹口气道:“老友,我们没有交上好运道。那凶手很不合作,既没有留下袖扣、烟蒂、烟灰或是手帕、唇膏、发夹之类。” “只有这瓶指甲油?” 白罗耸耸肩。“我得问问那女佣。这玩意儿是有点古怪。” “我怀疑她跑到什么鬼地方去了?”雷斯说。 他们离开房间,重新把门锁上,然后转往梵舒乐小姐的房间。 这里又是豪华气派:高级盥洗用具、质地良好的衣箱,还有一些私人信件和文件,全都放得井井有条。 下一间是白罗的双人房,再下一间则是雷斯的。“把赃物藏在这儿的机会很少吧?”上校问道。 白罗不以为然地说,“倒不一定。有一次我在东方快车上调查谋杀案,一件红色晨褛失踪了,但显然一定还在快车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知道是在哪儿?就锁在我的衣箱里!啊!真是大不敬!” “嗯,看看这次有没有对你或对我大不敬!” 但那珍珠贼并没有捉弄白罗或上校。 拐弯过船尾,他们小心地搜查了鲍尔斯小姐的房间,但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她的手绢都是麻质,绣有姓名缩写的字母。 下一间是鄂特伯恩母女所住。白罗又谨慎搜索了一遍,但毫无结果。 跟着是贝斯勒医生的房间。希蒙·道尔躺在那儿,身旁的食物盘丝毫未动。 “没有一点食欲。”他歉然地说。 看来他在发高烧,病情比这天一早要严重些。白罗充分理解到贝斯勒医生盼望尽速把他送进医院治疗的焦急心情。 这矮个的比利时侦探解释了一下两人正在进行的工作,希蒙点头表示赞同。当听到珠链已由鲍尔斯小姐交回,却只是仿制品的时候,他表示异常惊诧。 “道尔先生,你肯定你太太没有携带仿制的项链出国吗?” 希蒙肯定地摇摇头。 “唤,没有。我可以肯定。林娜非常喜爱那些珠子,为这些珍珠保了各种险,所以我想她可能会大意一点。” “那我们得继续搜查了。” 白罗开始打开抽屉,雷斯则翻查衣箱。 希蒙看着他们。“哎,你们不是怀疑老贝斯勒偷了吧?” 白罗耸耸肩。 “有此可能。何况我们了解贝斯勒医生哪些方面?全都是他自己说的。” “不过,他要把珠宝藏在这儿,我绝对不会看不见的啊?” “他今天要这么做,当然不可能。但我们不晓得珠链是何时给换掉的,他可能早几天就下了手。” “我倒从来没有想过。” 但搜索仍然是一无所获。 下一间是潘宁顿的。两人花了一点时间搜索。他们格外小心地翻阅了一整箱文件和契约,大部分都是需要林娜签名的。 白罗怏怏地摇摇头。“一切看来都秩序井然、光明磊落。 你认为呢?” “绝对光明磊落。不过,潘宁顿不是个傻瓜,倘若真有一份委任书之类的文件,他一定早已销毁了。” “不错。” 白罗从抽屉里拿起一支笨重的左轮手枪,看了一眼便放回原位。 “嗯,似乎有不少人喜欢携枪出外旅行。”他喃喃地道。 “对,这或许是一丝线索。不过,林娜·道尔并不是被这种口径的枪所杀的。雷斯顿了一顿,接着说,“你知道,我刚想到你那关于凶枪为何被丢到船外的问题的可能答案:假设真凶的确把枪留在行凶现场,但另一个人──某个第二者──却拿走枪,抛进河里。” “是的,有此可能。我也曾经这样想过。但这设想却引出一连串疑问。那第二者是谁?他拿走凶枪,保护贾克琳,究竟有何利益?他在现场做什么?我们目前所知进过林娜房间的只有梵舒乐小姐。枪是否她拿走的呢?她为什么要维护贾克琳?可是……还有别的原因导致凶枪被移走吗?” 雷斯提议道,“或许梵舒乐小姐认出她的围巾,恐怕被牵连,于是把一干物品全部抛掉。” “抛掉围巾是有可能,但她必须把枪一并丢掉吗?不过,我同意这是一个可能的结论。但一切设想都有缺── 唉,都有缺憾!关于那围巾,你还是没有注意到一个要点……,”当他们从潘宁顿房间走出时,白罗建议雷斯继续搜查其余的房间:贾克琳和珂妮亚的,及末尾的两间空房;他则再问希蒙·道尔一些问题。于是他重新踱回贝斯勒医生的房间。 希索说,“嗯,我想了好一会。我确定那串珠链昨天还没有被换掉。” “何以见得呢,道尔先生?” “因为林娜……”说出太太的名字,他的声音显得凄凉。 “……晚餐前,还把玩着,谈着珠链。她对珠宝有点识别能力,如果是膺品,我相信她不会看不出的。” “不过,那仿制品的工艺甚为精巧。告诉我,道尔夫人有出借首饰的习惯吗?她可曾把珠链借给任何朋友?” 希蒙尴尬地脸红起来。 “你知道,白罗先生,这个我很难说……我……我…… 嗯,认识林娜不久。” “啊,是的,你们结婚是闪电式的。” 希蒙继续说,“所以……其实……我是不会熟悉她的习惯的。不过,林娜为人很慷慨,把首饰借给朋友也不足为奇。” “譬如她从来没有……”白罗的语气非常委婉,“……她从来没有,譬如,把珠链借给杜贝尔弗小姐?” “你这是什么意思?”希蒙涨红着脸,想要坐起来,但因痛楚难当,只得重新躺下。“你想到哪里去了?以为是贾姬偷了珠链?她没有,我敢发誓她没有这样做。贾克琳是百分之百正直的人。认为她会作贼,简直荒谬透项……荒谬透顶!” 白罗眼睛闪烁地瞪住他。 “哦!看哪!看哪!”他不期然地说,“我的设想当真惹恼了整巢的黄蜂!” 希蒙没有听出白罗的暗示,仍旧重复道,“她是正直的!” 白罗忆起了尼罗河畔亚思温一地那少女的话:“我爱希蒙──他也爱我……” 那天晚上他很怀疑自己所听到三个人的陈述中哪一个较接近事实,现在看来贾克琳的话的确没错。 门开了,雷斯踏进。 “没什么事,”他唐突地说,“嗯,只是侍应生前来报告向旅客搜身的结果。” 一位男侍应生和一位女侍应生分别出现在门边,前者先开口说道,“没有什么发现,上校。” “有哪一位男士起哄吗?” “只有那位意大利先生,他咆哮了好一阵,说是极度不尊重人格。他身上还有枪哩!” “什么类型的?” “是点二五自动手枪,上校。” “意大利佬脾气真暴躁。”希蒙说,“在瓦第·哈尔法时,黎希提为了电报的小小误会,竟然大发脾气,对林娜非常无礼。” 雷斯转向那女侍应生。她是一个高大而脸蛋漂亮的女人。 “女士们的身上没有什么发现,上校。”那女子说,“她们倒大肆喧扰了一阵。一点珠链的影子都没有。啊,我想起了,那位年轻小姐,罗莎莉·鄂特伯恩,手提包里倒有一支小型手枪哩。” “是什么类型的?” “小巧可爱,柄上镶有珍珠,好像玩具枪。” 雷斯睁大了眼睛。“这个案子真的有鬼。”他喃喃地道,“我还以为可以把她从嫌疑名单上除去了哩,而今──难道这艘船上的每个女人都随身携带着珍珠柄的手枪?” 他问那女侍应生道,“她对你的发现有什么反应?” 那女子摇摇头。“我想她没有察觉到什么。我是背着身子检查她的手提包的。” “不过,她一定晓得你会见到那支枪的啊?唉,真想不透!还有那女佣呢?” “我们找遍了全船也不见她的踪影,上校。” “什么?”希蒙问道。 “道尔太太的女佣──露易丝·蒲尔杰──失踪了。” “失踪?” 雷斯若有所思地说,“或许她就是偷珠贼。只有她有充分的机会去仿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