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上的惨桉-5

“你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已砍断了系在你身上的安全索。我很怀疑你现在还能够回转头去。”她缓缓地说:“确实是……”  她别过头去。  “啊,每个人都得跟随自己的星宿,无论它指引你往何方……”  “小姐,留意那不要是一颗迷途的星星……”  贾克琳笑着,一面模仿看驴小孩的话:  “先生,那是颗坏星星!那颗星会掉下来……”  即将沉入梦乡之际,白罗被一阵喃喃的语声惊醒了。是希蒙·道尔的声音,重复着开船时他所说的话:  “我们现在必须把事情做个了断……”  “是的,”白罗自忖道:“现在必须把事情了断……”他不开心。  ------------------  08  第二天一早,渡轮抵达艾――舒巴。  珂妮亚.罗柏森,容光焕发,头戴一顶大草帽,第一个跑上岸。珂妮亚不是那种会把别人冷落一旁的姑娘。她性情温良,对朋友都是推心置腹。  看到身穿白色套装、粉红色衬衫,别一只大蝶形领夹,头带白色遮阳帽的白罗先生时,珂妮亚并没有退缩下来,要是贵族气的梵舒乐小姐一定这样做。他们一道走上竖立着史芬克斯雕像的小径时,白罗寒暄道:  “你的同伴没有上岸来参观神殿?”  “哦,玛丽表姐――就是梵舒乐小姐――很少早起。她必得异常小心她的健康。当然她需要特别hushi鲍尔斯小姐为她照料事务。她还说,这个神殿不是最好的。不过,她好心地认为我来是对我有所助益的。”  “她真大方。”白罗冷冷地说。  没有心机的珂妮亚毫不怀疑地赞同他的话。  “噢,她很仁慈。这次旅游她肯带我来真是太好了。我觉自己真是幸运。她跟我妈提我也可以一道来时我真不敢相信呢。”  “你玩得很愉快”“哦,太棒了!我游览过意大利的威尼斯、帕度亚及比萨。然后开罗――可惜玛丽表姐在开罗精神不佳,撰我不能逛太多地方。再到瓦第.哈尔法游历之后,我们就要回去了。”  白罗微笑道:“小姐,你生性蛮乐观的。”  他若有所思地从她身上看到走在她前头的沉静且紧皱眉头的罗莎莉。  “她长得很漂亮,不是吗?”随着他的视线,珂妮亚说道。“只是满脸不屑的神情。她当然是非常典型的英国人。她不像道尔夫人那么可爱。我认为道尔夫人是我见过的最可爱、最高雅的女人!而她先生只配赞诵她所行过的路径,不是吗?那个灰发的妇人长相很奇特,你认为呢?所说她是一位勋爵的堂姐。昨晚她提及那位勋爵就住在我们附近。但她自己并未受勋,不是吗?”  她继续闲谈,直到当班的导游叫停,并加以介绍:“这座神殿供奉着埃及神Amum及Re-Harkhte――其象征是鹰首……”  导游以单调的低语不住说着。贝斯勒医生,用德文喃喃念着“贝狄克旅行指南”上面的说明,他宁愿研读铭刻在器物上的文字。  提姆.艾乐顿没有加入参观的行列。他母亲与矜持的芬索普先生已经开始融洽地相处在一起。安德鲁.查顿挽着林娜·道尔的手臂,仔细地倾听着,仿佛对导游所引介的宝藏深感兴趣。  “这座有六十五尺高吧?看来比我略矮一些。好家伙,这个Rameses,是埃及一个精力充沛的人。”  “也是一个大商人。”  安德鲁.宁顿赞赏她。  “林娜,今天早上你看来气色甚佳。近来你憔悴多了,我很为你担心。”  参观的队伍一面聊着,一面踱回船上。“卡拿克”号再度在水面上前行。景致不再那么险峻,两岸棕榈摇曳生姿。  景色的转换似乎使人紧张的情绪缓和不少。提姆恢复了原来的兴致,罗莎莉不再那么阴郁,林娜也似乎轻松了一点。  潘宁顿对她说:“跟正度的新娘谈业务,似乎不合时宜,不过有一两件事情……”  “噢,安德鲁叔叔,”林娜立刻以办公事的口吻说,“我的婚姻使情况改变了。”  “正是这样。过些日子,我再请你签署一些文件。”  “为什么不现在拿来?”  潘宁顿向了望厅四处扫了一眼,他人坐着的角落没有其他人。大部份的旅客都在外面的甲板上。只有斐格森先生坐在中间一张小桌旁饮啤酒,包在肮脏法兰绒长裤内的腿翘得高高的,一面饮一面吹口哨。还有白罗先生在贴近窗前的座位上凝神地翻看杂志,梵舒乐小姐则在另一个角落读着一本有关埃及的书。  “好吧!”安德鲁.潘宁顿说着,走出了大厅。  林娜跟希蒙相视而笑――笑得有点牵强。  “亲爱的,觉得怎样?”希蒙问道。  “没什么,还好……奇怪现在我已不再那么紧张。”  “真是太好了!”  潘宁顿回来了,手上捧着一大叠文件。  “老天!”林娜叫道,“全果我签的?”  潘宁顿满脸歉意说道:  “我知道这有点为难,不过我想尽快把一切料理妥当。首先是第五街房子的租约……然后是西部地产转让合同……”  他一边说,一边忙碌地将文件分类。希蒙打起呵欠来。  通往甲板的门打开,芬索普先生走了进来。他漫无目的地四周望望,然后缓步走到白罗近旁,眺望着蓝色的河面和岸上的黄沙……  “――就签在这上面,”潘宁顿说,一边把文件放到林娜面前,指出要签字的空处。  林娜拿起文件,粗略读了一遍,然后翻到第一页,拿起身旁的原珠笔,签上自己的名字“林娜·道尔”……  潘宁顿拿走文件,再递上另一份。  芬索普朝他们的座位方向移动,把头探出窗外,似乎要细看岸上某些有趣的东西。  “这张只是转让书,”潘宁顿说,“不必细看。”  林娜还是约略看了一遍。潘宁顿递上第三份文件,林娜仍然小心看了一看。  “都是些例行文件,”潘宁顿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希蒙又在打呵欠。  “我的好太太,你不会打算每份文件都读一遍吧?恐怕到中午你还读不完!”  “我习惯细读每份文件。”林娜说,“父亲是这样教我的,他说文书上可能会有错误。”  潘宁顿刺耳地笑了一笑。  “林娜,你真是个有商业头脑的女人。”  “她的确比我谨慎得多!”希蒙笑着说,“我从来就没有读过一张法律文件,我只是照着指示在虚线上签字――就是这样!”  “那恐怕太粗心大意了!”林娜不同意地说。  “我天生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希蒙欣然表示。“完全不是。人家叫我签名,我就签名,省得麻烦。”  潘宁顿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他摸摸上唇冷冷说道:“有时候未免有点冒险吧,道尔?”  “废话!”希蒙答道,“我从来就没有这种杞人忧天的想法。我信任每个人。正是因为这样,你知道从来没有人失信于我。”  出人意料之外,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芬索普先生忽然转过身来,向林娜说:  “怒我插嘴,但我要说我万分欣赏你处理商务的能力。从我的职业观察所得――我是个律师――我发觉女士处理商务通常很轻率,能每次签字都遍读内容的不会有几个。”  他微微一鞠躬,然后腼腆地转过头去,继续研究尼罗河岸。  林娜不很自在地说:“噢,多谢你的夸奖……”她咬咬唇忍住了笑意。这年轻人刚才是那么超乎常理的严肃。  潘宁顿显然感到很不满。希蒙·道尔则不晓得该笑该怒。芬索普却连耳根也通红了。  “下一张,请!”林娜微笑地对潘宁顿说。但潘宁顿看来真的发火了。  “我想或许迟些时候比较适合。”他硬崩崩地说,“正如希蒙所说,到午餐时分你也读不完这大堆文件。我们不该错过美好的风景。况且刚才那两份才是最紧急的,改天再谈业务吧!”  “这里实在太闷热了。”林娜说,“出去吸点新鲜空气吧!”  他们三人消失在门边。白罗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把目光停留在芬索普背上;又跳到斐格森先生懒洋洋的身上。后者头往后靠,依然轻松地吹着口哨。  最后白罗向坐在角落的梵舒乐小姐望去。梵舒乐小姐则看着斐格森先生。  大厅门打开了,珂妮亚.罗柏森匆匆走进来。  “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老妇人厉声道,“你究竟上哪儿却了?”  “真对不起,玛丽表姐,毛线并不在你说的那地方,给放在另一只箱子里了……”  “我的乘孩子,你怎么总是没法找到我要的东西?我知道你很乐意去做,但你得学聪明点,手脚快点。只需要集中精神就成了。”  “真是很抱歉,玛丽表姐,我想我很笨。”  “如果肯尝试,没有人会笨的。我带你来旅行,希望你反过来也能替我做点事。”  珂妮亚涨红着脸说:“真是很抱歉,玛丽表姐。”  “鲍尔斯小姐又上哪儿去了?十分钟前就该吃药了。快去找她来。医生说一定要……”  就在这时候,鲍尔斯小姐进来了,手上捧着一小杯药。  “你的药水,梵舒乐小姐。”  “十一点就该吃了。”老妇人厉声道,“我最讨厌不守时。”  “不错。”鲍尔斯小姐说,一边看看腕表。“现在刚好是十点五十九分。”  “我的表已十一点十分了。”  “我的表一向很准确,从来不快不慢。”鲍尔斯小姐十分自信地说。  梵舒乐小姐吞下了药水。  “我觉得精神更差了。”她尖刻地说。  “我很为你难过,梵舒乐小姐。”  鲍尔斯的语气一点也不显得难过,完全是漠不关心的样子。  “这儿太热了。”梵舒乐小姐再次尖刻道,“鲍尔斯小姐,替我到甲板找个位子。珂妮亚,替我拿着针线活,不要笨手笨脚丢了毛线,不然我要你再卷几个毛线团。”  她们这一队出去了。  斐格森先生叹口气,腿动一动,然后仿如向世人宣称般嚷道:“老天,我真想扼那恶妇的脖子。”  白罗觉得有趣遂问他:“她这类型你不喜欢,呃?”  “不喜欢?可以这么说。这种女人给过什么人好处呢?她从不动手,连提一提手指都不肯。她只会食人而肥。她是个寄生虫――该死的、令人呕心的寄生虫。这船上有一些人我认为根本不配活在这世界上。”  “真的?”  “是的。刚才在这里的那位小姐,签签股份转让书,滥施她的权力。成千上百不幸的工人为了微薄的工资,作牛作马以供应她丝绸衣物及不必要的奢侈品。人家告诉我她是英国最富有的女人之一――这种女人一辈子也不会回报社会一下。”  “谁告诉你她是全英国最富有的女人之一?”  斐格森先生瞪着他,一副要打架的神情。  “一个你不屑一顾的人!一个用手工作而不引为耻的人!不是你们这种西装革履、矫饰的无用之人!”  他的眼睛停留在蝶形领带与粉红色衬衫上。  “我,以脑工作,也不以为耻。”白罗针对着这不友善的注视,如此回答着。  斐格森先生只是喷着鼻息。  “他们大多数人最好闭紧嘴巴!”他断然说道。  “年轻人,你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白罗说。  “你能告诉我,如果不用暴力,什么问题能得以解决呢?”  “这样做自然较为简单、喧哗且场面壮观。”  “你靠什么谋生?什么事也不干,我猜。或许你最好自称中等人。”  “我不是中等人,我是上等人。”赫邱里·白罗以略显自负的语气回答。  “你的职业是什么?”  “我是一名侦探。”白罗傲然回答,彷如宣称“我是一个国王”一般。  “老天!”年轻人似乎颇为震惊。“你的意思是那位女郎真的跟一个愚笨的侦探扯上关系?她着手这桩事是否跟保养她那柔嫩的皮肤一样审慎呢?”  “我与道尔先生或夫人皆无瓜葛。”白罗厉声回答。“我在旅行。”  “旅途愉快吗?”  “你呢?你是不是也并非在旅行?”  “旅行!”斐格森先生喷着鼻息说道。然后他意味深长地叫了一句,“我在研究社会现象。”  “很有意思!”白罗喃喃地道,慢步走上甲板。  梵舒乐小姐占了最有利的角落,珂妮亚跪在她跟前,伸出的双臂匝着一大捆灰色毛线。鲍尔斯小姐则直着身子在看“周末晚报”。  白罗继续踱步到右舷甲板。当他拐弯到船时,几乎跟一个女子撞个正着。那少女有着黝黑、泼辣、拉丁人式的脸,穿着一身干净的黑衣服,正跟一个穿水手制服的男人在谈话。从外表看来,他是一个技师。这两个人一副古怪的神情,显得有点心虚。白罗很怀疑他们刚才在谈论些什么。  他绕过船尾,继续沿着船缘前行。突然一个房间的门打开了,鄂特伯恩太太几乎跌进他怀里。她穿着一件猩红色的缎面长袍。  “真对不起,”她道歉地说,“亲爱的白罗先生――真对不起。这船摇晃不定,一会儿也不肯停下来……”她紧挽着白罗的臂膀。“船簸动不停真难受……我向来就不喜欢坐船……整天只有我独个儿。我那女儿――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一点也不体谅母亲的心。亏我为了她……”鄂特伯恩太太哭了起来。“为她做了一辈子奴隶――捱得骨瘦如柴。伟大的母亲――就是这么一个伟大的母亲――牺牲了自己的一切、一切……可是没有人关心我!我要告诉每一个人――现在就去告诉他们,她怎样忽略我――狠硬的心肠――叫我来旅行――要闷死我……我要去告诉他们――现在就去――”鄂特伯恩太太猛冲向前,白罗温柔地制止她。  “太太,我替你找她来吧。最好先折回你的房间――”“不,我要告诉每一个人――船上的每个人――”“太太,这太危险了。风浪很大,你会被抛下河的。”  鄂特伯恩太太怀疑地望着白罗。  “真的会这样?”  “真的。”  白罗的话果然奏效,鄂特伯恩太太踉跄地走回房间。  白罗抽动了一下鼻子,一边点着头一边向坐在艾乐顿太太和提姆中间的罗莎莉走去。  “小姐,你母亲找你。”  罗莎莉正开心地笑着,面色不觉聚变。她怀疑地看看白罗,接着匆匆走开了。  “我真摸不透这孩子。”艾乐顿太太说,“她是那么善变,一下子很友善,一下子冰冷得吓人。”  “被娇惯得养成坏脾气。”提姆说。  艾乐顿太太摇摇头。  “不,我不认为,我想她是不快乐。”  提姆耸耸肩。  “我想最好自扫门前雪吧!”提姆的声音僵硬而草率。  一阵刀叉相迸的声响传过来。  “吃饭了,”提姆兴奋地叫道,“我饿死了。”  当天夜晚,白罗注意到,艾乐顿太太已与梵舒乐小姐攀谈起来。他打她们身边经过,听见艾乐顿太太睁一眼闭一眼在说,“当然在考尔弗莱斯古堡――勋爵――”不用侍候梵舒乐小姐,珂妮亚遂到甲板上轻松一下。贝勒医生为她讲解“贝狄克旅行指南”一书上有关埃及古物学的略嫌琐细的说明文字。珂妮亚全神贯注地倾听。  背倚船舷上的栏干,提姆.艾乐顿在说,“总之,这是个不健全的社会。”  “不公平;有些人什么都不缺。”罗莎莉·鄂特伯恩答道。  白罗叹口气,很庆幸自己不再年轻。  ------------------  09  星期一早晨“卡拿克”甲板上响遍了喜悦和赞叹的词句。船刚好泊岸,离岸数码外是一座巨大的神殿。四个巨型石像矗立着,活像永恒地守护在尼罗河畔。旭日的光芒照耀在它们脸上,倍增石像的庄严肃穆。  珂妮亚透不过气地说:“噢,白罗先生,真是太美妙了!你看它们是那么宏伟、安详、使人感觉到自己是那么渺小,像昆虫般微不足道!”  站在一旁的芬索普喃喃道:“的确令人印象深刻。”  “多伟大啊!”希蒙·道尔缓步走过来,对白罗说:“你知道吗?我个人对圣殿和名胜等并不特别喜爱。不过这样的一个地方,的确挺吸引人,我想古代那些法老一定是颇不简单的人物。”  其他人都走开了。希蒙降低嗓门说:  “这趟旅行给予我们的愉快是无止境的。嗯,事情终于明朗化了。很奇怪为何会这样――但确实就这样发生了。林娜神经不再紧张了,她说那是因为她终究又能料理业务的缘故。”  “我觉得这么做的确相当明智。”白罗说。  “她说当她看见贾姬又出现在这艘船上她吓坏了――然后,突然间,这件事不再困扰她了。我们两人已经协议好,我们不再逃避贾姬。她爱做什么随她去做,我们则向她显示她那些怪异的举止再也不能困扰我们了。那只是可咒的劣行――如此而已。她认为她已逼使我们极度紧张不安,然而现在,我们不再紧张不安了。这点必须让她明白。”  “是的。”白罗若有所思地说。  “事情这样处理,不错吧?”  “哦,当然,当然。”  林娜沿着甲板走过来。她穿一件宽松的杏色亚麻布衫。她脸上绽开笑容。但她并没有热情招呼白罗,只冷冷向他点头,便挽着丈夫走开了。  白罗尚未意会到林娜的神情时,导游已高声召集众人,准备上岸参观阿布.席姆贝尔。  白罗跟潘宁顿同行。  “你是初次来埃及吧?”白罗问道。  “哦,不。我一九二三年来过,当时只在开罗逗留,没有浏览尼罗河岸。”  “你是搭‘卡拿尼克’号来的?道尔太太这样告诉我。”白罗用敏锐的目光望了他一眼。  “不错,我是搭‘卡拿尼克’号。”潘宁顿应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在船上碰到我的老朋友――罗逊顿.史密斯一家人?”  “我倒记不起有这家人。船上很挤迫,又遇上恶劣天气,好些旅客都躲在房里。况且旅程很短,根本没有多少机会互相认识。”  “啊,这话倒不假。你和道尔夫妇这回相遇可称得上很巧妙吧!你事前一点也不知道他们的婚事?”  “一点消息都没听说。道尔夫人曾写信给我,但信转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在开罗相聚了好几天了。”  “听说你跟道尔太太认识多年了?”  “噢,我认识林娜的时候,她只是个小女孩这般高――”潘宁顿做了一个手势。“她父亲跟我是多年的老友。梅而劬.黎吉薇是个杰出、成功的人物。”  “他的女儿无疑继承了不少财物。”  “噢,那是尽人皆知的了。不错,林娜是位富有的女人。”潘宁顿欣悦地说。  “我相信,最近股市下跌一定会影响每一种股票,甚至连比较稳的也不例外,对吗?”  潘宁顿思索了片刻才答道:  “这说法在某种程度上当然是对的。这些日子,形势的确相当恶劣。”  白罗喃喃地道:“不过,我想道尔太太很有生意头脑。”  “不错,林娜的确聪明能干。”  他们停步下来。开始介绍在伟大的Rameses手上建成的神殿。入口处两人一对共四座Rameses巨像,以巨石刻凿而成,俯视着三五成群的游客们。黎希提先生不睬导游的简介,自个儿跑到石像基座上忙着研究黑人和叙利亚战俘的策动浮雕。当一行人踏入圣殿时,一种憩静的感觉笼罩下来。不多时,游客们三三两两散开了。  贝斯勒医生以宏亮的德文念着“贝狄克旅行指南”,不时停下来为温驯走在他身旁的珂妮亚译介。可惜这件事无法继续下去。梵舒乐小姐在鲍尔斯小姐的扶持下走了进来,她发令道:“珂妮亚,你过来。”译介不得不终止。贝斯勒医生透过深度镜片望着她逐渐远去的倩影,脸上不觉绽开笑容。  “性情非常温良的女孩,”他向白罗说道。“她看起来不像那几个年轻女人饿了几天的模样。她曲线玲珑。再者,她听别人讲话非常专心;能为她讲解是种愉快的经验。”  白罗脑海闪过一个念头:珂妮亚的命运大概不是被当作弱小来欺凌,就是当作不懂事的女孩来教导。任何场合,她都是听讲者而非讲解者。  珂妮亚被专横的梵舒乐小姐叫去后,鲍尔斯小姐暂松了一口气,站在神殿中央,以冷漠的、不太感兴趣的目光随意浏览了四周。她对古代珍宝的反应也是很平淡的。  “导游提到一位神祗的名字是Mut,你了解其涵义吗?”  内殿有四座石像,他们冷漠、空茫的眼神在众多石像中显得较为特殊,很容易辨认出来。  林娜跟她丈夫一块站在这四座巨像前,手挽着手,脸庞昂起――一副现代人好奇的表情。  希蒙突然说:“走吧!我一点也不喜欢这四个家伙,特别是那个戴高帽的。”  “那大概是阿曼(古埃及司生命及生殖之神),你为什么不喜欢它们,我认为它们倒是给人深刻的印象!”  “就是过于令人印象深刻,使人有种狡猾的感觉!出去晒晒太阳吧!”  林娜笑了起来,最后还是顺着他的意。他俩走到阳光底下,脚底的黄沙烘暖了他们的脚。  林娜纵声大笑。在他们脚下片刻间冒出了六个排成一排的努比亚小孩的头,他们的头仿如跟身体锯开了,看来怪异而恐怖。他们的眼睛滴溜溜转,头部有节奏地左右晃动,唇角迸出一种祈求的声音:  “哇!哇!好好,好棒。真谢谢你们。”  “真荒谬!他们怎么办得到?他们真的埋得很深吗?”  希蒙身子稍为移动了几步。  “好好,好棒,好不便宜。”他模拟他们的声音道。  两个编导这场“表演”的小男孩拾起钱币,揩拭干净。  林娜和希蒙继续前行。他们不想回到船上,对观光浏览也厌腻了,他们背倚着崖壁,让温暖的阳光晒着身体。  “多可爱的阳光!”林娜想道,“多和暖啊!又安全……能够这般开心实在太美妙……多幸福的我……林娜·道尔……”  她闭上双目,半睡半醒地陶醉在这片遐思中。  希蒙的眼睛睁开,眼底也蕴含着满足。第一天晚上他担忧极了实在太傻了……没什么事可担忧……每件都很顺利……最重要的事,贾姬是很可依赖的……  突然间,一声怪叫传来――人群在向着他们跑来,一边挥手,一边大叫着……  希蒙呆呆地瞪着他们好一会儿,接着跳起身来,把林娜拖过一旁。  说时迟那时快,一块大石从悬崖滚下,在他们身旁砸个粉碎。倘若林娜还躺在那儿,势必已被压成肉酱。  他俩苍白着脸,拥抱着。白罗和提姆跑过来。  “好险呀,道尔太太!”  四个人本能在往悬崖顶上望去,什么动静也没有。崖上有一条小径,白罗记得上时曾见过一些土人在上面走动。  他望一望道尔夫妇。林娜显得茫然,希蒙却满脸怒气,脱口而出道:“上帝诅咒她!”  他抑制住自己,眼光迅即向身旁的提姆一瞥。  “呵,真是太惊险了。是哪个家伙干的好事,还是山石因松落而滚下来的?”提姆问道。  林娜显得十分苍白,艰难地说:“我想是一些蠢家伙干的!”  “差点儿把你像(又鸟)蛋般压碎!你没有什么仇人吧,林娜?”  林娜咽了两口唾沫,根本答不上这开玩笑式的问话。  “夫人,快上船吧!”白罗说,“你得服点镇静剂!”  他们疾步回船,希蒙仍然满腔怒火;提姆设法说点轻松的话;白罗则脸色沉重。他们踏上跳板时,希蒙呆住了。  贾克琳·杜贝尔弗正步上岸来。穿着一件有方格条纹的蓝色棉布衣,今天早晨她看起来很孩子气。  “我的天!”希蒙消消地说,“原来真是个意外!”  怒容从他的脸上消失,他的神色使贾克琳也留意到有点不寻常。  “早安,”她说,“我想我是迟了一点。”  她跟各人点头后便朝着圣殿的方向去了。  另外两个人向前行去。希蒙抓住白罗的臂膀说:  “唉,总算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白罗点点头。“不错,我知道你刚才怎么想。”但他的神情仍然显得沉重及满怀心事。他转过头去,细心观察其他旅客的动静。  梵舒乐小姐在鲍尔斯的搀扶下正慢步走回来;不远处艾乐顿太太笑着在看一排努比亚小孩的头。鄂特伯恩在这方面和她在一起。其他人则不见踪影。  白罗一边摇头,一边随着希蒙·道尔上了船。  ------------------  10  “夫人,请为我解释一下‘Fey’这个字的意思好吗?”  艾乐顿太太看来有些吃惊。她和白罗正漫步攀上俯视第二瀑布区的岩石。大多数游客都骑骆驼上去了,但白罗觉得骆驼的走动使他联想起船的摇晃,艾乐顿太太则基于个人的自尊不愿骑骆驼上去。  他们是昨晚抵达瓦第.哈尔法的。今天早上,两艘游艇将旅客载到第二瀑布区。只有黎希提先生没来,他坚持独自前往一处叫森拿的偏僻地区,因为该处在亚曼楞赫特三世统治时期是努比亚的门户,为一最高的首府;且该处有一块碑石,记载着:黑人在进入埃及境内时须交付关税。导游想尽办法阻止他离队,但都无法今他回心转意。黎希提先生固执已见,拒绝每一项反对意见:(1)森拿这个偏远地区不值一探;(2)森拿一地雇不到车子;(3)找不着车子可以完成这趟旅行;(4)即使找到车子,车资也是贵得离谱。对第一种反对意见,黎希提先生嗤之以鼻。第二种反对意见,他抱着怀疑态度。对第三、四种,他则为自己雇到一辆车子,而且价钱公道,因为他能用流利的阿拉伯语跟土人交易。结果固执的黎希提先生还是单独出发了。一切都是静悄悄地安排的,以避免其他旅客效法,经常离队,影响行程。  “‘Fey’?”艾乐顿太太头偏向一边,思索着如何答复。“这是一个苏格兰古字。嗯,没错。意即大灾难降临前的纵乐。你晓得,事情太美好就不像是真的。”  她把字义扩大范围来解释。白罗仔细地倾听着。  “谢谢你,夫人。现在我了解了。很奇怪昨天当道尔夫人逃出死神掌中的一瞬你竟说出这个字。”  艾乐顿太太战栗了一下。  “那真是生死关头。你是否认为那是某个黑皮肤的小淘气为了好玩而推下来的?这种事全世界的小孩都可能会做――并不是故意要伤害人。”  白罗耸耸肩。  “有可能。”  他转换话题,谈到马祖卡岛,并问了一些实际的问题。  艾乐顿太太生性喜欢矮个子的男人――或许是出于矛盾的心理吧。她感到,提姆总是在设法阻止她跟赫邱里·白罗更接近,他批评白罗是一个“服装俗恶之人”。但她看书却不这么认为;她想或许是白罗外国人奇异的装束挑起她儿子的偏见吧。她自己则发现白罗是个有智慧、精力充沛的伙伴。他也极富同情心。她不自觉就突然向他坦承她不喜欢乔安娜·邵伍德。谈过之后,她觉得心情轻松不少。总括一句话,为什么不能这样呢?他并不认识乔安娜――可能也从未遇见她。她说出来,舒解一下经常负荷在胸的嫉妒意念,有何不可呢?  同时,提姆正和罗莎莉·鄂特伯恩谈到她。提姆以半开玩笑的口吻咒骂着自己的运气。他说,他虚弱的身体既没有坏到真正危险的程度,也不是好到可以让他过自个爱过的生活。没有钱,没有合意的工作。  他愤愤不平地为自己下了断语:“不痛不痒、无精打采地活着!”  罗莎莉猝然说:“你拥有一样人人都要嫉妒你的宝贝。”  “什么宝贝。”  “你的母亲。”  提姆很吃惊也很高兴。  “母亲?当然她是非常独特的。很高兴你能看也这一点。”  “我认为她很了不起。她看起来那么可爱――那么自持且镇静――仿佛没有什么事曾经扰乱过好。然而――然而她又总是以玩赏的心情来看待事物……”  罗莎莉有点口吃地倾吐出由衷之言。  提姆觉得内心对这女郎升起一股暖气。他渴望也恭维一下她的母亲以作为回报;不幸的是,鄂特伯恩太太在他的印象中是世界上一股最强大的胁迫力量。由于无力报偿,他深感难以释怀。  梵舒乐小姐留在船上。她不能冒险骑骆驼或爬山上去。她说:“抱歉,鲍尔斯小姐,让你留下来陪我。我原来要让你去让珂妮亚留下,可是女孩子总是自私的。她没有跟我讲一声就自个儿跑开了。我亲眼看见她跟那位令人讨厌、教养差的斐格森在一起谈话。珂妮亚很让我失望。她一点社交概念都没有。”  鲍尔斯小姐以她一惯实事求是的态度作答道:  “不必介意,梵舒乐小姐。登上山顶也是够热够累人的,再者我也不想骑在骆驼上一直看着没多大变化的山峰。”  她调整一下望远镜的距离,凑上眼去观察正在登山的一群人,然后说道:“罗柏森小姐不再和那位年轻人走在一起了。她现在跟贝斯勒医生一道。”  梵舒乐小姐喉咙咕噜了一声。因为她发现贝斯勒医生在捷克开了一家规模宏大的诊所,在欧洲也以时髦医生而极享盛名,她正打算讨好他。此外,在这趟旅行结束前她也需要他的诊疗。  当一行人从瀑布区回到“卡拿克号”时,林娜突然尺叫起来,“是我的电报哩!”  她从通告栏上取下电报,撕开了。  “咦,真奇怪――马铃薯、甜菜根――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希蒙?”  希蒙正想从她背后看个清楚,一个愤怒的声音传来,“对不起,这电报应该是我的!”黎希提先生粗暴地抢走林娜手中的信,还狠狠瞪了她一眼。  林娜呆了一会,然后把信封翻转过来。  “噢,希蒙,我真糊涂。是寄给名叫黎希提的――而不是黎吉薇――当然我现在已经不叫黎吉薇了。我得道歉才是。”  她尾随那考古学家走到船的后方。  “真抱歉,黎希提先生。婚前我叫黎吉薇。而我新婚不久所以――”她满脸笑容地说道,盼望对方也报以一笑。谁知黎希提显然是怒气未消。维多利亚女王在最不高兴的时候看来也不会像他这样阴郁。  “名字得格外小心念。胡乱拆阅他人的信件是不可原谅的。”  林娜咬着嘴唇,面色骤然大变。她从来不习惯被别人如此对待,特别是她已经主动道歉过了。她调过头跑回希蒙身边说:“这些意大利人真是不可理喻!”  “算了吧,亲爱的。我们还是去看那条你心爱的象牙鳄鱼吧!”  他们一起上岸。白罗望着他俩踏上跳板,突然听到身旁发出沉重的呼气声。他转过头,发现贾克琳·杜贝尔弗双手紧握着栏杆。当她转身对着他,她脸上的表情让他吓了一跳:不再是愉快或恶毒,而是像被内心的怒火吞噬了。  “他们不再理会我了。”声音显得低沉、急促。“他们已经摆脱我。我不再能接近他们……他们根本不重视我的存在……我再不能刺痛他们了……”  她的手在颤抖。  “小姐,你――”她插嘴道:“我,一切都太迟了――太迟了……你说得对,我不该来。不该加入这趟旅程。你称它什么?灵魂之旅?现在我已不能回头,我得继续走下去,而我也只能继续走下去。他们不会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我会早些杀了他……”  她猛然调头而去。白罗看着她的背影,一只手忽然搭到他的肩膀上。  “白罗先生,你的妇女朋友似乎很不开心。”  白罗转过身来,惊讶于竟然遇上一位老相识。  “雷斯上校!”  那黝黑肤色的高个子微笑道:  “有点意想不到吧?”  白罗一年前在伦敦结识雷斯上校,当时两人被邀请参加一次奇特的宴会,结果宴会以那怪癖的主人之死而告终。  白罗知道雷斯的行踪飘忽,总是在酝酿着麻烦的地方出现。  “你在瓦第.哈尔法有事?”他若有所思地问。  “我在这里上船。”  “你是说――?”  “我跟你们一道回雪莱尔。”  白罗的眉头一扬。  “这倒很有意思。让我先喝一杯吧?”  两人走进寂寥无人的了望厅。白罗替上校叫了杯威士忌,自己则要了双份掺糖的橙汁。  “你要跟我们一块回程?”白罗啜着果汁说。“乘公家的邮船不是更省时吗?它们日夜不停地行驶。”  上校一脸赞赏的神情。  “白罗,你总是一语中的。”他蛮开心地说。  “那么,是旅客们的问题?”  “是旅客中的一个。”  “我怀疑,究竟是哪一个?”白罗仰天问道。  “可惜的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哪一个。”雷斯沮丧地说。  白罗似乎很感兴趣。  雷斯道,“对你不必故弄玄虚。这儿最近出了一连串麻烦事。我们并不是在追查明目张胆的滋事者,而是那些幕后策划人。一共有三个:其中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在狱中,我要找的就是剩下来的一个。这人最少牵涉了五、六宗谋杀案,是所有职业滋事者中最机警的一个……他就在这艘船上。我们手头有一封信,其中一段写着:二月七日至十三日X将在‘卡拿克’号上。却不X会采用什么名字出现。”  “有没有关于此人特征的任何资料?”  “没有,只知道是美国、爱尔兰和法国的混血儿。没有多大帮助。你可有什么头绪?”  “只有一点点。”白罗沉思说。  雷斯体谅地不再追问下去。他晓得在未充分肯定之前,白罗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白罗捏一下鼻子,很不开心地说,“这船上正发生一些令我很不安的事情。”  雷斯用询问的望着他。  “你可以想象一下,”白罗说,“A严重伤害了B,B正打算报复,还作出了恐吓。”  “A和B都同在这艘船上?”  白罗点点头,“正是。”  “我猜想,B一定是个女的。”  “不错。”  雷斯点燃起一支香烟。  “我倒一点也不担心。那些扬言要采取行动的人,总是说过就算了。”  “特别是对女人来说,是吗?这倒一点也不假。”  但白罗仍然眉头紧皱。  “还有别的事?”雷斯问道。  “还有一点,昨天A差点送了命,可以说是一次意外吧!”  “是B干的?”  “不,这正是最令人困惑的一点。B跟这事完全无关。”  “那么的确是桩意外了。”  “我可能是是吧,但我不喜欢这样的意外。”  “你肯定B没有参与其事?”  “绝对肯定。”  “啊,巧合总是会有的。说起来,A是谁?一个特别难以相处的人?”  “恰恰相反。A是个迷人、漂亮的富家小姐。”  雷斯咧嘴笑道:  “就像小说的情节一样。”  “或许是吧!不过,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开心。假若我的估计正确,而我的估计向来都是如此准确,”雷斯会心地笑起来――“那么事情的确很不妥当。而现在,你又在增加事情的复杂性。你告诉我船上竟然又多了一个杀手。”  “不过,他向来是不杀漂亮少女的。”  “我恐怕,老友,”白罗不清单地摇着头说,“我恐怕……今天,我会建议A――道尔夫人――跟他先生去卡登,不要再返回此船。但他们不同意。我唯有祈祷大家安抵雪莱尔。”  “你这不是有点过度悲观吗?”  白罗摇摇头。  “我很害怕。”他说,“不错,我――白罗――的确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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