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尽情享受,亲爱的。如果你喜欢这儿的话,我们大可逗留一两个星期。” 希蒙面向林娜,一副恳切、倾慕和谦逊的样子。 白罗仔细端详了希蒙一会——方正的肩膀、铜色的面庞、深蓝的眼睛和略带孩子气的纯真笑容。 “幸运的家伙!”提姆目送他们走过后说,“竟能找到一个没有腺状肿、腿又不粗的女继承人。” “他俩好像十分开心,”罗莎莉略带嫉妒口吻说道,接着突然轻轻加上一句,“实在太不公平了!”声音低得听不清。 然而白罗却听到了。原先充满疑惑的他,骤然把目光转罗莎莉。 提姆说:“我得替母亲买点东西了。”他掀一掀帽子走开了。白罗跟罗莎莉沿着通往酒店的路缓缓走去,又有新的驴贩拥上,他们挥手叫这些人走开。 “看来这真是很不公平吧,小姐?”白罗温和地问道。 罗莎莉又气又羞愧,“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在重复你刚才悄悄说的话。不错,你的确这样说过。” 罗莎莉耸耸肩。 “对一个人来说这似乎太优越了。金钱、美貌、动人的身材—” 她顿了一顿,白罗接着说: “还有爱情,是吗?还有爱情?不过你或者不晓得—— 她的丈夫可能只看上了她的金钱哩!” “你没有瞧见他看她的神情吗?” “噢,我看到。我什么都看到——我还看到一些你不曾发觉的东西哩!” “什么?” 白罗缓缓道:“小姐,我看到一个女人眼底下的阴影;我更看到一个紧握着的拳头和发白的关节……” 罗莎莉瞪着他。 “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是指闪亮的黄金并不能代表.一切。尽管这位女士富有、迷人而且被爱着,但某些不对劲的事情始终存在。我还知道别的。” “什么?” “我晓得,”白罗皱着眉说道:“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我听过那声音——道尔先生的声音——真希望我能记起是在什么地方。” 罗莎莉没有留心倾听。她突然停下脚步,用太阳伞的伞尖在沙上画着图案,出入意外地厉声叫道: “我真可鄙,十分可鄙。我十足像个野兽。我真想撕破她的衣服,在她那漂亮、自负的脸上践踏。我只是一只善妒的猫——但我真正感到这样。看她那么成功、泰然和自信!?” 白罗对她的的举动感到有点震惊。他友善地摇动罗莎莉的肩膀。 “说出来,你会觉得舒服一点!” “我只是憎恨她!我从来没有这样憎恨过一个初见面的人!”。 “真有趣!” 罗莎莉怀疑地看着白罗。然后她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笑将起来。 “哈—”白罗也笑了。 他俩和睦地走回酒店。 踏进凉适、微暗的大厅,罗莎莉说:“我要去找我妈妈。” 白罗走到可以俯视尼罗河的露台上。这儿摆有为下午茶而设的小桌子。时间尚早,他眺望了一会尼罗河上的景色,便漫步到下面的花园。 一些人正在烈日下打网球。他驻脚观看了一会,继续遛达到斜径上。他遇见一位在“在姑妈家”餐厅见过的女孩,那女孩坐在长凳上,凝望河面。他立刻认出她。她的面容—— 一如白罗遇见她的当晚一样——已深深铭刻在他的脑海里。 但如今她的神色截然不同。她显得苍白、瘦削,脸上的皱纹使人感觉到她心力俱乏。 白罗后退一步。那少女没看到他,他注视她好一会儿。 她纤细的双脚,不耐烦地踏着地面,墨黑的眼珠闪耀着痛苦与胜利交织的火焰。她凝望前方,河面正有白色帆船在滑行。 脸庞和声音,白罗全记得。这个少女的脸庞和声音,他刚刚听过,新嫁娘的声音…… 就在他待在那儿思索着这个毫无知觉少女的事情之际,另一幕“戏”又上演了。 声音从上面传来。那少女从椅上站了起来。林娜·道尔和她丈夫走下小径。林娜的声音充满喜悦和自信,紧张和不安匿迹了。她是快乐的。 站在一旁的少女往前挪动了一两步。他俩骤然停住了“嗨,林娜!”贾克琳.杜贝尔弗说道,“你们也在这儿! 我们好像到哪儿都会碰在一起哩!嗨,希蒙!你好吗?” 林娜·道尔轻叫一声,退缩到石头旁。希蒙.道尔俊秀脸庞突然显得异常愤怒。他身子前倾,似欲击打眼前的瘦削少女。 少女机智地转过头,示意有陌生人在旁。希蒙转身看到白罗。尴尬地说:“嗨,贾克琳,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贾克琳向他们露出雪白的牙齿。 “蛮吃惊的吧?”她问道。然后微微点点头,就走上小径去了。 白罗漫不经心地从另一方向走去,听见林娜·道尔说,“我的天,希蒙,希蒙!我们该怎么办?” ------------------ 02 晚餐过后,瀑布酒店的露台上灯光柔和,大多数宾客都围坐在小桌边闲谈o希蒙和林娜·道尔走出来,旁边跟着一个高大、貌似名流的灰发男子——一张敏锐、光洁的美国人面孔。 聚集在门口的一小群人霎时停止交谈,提姆·艾乐顿站起来,走上前。 “我想你已经忘了我了,”他温文地向林娜说,“我是乔安娜·邵斯伍德的表弟。” “哦,我记性真差!你是提姆.艾乐顿嘛。这是我先生。”——林娜的声音有点颤抖。不知是骄傲还是害羞? “这是我美国的托管人——潘宁顿先生。” 提姆说:“让我介绍你跟我母亲认识。” 几分钟后,他们已围坐在一起——林娜坐在角落,提姆和潘宁顿在她两旁,艾乐顿太太坐在林娜对面。提姆争着跟林娜谈话以赢取她的注意。艾乐顿太太则和希蒙闲谈。 旋转门转动了一下。坐在两个男子中间的美丽女郎突显紧张,随即又松弛下来——进来的是个矮个子。 艾乐顿太太说:“亲爱的,你可不是这里唯一的名人哩! 那个滑稽的矮个子是赫丘里.白罗。” 艾乐顿太太语气平淡,用意只是出乎本能的应变能力欲打破刚才尴尬的停顿,但林娜却听了她的介绍似乎颇为动。 “白罗?哦——我听过他的名字…” 她好像陷入思索,身旁的两位男士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白罗缓步走到露台的边沿,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分散了。 “请坐,白罗先生。好迷人的夜晚!” 他遵命坐下来了。 “是的,夫人,的确很迷人!”他礼貌地向鄂特伯恩太笑笑。她的黑色绢衣及头巾,看来有些可笑。 鄂特伯思太太以高声抱怨的口吻继续说:“这里现在可住了不少名人,不是吗?但愿报纸上很快就会刊登照片。社会名援、著名作家……”她讥讽地笑道。 白罗感到他对面的阴郁少女把嘴唇崩得更紧了。 “你正在写小说吗,夫人?”他问道。 鄂特伯恩太太颇有自知之明地笑道:“我这人很懒。我真的必须动笔了。我的出版人愈来愈没耐性了—那可怜的家伙天天写信来催,还拍电报哩!” 白罗感到那少女的脸色再往下沉。 “不瞒你说,白罗先生,我来这里是为攫取灵感。《沙漠上的白雪》—这是我新书的书名。有力——具有暗示性: 白雪在沙漠上——融化在初恋的欲火下。” 罗莎莉站起身,喃喃不知说了什么,便跑到黑暗的花园里去了。 “人必须强壮,”鄂特伯恩太太继续说,一面摇摇她的头巾。“强壮的(禁止)——我书上讲的就是这个——多重要。图书馆列为禁书——不碍事!我说的是实情。——哦,白罗先生,干嘛每个人都这么害怕‘性’?宇宙的枢纽!你读过我的小说吗?” “啊,夫人!你知道,我很少看小说。我的工作……” 鄂特伯恩太太坚持地说:“我一定要送你一本我写的《无花果树下》,你一定会觉得挺有意思!写得或许白了点—— 却是实情!” “谢谢你,夫人!我一定乐意一读。” 鄂特伯思太太沉默了一会。她不停地玩弄着颈项上盘了两圈的长串珍珠。她坐不住了。 “或许——我现在就上楼拿给你吧。” “啊,夫人,不必大麻烦了!等一下……” “不,不,一点也不麻烦。”鄂特伯恩太太站起来。“我想让你看……” “什么事啊,妈?”罗莎莉突然在她身旁出现。 “没什么,我正想上楼拿本书给白罗先生。” “是《无花果树下》我去拿!” “你不晓得我放在哪里,我自个儿去拿吧!” “不,我晓得。” 罗莎莉迅速越过露台,折返酒店内。 “夫人,我得恭喜你,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白罗深深地一鞠躬。 “罗莎莉?不错——她长相不错。但你不知道她的心肠有多硬,对病人一点也没有同情心。她总觉得自己懂得最多。关于我的健康她好像知道得比我自己还清楚…… 白罗向走过的侍者示意。 “想喝点什么酒吗,夫人?” 鄂特伯恩太太猛烈地捂着头。.“不,不,我是个绝对反对喝酒的人。你或许留意到从来只喝清水——或是柠檬水。我受不了酒精的味道。” “那么我替你要杯柠檬汁,好吗?” 白罗叫了一杯柠檬汁和一杯果子酒。 旋转门转开了。罗莎莉朝他们走上来,手上拿着一本书。 “书拿来了。”她说,语调平平,却很特别。 “白罗先生刚刚为我叫了一杯柠檬汁。”鄂特伯恩太太说道。 “小姐,你想喝点什么吗?” “不要,”蓦然觉得自己太没礼貌,又加了一句,“不必,谢谢你。” 白罗收下鄂特伯恩太太递给他的书。封面还是老样子: 一位气色怡人的小姐,秀丽的短发,涂着寇丹的指甲,坐在虎皮上,身上穿圣诞夜传统的服装。在她头上是一株橡树,伸展着绿叶,树上结着硕大而不真的果实。 书名《无花果树下》,作者莎乐美.鄂特伯思。内文有出版者夸张的推荐辞,说明这是一本揭露现代女性爱情生活的著作。“大胆、脱俗、真实!”序言上如此写着。 白罗鞠躬致谢,“女士,你送我这本书,我觉得非常荣幸。” 当他抬起头,他与作者女儿的眼睛四日交接。他几乎是不自觉地震动了一下。那眼光所流露出的痛苦令他惊讶而叹惜。 就在这时,饮料上来了,场面又转化为娱乐的气氛。 白罗殷勤地举起酒杯,“祝两位好运!” 鄂特伯恩太太喝了几口柠檬汁,喃喃道:“多清凉美味的果汁!” 沉默笼罩着三人。眼下,尼罗河闪闪发光的黑石显得有点奥妙——就像半露出水面的史前怪兽。一阵微风悄然飘过,又悄然静下。四周充满了一片宁静——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白罗回顾露台上其他的宾客。他的预感对吗?这儿是否有着一种不寻常的宁静?这一刻就像舞台上女主角将要出场的前一刹那。 就在这当儿,旋转门再一次转动了。仿佛重要的时刻即将降临,每个人都停止谈话,把目光投向门的那方。 一个皮肤黝黑、瘦长的少女,穿着红葡萄酒色的晚礼服走了进来。她停住脚,接着故意走过露台,坐在一张空桌子旁。她的举止并不过分招摇,但不知怎地,却有舞台亮相的效果。 “唔,”鄂特伯恩太太抬起头说,“她似乎觉得自已是重要人物,这少女!” 白罗没答腔。他在观察。那少女故意选择了面对林娜·道尔的位置。白罗立刻留意到林娜·道尔低声说了几句话,接着起身换了位置,面向另一方。 白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五分钟后,露台一边的少女又转换一次位置。她坐在那儿吸烟,微笑,表现得异常悠闲。但好像有意无意地,她的目光总是投在希蒙.道尔太太身上。 十五分钟过后,林娜·道尔突然站起来,跑回酒店内。 她的丈夫立刻赶上她。 贾克琳.杜贝尔弗微笑着把椅子转过来,点起一根香烟,双眼瞪着尼罗河面,脸上微微露出得意的笑容。 ------------------ 03 “白罗先生。” 白罗赶紧站起身。其他人都离去后,他自己一个人还继续留在露台上。他的名字被人提起时,他正在失神地凝望圆滑、闪亮的黑石。 那是教养好、自信、迷人、略显傲慢的声音。 赫邱里·白罗站起来,接触到林娜·道尔惯于命令别人的目光。她在白色缎袍外面套一件华贵的紫色丝绒披肩,比白罗所能想象的更为可爱而庄重。 “你是赫邱里.白罗先生?”林娜问。 这几乎不算是个问题。 “随时为你效劳,夫人。” “你知道我是谁?” “是的,夫人。我听过你的名字。我确实知道你是谁。” 林娜点点头。这正是她所期待的回答。她继续以迷人、专断的态度问道:“白罗先生,你愿意跟我到玩牌室吗?我有要事想跟你谈。” “当然可以,夫人。” 她领先走进酒店。他随后。她引他进入空无一人的玩牌室,示意他把门关上,然后他们对坐在一张桌子旁。 她毫不迟疑,直接谈到正题。她的话语滔滔不绝。 “我听说很多有关你的事,白罗先生,知道你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恰巧我有急事需要人帮助——我想你是最适当的人选。” 白罗头往前倾。 “夫人,你真客气。但你知道,我正在度假;度假时候我是不接案子的。” “这点可以商量。” 这句话说来一点也不会冒犯人——只流露出一个年轻女士的冷静自信,她总是能够把事情处置得称心如意。 林娜·道尔继续说:“白罗先生,我成为一项难以忍受的迫害的目标。这种迫害必须终止。我本想向警方告举,但我——我先生认为警方是没有能力做到的。” “也许——你愿意更进一层地解释?”白罗有礼貌地低语道。 “哦,当然,我要。事情很简单。” 仍然没有犹豫,没有支吾其辞。林娜·道尔有一颗精明的生意头脑。她只停顿一分钟,思索怎样把事情说明清楚。 “在我遇见我先生之前,他已经和杜贝尔弗小姐订婚了。她也是我的——个朋友。我先生解除了和她的婚约——他们全然不配。她,原谅我这么说,太在意这件事了。这件事我很抱谦,但事情却不得不如此演变。她—嗯,威胁过我们——我根本不放在心上,她也不可能办到。然而她却采取别一种奇特的方式——我们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白罗扬扬眉。 “哦,相当特别的报复手段。” “十分不寻常,十分荒谬!也十分恼人!” 她咬咬嘴唇。 白罗点点头。 “是的,我可以想象。你们正在度蜜月?” “是的。事情——第一次——发生在威尼斯。她在丹尼里酒店出现了。我认为那只是巧遇。很尴尬——不过也没什么。然后我们在意大利布林狄希城登船时又看到她。我们——我们晓得她正要前往巴勒斯坦。我们离开她,正如我们所想的,上了船。但是——但是当我们来到孟娜之家,她已经在那儿——等我们。” 白罗点点头。 “现在?” “我们搭乘尼罗河的船只。登船时我——我几乎希望能看到她。她不在那儿,我想她大慨已经停止这种幼稚的举动。但当我们抵达这里——她——她已经在这里——等待。” 白罗锐利地注视她一会儿。她的举止仍旧完美元缺,只是指关节因用力按在桌上而泛白。 他说:“你害怕这种事会继续下去?” “是的,”她停顿一下。“当然这整件事是愚蠢透顶!贾克琳把她自己弄得奇怪极了。我很惊讶她没有索求更多自负——更多自尊。” 白罗微微做个手势。 “夫人,自负和自尊已经过时了,为人忽略了!有另外——更强烈的冲动。” “可能吧。”林娜不耐烦地说。“但她希望藉此‘得到’什么呢?” “并不总是得到什么的问题,夫人。” 他的语调使她颇感不悦。她脸红一下,迅即说:“你是对的。讨论动机确是扯离正题了。当前最急迫的是这件事必须停止。” “你想这件事该如何处置呢,夫人?”白罗问。 “嗯—自然——我先生和我不能再继续被卷入这项恼人的事件中。必须以某种合法的补救办法来阻止这件事。” 她不耐烦地说道。白罗若有所思地察看她,接着问:“她曾公开威胁你吗?使用侮辱的字眼?企图伤害你的身体?” “没有。” “这样,坦白说来,夫人,我看不出你能采取什么行动。一个年轻女郎高兴到某些地方去玩,刚好和你以及你先生旅游的地点雷同——这有什么?空气大家都可以自由呼吸。她没有理由为了怕冒犯你们的私生活而强迫自己改换行程。而且这种巧遇到处在发生哩!” “你的意思是这种事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林娜口气有点不信。 白罗平静地说:“就我所知,贾克琳.杜贝尔弗有权利这样做,你没有对策。” “但——但这件事疯狂透顶,这是无法忍受的事而我却必须忍受!” 白罗冷淡地说:“我同情你,夫人——特别是我猜想你很少忍受不顺意的事的。” 林娜眉头深锁。 “必须想一些办法阻止它。”她喃喃而语。 白罗耸耸肩。 “你可以离开,转到别的什么地方。”他建议道,“然后她又要跟踪!” “非常可能——不错。” “真荒唐!” “确是如此!” “不管怎么说,干嘛我——我们——要跑开呢?仿若……” 她停口不语。 “夫人,你说得很正确。仿若——!全部的关键就在这里,不是吗?” 林娜抬起头,瞪着他。 “你什么意思?” 白罗改变了腔调。他身子前倾;声音里饱含着推心置腹与请求之意。他温和地问:“夫人,你为什么顾虑这么多?” “为什么?这件事不是疯狂透顶吗?令人气愤之极!我已经告诉你为什么了:“白罗摇摇头。 “不止于此。” “你什么意思?”林娜再度问道。 白罗靠回椅背,双臂交叉,以超然的、不带个人感情的语气说道:“夫人,我要提醒你一段小插曲。一两个月以前,有一天我在伦敦一家餐厅用膳。我邻桌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神情愉快,似乎正在热恋中。他们充满信心地谈着未来。不是我故意要倾听他们谈话的内容,而是他们全不顾忌别人是否在听。那男的背对我,不过我可以看见那女郎的脸,热情洋溢,沐浴在爱河中——以心、灵魂及(禁止)——她不是常在闹恋爱、轻佻的女孩。很显然地,她把这次的恋爱视为生死大事。他俩已经订婚,准备要结婚;我的印象就是这些;另外他们也提到要去哪里度蜜月。他们计划去埃及。” 他停顿下来。林娜机敏地问:“怎样呢?” 白罗继续说:“这是一两个月以前发生的事,但那女郎的脸——我始终记得。我知道一旦我再看见它我会记起来的。 我也认得那男子的声音。夫人,我想你猜得到,我什么时候又看见那女子,又听见那男人的声音了。就在这儿——埃及。不错,那男子是在度蜜月,不过是跟另一个女子了。” 林娜机敏地说:“这有什么?我已经说明实情了。” “不错,是实情。” “又怎样了?” 白罗缓缓而言:“在餐厅里那女郎提到一个朋友——说那朋友做事很决断,在必要时一定不会不帮助她。我猜那位朋友就是你,夫人。” 林娜面色羞郝。 “是的,我告诉过你我们以前是朋友。” “她很信任你?” “不错。” 她犹豫一下,不耐烦地咬咬樱唇;看看白罗没有意思要说话,她就插言道:“当然这整件事是异常不幸的。但事情终究发生了,白罗先生。” “哦,是的,事情的确发生了,夫人。”他停顿一下。“你是隶属英国教会的,我猜?” “是的。”林娜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 “在教堂里高声朗读圣经章节的场面你该了解。你也该听过大卫王里的一则故事:有一个拥有许多家禽和兽群的富人跟一个只拥有一只母羊的穷人——后来富人怎样攫夺了穷人的母羊。这就是事情发生的经过,夫人。” 林娜立起身,眼睛因生气而发红。 “我完全了解你的意向所在了,白罗先生!你认为,说得粗俗点,我偷了我友人的男朋友。用感性去看待事情—— “我认为那是你们这一代不得不然的方式——这可能趋近真实。但真正的、牢不可破的真理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我不否认贾姬是死心塌地在爱希蒙,但我不认为你曾考虑到,希蒙也许并没有对她投注相等的感情。他很喜欢她,但我认为即在他遇见我之前他已开始感到他犯了一项错误。看清一点,白罗先生。希蒙发现,他爱的是我而不是贾姬。他该怎么做呢?该像英雄般娶一个他不在意的女人——因而可能伤害三个生命——在此种情况下他是否能让贾姬过得快乐是很有疑问的。倘若他遇见我时他真的已经娶了她,那我同意他应该对她忠心——这点我则不敢确定。一个人不快乐,另一个人也会受苦。何况订婚并无真正的束缚力。错误既未造成,在时犹未晚之前,最好能面对现实。我了解这点贾姬很难办到,我也觉得非常抱歉——但世事就是如此。这件事必定会发生的。” “我怀疑。” 她瞪住他: “你什么意思?” “你所说的一切,很富于感情,很合理!但有一件事无法解释。” “什么事?” “你自己的态度,夫人。这种追逐对你而言,不是惹人厌烦,就是激起你的同情——你的朋友伤心透顶以致不顾世俗的一切顾忌。然而你的反应不是这样。不,对你而言,这种迫害只是难于忍受。为什么2只有一个理由——你有犯罪感。” 林娜猛然立起脚跟道:“你怎么敢如此狂言?白罗先生,你实在离题太远了。” “我就是敢这么说,夫人,我会很坦白地告诉你。虽然你也许曾竭力对自己蒙蔽事实,但我跟你说,你确是精心策划从你友人的手中夺得你的丈夫。你对他一见钟情。你犹豫过,也明白这中间有所选择——放手或继续夺取。我认为是你先采取主动——而不是道尔先生。夫人,你漂亮、富有、聪明、机灵,又迷人。你可以用你的魅力,你也可以收敛不用。你有生命所能提供的一切。你友人的生命却只系于一人身上。你了解这些,虽然你曾犹豫,但你不放手。你伸出魔掌,像圣经上的富人,把穷人的母羊夺走了。” 沉默笼罩着他们两人。林娜努力克制自己,以冷淡的口吻说道:“这些想法离题太远了!” “不,不离题。我只在跟你解释为什么杜贝尔弗小姐的突然出现会使你如此烦躁不安。她的行为也许不算高贵,你内心认为她是有权这样做的。” “这不是事实。” 白罗耸耸肩。 “你拒绝自我坦白。” “根本不是这样。” 白罗温和地说:“夫人,我向你进言,倘若你能够宽厚、大度待人,你的生活就会有快乐。” “我会试试。”林娜说。她脸上的不耐烦与气愤已经消逝。她的语调单纯,几近绝望了。 “这就是为什么你有意伤害一个人后自感不安以及为什么你不肯承认这个事实的原因。我的言辞倘有冒犯之处,请你原谅,但就心理分析的观点,这才是一个个案的最主要部分。” 林娜慢慢说道:“即使你所说属实——我不承认——现在又能怎样呢?人不能改变过去,人必须正视现实。” 白罗点点头。 “我的头脑很清明。是的,人不能再回到过去,人必须接受事情的现状。有时候,夫人,这就是人所能做的——接受既往行为的后果。” “你的意思是,”林娜不肯相信地问道,“我不能做任何事——任何事?” “你必须勇敢承担,夫人;看来只有这样。” 林娜慢慢说道:“你不能——跟贾姬——跟杜贝尔弗小姐谈?向她说明?” “是的,我可以跟她谈。你如果希望我去做我就照办。 但不要寄希望太大。我猜想杜贝尔弗小姐是个择善固执的人,任何人都无法左右她的观念。” “但我们自然可以做一些事使自己脱困?” “当然,你可以回到英国,在自己的家园定居下来。” “即至那时,我猜想,贾克琳也会到乡间安身落户,因而每次我一走出家园就会看见她。” “你猜想得不错。” “此外,”林娜缓言道,“我不认为希蒙会同意我们两人跑开。” “这件事他的态度如何?” “他很愤怒——只是愤怒。” 白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林娜恳求他说:“你会——跟她谈?” “我会。但在我的看法里,我不可能达到什么目的。” 林娜激动地说:“贾姬这个人非常特别!任何人都无法说动她去做什么。” “你刚才提过她曾威胁你们。你肯告诉我她威胁什么吗?” 林娜耸耸肩。 “她威胁——嗯,要杀死我们两人,贾姬的性格有时候很——拉丁化的。” “我懂。”白罗的音调充满悲哀。 林娜恳求似地转向他。 “你愿为我工作吗?‘’“不,夫人。”他的语气坚定。“我不愿接受你的雇请。基于人道的立场我愿做我所能做到的。目前的情势充满困难与危险。我会尽力去澄清这件事,但能否成功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林娜·道尔一字一字说道:“你愿为我办事吗?” “不,夫人,”赫邱里·白罗回答。 ------------------ 04 白罗在尼罗河畔的石堆中找到了贾克琳·杜贝尔弗。 她正坐着发呆,双手托腮。听到白罗走近的脚步声,也没有回过头来。 “杜贝尔弗小姐吗?”白罗问道。“可不可以打搅你几分钟?” 贾克琳微微回过头,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当然可以,”她说。“你是赫邱里.白罗先生,我想。要我猜测一下吗?你为道尔夫人工作,只要你完成任务,她会支付你一大笔酬劳。” 白罗在她身旁的长凳坐下。 “你的推测只有部分正确,”他笑道。“我刚从她那里来,但我没有接受她的任何支付,简言之,我不是为她工作。” “哦!”贾克琳注意地审视他。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她猝然问道。 白罗没有正面回答她。 “你见过我吗,小姐?” 她摇摇头道:“我想没有。” “但我却见过你。有一次在‘在姑妈家’餐厅,我就坐在你的邻座。当时你跟希蒙.道尔先生一道。” 一种奇异、面具般的表情流过少女面庞。她说:“我记得当天晚上——” “自从那晚以后,”白罗说,“发生了很多事情。” “对,正如你所说,发生了很多事情。” 她的声音冷冷的,隐藏着绝望与苦涩。 “小姐,我以朋友的身分向你进言:埋葬你的过去吧!” 贾克琳震动了一下。 “你是什么意思?” “忘掉过去!面对未来!过去的既已成为事实,痛苦也无法挽救了。” “我确信这句话同时适用于可爱复可敬的林娜。” 白罗摇摇手。 “我这时想的不是她,我是为你设想。你受过苦——不错——但你现在所做的只能延长你的痛苦。” 贾克琳摇摇头。 “你错了。有些时候,我简直觉得这是一种享受。” “这是最糟的一点。” 贾克琳迅速抬起头。 “你不笨,”她说。随后又加了一句,“你的用意也许是出于善心的。” “回家吧,小姐!你年轻,有头脑,整个世界都属于你。” 贾克琳缓缓地摇着头。 “你不会明白。希蒙就是我的世界。” “小姐,爱情不是一切,”白罗温和地说,“只有当我们年轻的时候,才有这种想法。” 少女仍然摇头。 “你不了解。”她匆匆扫了白罗一眼,“你知道一切?当然,你跟林娜谈过。你那晚就在餐厅内…希蒙和我是相爱的。” “我知道你爱他。” 她对白罗所用的字眼,反应敏锐。她加重语气地重复道:“我们彼此相爱。我也爱林娜……我信任她。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在她的一生中,林娜总能够买到她要的东西。她从来没有失望过。当她看到希蒙,她就想要他——就这样拿走了他。” “而他就让自己给——买去了?” 贾克琳缓缓摇动她一头乌发。 “不,并不是这样。假若是这样,我现在就不会到这儿来……你暗示希蒙不值得爱……假若他是为了钱而要林娜,那的确不值得我爱。但他并不是这样。事情更复杂许多。白罗先生,你知道,有种东西叫‘魅力’,而金钱更助长了它的吸引力。林娜拥有一种‘气派’,你知道。她是一国的王后或年轻的公主,享尽豪华富贵。她把世界踏在脚下。英国最富有、最令人倾倒的贵族热烈地追求她;而她竞倾心于藉藉无名的希蒙·道尔身上……你能想象希蒙的感受吗?”她突然指了一下。“看那天上的月亮。你看见月色很美吧?这一刻她非常真实。但只要太阳一照,她就立即隐匿无踪。我们的事就像这样。我是月亮……太阳一出来,希蒙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她顿了一顿,再往下说:“全是魅力在作崇。它令希蒙失去理智。完全是她在支配——她顾指气使的习性。她太有自信,也影响别人有信心。或许希蒙是脆弱的,但他是个单纯的人。他很爱我,只爱我一个,倘若不是林娜的金马车闯进来把他夺去。我更晓得,倘若不是她追求希蒙,希蒙一定不会爱上她的。” “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 “我非常确信:他爱我,他会永远爱我。” 白罗说:“即使是现在?” 贾克琳的嘴唇动了一下,似欲随口回答,却又沉静下来。她瞪着白罗,面上烧得通红,她别过脸去,垂下头,以低沉的语调说:“不错,我知道,他现在恨我。是的,恨我…他最好留心一点!” 她迅速在椅上的一个小银丝包内翻寻。然后伸出手。握在掌上的是一把柄上镶有珍珠的小手枪——看来像一把精致的玩具枪。 “很不错的小东西吧?”她说。“看来很孩子气不像是真的,但它却是把真枪!里面一发子弹可以杀死一个人。我是个射击能手。”她喜孜孜回忆道。“幼年时我与母亲回到南加州,祖父教我射击。他是那种相信射击的老式人——特别是名誉他关的时候。我父亲年轻时也跟人决斗过几次,他是优秀的剑士,有一次他杀死过一个人。这是一个女人的过去。 所以你知道,白罗先生—J7她坦率地接受他的目光,“我的内心奔腾着热血!我一知悉他们的勾当,我就去买了这玩意儿。我计划杀掉他们之中一个,只是还未决定是哪一个。杀掉两个可不合我的心意。尽管林娜害怕,她却有反抗的勇气。于是我想,我会等待机会!我什么时候动手都可以,慢慢来更增加不少乐趣。接着我又有了新主意:就是跟踪他们!每当他俩抵达一个地方,正在兴致高昂的时候,我就会出现!没有什么方法比这更好了!林娜简直被弄得精神崩溃…我开始觉得这是一种享受……而她竞然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每次都很礼貌地对待他们,而他们却连一句藉口都抓不到!这简直破坏了他们的一切一切!”贾克琳大笑起来,笑声清脆响亮。 白罗抓住她的双臂。 “冷静点,请冷静一点。” “嗯?”她问道,微笑中流露出明显的挑衅。 “小姐,我恳求你,赶快停止你所做的一切!” “你是说,别骚扰亲爱的林娜?”‘“比这更重要的是,别让邪恶进入你的心房。” 她的双唇微张,目光似乎犹疑不定。 “我——不——知道—”她说,接着坚决地叫道:“你没法子阻止我。” “不错,”白罗说,“我的确阻止不了你。”他的声音是悲哀的。 “即使我要——杀她,你也不能阻止我。” “不——即使你心甘情愿付出代价。” 贾克琳·杜贝尔弗纵声大笑。 “哦,我不怕死2事情落到这步田地,我活着做什么? 我想,你认为杀一个伤害过你的人是大大的错误,就算这人抢走了你在世上所有的一切?” 白罗沉着地说:“不错。我相信杀人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贾克琳再度大笑。 “那么你应该赞成我现在所采取的报复行动,只要这样继续下去,我就用不着这把手枪……但我恐怕——真的,我恐怕——将会有流血事件——我渴望伤害她,一把刀子戳进她的身体,把小手枪造近她的头,然后——按动扳机——噢!” 白罗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小姐?” 她转过头,瞪着黑暗深处。 “有人——站在那儿。现在跑了。” 白罗审慎地四周察看。 “除了我们之外,这儿似乎没有别的人。”白罗站了起来。“无论如何,我要说的已经说过了。晚安!” 贾克琳也站了起来,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说:“你真的明白——我为什么不能依你的话去做吗?” 白罗摇摇头。 “不——因为你十定做得到!总是有那么一刹那……你的朋友林娜——也有那么一刹那,她可以放手…她让机会过去了。失去一次机会,就没有第二次。” “没有第二次……”贾克琳·杜贝尔弗喃喃道。她站着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挑衅地抬起头。 “晚安,白罗先生。” 白罗叹息地摇摇头,随着她踏上回酒店的小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