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与火之歌】卷二-列王的纷争-10

他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我见到了龙。”  丹妮笑了。“希望有朝一日,你能见到更多。当我登上父亲的王座之后,来君临见我,你将得到一份丰厚的奖赏。”  盛夏群岛人保证一定照办,临行前轻吻她的十指。姬琪领他出去,乔拉·莫尔蒙留下来。  “卡丽熙,”等他们独处时,骑土开了口,“如果我是您,可不会随便把计划说出去。这种人走到哪里,都会大肆宣扬。”  “由他去说,”她道。“就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决心。篡夺者已死,我怕什么呢?”  “并非每个水手的故事都是真的,”乔拉爵士警告,“即使劳勃死了,也得由他的儿子来接替统治。说实在的,什么也没改变。”  “一切皆已改变。”丹妮猛然起身。她的龙一边尖叫一边松开尾巴展翅飞离。卓耿拍拍翅膀、爬上拱廊的横梁,另外两只掠过地面,翊尖刮在大理石上。“从前,七大王国就像卓戈的卡拉萨,在领袖的强力统御下万众一心。如今,它们也将像卡奥死后的卡拉萨,分崩离析。”  “大贵族们总是沉溺于权力的游戏中,争斗不休。谁家获胜,我都能预测形势的变化。卡丽熙啊,七大王国不会像成熟的桃子一样落入您手中。您需要舰队,需要金钱,需要军队,需要同盟——”  “这些我都知道。”她拉起他的手,深深望进他疑虑的黑眼睛。在他眼中,我有时是个需要他保护的女孩,有时是个他想要睡的女人,他可曾真正将我视为他的-k-_-T_?"我已经不再是你在潘托斯遇见的那个惊惶失措的女孩了。没错,我只经历了十五个命名日……但是,乔拉,我也像多希卡林的老妪一般年长,像我的龙一样年轻。我怀过一个孩子,烧过一个卡奥,穿越了红色荒原和多斯拉克海。我体内流着真龙的血脉。”  “和您哥哥一样,”他固执地说。  “我和韦赛里斯不一样。”  “我指的不是他,”他解释,“而是雷加。但您别忘了,即便雷加也难免一死。劳勃在三叉戟河上,只凭一把战锤就证明:真龙也有克星。”  “真龙会死。”她掂起脚尖,轻吻他未曾修刮的脸颊。“但屠龙者也会。”  布兰梅拉机警地转着圈,索网在她左手摇摆,右手则泰然自若地握着细长的三叉捕蛙矛。夏天睁大金色的眼珠紧盯着她,不断移动,长尾巴直立起来。他观察着,观察着……  “呀!”女孩一声叫喊,长矛飞刺向前。狼闪到左边,在她收矛之前扑跳上去。梅拉顺势扔出网子,纠结的索扣挡在身前。飞跃的夏天正好被装进了里面。他不肯认输,拖着网子,砰地一下,撞上她的胸膛,把她击倒在地。矛飞出老远,幸亏潮湿的草地减轻了落地的撞击,她气喘吁吁地躺在地面。冰原狼蹲在她身上。  布兰叫道:“你输了。”  “她赢了,”她弟弟玖健说,“夏天被抓住了。”  他说得没错,布兰仔细地看了看。夏天在网子里扭动,咆哮,想撕开个口子,却只能使自己越捆越紧。网子是咬不开的。“放他出来吧。”  黎德家的女孩朝他笑笑,伸出双臂抱住这缠成一团的冰原狼,打了个滚。夏天发出一声可怜的哀鸣,腿脚不住踢打缚住自己的绳结。梅拉跪下去,解开一个索扣,扯掉一个角落,灵巧地这里拖拖那里拉拉,突然之间,冰原g良便重获自由。  “夏天,过来,”布兰张开手臂。“看这里。”他说,于是狼飞一般地朝他跑来。他立刻积蓄起全身力量,任狼飞奔过来把他又拖又撞地弄倒在草地上。他们扭打着、翻滚着,难舍难分,一个又吠又闹,另一个只管嘻笑。最后布兰翻到了上面,沾满泥巴的冰原狼被压在身下。“乖g良狼,”他喘着气说。夏天舔了舔他的耳朵。  梅拉不住摇头。“难道他从不生气?”  “从不和我生气。”布兰捉住狼的耳朵,夏天朝他凶猛地吼叫,但一切都只是玩笑。“有时他会把我衣服扯烂,但从不见血。”  “那是你的血。如果他刚才弄穿了网子……”  “也不会伤害你。他知道我喜欢你。”众位领主骑士在丰收宴会后的一两天便相继离开了临冬城,只有黎德家这两个少年留下来陪伴布兰。玖健总是很严肃,弄得老奶妈称他为“小个子祖父”,而梅拉却让他想起姐姐艾莉亚。和二姐一样,她也从不怕弄脏衣服,喜欢像个男孩子一样跑跳打闹、投掷东西。不过,她比艾莉亚大得多,都快十六岁,是成年女人了。而自己呢,虽说好不容易盼到了第九个命名日,却仍比他们姐弟年纪都小,所幸他们从不把他当小孩子看待。  “我真希望我们家的养子是你们而不是瓦德兄弟,”他挣扎着向最近的树木爬去。那种扭动拖曳的姿势一定很难看,但当梅拉伸出援手时,他却说,“别,我不要人帮忙。”他笨拙地翻身,蠕动着前进,用尽双手的力量,终于把背靠到大芩树的树干上。“你看,我就说不用帮嘛,”夏天把头放在布兰膝上。“我以前真没见过谁用网子打架的,”他边挠冰原狼耳背边对梅拉说。“这是你家教头教的吗?”  “我父亲教的。灰水望没有骑士,也没有教头和学士。”  “那渡鸦怎么办,谁来照顾它们呢?” 。  她笑了。“渡鸦是找不到灰水望的,正如敌人也找不到它。”  “为什么?”  “因为它在动,”她告诉他。  布兰以前还没听说过会走路的城堡呢。他迟疑地看着她,不知是否受了她作弄。“我真想去瞧瞧。你觉得等仗打完了你父亲大人会准许我去参观吗?”  “我们非常欢迎您,王子殿下。不论现在还是将来。”  “现在也行?”布兰以前从未离开临冬城。他好想见识远方的国度。“等罗德利克爵士回来我要问他同不同意。”老骑士去了东边,代表临冬城处理一件棘手事务。事情的起因是卢斯‘波顿的私生子把刚从丰收宴会中返回的霍伍德伯爵夫人抓了起来,当晚便同她成了亲——听说他的年纪足以当她儿子呢。之后没几天,曼德勒大人便接管了她的城堡。这是为避免霍伍德家的产业沦入波顿手中所做的必要措施,他来信中这样解释,但罗德利克爵士对他和对那私生子一样火冒三丈。“罗德利克爵士或许会同意。可鲁温师傅决计不会。”  玖健盘腿坐在鱼梁木下,严肃地望着他。“你能离开临冬城就好了,布兰。”  “真的?”  “对。越快越好。”  “我弟弟有绿之视野,”梅拉道,“他能梦见尚未发生的事,而它们往往会成真。”  “不是往往,梅拉。”他们之间对视一眼:他悲伤,她倔强。  “告诉我会发生什么事,”布兰说。  “我会的,”玖健道,“但请你首先告诉我你的梦。”  神木林问刹时宁静下来。布兰听见树叶的沙沙响,听见阿多洗热泉发出的微弱水声。他想到了金色男子和三眼乌鸦,他想起啄碎头骨的乌喙和嘴中金属般的血味道。于是他说:“我不做梦。鲁温师傅给我喝安眠药。”  “起作用吗?”  “很有效。”  梅拉开了口:“整个临冬城都知道你时时在夜里醒来,浑身是汗,大喊大叫,布兰。打水的女仆这么说,大厅的守卫也这么说。”  “告诉我们,你在怕什么,”玖健道。  “不要。不管怎么说,那都只是梦而已。鲁温师傅说梦什么也不代表。”  “我弟弟和别的男孩一样会做梦,有的梦也许只是梦,”梅拉说,“但绿色之梦不一样。”  玖健的眼睛是青苔的颜色,很多时候,当他看着你,你会觉得他看到的不止是你,还包括很多别的事物。就像现在。“我梦见一只长翅膀的狼被灰色石链束缚于地,”他说。“那是绿色之梦,我知道是真的。一只乌鸦想琢开链条,然而石头太坚硬,它的喙只能徒劳无益地留下痕迹。”  “那乌鸦有三只眼睛吗?”  玖健点头。  夏天自布兰膝盖抬起头,用那双黑底金瞳的眼睛凝视着泥人。  “我小时候得了灰水热,差点没命。正是这只乌鸦救了我。”  “我摔下去之后它也来了,”布兰脱口而出。“那时我昏迷了好久,它飞来告诉我,说我要么跟着飞要么就会摔死,结果我醒了,却成了残废,根本不能飞。”  “只要想飞,你就能飞。”梅拉捡起网子,抖开纠结的地方,重新装备起来。  “你就是那长翅膀的狼,布兰,”玖健说,“刚来时,我还不敢确定,现在我肯定了。正是那乌鸦派我们来打碎你的枷锁。”  “乌鸦住在灰水望吗?”  “不。乌鸦在北方。”  “住在长城?”布兰一直想去长城看看。他的私生子哥哥琼恩就在那儿,当了守夜人的弟兄。  “在长城之外。”梅拉·黎德把网子系在腰带。“玖健把他的梦告诉了我们的父亲大人,于是他便马不停蹄地派我们前来临冬城。”  “我该怎么宋打破锁链,玖健?”布兰问。  “睁开眼睛。”  “我一直睁着啊,你看不见吗?”  “睁开了两只,”玖健指出,“一只,两只。”  “我只有两只啊。”  “你有三只。乌鸦给了你第三只眼,而你却没能睁开它。”他说话的方式总是那么缓慢柔和。“用两只眼你能看见我的脸。用三只眼你能看见我的心。用两只眼你能看见此时的橡树,用三只眼你能看见从前的橡实和日后的断桩。用两只眼你不过能看到墙边。用三只眼你却能南望夏日之海、北越绝境长城。”  夏天站了起来。“我不需要看那么远,”布兰紧张地笑笑,“我已经厌倦了讨论乌鸦。我们来说说狼吧。要么聊蜥狮也行。你捉到过蜥狮吗,梅拉?我们都没见过这种动物呢。”  梅拉把捕蛙矛从矮树丛间拔出。“它们住在水里。通常在缓溪或深泽之——”  她弟弟打断她:“你梦见了蜥狮?”  “没有,”布兰说,“我告诉你了,我不想——”  “你梦见的是狼?”  他让布兰生气了。“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我的梦?我是王子。我是临冬城的史塔克。”  “你梦见的可是夏天?”  “别说了!”  “丰收宴会那一晚,你梦见自己变成了神木林里的夏天,对不对?”  “住嘴!”布兰叫道。夏天从鱼梁木下窜出,露出洁白的牙齿。  玖健·黎德毫不在意。“当时我抚摸夏天,感觉到你在他体内。正如现在你也在他体内。”  “不可能。我当时人在床上。我正在睡觉!”  “你在神木林里,全身灰毛。”  “那只是场恶梦……”  玖健起立。“我感觉到你的存在,感觉到你的坠落。你害怕的可是这个?坠落?”  坠溶,布兰心想,还有金色男子,王后的弟弟,不知怎地,他也让我害怕,但我最怕的还是坠落。这番话,他从没给别人讲过。要怎么说?他无法对罗德利克爵士和鲁温师傅说,更不能告诉黎德姐弟。如果避而不谈,也许便能遗忘。他一点也不想留住这份回十乙。那甚至根本不能算真实的记忆。 ·  “你每晚都会坠落吗,布兰?”玖健静静地问。  夏天喉头发出一声隆隆的低吼,这次可不是开玩笑。他径直上前,咧牙露齿,眼睛火热。梅拉提起长矛,挡在弟弟身前。“叫他回去,布兰。”  “是玖健惹怒了他。”  梅拉抖开网子。  “不对,这是你的怒火,布兰,”她弟弟说,“你的恐惧。”  “不是的!我才不是狼!”虽然他总在暗夜里和他们一道狂叫怒嗥,总在狼梦中和他们一起品尝鲜血。  “你的一部分是夏天,夏天的一部分是你。你知道的,布兰。”  夏天猛扑上来,却被梅拉拦住,并用三叉矛戳刺回去。狼扭到一边,绕着圈子,再度逼近。梅拉转身面对他,“叫他回去,布兰。”  “夏天!”布兰高喊,“到我这儿来,夏天!”他伸出手掌朝大腿拍打。掌心打得麻痛、僵死的大腿却毫无知觉。  冰原狼再次出击,仍旧被梅拉的长矛格开。夏天灵巧地闪避矛头,转着圈子往后退。忽然,矮树丛里传来一阵沙沙声,一个瘦削的黑影从鱼梁木下一跃而出,利牙暴露。原来他的狂怒所发出的强烈气味引来了弟弟。布兰感觉颈后寒毛直竖。梅拉站在弟弟身边,腹背受敌。“布兰,叫他们离开。”  “我做不到!”  “玖健,上树。”  “没有必要。今日并非我的死期。”  “快!”她尖叫道,于是她弟弟用树脸的凹陷处做支撑,爬上鱼梁木的主干。冰原狼们围上来。梅拉扔开矛和网,向上一跳,抓住头顶的枝干。当她吊着一荡,翻上枝头之后,毛毛的大口正好从她脚踝下方咬过。夏天蹲坐下来,不住怒嗥,而毛毛狗似乎担心那网子,用牙咬住不停乱摇。  这时布兰方才忆起他们并非孤立无援。他用手围住嘴巴。“阿多1,,他大喊,“阿多!阿多!”他怕得厉害,竟觉得有几分惭愧。“他们不会伤害阿多,”他向树上的朋友们保证。  片刻功夫,他们便听见不协调的咕哝声。阿多急急忙忙地从热泉里奔出来,衣冠不整,全身是泥,然而布兰见他出现从未这么高兴过。“阿多,快帮帮我!把狼赶走!把他们都赶走!”  阿多愉快地跑过去,挥着手臂,跺着大脚,高喊:“阿多,阿多。”他在两只狼之间来回吆喝。最先逃走的是毛毛狗,他发出最后一声吼,潜进树丛。夏天似乎也觉得够了,便跑回到布兰身边,靠着他躺下。  梅拉下树后立刻拾起矛和网,但玖健的目光从未离开夏天。“我们以后再谈,”他向布兰承诺。  那是狼,不是我。他不懂他们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狂野。也许鲁温师傅把他们关在神木林是对的。“阿多,”他说,“带我去鲁温师傅那儿。”  鸦巢之下学士的塔楼是布兰最喜欢的地方之一。鲁温对打扫整理之类的事真是一窍不通,可屋里那些凌乱的市籍、卷轴、瓶瓶罐罐和老师傅的光头,宽松灰袍的长袖子都让他觉得亲切而温馨。1此外,他也很喜欢那些信鸦。  此刻鲁温师傅坐在一张高椅上,奋笔疾书。罗德利克爵士走后,整个城堡的管理重担便落到他肩上。“王子殿下,”阿多进门之后他说,“离上课还有些时辰呢。”老学士每天下午都花几个钟头给布兰、瑞肯以及两位瓦德·佛雷上课。  “阿多,站着别动。”布兰伸出双手抓住墙上的烛台,用它做支点把自己提出篮子。他在半空吊了一会儿,等阿多把凳子搬来。“梅拉说他弟弟有绿之视野。”  鲁温师傅用手中的羽毛笔挠挠鼻子,“她这么说?”  他点点头。“记得你告诉我森林之子才有绿之视野。我记得的。”  “他们中的很多人自称具有那种能力。他们的智者被称为绿先知。”  “这是魔法吗?”  “你愿意的话,可以姑且这么称呼它。因为从本质而言,这不过是另一种类别的知识而已。”  “什么知识?”  鲁温放下笔管。“这世上没有人真正了解,布兰。森林之子已从这个世界消失,他们的智慧也随之而逝。我们只能猜测,这种知识和树上的人脸有关。先民们认为绿先知通过鱼梁木上的眼睛观察他们。这就是他们每次和森林之子开战都大肆伐木的原因。据推测,绿先知们对森林里的走兽和飞鸟也有影响力,甚至能控制鱼类。黎德家那男孩自称具有这种能力吗?”  “不,我觉得他没有。不过梅拉说,他梦见的事情往往会成真。”  “我们所有人梦见的事情往往都会成真。记得吗,在你父亲大人去世之前你便梦见他在墓窖里?”  “瑞肯也梦见了。我们做了同样的梦。”  “你愿意的话,称这为绿之视野也无妨……但你要记住,你和瑞肯做过的成千上万其他的梦最终并没有成真。你不会忘了我教你的关于每个学士必备的颈链的故事吧?”  布兰想了一会儿,试图说完整。“学士必须在旧镇的学城铸造自己的颈链。它是锁链只因配上它的人必须为他人服务。它包含多种金属只因配上它的人服务于国度里各个阶层的居民。每当完成新的学业你便能加上新的链条。黑铁代表管理乌鸦,白银代表救死扶伤,黄金代表财务会计。其他的颜色我不记得了。”  鲁温把手指伸到颈链下面,一个又一个链条抡起来。他人长得矮小,脖子却很粗,所以颈链很紧,得用力才能转动。“这是瓦雷利亚钢,”当一环暗灰色金属链转到喉头的时候他说,“一百个学士里面只有一个能戴上这环链条。它代表我学到了学城里称之为高级神秘术的知识——魔法,当然取这个名字只是为了动听。这是个很迷人的东西,却并不实用,所以少有学士投身这个方向。”  “或迟或早,学习高级神秘术的人总忍不住想自行施展魔法。我必须承认,连我自己也抵挡不住那种诱惑。是啊,我当时还是个孩子,哪个孩子没偷偷幻想在自己身上发现神奇的力量呢?然而我的下场和我之前的一千个小孩相同,和我之后的一千个也一样。非常遗憾,所谓的魔法根本不起作用。”  “它们有时候会起作用的,”布兰抗议。“像我做了那个梦,瑞肯也做了。而且东方还有魔法师和男巫……”  “世上确有人自称为魔法师和男巫,”鲁温师傅说。“在学城,我有今朋友便能从你的耳朵里变出一朵玫瑰花,但事实上,他和我一样都不会魔法。啊,必须指出的是,世上不为人知的事还很多很多。历史的洪流奔过百年千年,而一个人短暂的一生不就是几个仓促的夏季,几个渺小的冬天么?我们仰望着高山,便称其为永恒,因为它们看来是这样……然而在时间的长河里,高山升起又倒塌,江河改变了途径,繁星坠下了天幕,雄城没入了汪洋。若我们所断不假,连神灵也在生死轮替。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魔法或许在远古时代曾是一种伟大的力量,但那个纪元已经永远地失落了。如今这点残余就像熄灭的烈火在空中飘散的几缕烟雾,就连这几许轻丝也在不断褪色。瓦雷利亚是最后的灰烬,而它早已熄灭。再没有龙了,巨人也都死去,森林之子和他们所有的知识被世界所遗忘。”  “不,我的王子殿下。玖健·黎德或许做过一两个自以为成真的梦,但他绝没有绿之视野。活在世上的人没有一个具有那种能力。”  黄昏时分,当梅拉来找他时,他把这番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她。他坐在窗边看着四周灯火逐渐亮起,给夜晚带来生机。“对狼的事我很抱歉。夏天不该攻击玖健,可玖健也不该随便谈论我的梦。乌鸦说我能飞,它撒了谎,你弟弟也在撒谎。”  “你不认为或许是你家学士错了么?”  “他没错。我父亲总是听取他的建议。”  “你父亲倾听,这点我不怀疑。但到了决定的时刻,他会自己做主。布兰,就让我告诉你玖健做过的关于你和你养兄弟的梦吧。”  “瓦德们才不是我的兄弟。”  她没在意。“你坐在晚餐桌边,上菜的却不是仆人,而是鲁温学士。他把烤肉中只配国王享用的部分给了你,那肉半熟而多血,香气扑鼻,惹得在座人人都流出口水。同时,他送给佛雷们的部分却是又老又灰的死肉,但他们对到手的食物却比你更满意。”  “我不懂。” .  “你会懂的。我弟弟说了,当你懂得它的含义,我们便可以再谈谈。”  当晚,布兰简直不敢去出席晚宴,但当他终于去了,却发现人们早把鸽子派摆在了他位子上。在坐人人一份,而他实在看不出瓦德们所吃的有什么特别。鲁温师傅果然是对的,他告诉自己。不管玖健说过什么,没有任何坏事会降临到临冬城。布兰松了一口气……却也竟有几分失望。如果世上真有魔法存在,那就意味着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幽灵能走路,大树会说话,残废的男孩也一定能重新站起来当骑土。“但那是办不到的,”躺在床上,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他大声地说,“世上没有魔法了,所有的故事都只是故事。”  所以他不能走路,不能飞翔,永远也做不了骑士。  提利昂  草席刺得他赤裸的脚底发痒。“堂弟真会挑时机,”提利昂告诉睡得迷迷糊糊的波德瑞克·派恩,这孩子无疑以为深夜唤醒他,会遭一顿训斥。“带他到书房,告诉他,我马上下来。”  从窗外的天色判断,应该过了午夜时分。莫非蓝赛尔以为这时候我就会迷迷糊糊,反应迟钝么?他心里盘算。不,蓝赛尔根3-不动脑子,这一定是瑟曦的主意。可惜,老姐要失望了。他每晚都把工作带到床上,一直干到凌晨——在摇曳的烛光下,仔细审查瓦里斯的秘密报告,查阅小指头的账簿,直到眼睛发疼,字迹模糊为止。  他用床边脸盆里的温水湿了湿脸,不紧不慢地蹲在厕所,夜间的空气让他裸露的皮肤有些凉。蓝赛尔爵士年方十六,从没什么耐性,就让他等着吧,他会越来越焦躁。提利昂清空肠子,套上一件睡袍,并用手指将稀疏的亚麻色头发揉乱,好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刚刚醒来。  蓝赛尔在烧成灰烬的壁炉前踱步,身穿有黑丝绸内袖的红天鹅绒斜纹外衣,佩一柄镶珠宝的匕首,刀鞘镀金。“堂弟!”提利昂跟他打招呼,“你真是稀客。请问有何贵干呢?”  “摄政太后陛下命我前来,要你即刻释放派席尔大学士。”蓝赛尔爵士拿出一条猩红的缎带,金蜡上摁有瑟曦的狮印。“这是陛下的授权状。”  “原来如此,”提利昂挥手要他拿开。“唉,姐姐大病初愈,我衷心地希望她不要过度操劳。倘若病情复发,那就太遗憾了。”  “太后陛下业已康复,”蓝赛尔简略地说。  “妙极了,”尽管不是我喜欢的曲调。我当初真该多下点剂量。提利昂本希望能多几天不受瑟曦的干涉,但对她迅速恢复健康也没吃惊。毕竟,她是詹姆的孪生姐姐。他做出一个愉快地笑容。“波德,替我们生个火,这里实在太凉。陪我喝一杯如何,蓝赛尔?我发现温酒有助于睡眠呢。”  “我可不需要睡眠,”蓝赛尔说,“我代表陛下前来宣令,不是来跟你喝酒的,小恶魔。”  哟,骑士称号让这小子肆无忌惮,提利昂寻思——还有他在谋杀劳勃国王一事中扮演的可悲角色。“酒喝多了自然伤身。”他一边倒酒一边微笑,“至于派席尔大学士……如果我亲爱的姐姐真那么在乎他,似乎该亲自前来,但她却派了你。对此,我怎么理解呢厂’  “随你怎么理解,我只要你放人!国师是摄政太后坚定的盟友,处于她的保护之下。”这小子唇边浮现一抹冷笑,似乎很得意。想必这套都是跟瑟曦学的。“陛下决不容许这种暴行发生。她要我提醒你,她才是乔佛里的摄政王。”  “而我是乔佛里的首相。”  “御前首相专心服务,”年轻骑士轻描淡写地告知他,“摄政太后统理国事,直到国王成年为止。”  “或许你该把这写下来,以免我记不住。”炉火欢快地噼啪作响。“你可以下去了,波德,”提利昂告诉他的侍从。等孩子离开之后,他方才转身面对蓝赛尔。“还有什么事?”  “有。陛下命我通知你,杰斯林·拜瓦特爵士公然违抗国王陛下的谕令。”  看来瑟曦早已命令拜瓦特释放派席尔,却遭到断然拒绝。“我明白了。”  “太后陛下她坚持要求撤换此人,并以叛国罪加以逮捕。我警告你——”  他将酒杯放到一边。“别警告我,小子。”  “爵士!”蓝赛尔硬邦邦地说。他碰了碰剑,或许想提醒提利昂,他也有武器。“跟我说话小心点,小恶魔。”无疑他想作势威胁,但那簇可笑的小胡子毁了效果。  “哦,剑是危险的东西,快放下。你莫非不知我出一声,夏嘎就会冲进来把你大卸八块么?他杀人可是拿斧子,不是用酒袋哪。”  蓝赛尔涨红了脸;难道他蠢到以为他在劳勃之死中的作为就神不知鬼不觉?“我是个骑士——”  “我明白。那么告诉我——瑟曦是同你上床前还是上床后封你作骑士的?”  蓝赛尔那双碧眼里闪烁的目光招认了一切。看来瓦里斯所言是真。好吧,没人能指称老姐不爱自家人。“怎么,没话说了?叫你别警告我么,爵士。”  “你必须收回这些下流的指控,否则——”  “拜托,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告诉乔佛里,你为了睡他母亲而害死他父亲,他会怎么做呢?”  “这不是实情!”蓝赛尔惊恐地抗议。  “不是?那请问,实情究竟是怎样?”  “烈酒是太后给的!从我当上国王侍从的那天起,你父亲泰温大人就要我一切遵从太后的指令。”  “包括跟她上床?”看看他,个子不太高,身材不算好,况且他的头发不是金色,而是沙棕,也罢……即便是詹姆的拙劣替身,也赛过空床。“我想不会罢。”  “我并非主动……我只是奉命……我……”“等在这里。等国王陛下来亲自裁决。”  蓝赛尔的傲气一扫而空,这位年轻骑士像吓坏的孩子一样跪下来。“发发慈悲吧,大人,求求您。”  “省省吧,这些话给乔佛里说去。他最喜欢听别人苦苦哀求。”  “大人,您说的这些都是令姐……太后陛下的命令,但国王陛下……他决不会明白……”  “你要我在国王面前替你隐瞒?”  “请看在我父亲的份上!我会立刻离开都城,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发誓,我会把事情做个了断……”  要忍住笑真的很难。“我想不必。”  这回轮到小子困惑了。“大人?”  “没错。我父亲不是要你遵从她么?很好,那就照办,留在她的身边,保持她的信任,随时满足她的需求。之前的事情不会有人知道……只要你忠诚于我。而回报呢,我想知道瑟曦在干什么,去了哪里,见了谁,谈了些什么,她有什么计划……所有的一切,你都必须告诉我,行不行?”  “行,大人。”蓝赛尔毫不迟疑。提利昂很满意。“我会的。我发誓。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起来吧。”提利昂倒满一杯酒塞给他。“为我们的共识干一杯!我保证在这座城堡里,我半只野猪都不认识。”蓝赛尔举杯饮下,尽管动作有些僵硬。“开心点,堂弟,我姐姐是个大美人,而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是利国利己的好事。骑士头衔算什么?你机灵点的话,我总有天会弄个伯爵给你当当。”提利昂晃着杯中酒。“总而言之呢,我们得让瑟曦完全信任你。回去告诉她,我恳求她的原谅。告诉她,你的来访让我又惊又怕。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发生任何矛盾,从今往后,未经她同意,我不会轻举妄动。”  “可……她要求……”  “我会把派席尔还给她。”  “是吗?”蓝赛尔一脸讶异。  提利昂微笑道:“我明天就放人。虽然不能说“毫发无伤”,但我可以保证,他还算安好,只是精力有些不济。毕竟黑牢对他这种年纪的人而言,可不是个休闲的地方。瑟曦要把他当宠物养着,或是送去长城,这我不管,就是不能要他留在御前会议。” .  “杰斯林爵士呢?”  “告诉我姐姐,你相信只需多花一点时间,就能把他争取过去。这样应该可以暂时敷衍。”  “遵命。”蓝赛尔喝完他的酒。  “最后一件事。劳勃国王已死,如果他悲伤的遗孀突然怀上孩子,肚子大起来了,这可难堪。”  “大人,我……我们……太后不准我……”他的耳朵涨成兰尼斯特家徽的红。  “我都射在她肚子上,大人。”  “相信那是个可爱的肚子。你爱怎么滋润它都行……但绝不许失误,我不想再多个外甥,懂吗?”  蓝赛尔爵士僵硬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提利昂为这小子难过了一会儿。又一个傻瓜,又一个弱者,但我和瑟曦这么对他也实在太残忍。好在上苍有眼,给了凯冯叔叔三个儿子,这一个大概是活不过今年了。瑟曦若是发现他出卖她,一定会除掉他,就算诸神慈悲,她一直闭目塞听,那么等詹姆·兰尼斯特回到君临,他还是得死。惟一的区另U在于:他是死在詹姆的炉火之下呢,还是被瑟曦灭口,以防詹姆发现。提利昂把注押在瑟曦这边。  提利昂觉得很不安,他非常清楚今晚是睡不着了。至少在这儿是睡不着了。他在房外的椅子上找到熟睡中的波德瑞克·派恩,摇摇对方的肩膀:“传唤波隆,然后跑步去下面的马厩,给两匹马上好鞍。”  侍从满眼睡意。“马。”  “就是那些爱吃苹果的棕色大个,四条长腿,一根尾巴,我肯定你见过它们。记住,先找波隆。”  佣兵即刻出现。“谁在你汤里撒尿啦?”他质问。  “瑟曦,老样子。我都快习惯这味道了,不过没关系,我那好姐姐似乎把我错当成了艾德·史塔克。”  “听说他长得比你高。”  “那是小乔砍他脑袋之前的事了。你该多穿点,夜里很凉。”  “我们要出去?”  “佣兵都像你这么聪明吗?”  城里的街道很危险,但有波隆在旁,提利昂相当放心。他们通过卫兵,出了北墙的边门,沿着夜影巷骑到伊耿高丘的脚下,然后又行过匹格伦巷,两旁是紧闭的门窗和高耸的木石建筑,它们彼此楼层突出,靠得很近,几乎像在接吻。月亮一路追随,于烟囱间跟他们捉迷藏。但他们没有遇到任何人,惟有一个孤身老妪,拎着一只死猫的尾巴。她惊恐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悄悄溜进阴影中,仿佛害怕他们会抢走她的晚餐。  提利昂回想起前两任首相,他们显然对姐姐的阴谋诡计准备不足。这彳艮自然,他们那种人……太过正直,难以生存,太过高尚,不愿欺骗,瑟曦每天都在吞噬这样的傻子。想要对付姐姐,惟一的方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这种做法史塔克公爵和艾林公爵又不屑为之。所以他们进了坟墓,而他提利昂·兰尼斯特却过得生龙活虎。他这双发育不良的短腿所跳的舞或许会让他成为丰收宴会上的笑柄,但对这种舞,他可是驾轻就熟。  时间已是后半夜,这家妓院仍然宾客满堂。莎塔雅愉快地招呼他们,领他们进入大堂。波隆跟一个来自多恩的黑眼姑娘上了楼,但爱拉雅雅正好有客,抽不开身。“她知道您来了一定很高兴,”莎塔雅说,“大人请稍等片刻,我去为您把角楼房间准备好。要不要先喝杯酒?”  “好的,”他说。  跟平日里品尝的上等青亭岛葡萄酒相比,这酒很粗劣。“请您千万见谅,大人,”莎塔雅说,“近来我无论出什么价,就是买不到好酒。”  “我明白,遇到这种情况的不只你一人。”  莎塔雅陪他感叹了一会儿,然后告辞离开。真是个有派头的女人,提利昂一边看着她走开一边想,少有妓女能如此典雅高贵。她肯定把自己当做了某种女祭司。也许秘密就在于此:我们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是我们为何而做。这念头略略令他心安。  有几个恩客斜眼瞟他。上次他冒险出来,竟有人吐他口水……呵,应该说是试图吐他口水,结果却吐在了波隆身上。将来就只能用无牙的嘴吐口水了。  “大人,可觉得自己缺少爱怜?,’丹晰悄悄滑到他膝上,轻咬他的耳朵。“我最会治疗这种病哦。”  提利昂微笑着摇头,“亲爱的,你真是美得难以形容,但只怕我对爱拉雅雅的疗法上瘾了呢。”  “那是因为你从没试过我的。大人每次都选雅雅。她很棒,但是我更棒,您不想试试么?”  “或许……下次吧。”提利昂相信她在怀里是个精力充沛的小东西。她长着狮子鼻,几颗雀斑,一头齐腰的浓密红发,身体富于弹性。但他有了雪伊,她正在宅子里手他。  她咯咯笑着,将手伸进他两腿之间,隔着裤子捏他。“我觉得它可等不到下次,”她宣告,“它想出来数数我的雀斑呢。”  “丹晰。”爱拉雅雅站在门口,黝黑的皮肤上罩了层轻薄透明的绿丝衣,她冷静地说,“大人是来找我的。”  提利昂轻轻地挣脱女孩,站起身来。丹晰似乎并不介意,“记得下次哦,”她提醒他,悠闲地将一个指头放进嘴里吮吸。  黑肤女孩领他上了楼梯:“可怜的丹晰,她要是两周之内不能让大人选择她,就得把黑珍珠输给玛丽了。”  玛丽是个沉静、白皙、娇俏的女孩,提利昂注意过她一两次。绿色的眼睛,瓷器般精细的皮肤,又长又直的银发,虽然很可爱,却有些严肃。“真不愿让这可怜的孩子因为我的缘故而输掉珍珠宝贝。”  “那么下次就带她上楼。”  “也许吧。”  她微笑道:“我想您不会的,大人。”  她说得对,提利昂心想,我不会。虽然雪伊只是个-k*c-k-,但我仍会以我的方式对她忠诚。  到了角楼房间,当他打开衣柜门时,突然好奇地问爱拉雅雅:“我走之后你都干些什么呢?” ’  听见这话,她像只养尊处优的黑猫般伸了伸懒腰。“睡觉啊。大人,打从您光顾之后,我的休息充分多了。玛丽最近教我们识字,也许过阵子我可以读书来打发时间。”  “睡觉很好,”他道,“读书更好。”随后他快速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便直下深井,穿过隧道。  当他骑着花斑马离开马厩时,听见楼顶飘来阵阵乐声。看来,纵然在屠杀与饥荒之中,人们也能照样歌唱,想到这里他很愉快。脑海充溢着熟悉的音符,片刻之间,他似乎又听到半生之前,泰莎为他唱的歌,于是他勒马聆听。这曲子其实不太对劲,歌词也听不真切。想必是另一首歌。怎么可能是同一首歌呢?他那天真可爱的泰莎啊,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局,她只是哥哥詹姆雇来的妓女,好让他初验男女之事。  但是,我终于摆脱了泰莎,他想,我丰生都活在:~6L-j阴影-~--F,到如4-终于可以忘了她,正如我忘了爱拉雅雅,忘了丹晰,忘了玛丽,忘了这些年来数百个跟我同床的妓女。如今我有了雪伊。雪伊。  宅院大门紧闭,从内上闩。提利昂用力敲了半天,华丽的青铜窥眼才“咔哒”一声打开。“是我!”接待他的是瓦里斯找来的人中相对好看的一个,布拉佛斯人,精于短剑,长着兔唇,目光迟钝。提利昂特地关照不要年轻英俊的守卫一天到晚在雪伊身边晃宋晃去。“给我找些又老又丑,脸上有疤的宋,阳萎的更好,”他告诉太监,“喜欢男孩,甚至喜欢绵羊的,也行。”瓦里斯没找到喜欢绵羊的守卫,但他罗织了一个太监杀手,以及一对臭烘烘的伊班人——他们只爱斧子和彼此。他雇宋的其余人手也很精彩,都像从黑牢里挖出的角色,一个比一个丑陋。当瓦里斯将他们列队带到他跟前时,连提利昂都觉得过分,但雪伊没有出声抱怨。她怎会抱怨呢?她所有的守卫加起来还没有我可怕,而她从没有抱怨过我。或许,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丑吧。  其实,提利昂心中想用他的高山原住民来护卫这座宅院;要么用齐拉的黑耳部,要么月人部。比起贪婪的佣兵,他更相信他们铁一般的忠诚与荣誉。然而这太冒险。全君临都知道原住民是他的人』口果他派黑耳部来此,那么御前首相养情妇的绯闻迟早会传得风风雨雨。  那对伊班人之一牵过他的马。“你叫醒她了吗?”  “没有,大人。”  “很好。”  卧室里炉火成烬,但余温仍存。雪伊睡得很熟,踢掉了毯子和褥子。她赤裸地躺在羽床上,壁炉淡淡的火光映在她年轻的胴体上,显出柔和的曲线。提利昂站在门口,看得心醉神迷。她比玛丽年轻,比丹晰可人,比爱拉雅雅美丽,她就是我要的全部,甚至比我梦想的更棒。一个妓女怎可如此清纯而美丽呢?他疑惑地想。  他本不想打搅她的好眠,但只是看着她就让他硬了起来。他把外衣脱在地板上,爬上床,轻轻拨开她的腿,亲吻两股之间。雪伊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声。他再次吻她,舔她甜蜜的隐私之处,不停地舔,直至他的胡须和她的下体双双湿润。她颤抖着发出一声低吟,他爬上去,插入她的身体,几乎当即进射出来。  她睁开眼,微笑着敲敲他的头,低声说:“我刚做了个好美的梦哦,大人。”  提利昂轻咬着她那小而坚挺的乳头,将自己的头依在她肩上。他没有从她体内拔出来;他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拔出来。“这不是梦,”他向她保证。这是真的,所有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心想,战争,阴谋,壮丽而血腥的游戏,还有处于这一切中心的我……我!一个侏儒,一个怪物,一个4~4t]轻蔑和取笑的对象,凭着我与生俱来的本领,掌握了所有……权力,都城,-k-J'.-。诸神宽恕我,我爱这一切———  还有她。尤其是她。  艾莉亚  无论黑心赫伦给他的塔楼取过什么名字,都已被时间所遗忘。它们如今分别称为恐怖塔,寡妇塔,号哭塔,厉鬼塔和焚王塔。艾莉亚睡在号哭塔那巨大拱顶下的小角落里,有一张稻草堆成的床。她随时可以洗澡,还得到了一大块肥皂。干活虽辛苦,却好过日日行军若干里。阿利得找蠕虫和甲虫充饥,但黄鼠狼每天都有面包,还有拌胡萝卜与芜箐碎块的燕麦粥,甚至每隔两周还有一丁点肉。  热派的伙食更好,因为他自得其所,在厨房操起了营生。这里的厨房是一座带拱顶的圆形石屋,自成一格。平日,艾莉亚都跟威斯和他的手下们一起在地下室的搁板桌上吃饭,但有时她会被派去厨房拿食物,这样就可以偷得片刻跟热派说话。他老忘记她现在是黄鼠狼,明知她是个女孩,还一直叫她阿利。有一次,他想悄悄塞给她一块热苹果派,但太过笨手笨脚,让两个厨子看见。好事没做成,反吃一顿大木勺。  詹德利去了铸炉工作,艾莉亚很少见他。至于跟她一起干活的人,她甚至连名字都不想问。知道名字又怎样?如果他们死了,那只会让她更难受。他们中的大多数年纪都比她大,也乐得由她一人独处。  赫伦堡巨大宽广,许多地方几近腐朽凋敝。河安伯爵夫人曾以徒利家族封臣的身份掌管城堡,但她只动用了五座塔里的两座,且只用下面三层,任由其他部分毁坏崩溃。如今她避战而逃,留下的·一小群仆人自然无法照顾泰温大人麾下的大批骑士、领主和贵族囚犯,因此兰尼斯特家除了打家劫舍,搜刮钱粮,还得多抓人手来充当仆役。据说泰温大人打算恢复赫伦堡往日的荣耀,一旦战争结束便将其作为新的居城。  威斯安排艾莉亚做些奔走送信,打水,拿食物之类的工作,有时也叫她去军械库上方的兵营大厅侍奉士兵们餐饮。但她主要的工作是打扫清洗。号哭塔的底层如今被当做储藏室和粮仓,再上面两层住着一部分守城军士,但更高的楼层已经空置了八十年。泰温大人下令,要把它们收拾得适合人居。这样,就有无数的地板需要清洗,无数的窗户需要擦拭,无数的破椅烂床需要修理。顶层是河安家族家徽上那种黑蝠的巢穴,地下室则居住着好多老鼠……据说还闹鬼,黑心赫伦和他儿子们的鬼魂就在那里出没。  艾莉亚觉得这种说法很笨。赫伦父子死在焚王塔里——那座塔正是因此而得名——他们干嘛大老远穿过庭院来吓她呢?号哭塔每当北风刮来时才会号哭,那不过是因为空气吹过石头缝隙,这些石头当年曾因高热而裂开。总而言之,即便赫伦堡闹鬼,它们也从没来骚扰过她。她觉得活人比死人可怕多了,她害怕威斯和格雷果·克里冈爵士,更害怕住在焚王塔里的泰温·兰尼斯特公爵。那座塔尽管历经当年的烈火,在融化变形的岩石重压下倾向一侧,看上去活像一根巨大而半融的黑蜡烛,但仍然是最高最雄伟的塔楼。  她不知道如果直接跑到泰温公爵面前,坦白自己是艾莉亚·史塔克,他会怎么做,但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近身的机会,更别提说话了,而且不管怎样,即使她说了,他也决不会相信,事后威斯还会狠狠揍她。  威斯虽然地位低贱,又极自负,却差不多跟格雷果爵士一样可怕。魔山杀人就跟拍苍蝇一样随便,但多半时间他并不在乎苍蝇。可威斯总是知道你在那儿,知道你在干嘛,甚至知道你在想什么,哪怕露出一丝半点反抗之意,他就要你好看。他有一条丑陋的斑点母狗,几乎跟他一样坏,而且气味比艾莉亚见过的任何一条狗都难闻。有一次,一个扫厕所的男孩把他惹火了,他便放狗对付男孩。母狗撕下男孩小腿上一大块肉,威斯则哈哈大笑。  仅仅花了三天,他就在她的夜晚祷词中赢得一席之地。“威斯,”她把他放在荣誉的首席,“邓森,奇斯威克,波利佛,‘甜嘴’拉夫。记事本和猎狗。格雷果爵士,亚摩利爵士,伊林爵士,马林爵土,乔佛里国王,瑟曦太后。”她不能允许自己忘记其中一人,否则将来要怎么去找他们报仇,把他们杀掉呢?  在来时的路上,艾莉亚感觉自己像头绵羊,到了赫伦堡之后,她觉得自己变成了老鼠。她不但穿着凌乱的羊毛裙,像老鼠一样灰仆仆的,也始终像老鼠一样在城堡的裂缝与黑洞之间求生存,随时得留心闪避,以免冒犯有权有势的大人们。  有时候她觉得大家都是困在厚厚围墙里的老鼠,即使骑士和领主们也一样,因为这城堡的规模让格雷果·克里冈都显得渺小。赫伦堡占地是临冬城的三倍,建筑物的体积更有天渊之别。它的马厩能容纳一千匹马,它的神木林足有二十亩,它的厨房仿若临冬城的大厅,而它本身的大厅则堂皇地冠以“百炉厅”的名号,虽然有些言过其实(艾莉亚曾经努力数过,但一次结果是三十三,另一次是三十五),但的确宽阔空旷,足够泰温公爵宴请整个军团,虽然他从没这么干过。不论墙壁,门窗,厅堂,阶梯,所有的一切都只能以巨大来形容,简直不像是给人类建造的,这让艾莉亚不禁想起老奶妈的故事里生活在长城之外的巨人。  老爷和夫人们从不留意脚底的小灰鼠,于是艾莉亚在奔走东西执行任务期间,只需竖起耳朵,便能听到各种秘密。比如储藏室里那“小美人”皮雅其实是个荡妇,跟城堡里每个骑士几乎都有一腿;狱卒的老婆怀了孕,但孩子真正的爹不是埃林·斯脱克皮爵士,就是名叫“白色微笑”渥特的歌手;莱佛德伯爵在餐桌上对闹鬼之说大肆嘲笑,睡觉时却总在床边点一根蜡烛;杜纳佛爵士的侍从乔吉睡觉时会尿床;厨子们都鄙视哈瑞斯·史威佛爵士,并往他的食物里啐唾沫。有一次,她甚至偷听到托斯谬学土的侍女向哥哥诉说,乔佛里原来是个私生子,根本不是正统的国王。“泰温大人告诉师傅把信烧掉,再不准提起这肮脏事,”女孩低声道。  她还听说劳勃国王的两个弟弟史坦尼斯和蓝礼都加入了战事。“他俩自立为王,”威斯道,“这年头,国王比城堡里的老鼠还多。”如今,就连兰尼斯特的人也开始怀疑乔佛里到底可以在铁王座上坐多久。“这小鬼除了那群没用的金袍子之外根本没有一兵一卒,帮他管事的还是太监、侏儒和女人!”她听见某个小领主在杯盏间自言自语,“真正打起仗来,这些个家伙管什么用?”不时有人谈及贝里·唐德利恩。一个胖胖的弓箭手说他已被“血戏班”杀了,但其他人只是哈哈大笑。“他被洛奇在急流瀑前杀过一次,被魔山宰过两次。我赌一个银鹿,这次他也死得不安分。”  艾莉亚不知道“血戏班”是谁,直到两周之后,这群人回到赫伦堡。他们是她所见最为怪异的人。在血角黑山羊旗下,辫扎铃铛、古铜皮肤的人骑马行进;枪骑兵跨·着黑白斑纹的马;弓手们脸上抹着脂粉;矮胖多毛的人手拿毛绒的盾牌;黑皮肤的人穿着鸟羽制成的袍子;一个纤瘦的小丑穿着绿粉格子相间的戏服;剑士们留着奇异的,染成绿色、紫色和银色的八字胡;长枪兵脸上满是五彩的刺青;一个体形瘦长的人身着修士的袍子,一个面带慈祥的人穿戴学士的灰衣,另一位面露病容的人披着边沿用长长的金发装饰的皮革斗篷。 .  走在最前的是一位瘦得像竹竿的高个子,又黑又粗的胡子几乎从下巴直长到腰间,使他憔悴的长脸看上去更长了。他的坐骑也是那种奇怪的黑白斑纹马,鞍角上挂着一顶黑铁制成、打造成山羊头形状的头盔。他的颈上则围了一条链子,由大小、形状和材料各不相同的钱币串成。  “你不会喜欢这帮家伙的,黄鼠狼,”威斯见她目不转睛地瞧着那山羊头盔的人,便出声道。他的两个酒友跟他在一起,两人都是莱佛德伯爵手下的士兵。  “他们是谁呀?”她问。  一个士兵笑道:“他们?‘猎足者’呗,小妹妹。他们是山羊的脚趾头,泰温大人的‘血戏班’。”  “嗨,你给我放聪明点!要是害她缺脚断手,你就得负责去擦那些该死的楼梯,”威斯说,“他们是佣兵,黄鼠狼小妹妹。他们自称‘勇士团’。当着他们的面,你可千万别用其他名字,否则他们会狠狠折磨你。那个山羊头盔是他们的头儿,瓦格·赫特。大人。”  “放屁,他算哪门子大人,”第二个土兵说。“我听亚摩利爵士说,他不过是个唾沫横飞、自视甚高的流浪佣兵而已。”  “好啦,”威斯说,“如果你不想被大卸八块,最好叫他大人。” 。①HoAT在英语中意为山羊。  艾莉亚又看看瓦格·赫特。泰温公爵到底养了多少怪物呀?  “勇土团”住在寡妇塔,于是艾莉亚不用服侍他们,对此她深感庆幸。他们抵达当晚,就和兰尼斯特的人起了冲突。哈瑞斯·史威佛爵士的侍从被刺死,两个“血戏班”的人受了伤。第二天早上,泰温公爵把他俩连同一个莱顿家的弓箭手一起吊死在城门楼上。威斯说那个弓箭手是始作俑者,正是他拿贝里·唐德利恩来嘲笑佣兵,才引发了所有的麻烦。上吊的人停止蹬腿后,瓦格·赫特与哈瑞斯爵士在泰温公爵的注视下拥抱亲吻,发誓永远互敬互爱。艾莉亚觉得瓦格·赫特说起话来口齿不清、唾沫横飞的样子很可笑,但她没有笨到笑出来。  “血戏班”没在赫伦堡多作逗留,但这期间,艾莉亚曾听他们中的一员提起,卢斯·波顿手下的北方军队占领了三叉戟河上的红宝石滩。“他要是敢渡河,泰温大人会像上次在绿叉河一样,打得他落花流水,”一个兰尼斯特弓箭手说,但他的同伴们不以为然。“波顿这老滑头现在可不会渡河,他要等小狼崽子带着那群野蛮的北方人和一整窝狼从奔流城出发,这才行动呢。”  艾莉亚这才知道哥哥竟然离得不远!奔流城可比临冬城近多了,虽然她不确定它位于赫伦堡的哪个方向。我一定能查出来,我知道我可以,我一定要逃离这儿。想起能再见罗柏的脸,艾莉亚不由得咬紧了嘴唇。我也好想见琼恩,还有布兰和瑞肯,还有母亲,甚至珊莎……到时候,我会4g-个真正的淑女一样,亲吻她,请求她原谅。她会喜欢的。  早先,她就在院子里听人闲话得知,恐怖塔顶住着三四十个俘虏,都是绿叉河一役中抓来的。他们中的大部分被准许在城堡中自由活动,作为发誓不逃的回报。他们发誓自己不逃,艾莉亚告诉自己,可没说不能帮我逃走呢。  俘虏们也在百炉厅用餐——只是座位与旁人隔开——平常也都能随意走动。有四兄弟每天都在流石庭院里用棍子和木盾练习打斗。其中三人属于河渡口的佛雷家,另一个也是那里的私生子。但他们待得不久,某天早晨,他们家来了两个兄弟,打着和平的旗帜,带来一箱金币,从俘虏他们的骑士手中将他们赎了回去。六个佛雷一起离开。  没人宋赎北方人。热派告诉她,一个胖胖的贵族常来厨房逡巡,总想找点吃的。他的胡子十分浓密,把嘴都遮住了,披风扣是白银和蓝宝石做的三叉戟。他是泰温公爵本人的俘虏,而另一个留胡子的凶悍青年则是某个雇佣骑士的财产——这骑土正想靠他发笔小财呢。这面带凶相的青年喜欢独自在城墙上行走,身穿一件漆黑披风,上印白色日芒的图案。珊莎一定知道他和那胖子是谁,但艾莉亚对头衔和纹章向来不感兴趣。每当茉丹修女讲述贵族家庭的历史,她就神游天外,一心期盼下课。  她只记得赛文伯爵。他的领地离临冬城很近,因此他和他儿子克雷经常来访。可命运弄人,他偏偏是惟一一个从不露面的俘虏。他一直在塔上的小屋卧床养伤,艾莉亚成天盘算着如何偷偷溜过门卫去见他。若是他能认出她来,出于荣誉,想必会帮助她。身为伯爵大人,他肯定有钱,领主不都是有钱人吗?也许他可以买通泰温公爵手下的佣兵,让他们送她去奔流城。父亲常说,佣兵多半都是只认钱不认人的。  然而,有一天早上,她偶然瞧见三个身穿静默修女会那种兜帽灰袍的女人将一具尸体搬上马车。尸体缝在一件饰有战斧纹章的精致丝披风里。艾莉亚询问死者是谁,一个卫兵告诉她赛文大人死了。这句话,活像在她肚子上踢了一脚。反正他也救不了你,她眼看着姐妹们赶着马车出了城门,心里想,他连自己都救不了,你这只笨老鼠,别做梦了。  从此之后,她5Z'恢复到整天清洁擦洗,来回送信,以及在门后偷听的生活。大家众说纷纭,有人说泰温大人很快就要开往奔流城,有人说他要挥军南下,出奇不意地奇袭高庭,更有人对前两种说法嗤之以鼻,因为史坦尼斯才是最大的威胁,公爵大人想必会去保卫君临。小道消息还有很多,比如大人派出格雷果·克里冈和瓦格·赫特去消灭如芒刺在背的卢斯·波顿啦;大人派渡鸦送信去鹰巢城,打算迎娶莱莎·艾林夫人,以赢取谷地啦;大人买了一吨银子来铸造可以杀掉史塔克家狼灵的魔法剑啦;大人写信给史塔克夫人恳求和解,所以弑君者很快就会被释放啦,等等。  信鸦每天来来去去,泰温大人却几乎足不出户,忙着召开军事会议。艾莉亚远远地瞥见过他几次——一次他在城墙上行走,由三个学士和那个长着浓密胡须的胖俘虏陪同。一次他跟属下诸侯一起骑马出城,视察营地。但通常他站在拱顶的楼台中,注视下方流石庭院里操练的人们。他站在那儿,双手紧扣剑柄上的黄金圆球。据说泰温大人酷爱黄金,她听一个侍从开玩笑道,公爵甚至拉出的屎都有金子。作为一个老人而言,兰尼斯特公爵看起来很强壮,虽然谢了顶,却有着厚实僵直的金胡须。不知怎地,他的脸庞让她想起了父亲,尽管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没什么大不了啦,他就是戴了张公爵的面具而已,她告诉自己。记得某次母亲也曾关照父亲带上公爵的面具,好去处理什么事情,父亲听了哈哈大笑。但她无法想像泰温大人会为什么事情发笑。  有一天下午,她正在井边排队等候打水,却听见东城门的绞链吱嘎作响。一大群人骑马从铁闸门下穿过。当她窥见领头之人盾牌上的狮身蝎尾兽图案,一股恨意猛然袭向全身。  在清天白日下,亚摩利·洛奇爵士看来不若火光中那么可怕,但那双猪眼仍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井边有个女人说,他带着部下沿湖追逐贝里·唐德利恩,搜捅反叛者。我们才不是反叛者,艾莉亚心想,我们是守夜人,守夜人是不偏不倚的。亚摩利爵士的手下比记1之中少了一些,许多人还受了伤。但愿他们伤口化脓!但愿他们通通死光!  接着,她看到了走在队伍末尾的三个人。  罗尔杰戴了一顶黑色半盔,宽宽的铁护鼻让人很难看出他没有鼻子。笨重的尖牙骑在他身旁,那可怜的战马看来随时都可能教他压垮。他浑身都是愈合中的灼伤,模样比以前更为丑陋可怕。  贾昆·赫加尔依然面露微笑,仍旧穿着那身破旧肮脏的外衣,只是头发清洗梳理过。半红半白的长发披到肩上,闪着光泽,艾莉亚听见女孩们羡慕地互相嘻笑称奇。  早知道,我就让大火烧死他们。詹德利说得对,我真该听他的。若是她没把斧子抛过去,他们早就没了命。片刻之间,她好害怕被认出来,可他们骑马经过时,对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注。惟有贾昆·赫加尔大致朝她站的方向瞥了一眼,目光直直地越过了她。他也认不出我,她心想,这也难怪,阿利是个拿短剑的凶狠男孩,而我只是个提水捅的灰老鼠。  这天剩下的时间,她都在刷洗号哭塔的台阶。到得黄昏,当她将水桶拖回地窖时,手上已经破皮流血,胳膊酸得直打颤。艾莉亚累得连饭都吃不下,于是向威斯请求之后,直接爬回稻草堆里睡觉。“威斯,”她打着哈欠,“邓森,奇斯威克,波利佛,‘甜嘴’拉夫。‘记事本和猎狗。格雷果爵士,亚摩利爵士,伊林爵士,马林爵士,乔佛里国王,瑟曦太后。”她觉得也许该在祷词里再加三个名字,但她今晚实在太累,无法做出决定。  她梦见群狼在森林里狂野地奔驰,突然有一只强壮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就像光滑,温暖而坚实的岩石。她立即醒来,蠕动着要挣脱。“女孩什么都别说,”有个人贴着她的耳朵悄声道,“女孩闭紧嘴巴,没有人听得到,朋友之间说说悄悄话,好不好?”  艾莉亚的心咚咚直跳,她勉强点了点头。  贾昆·赫加尔将手拿开。地下室里一片漆黑,虽然他的脸只有数寸之遥,她也看不清。然而她能闻到他,他的皮肤闻起来很清新,有股肥皂的味道,他的头发上洒了香料。“小子变做女孩,”他喃喃道。  “我本来就是女孩。我还以为你没认出我。”  “某人的眼睛会看。某人洞察真相。”  她想起自己应该恨他的。“你吓着我了。你现在跟他们一伙,早知道我就让你烧死算了。你来这儿干嘛?走开,否则我喊威斯!”  “某人要还债。某人欠三条。”  “三条?”  “红神是债主,可爱的女孩,惟有死亡方能换取生命。女孩取走三条本属于他的命。女孩就得拿出三条来偿还。女孩说名字,某人去办事。”  原来他想帮我,艾莉亚想,心中陡然升起一线希望,简直令她晕眩。“带我去奔流城吧!那里并不远,我们偷两匹马,然后——”  他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她嘴唇上。“你有三条命,不多也不少。三条之后,我们两清。女孩必须想清楚。”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但不要太久。”  等艾莉亚燃起她那截蜡烛头,空气中只剩一点淡淡的余味,那是一丝生姜和丁香的味道。睡在另一角落的女人在草堆里翻了个身,抱怨起亮光来,她只好把蜡烛吹熄。闭上眼睛,她眼前浮现出一张张脸庞:乔佛里和他母亲,伊林·派恩爵士,马林·特兰爵士和桑铎·克里冈……但他们远在千里之外的君临,而格雷果爵士只逗留了几晚,便又带着拉夫,奇斯威克和记事本他们一起外出掠夺。亚摩利·洛奇爵士倒是刚回来,她几乎一样恨他,不是吗?她不大肯定,还有排头的威斯呢。  第二天早上她决定将威斯列为优先考虑。只因睡眠不足,她打了个哈欠,便被威斯逮住不放。“黄鼠狼,”威斯咕哝道,“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这样懒洋洋地张着嘴巴,就把你的舌头拔出来喂母狗。”他揪住她耳朵,使劲一拧,确保她印象深刻,然后叫她回去擦台阶,黄昏之前要擦到三层。  艾莉亚一边干活,一边考虑她的死亡名单。她假装他们的脸都印在台阶上,这样就能鼓起干劲努力擦洗。如今史塔克家和兰尼斯特家在打仗,而她是史塔克家的人,因此她应该尽可能多地杀死兰尼斯特家的人,打仗就是这么回事。可是,她觉得自己不该委托贾昆,而该亲自杀了他们。每当父亲判人死刑,总会提起寒冰,亲自操刀。“如果你要取人性命,至少应该注视他的双眼,聆听他的临终遗言。”她曾听父亲这么告诉罗柏和琼恩。  于是第二天她刻意避开贾昆·赫加尔,再往后一天也是。这并不困难。她个子太小,赫伦堡则太大,四处可容老鼠藏身。  接着格雷果爵士就回来了,比预期中要早。这次他的队伍没赶着绵羊般的俘虏,而是赶着一群真的绵羊。听说他在贝里伯爵的夜袭中损失了四个手下,只可惜艾莉亚憎恨的那几个都毫发未伤。他们住在号哭塔二层,由威斯负责供应饮酒。“这帮家伙怎么都喝不够,”他抱怨,“黄鼠狼,上去问问他们有没有衣服需要缝补,我找女人来负责。”  艾莉亚沿着被她擦洗干净的楼梯跑上去,进门时根本无人注意。奇斯威克手拿麦酒,坐在炉火旁,正在吹嘘他的那些趣闻。她不敢打断,惟恐又被打裂嘴唇。  “那时候,首相的比武大会刚结束,战争却还没来,”奇斯威克正说着,“我们七个跟着格雷果爵士返回西境。当时拉夫也在,还有小乔斯·斯提伍德,他在比武会中替爵土当侍从。嗯,我们遇上一条臭水沟,由于下雨,水涨得老高,没法淌过去,好在附近有个酒馆,因此我们就去歇了会儿。爵士叫来那酿酒的家伙,告诉他,水退之前,我们的杯子得一直满满的。吓!你没来瞅瞅他那对猪眼睛,看到银币就闪闪发光[他连忙把麦酒端出来,还叫上女儿帮忙。那酒稀得可怜,跟黄黄的尿差不多,这让我不大痛快,爵士也不大痛快。这酿酒的家伙哕里哕唆,一直在拜谢我们,因为大雨的关系,他最近的生意很不好。蠢蛋!他也不瞧瞧爵土的神色,告诉你,从头到尾,爵士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把嘴唇抿得紧紧的。大伙儿都知道他还在琢磨那个小花骑士的阴损招数,因此也就没接话,只有这个酿酒的在高谈阔论,居然还问起大人在比武会中的表现。于是,爵土就这么狠狠瞪了他一眼。”奇斯威克咯咯笑道。将麦酒一饮而尽,用手背抹去泡沫。“与此同时呢,他女儿正给我们端酒倒酒,那是个胖胖的小东西,大约十八岁——”  “我看是十三岁罢,…‘甜嘴”拉夫懒洋洋地说。  “哦?随便随便,反正长得一塌糊涂。埃耿喝多了,摸了她两把,或许我自己也摸了两下,拉夫这伙计则怂恿小斯提伍德,叫他把女孩拖到楼上,完成自己的成年礼。说到最后,乔斯终于把手伸进她裙下,她尖声大叫,扔掉酒壶,跑进了厨房。嗯,事情本该就此打住,只怪那老笨蛋偏偏跑到爵士那儿去告状,要我们别碰他的女儿,还提醒爵土他是个涂过圣油的骑士。”  “格雷果爵士本来没有理会我们找乐子,这下他注意到了,你知道他怎么做?他命令把那个女孩带到他面前。于是那老家伙把她从厨房里拽了出来,嗨,这能怨谁呢?只能怨他自己[爵土看了看她,然后说:‘就她,她就是你关心的婊子?’那老糊涂蛋还直冲着格雷果爵士道:‘请原谅,我的蕾娜不是婊……,爵士。’爵士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说:‘她现在是了。’接着便丢给老头一枚银币,撕下小妞的裙子,当着她爹的面,就在桌子上把她办了。她像只兔子一样挣扎扭动,还吵吵闹闹。当时那老头脸上的表情,把我笑得连酒都从鼻子里喷了出来。最后有个男孩听见声音,从地窖里冲出,大概是他儿子,拉夫只好动手,往他肚子钉了把匕首。这时爵士已经完事,回去继续喝酒,便由大伙儿轮着上。托伯特——你知道他什么德行——把她翻过来从后面进。轮到我的时候,女孩已经不再挣扎,呵呵,或许她终于发现这样还挺舒服的,不过老实说,我宁愿女人多扭扭。最精彩的部分在后面:大家都完事之后,爵士要老头找钱,因为他女儿不值一个银币……哈哈,他说‘你这老东西要识相,赶紧找把铜板过来,恳求老爷的原谅,并感谢我们照顾生意,大驾光顾! …  众人轰然狂笑,其中声音最大的就是奇斯威克自己,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故事,连鼻涕都滴了下来,淌进乱糟糟的灰胡子里。艾莉亚站在楼梯间的阴影中,注视着他,一声不吭。最后,她蹑手蹑脚地回到地下室,威斯发现她没有询问衣服的事,便扒下她的裤子,用藤条鞭打,打得她大腿鲜血淋漓。艾莉亚闭紧眼睛,默念着西利欧教她的口诀,忘却了所有痛楚。  两天之后,威斯派她去兵营大厅侍奉晚餐。她拿酒壶帮兵士们倒酒时,一眼瞥见贾昆·赫加尔就在走道对面,就着托盘用餐。艾莉亚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以确定威斯不在附近。恐惧比利剑更伤人,她告诉自己。  她向前踏出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逐渐觉得自己不再像只老鼠。她沿着长凳走下去,把桌上的酒杯一一倒满。罗尔杰坐在贾昆右边,已经喝得烂醉,因此没有注意她。艾莉亚俯身靠近,凑到贾昆耳边轻声说:“奇斯威克。”罗拉斯人不动声色,似乎根本没听见。  酒壶不知不觉就空了,艾莉亚赶紧跑回地下室,用酒桶重新灌满,然后迅速返回。这短短的时间里,没人渴死,也没人注意她的离开。  第二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再往后一天也一样,只是到了第四天,当艾莉亚跟威斯一起去厨房取晚餐时,听见威斯和厨子的对话。“知道么?魔山有个手下昨晚在城墙上散步时摔了下去,摔断了他的蠢脖子,”他说。  “醉酒了?”那女人间。  “他们哪天不是醉醺醺!可有些疑神疑鬼的家伙非说他给赫伦的鬼魂扔了下去!”他哼了一声,以示全然不信。  不是赫伦干的,艾莉亚想说,是我。只用一句耳语,她就杀死了奇斯威克,接下来还有两条性命。我就是赫伦堡的鬼魂,她心想。那天晚上,憎恨的名字少了一个。 ·凯特琳  谈判地点乃是一片点缀着灰白蘑菇和新伐树桩的青绿草地。  “我们来得最早,夫人,”当他们骑行到树桩之间,孤立于两军当中时,哈里斯·莫兰评论道。史塔克家族的冰原狼旗帜在他紧握的长枪顶端飞舞雀跃。从这里,凯特琳望不到大海,但她清楚地感觉到大海的存在。晨风中弥漫着浊重的海盐味,从东方不绝而来。  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的部下把树木砍倒以搭建攻城塔和投石机。十几年一个轮回,凯特琳不禁思量这片树林究竟长了多高,不知奈德南下解风息堡之围时是否也在此观望。那天,他赢得了一次伟大的胜利,一场不流血的胜利。  但愿诸神保佑,我也能获得同样的成功,凯特琳默默地祷告。她手下的人都以为她疯了。“这场战争和我们无关,夫人,”文德尔·曼德勒说。“我更明白,国王陛下不希望自己的母亲去亲身冒险。”  “我们一直在冒险,”她告诉他,或许语气尖刻了些。“你以为我想来这里吗,爵士?”我属于奔流城垂死的老父,我属于临冬城幼弱的儿子。“罗柏既然派我到南方来为他发言,那我就要实实在在地负起发言的责任。”凯特琳深知,要在两弟兄间打造和平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为了王国的未来,她必须一试。  越过细雨浸染的田野和多石崎岖的山冈,她遥遥望见巨大的风息堡屹立于苍天,完全遮蔽了其后的汪洋。在那些浅灰色的巨石下,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公爵的军队看起来如此渺小和无助,活像举着旗帜的老鼠。  歌谣相传,风息堡乃是古代第一位风暴国王杜伦所建,他赢得了美丽的依妮的爱情,而她是海神和风之女神爱的结晶。在他们新婚之夜,依妮将她的贞洁献给了一位凡人,从此便须像凡人一样承受生老病死。她的双亲对女儿的决定悲愤无比,将怒火发泄于杜伦的城郭。他们招来狂风和巨浪。那一夜,他的朋友、兄弟和婚宴宾客统统被卷走,要么砸死在城墙,要么淹没于汪洋,只有依妮用她的双臂勇敢地护卫着杜伦,保护他免遭伤害。最后,天亮了,风暴终于停息,这时杜伦向神灵们宣战,他发誓要重建城堡。  他的城堡重建了五次,一次比一次高大,一次比一次坚固,但当那呼啸的狂风和滔天的巨浪从破船湾中咆哮而出时,城墙都被一一粉碎。他的封臣纷纷恳求他迁到内地筑城;他的牧师告诉他为了安抚神灵的怒气应把依妮归还于大海;甚至他的属民百姓也请求他别再斗争。杜伦通通置之不理。他终于建成了第七座城堡,最雄伟的城堡。传说中这座城堡乃是由森林之子帮助修建,巨石中充溢着他们的魔法;另一种说法是城堡的筑法得自于一位小男孩之口——这个孩子就是日后的筑城者布兰登。不过无论故事的说法怎样,结局总是相同:尽管愤怒的神灵一次又一次将风暴投掷到那第七座城堡,它依旧巍然耸立,被神憎恨的杜伦和美丽的依妮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他们终归尘土。  神灵没有宽恕他,千钧的狂风依旧时时从狭海吹来。风息堡日复一日地承受着风暴,几个纪元几十个世纪转瞬而过,而这城堡纹丝不动。它那伟岸的外墙足足有百尺之高,其上既无箭孔亦无暗门,巨石之间镶嵌精巧,处处浑圆一体,弯曲平滑,无角无缝,风雨难侵。外墙最窄的地方据说是四十尺厚,而临海一面将近有八十尺,城墙由内外两层巨石夹着中间的沙砾和碎石。在这伟岸的城墙之内,不论厨房、马厩还是庭院都不会受到一丝一毫风暴和波涛的影响。至于塔楼,这座城只有独一无二的一座,一座巨型的钟鼓楼。它临海的一面无有窗户,整个塔把风息堡的谷仓、兵营、宴会厅以及贵族居所都装在里面,令人惊叹于它的庞大。厚实的城垛环绕着它的顶部,远远看去,犹如一只擎天巨臂上张开的无数手指。  “夫人,,’哈尔·莫兰喊道。在城堡下那整齐而渺小的营垒外出现了两个骑手,他们缓步而来。“那应该是史坦尼斯国王。”  ‘‘不错。,’凯特琳打量着他们。那肯定是史坦尼斯,不过旗号却不是拜拉席恩家族的徽章。那是嫩黄,而非蓝礼营中的金黄,尤其是上面的图案,似乎是红的,凯特琳看不清它的形状。  蓝礼铁定会最后到来。她动身前他便告知她:他要等老哥出发后才会上马,因为早到的将等待晚到的,而他蓝礼决不当那个等待者。这是国王之间玩的又一种游戏,她告诉自己。好在她自己不是国王,所以她可以摆脱这些游戏。而对于等待,凯特琳早已习以为常。 ,  直等他走近,她才看清史坦尼斯戴着一顶赤金的王冠,边缘刻意弄成火焰的形状。他的腰带上镶着石榴石和黄玉,一颗四四方方的大红宝石嵌在他的佩剑柄上。他身上的其他装束却很朴素:棉上衣外罩镶钉皮背心,一双磨旧的靴子,织工粗糙的棕色马裤。他那艳阳般色泽的旗帜上,画了一颗火红之心,由一圈橙色火焰所环绕。宝冠雄鹿的标记也还在上面,还在……不过却大大缩小,并被勾勒在火心之中。更奇怪的是,他挑选的掌旗官不仅是个女的,还一身火红装束,面容隐藏在猩红色的兜帽里不得而知。似乎是域外的红袍女祭司,凯特琳好奇地想。这个教派分支繁多,根深叶茂,不过一直都在自由贸易城邦和遥远的东方活动,向来不大涉足七大王国。  ‘‘史塔克夫人,,’史坦尼斯勒住坐骑,带着冷冷的礼数打了声招呼。他微微点头,头发比她记忆中更少了。  “史坦尼斯大人,”她回应。  在齐整的胡须下,他那巨大的下巴收紧起来,不过他并未在头衔问题上当即发难。对此她相当感激。“没想到能在风息堡遇见你。”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来这儿。”  他那双深陷的眼睛瞧得她不自在。这不是一个谈吐优雅,风度翩翩的人。“对于你丈夫的死我很遗憾,”他说,“虽然艾德·史塔克并不是我的朋友。”  “他也从来不是您的敌人,大人。当您被提利尔大人和雷德温大人困在这座城堡,饥饿待毙时,正是艾德·史塔克为您解除了危机。”  “那是由于我哥哥的命令,并非出于对我的爱护,”史坦尼斯答道。“史塔克公爵履行了他的职责,这点我不否认。可我做的难道就不够吗?成为劳勃首相的本该是我。”  “那是您哥哥的意思。奈德从未贪图荣华。”  “可他仍旧接受了。而那应当是我的。即便女口此,我还是向你保证,我会为这次谋杀主持正义。”  这些想当国王的人,多喜欢拿人头来做承诺啊。“您弟弟也向我作了同样的承诺。但说实话,我只想要回我的女儿,而把正义和公道留给不朽的神灵去主宰。我的珊莎还在瑟曦手中,而自劳勃驾崩那天起,我便再没听到关于艾莉亚的只字片语。”  “倘若我拿下都城之后找着你的女儿,我会立刻把她们送还于你。”不论死活,这一句他倒没说出口。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史坦尼斯大人?君临和您的龙石岛近在咫尺,可我发现您偏偏来了这里。”  “你很坦率,史塔克夫人,这再好不过,让我也坦率地回答你。要拿下都城,我需要原野对面那些强大的南方诸侯的兵力。眼下他们追随着我弟弟,因此我必须从他手中夺过来。”  “大人,天下的律法是,人们要对自己的封君效忠。这些贵族宣誓效忠的对象是劳勃和拜拉席恩家族。如果您和您弟弟之间能停止争执——”  .“我和蓝礼之间不存在争执,而是他如何表示忠顺的问题。我是他的兄长,也是他的国王。我要的只是根据权利属于我的东西。蓝礼理应忠顺于我、服从于我。我要的只有这个。当然,不仅是他,还包括其他各路诸侯。”史坦尼斯审视着她的面孔。“夫人,你又为何而来?难道说史塔克家族已经把自己拴在了我弟弟的马车上,是吗?”  此人绝不会妥3.0--~~步,她想,但她依旧不能放弃努力。太多的东西关系于此。“在贵族和平民的共同拥戴下,我儿已加冕为北境之王。他不会向任何人臣服,但愿意向所有人伸出友谊之手。”  “国王没有朋友,”史坦尼斯粗直地说,“只有臣民和敌人。”  “还有兄弟嘛,”一个欢快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凯特琳回头看去,只见蓝礼漂亮的母马在树桩之间悠闲地挑选路径。年轻的拜拉席恩身穿绿天鹅绒上衣,披着镶松鼠皮的绸缎披风,看起来十分光鲜。装点着金玫瑰的王冠戴在他头上,前额处有头碧玉的雄鹿,他长长的黑发则披散于王冠之下。他的剑鞘上镶点了无数磨工精巧的大块黑钻石,一条翡翠金项链挂在颈项。  蓝礼也选择了一位女性来为他掌旗,不过身穿重甲的布蕾妮掩盖了面容和身段,无从透露性别。在她手中十二尺的长枪上,黑色的宝冠雄鹿腾跃于金色的面底,海上吹来的风划出无垠的波纹。  对他,他哥哥的问候也同样简洁。“蓝礼公爵。”  “蓝礼国王啦。这东西真是你的旗,史坦尼斯?”  史坦尼斯皱起眉头。“不然还是谁?”  蓝礼疏懒地耸耸肩。“远远看见,我还不大确定呢。你到底打着哪家的旗号?”  “我自己的。”  红袍女开了口:“国王陛下的徽章乃是真主光之王的烈焰红心。”  蓝礼似乎觉得很有趣。“我举双手赞成。如果咱俩打着同样的旗帜,打起来不弄混才怪。”  凯特琳适时插话:“仗还是别打的好。我们三方应该好好研究如何对付共同的敌人,否则它要把我们大家全部摧毁。”  史坦尼斯再次审视她的面孔,依旧一点笑意也无。“按照律法,铁王座属于我。否认这点的都是我的敌人。”  “全国都在否认你啊,老哥,”蓝礼说,“糟老头子临死时念叨着否认,未出生的婴儿在妈妈肚子里踢闹着否认。多恩人否认你,长城上的人否认你。没有一个人想让你当他的国王。非常遗憾。”  史坦尼斯咬紧下巴,面孔格外紧绷。“我曾发誓,只要你还戴着那顶叛逆的冠冕,我就绝不和你打交道。我早该遵守誓言。”  “这一切是多么可笑啊,”凯特琳尖锐地指出。“泰温公爵率领两万大军屯驻于赫伦堡,弑君者的残部在金牙城重整旗鼓,而在凯岩城的阴影下,兰尼斯特正加紧编制新军,同时瑟曦和她儿子还占有着君临以及你们那宝贝的铁椅子。你们都自称为王,眼下王国正分崩流血,除了我儿子,难道就没人肯拔剑而出、捍卫王国了么?”  蓝礼耸肩,“您儿子赢了几场战斗。我将赢得整个战争。一步一步来,到时候我自然会处理兰尼斯特。”  “你有什么建议,赶快提出来,”史坦尼斯唐突地喊道,“不然我马上离开。”  “非常好,”蓝礼道,“我建议你立刻下马,单膝跪下,宣誓效忠。”  吏坦尼斯强抑怒火。“你永远得不到。”  “你既然可以为劳勃效劳,为什么对我就不行?”  “劳勃是我长兄。你不过是我的小弟。”  “是啊,我比你年轻,勇敢,标致……”  “……小偷!篡夺者!”  蓝礼又耸耸肩。“坦格利安家也管劳勃叫篡夺者,不过这指责对他毫无影响。所以我也无所谓。”  这样是不行的。“听听你们说的话!如果你们是我儿子,我要把你们两个的头狠狠撞在一起,然后锁进一间卧室,直到你们认清彼此是兄弟为止。”  史坦尼斯朝她皱眉。“你假设得太过火了,史塔克夫人。我是合法的国王,而你儿子和我弟弟一样都只是叛徒。他也有末日来临的那一天。”  这赤裸裸的威胁煽起了她的怒火。“大人,您有这个自由去随意指称别人为‘叛徒’或‘篡夺’,可瞧瞧您自己有什么区别?您说您是合法的国王,但我还没忘记劳勃留下两个儿子。不论依照七国上下何处的律法,乔佛里王子才是他的法定继承人,其后是托曼……我们都是叛徒,不管各家有什么好理由。”  蓝礼笑道:“你得原谅史塔克夫人哦,史坦尼斯。她从奔流城这么一路长途跋涉,大半时间都在马背上,恐怕来不及收看你那小小的信件哟。”  “乔佛里不是我哥哥的种,”史坦尼斯开门见山地说。“托曼也不是。他们都是私生子,包括那女孩在内,三个都是乱伦产下的孽种。”瑟曦真的女,此疯狂?凯特琳一时语塞。  “这故事可精彩,夫人?”蓝礼笑问。“我在角陵扎营时,塔利大人正好收到信,我承认,看得我大为赞叹啊。”他对着哥哥笑。“我从来不知道,你还会这么聪明的法门,史坦尼斯。如果这个能当真,你就是劳勃合法的继承人喽。”  “如果当真?难道你怀疑我说谎?”  “你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这个神话吗?”  史坦尼斯咬紧了牙关。  或许连劳勃自己都不知道,凯特琳想,不然瑟曦早就脑袋搬家了。“史坦尼斯大人,”她询问,“您既已得知王后犯下滔天罪行,为何一直保持缄默?”  “我并没有保持缄默,”史坦尼斯。“我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琼恩·艾林。”  “而非告诉自己的兄长?”  “我哥哥对我的要求除了忠诚尽责再没有其他,”史坦尼斯说。“何况从我的角度,这样的指控只可能显得自私和不妥,另U人会以为我的目的是想把自己放到继承顺序的首位。我相信劳勃会更倾向于听取艾林公爵的意见,因为他敬爱艾林公爵。”  “啊哈,”蓝礼道,“所以我们的证据在一个死人的嘴里。”  “你以为他真是偶然病逝,你这不长眼睛的蠢货?瑟曦毒死了他!惟恐他揭发她的丑行。琼恩大人已经搜集到确凿的证据,那些证据无疑——”  “——和他一起进了棺材。你瞧,多为难呀。”  凯特琳开始明白了,她试着将碎片拼凑起来。“我妹妹莱莎在一封送到临冬城的密信里指控王后谋杀了她丈夫,”她承认,“其后,在鹰巢城,她又把这项指控转嫁到王后的弟弟提利昂身上。”  史坦尼斯哼了一声,“若你掉进毒蛇窝,被哪条先咬到有什么区别?”  “这些毒蛇呀乱伦呀都挺有趣,但什么也改变不了。说到底,你的要求的确更合理合法,史坦尼斯,不过我的军队却多得多。”蓝礼把手伸进披风下。史坦尼斯见状立刻握紧剑柄,不过在拔剑之前他弟弟却拿出了……一颗桃子。“要来一个吗,老哥?”蓝礼一脸笑意地发问,“高庭产的哦,我保证,你从没尝过这么可口的东西。”他咬了一口,汁液从嘴角流下。  “我不是来吃水果的。”史坦尼斯怒不可遏。  “大人们!”凯特琳高喊,“我们应该协力打造联盟,而不是恶言相交啊。”  “一个人实在不该拒绝品尝新桃子,”蓝礼边扔掉果核边评论。“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人生苦短啊,史坦尼斯。知道史塔克家怎么说吗?凛冬将至啊。”他用手背擦掉嘴边的果汁。  “我也不是来听你威胁的。”  “我可没威胁你,”蓝礼反击,“如果发出威胁,我会堂堂正正。说真的,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史坦尼斯,可你毕竟是我的手足,我一点也不想伤害你。所以啦,如果你要的是风息堡,就拿去吧……权当兄弟之间的馈赠。就像劳勃当初赐予我一样,如今我将它赐予你。”  “轮不到你来赐予。照权利它本就属于我。”  蓝礼叹了口气,微微转身,“我要拿这个老哥怎么办呢,布蕾妮?他拒绝了我的桃子,拒绝了我的城堡,甚至还不肯来参加我的婚礼……”  “好了,你我都心知肚明,你那婚礼不过是出拙劣的闹剧。一年前你还计划让那女孩变成劳勃的又一个婊子。”  “一年前我计划让那女孩成为劳勃的王后,”蓝礼说,“可这有什么关系?野猪带走了劳勃而我带走了玛格丽。她嫁给我时还是个处女,你该替我高兴才是。”  “和你同床,她宁肯选择劳勃的下场。”  “啊,是嘛,跟你说,我期望和她今年便来个胖小子哦。天哪,你有几个儿子,史坦尼斯?啊,不错——一个也没有。”蓝礼无邪地笑道。“至于你女儿的事嘛,我其实挺理解的。如果我老婆长得跟你老婆一样丑,那我也宁可叫个弄臣去服侍她。”  “够了!”史坦尼斯咆哮起来,“我绝不允许谁当面侮辱我,你听清楚了没?我绝不允许!”他猛然抽出长剑。在苍白的日光下,剑身闪着诡异的光芒,一会儿红,一会儿黄,又一会儿变成炽烈的白芒。就连周遭的空气也似乎感应到剑刃四射的热力,跟着变换发光。  凯特琳的坐骑嘶叫着退开一步。布蕾妮则策马插进兄弟之间,拨剑在手,“把剑放下!”她呼喝史坦尼斯。  只怕瑟曦要笑得喘不过气来,凯特琳无力地想。  史坦尼斯提起闪亮的宝剑,指着他的弟弟。“我不是个严酷寡恩的人,”这个以严酷寡恩举世著称的人大吼。“我也不想用亲兄弟的鲜血来玷污‘光明使者’的剑刃。为着哺育我们的母亲的缘故,今晚上我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反省你的过错,蓝礼。降下叛旗,在天亮之前投效于我,我将封你为风息堡公爵,并保留你在御前会议中的重臣席位,甚至在我/L子出生前,我仍旧把你指定为我的继承人。你若不照办,别怪我不客气。”  蓝礼大笑,“史坦尼斯,你这宝剑可真漂亮,我很羡慕你,不过我怀疑这玩意儿的光芒是不是影响你的视力。你仔细看看前方的平原,老哥。看到那些旗帜了吗?”  “你以为几根裹着毛料的杆子就能让你称王?”  “提利尔的宝剑能让我称工。罗宛,塔利和卡伦能让我称王,用的是他们的战斧、槌杖和战锤。塔斯的弓箭和庞洛斯的长枪能让我称王。佛索威家族,库伊家族,穆伦道尔家族,伊斯蒙家族,塞尔弥家族,海塔尔家族,奥克赫特家族,克连恩家族,卡斯威尔家族,布莱巴尔家族,梅里维勒家族,毕斯柏里家族,希梅家族,杜恩家族,傅德利家族……甚至佛罗伦家族,你老婆的娘家,他们通通支持我称王。整个南方的骑土都随我而来,而这还只是我麾下大军中较少的一部分。我的步兵还在后面,整整十万拿剑提枪端矛的大兵。你说要对我不客气?凭什么,凭嘴巴祈祷?凭城墙下那群乱七八糟的乌合之众?给你点面子,我也顶多说那有五千人。什么鳕鱼大人、洋葱骑士和流浪佣兵凑在一块,至少有一半仗一开打就要往我这边跑。我的斥候告诉我,你的骑兵还不满四百——何况你我都知道,穿皮甲的自由骑手在重甲长枪的冲击下根本不堪一击。我不管你自以为多么身经百战、骁勇无敌,史坦尼斯,事实摆在眼前——只待我的前锋刚一冲击,你的部队就得全部完蛋。”  “我们走着瞧,弟弟。”当史坦尼斯收剑入鞘时,天地间似乎失去了几许光辉。“天明之时,我们走着瞧。”  “我只希望你的新神慈悲为怀,老哥。”  史坦尼斯鼻子一哼,绝尘而去,神色间充满了轻蔑。红袍女逗留了一会儿。“记住你自己的罪孽,蓝礼大人,”她驱策坐骑,边绕圈子边说。  之后,凯特琳随蓝礼回到营区,蓝礼的大军和凯特琳的小队伍正等着他们。“那玩意儿挺有趣,弄不好还真有些价值,”他评论,“不知上哪儿弄得到那种剑来玩玩?是了,等仗一打完,洛拉斯铁定会把它当礼物献给我。哎,宝物居然从此得来,我倒是有点悲哀啊。”  “你悲哀的方式倒也蛮开朗,”凯特琳说,她自己的苦恼已然无法隐藏。  “是么?”蓝礼耸肩,“大概是吧。我得承认,史坦尼斯在我们兄弟之间向来不大讨喜欢。嘿,你觉得他那个故事有没有可能?如果乔佛里是弑君者的——”—  “——你哥哥就是法定继承人。”  “如果他活着,”蓝礼承认。“这算那门子傻瓜律法,你不这么认为么?为什么要选最老的,而不是最好的?王冠正适合我,正如它从未适合劳勃,更不会适合史坦尼斯。我能当个伟大的国王,强大而慷慨,聪明,公正又勤勉,对我的朋友我无比忠诚,对我的敌人我决不宽恕,我有宽大的胸怀,耐心——”  “——以及谦逊?”凯特琳补充。  蓝礼哈哈大笑:“你总得允许国王有几个缺点嘛,好夫人。”  凯特琳疲倦得无以复加。最终我还是一事无成。这对拜拉席恩兄弟即将骨肉相残,她儿子仍旧只能孤军面对兰尼斯特,而她什么也劝说不了,怎么也阻止不住。是我返回奔流城为爸/E-阖眼的时候了,她心想,至少我能做到这个。我也许是个糟糕的使节,但我能当个挺好的悼亡人,诸神保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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