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与火之歌卷三:冰雨的风暴-6

“真的啊?”我发现这个话题是蛮有趣的。  “小伙子啊,事实上,还不止在我这儿是如此呢!我听邻居们说,他们每一家都有一个专用柜存放法先生遗忘的东西呢!”他缩回脖子,又开心地笑了一会儿。  西格站在牛舍旁用不自然的声音说:“那条母牛在哪儿?康先生,我们时间不太多。”  那条病牛并不难找,因为有头无精打采的牛半眯着眼看我们,并不时地发出呻吟声。它的眼角湿漉漉的,像是流了很多眼泪。  “眼睛里有东西。”西格喃喃地说。  “啊!我知道了。”康先生总是会突然知道一些事,“它的眼球上有颗像谷子一样的玩意儿。”他用手夹住母牛的鼻子,再用另一只手揪住它的眼皮,想指给我们看谷粒的位置,但母牛的虹膜却自动地合了起来。  “你瞧,”他叫道,“我们根本无法叫它睁开眼睛。”  “我可以。”西格转过身对他弟弟说,“屈生,回车里去拿麻醉面罩。”  几秒钟后,屈生提着一个帆布面罩回来了。西格立刻把面罩套上母牛的鼻子,然后在耳后打个结。  “吉米,给它一盎司的麻醉剂。”  我拿出麻醉液,小心地滴了一滴在面罩口的海绵上。几分钟后,母牛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们知道那是由于麻醉液的气味冲进了它的肺部。  现在,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黑眼珠上有颗谷子,于是西格用一支小号的镊子很快地把它夹了出来。  “给它挤些软膏,屈生。”我的合伙人说,“取下面罩。”  母牛显然是舒服多了,因为它可以很轻松地睁开眼睛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我们。整个过程只有几分钟,却能让它脱离痛苦,这也确实值得让它感激。  “好了,”康先生说,“咱们再看下一个。”  下一个就是那条有肿瘤的母牛。那颗瘤长在靠尾巴根部的右端,大小如苹果,表面乌黑而光滑。  康先生说:“这回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把这玩意儿弄掉了。是用刀子还是锯子?是给它打麻醉针还是绑起来呢?”他得意地笑了,那对不幸的眼睛还轮流打量我们。  西格伸手摸了摸瘤:“嗯……好……给我肥皂、毛巾和水!”  “我都准备好了,就在牛舍外边。”康先生快步走出去,然后提了一只水桶进来。  “谢谢。”西格说。他洗洗手,再用毛巾擦了一遍,“还有没有其他要看的?不是还有条小牛拉肚子吗?”  康先生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错。可是你不是先得除掉这个肿瘤吗?”  西格叠好毛巾,将它挂在半开的门上:“哦,我已经将它除掉了。”他轻声地说。  “什么?!”康先生瞪着牛的屁股,我们也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过去。没错——肿瘤是不见了,更妙的是它的毛皮上竟然没有疤痕。我离母牛的位置最近,当然也看得最清楚,原先长瘤的地方现在什么也没有——没有一滴血,也没有少一根毛。  “啊——”康先生不解地说,“你……你……的确已经除掉了它。”他脸上预备好了的笑容消失了,那张浑圆的脸现在也变得像泄了气的车胎。一个自信什么都知道的人怎能问得出口:“老天,你怎么做的?”他的确很困惑,但为了保持颜面,又不能开口问。他的眼光穿梭在我们三人之间,似乎希望我和屈生能替他发问。  “嗯……我想,我们去看另一条小牛好了,它就在墙角。”他趁着提水桶的时候,赶紧戴上眼镜趴下去又仔细地看了看牛的屁股,然后又失望地站起来。我知道他一定奇怪得快发疯了。  我走到西格身边用气声问:“怎么回事?”  “在我袖子里。”西格说话的时候嘴唇几乎没有动一下。  “什么?!”我正想问明白时,西格已经朝墙角走去了。  那只小牛很好解决,西格只给它打了一针就大功告成了。  出了牛舍,西格假装漫不经心地聊天气和春天的风景,他故意徘徊在门口迟迟不肯离去。而可怜的康先生心不在焉地跟我们站在一起,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看见他不时地向牛舍里偷瞄,想找出答案。我知道他期望着能在地板上找到那颗瘤或什么的。但那对受尽折磨的眼睛告诉我,他什么也没找到。  当我们坐上汽车和他挥手道别时,他的眉头还是没有展开。车子一驶出农场,我就看见他又冲回牛舍,趴在地上找他的答案去了。  “可怜的家伙,”我说,“他还在找那玩意儿。看在老天分上,那颗瘤到底上哪儿去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西格卷起袖子,里面立刻滚出一个肉球。  我吃惊地望着那颗瘤:“但是……我并没看见你把它割下来啊!到底怎么回事?”  我的合伙人笑着说:“当我伸手触摸它长得有多深的时候,我发现它已经松动了,于是我稍一用力就将它摘了下来。”  屈生由后座伸过一只手说:“给我。我要带回学校化验看看这是什么瘤。”  “对了,西格,你那支小镊子是哪儿来的,我怎么从未见过?”  “在一次展览会上买的,那玩意儿很精巧呢。来,让你仔细瞧瞧。”他把手伸进胸口的衣袋中,然后又伸进腰袋中,最后则全身搜索了一遍。  他清了清喉咙,装着没事地看着前面的路:“以后再给你看吧,吉米。”一只名叫“谨慎”的猪(1)“吉米,”海伦说,“今晚的约会可千万不能迟到,否则哈老太太会难过死的。”  我点点头:“你说得不错,太太。可是今天只要跑三个地方,晚上又是屈生值班,我想不会出差错的。”  为了赴约吃顿晚饭就这么紧张兮兮,这也许是一般人想不通的。但要是你当了兽医就能体会这种心情——更何况诊所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我碰过几次别人摆好了晚餐等我而我却不能赶去的情况,那真是要让人恐怖好几天的。  所以每当有人邀请我和海伦时,我们的心里就开始忐忑不安,更不用说这回是碰到了哈老太太。哈先生是个可爱的老农夫,他的眼睛近视得近乎半瞎,不过那对厚镜片后的眼珠倒是蛮友善的。哈太太和她先生一样和蔼,两天前当我头一次到她家的时候,她就好奇地一直盯着我。  “你饿吗,哈利先生?”  “是有点饿,哈太太。这场面真壮观。”  当时我正在她家厨房洗手,我偷瞄了桌上一眼,那上面摆着金黄的蹄膀、全瘦的排骨、成串的香肠和一大锅腌肉。炉火旁还放了一大缸刚熬好的猪油。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你为什么不找个有空的晚上带尊夫人一起来帮我们吃呢?”  “你真好,我也确实想来惠顾这些佳肴,但是……”  “别‘但是’了!”她笑着说,“你晓得我们家里的东西吃不完。难道你愿意看着我倒掉不成?”  这话一点也不假。那时候的农户养猪完全是为了自己吃,除了可以灌香肠或制腌肉的部分,其他的肉都得立刻吃掉。大户的农家还不愁这些,但小户人家就只好三天两头地请朋友来分享了。  “好吧,先谢谢你了。”我说,“就礼拜二晚上7点好了。”所以礼拜二下午开始,我的脑海就一直被那些油淋淋的烤肉和排骨霸占了。晚上的那种场面几乎是只有在梦中才见得到的。  当我把车驶进威家农庄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着这顿美餐。我走进谷仓,看着我的病人——它们是十来只刚长成的阉牛。我的任务是替它们打牛痘疫苗,否则它们之中有几条会得传染病死去。  威先生有个长工名叫维夫,他是一流的捕兽家。当我看到他背着绳子由空地那一端走过来的时候,他赶紧把头抬起来瞧着天空。  威先生六十多岁,他说他的前半生都在美国度过,所以他自称学会了得克萨斯州人那套牛仔捕牛术。你可以用任何一件事来侮辱他,而他都可以装着没听到。但要是你怀疑他的捕牛术的话,他决不会饶你。然而,最不幸的就是他的技术实在很糟。  现在,他手臂上拎了一捆绳子,一只手挥动着一个绳圈,悄悄地朝最近的一头阉牛走去。等他终于扔出绳圈的时候,我所见到的景象跟想象的相差不远——绳子落在半途之中的草堆上,而那头牛根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妈的!”他叫了一声,拉回绳子,又重新开始。他是个很细心的人,因此,在他准备好下一个套捕动作之前,差不多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这回,他仍旧转着绳圈,但迟迟不肯出手。  “去你的!”维夫大叫道,因为威先生的绳子绕上了他的脖子。  威先生回过头对他说:“站远一点,维夫。害我又要从头来!”  这一回,牛还是不知道所发生的事,因为绳子连一半都没扔到。我和维夫担忧地靠在谷仓的墙上休息。  第三次,绳子套上了屋梁——那头牛依然没有动静。  “维夫,替我搬梯子来。”威先生仍旧跟先前一样镇定。  梯子搬来了,绳子也解下来了。他又准备第四次的行动,这回绳圈还是落在地上,但那条笨牛居然不小心踩进了圈套。威先生兴奋地拉紧绳子,全身激昂地抖动起来。我看得出他根本没想到打不打针的事,他套牛只是为了满足他的“牛仔”欲。  当然,一头乱踢的狂牛很快就可以挣脱腿上的绳圈,于是威先生毫不气馁地又展开了第五次行动。我开始发慌了,照这样下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12条牛的疫苗打完。如果威先生不在的话,我和维夫几分钟之内就可以解决这件事。老实说,捕这种牛根本不用绳子,你只要走过去拍拍它,再抱住它的头,就可以随意下针了。  原来这些牛儿都安静地站在那儿吃着草的,可是给威先生这么一搅,全体都不安起来了。现在要想套这些乱蹦的牛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真是个不幸的下午。我在诊所里吃过午饭还看了两只狗,出门的时候已经快2点半了,而现在都4点了,我却一针也没打。  要不是命运之神帮忙的话,我可能一辈子也无法完成这项工作。  威先生的第七次终于成功了。这回他套中了牛角。当绳子绷紧的时候,那头牛用力一甩头,结果威先生以优美的姿势飞上20英尺的空中,然后不偏不倚落在喂食槽里。  我和维夫强忍着不敢笑,赶紧冲上去把他拉起来,他的脸吓得发绿,却丝毫未受伤。  “维夫,我看我还是回屋里休息吧,”他咕哝道,“你们自己来吧。我才懒得管你们的事呢!”一只名叫“谨慎”的猪(2)等他走了以后,维夫对我说:“谢天谢地,我们开始吧。”  维夫采用约克郡最典型的捕牛法。他用孔武有力的胳膊夹住牛头,然后由我在牛尾处下针。结果不到20分钟就大功告成了。  车子驶离威家的时候,我瞥了瞥手表:4点45分。我的心脏不禁随着秒针悸动了几下。一个下午就这么悄悄流逝了,而我还有两个地方要跑。不过下面两家不会又是像威先生这种人了。我不禁又想起这位小老头,是他人老了不行了,还是他一直就是个这么糟的牛仔?要不,他根本就是骗人的?  这时,我想起一个礼拜四的晚上,我和海伦到巴村看电影的事。那是一部美国西部片,当我们离去的时候,我在昏暗中瞥见威先生缩在最后一排的椅子里,一副很怕被人认出来的样子。  从那时起,我就怀疑……  5点左右的时候我冲进邓小姐家的专用道路。她家的猪被栏舍里的钉子割伤了脖子,上回我来看过它,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我猜想应该很快就可以看完。  邓家的两位小姐独自经营道林村外几英亩大的农场。这对姊妹一切靠自己,不依赖男人。她们对牲口的宠爱就同城里人宠爱猫狗一样。她们的牛舍里养了四头母牛,每回我来看它们的时候,它们就会像家犬一样用那恐怖又粗糙的舌头舔我的背。她们家的羊一看到人就会冲过来闻你的脚,心情太好时它还会咬你的鞋带。更糟的是,那几条小牛会吸吮你的指头,而那匹小马会用鼻尖蹭你的脸。然而,在这些“过分友善”的宠物中,惟一例外的便是那只名叫“谨慎”的猪。它真的是完全给宠坏了。  当我看着它的时候,它正在闻猪圈里的稻草。它是只不折不扣的大母猪。我望着它脖子上那道四寸长的伤口,心想,这么肥的猪,再深的伤口也不会威胁到它的性命。但是我还是得尽量为它医好,否则将来会留下一条疤。  “必须缝几针。”我说。那位大邓小姐立刻用手捂住嘴,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噢,我的天!它会痛吗?我不敢看,我会害怕的。”  她身材高大,肌肉结实,年纪约五十出头,脸色红润。每当我看着她那宽阔的肩和粗壮的胳膊时,我就深信只要她有诚意的话,一拳就可以让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可是这么一个大块头却不忍心看一个兽医做最普通的小手术。因此,每回我来治病时,都是由小邓小姐出马,帮我抓住动物的四肢。  “邓小姐,你不用担心,”我回答说,“在它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之前,我已经缝完了。”我爬进猪圈向“谨慎”走过去,然后轻轻地摸着它的背。  几乎是同时,它发出了惨不忍闻的尖叫,好像有人用烧红的利刃刺它一样。我立刻将手抽回,等它冷静一点以后,又轻轻地放在它背上。这回,除了尖叫之外,它还转过来,向我展示那威胁的牙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只好撑着栏杆一跃而起,跳出了栏外。  “我们得设法将它弄到一个较小的地方。”我说,“否则我永远也无法动手。一来是猪圈太大,我不能追着它跑;二来是它太肥,我根本捉不住它。”  小邓小姐指着牛舍说:“那边有间小牛舍,如果把它赶进去,它就无法乱跑了。”  “好极了!”我搓搓手说,“这样我也可以跨在栏杆上下针了。”  我打开猪圈的门,试着把这只庞然大物推出去。可是它只是低头站着,喉咙里发出不悦的咕噜声,细如丝的眼睛直瞪着地上。我把全身的重量都顶了过去,但推它就像推大象一样,只要它不打算走半步,你就拿它没办法;而那小牛舍距这儿足足有20米之远。  我偷瞟了手表一眼。5点15,而我却毫无进展。  突然小邓小姐打断了我的思绪:“哈利先生,我知道怎样才能把它弄过去。”  “真的?”  “嗯。‘谨慎’一向很顽皮,所以我们想出了一个法子可以让它动。”  我开心地笑了:“好啊,你有什么法子?”  “哈、哈……”两位小姐都笑了起来,“它很喜欢吃苏打饼干。”  “有这种事?”  “我也不知道。反正它爱吃就是了。”  “它真的爱吃那玩意儿?”  “不仅是爱吃,而且是崇拜。”  “那好啊!”我说,“可是……”  大邓小姐笑了:“你等等,我就来。”  她跑向屋子。在我看来,时间这个敌人并不能使她老迈,乡间的农人即使五六十岁了也能跑跑跳跳。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我开始担心她会不会在屋子里沏杯茶喝起来了。我转过身看着山脚下灰色的房子和巍然矗立的道林村教堂。那一片安宁的景象和我的心情正好成了强烈的对比。  就在我放弃希望的时候,门开了,大邓小姐手里拿了一个纸盒从屋里走出。她对我淘气地一笑,然后朝我走过来。  “这就是它爱吃的,看好了。”  她从盒里拿了一片饼干扔在它面前,“谨慎”漠不关心地看了几秒钟,然后毫不犹豫地走了几步。它谨慎地检查了一下,才一口将它吃掉。  大邓小姐得意地看我一眼,又扔下了第二块饼干。“谨慎”不慌不忙地走向前去,又是漠不关心地盯着它的第二道菜。这样一直下去的确是可以将它骗到对面的牛舍去。我估计,每一块饼干可以骗10英尺的距离,可是牛舍在20米之外,以它这种细嚼慢咽的速度吃下去的话,最少要20分钟才能到达牛舍。  想到这一点,我的前额不禁冒出冷汗。我这么担忧并不是多余的,因为除了我之外的人都把它当成游戏来消遣。不仅邓家小姐不慌不忙,就连“谨慎”也态度暧昧地一步一徘徊。它不把饼干屑及其四周可疑的残渣吃完,就不肯迈出下一步。  “嗯……”我结结巴巴地说,“邓小姐,你是不是可以将饼干的距离再拉长一点?……我是说,这样或许可以节省些时间。”  小邓小姐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一点我们也试过,可是它是个聪明又可爱的小家伙。它才不肯上当呢!因为这么一来,它可吃到的饼干就会减少了。”  为了要让我心服口服,她把下一片饼干扔在15英尺以外。结果那头肥猪抬起头用嘲讽的眼神瞄着我,但脚却不肯向前迈半步,直到邓小姐把饼干又摆回原来该在的位置时,它才不情愿地向前挪了半步。邓小姐没骗人,它并不是一只笨猪。  我只好磨着牙齿慢慢欣赏她们玩游戏。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大叫,可是她们却完全陶醉在“谨慎”那高雅的吃相之中。当最后一片饼干放进牛舍中时,她们姐妹俩又发出“咯咯”的笑声,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关上门。  我边穿针引线,边跳上牛舍的栏杆。我的左手刚一摸到它的背,它就发出凄惨的嚎叫声。大邓小姐捂着两耳随着伤心欲绝地哭叫了几声,然后逃之夭夭。小邓小姐勇敢地陪我留下来,帮我递剪刀、纱布和消炎粉。  当我驶上公路的时候,满脑还是“谨慎”那持续了几分钟的惨叫声,但那并不使我烦心。我真正担心的是时间,因为现在已经6点整了。爱管闲事的佟太太(1)那位银发的老绅士虽然并不像轻易动怒的人,但他那对愤怒的眼睛正盯着我。  “哈利先生,”他说,“我是来向你抗议的。我坚决反对你让我的狗吃不必要的苦头!”  “吃苦头?什么苦?”  “我想你心里明白,哈利先生。几天前我的狗腿跛了,我带它来你这儿看病,你不记了得吗?”  我点点头:“当然,我记得。可是……这跟吃苦头有什么关系吗?”  “它成天都吊着一只脚跳着走。一位权威说它一定是骨头挫伤,应该上石膏才对。”那老绅士伸伸下巴说。  “你不用担心这些,”我说,“你的狗不是骨折而是放射器官麻痹症,只要你有耐心地照我的方法去医治,它很快就会复元的。”  “可是它走路的时候拖着脚。”  “我知道,这是正常现象,而外行人却会以为骨折了。它看起来很痛苦吗?”  “还好。但那位淑女却为它感到难过。”  “淑女?”  “是啊。”老绅士说,“她对动物的心理很有研究。她每隔几天就来看我的狗,有时候还带药来给它吃。”  “哈!”我心中的疑雾顿时释开,“是佟太太,对不对?”  “嗯……可以这么说。”  佟老太太确实爱管闲事。德禄镇内一切婚丧喜庆都有她的份,就连拍卖房屋的时候,你都会在人群中看见她那矮胖的身影、胡桃型的脸和四处张望的类似黑纽扣的眼睛。当然,少不了的是她一定会牵上一只狗。  我说“老”只是出于个人的猜测。不过我想她的年纪总该在55岁到75岁之间吧。她的体力一定很充沛,否则她不可能赶得上四处发生的事情。她是全世界好奇心最强的人,所以她参加的活动涉及全镇的任何一个阶层与任何一个角落。当然,我们的兽医聚会她也是绝不会放过的。  一位兴趣如此广泛的人难免会对动物有些心得。事实上,我猜想为动物看病已经成了她人生的目的。  她可以长篇大论地谈小动物的各种疾病,而且向你展示她的行头和药品。她不但自己调配出动物的补药,而且用狗的洗毛精调出了改良猫狗毛质的药剂——这在兽医界堪称是史无前例的壮举。她自称为小动物的权威,可以一闻就知道动物害的是什么病。  由于在兽医聚会中,我担任的是小动物部门的报告,因此我受的罪远比西格多。每当我发表言论之后,佟老太太就扯我的后腿说:“哈利先生对牛羊之类的牲口也许还算得上是权威,可是像猫狗之类的宠物他就是门外汉了。”  当然相信她的人很多,因为她有神奇的说服力——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她看病开药从不收钱。  老一辈的镇民常提到她过世的丈夫。他们相信他一定有些积蓄,否则在毫无收入的情况下,佟太太不可能这么随心所欲地享受自己的乐趣。由于她终日在街头晃荡,所以碰见她的几率很大。每回一瞧见我,她就笑着对我说她昨天又照顾了某某人的狗一夜,而那只狗是刚在我诊所中看过病的。  可是有一天我和西格正在诊所中喝茶,而当她冲进来的时候,她的脸上是全无笑容的。  “哈利先生!”她气喘吁吁地说,“你能来一趟吗?我的小狗被车子碾了!”  我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和她一起冲进汽车里。她坐在旁边低着头,双手扶着膝盖。  “它挣脱了皮圈,冲到一辆车前,”她喃喃地说,“它现在还躺在学校门口。请尽量快一点。”  三分钟后,我们赶到了那儿。当我弯下腰打量着那可怜的小家伙时,我知道一切都太迟了。它的两眼直瞪,呼吸微弱,舌头无力地垂挂着。  “我把它带回诊所灌一些药盐。”我说,“佟太太,不过我担心它的内出血可能很严重。你看清楚它真的是给汽车碾过的吗?”  她咽了一下口水说:“嗯。车轮从它的腰部滚过。”  肝脏破裂,毫无疑问。我轻轻地把它抱起来,可是它的呼吸已经停了,而且两眼空虚地看着前方。  佟太太跪在地上呆望着小狗,过了好半天才开口说:“它死了,对不对?”  “嗯。”我点点头。  她木然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穿过围观的人群。她颤抖着嘴唇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扶着她走向汽车。“坐进去吧,”我说,“我送你回去,这儿交给我处理。”  我把小狗用工作裤包起来放在靴子里。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佟太太又哭了起来。我把车停下来坐着不吭声。她擦干眼泪转过来问我:  “它在死前会感到痛苦吗?”  “当然不会。它还没感觉到就已经去了。”  她试着笑了一下:“可怜的莱克。没有它我简直不知如何活下去。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多少欢乐的时光,你知道吗?”  “我想象得出它的确曾充实了你的生命。佟太太,我有个建议……你何不再养只小狗?否则你的生活会失去重心的。”  她摇摇头:“?,我不能这么做。它对我的意义很特殊,我不能让别的狗取代它。”  “这也许只是你现在的想法,我希望你为长久打算。并不是我冷酷无情,我对所有失去爱犬的人都会这么说,而他们都认为这是最好的建议。”  “哈利先生,我不是那种人!”她坚决地摇摇头,“莱克是我最忠实的朋友,我要永远记得它——它是我这一生中最后一只狗!”  那次事件之后,我还是时常在街头看见佟太太。虽然没有她的小狗作陪,她还是很积极地参加各种社交活动。直到过了一个月以后,我才能有机会和她再说话。  那天下午皇家动物保护协会的检查员霍先生对我说:“哈利先生,我想请你去看一只动物——一只被迫害的动物。”  “哦?什么动物?”  “一只狗。它很憔悴,很显然是被人遗弃的。”他把街巷名写给我,并要我在那儿与他碰面。  当我把车倒进河边的砖房巷口时,霍先生已经在那儿等着我了。他穿着一身黑制服,绷着张严肃的脸向我走来。  “就在这儿。”他领我走向一扇门。附近的路人好奇地围聚过来,我在人群中又瞥见了那张不可避免的脸孔——佟太太。  我们推开门,走进一个狭长的院子。我发现德禄镇最底层的居民都能享有巨大的生活空间。他们也许没有牲口也没有田地,可是他们利用院子种植蔬菜水果,甚至养些土鸡或自由活动的小猪崽。  然而,这家人的院子却是一片荒芜。当我打量着那一株枯死的苹果树时,一阵凄凉的寒风扫过我的心里。这是块被所有的生命抛弃的地方。  霍先生走到一间油漆剥落、木头腐朽的车库前,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生锈的铁门。由于车库没有窗子,所以我很难看清里面的情形。我慢慢地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全是废家具之类的东西,而靠近车库的底部,有一只狗静静地坐在那儿。  我并没有看清它的模样,直到走近以后才发现它是只大狗。它的脖子上拴了根链子,链子的另一端扣在墙上的铁环上。我见过很多瘦狗,可是这只狗使我想起解剖学里的插图。乍看上去,你会以为是只狗的骨架坐在那里。很显然,它被关在这儿已经很久了。  “看看它的背。”霍先生说。爱管闲事的佟太太(2)我弯下腰时,大吃了一惊。这屋里的恶臭味不单是由于那只狗拉了成堆的屎,而且它的后背约四分之一已经腐烂并且生蛆。  霍先生说:“它差不多一岁了,可是我猜想它从八个礼拜大时就被关在这儿。要不是巷子里有人听到它的哀鸣声的话,它永远不会被发现的。”  我不禁打了个冷颤,或许是由于那股恶臭,也或许是听到霍先生所说的——一只狗被关在漆黑的车库中达一年之久……我看着它那冷静的眼睛。有些狗在这种时候也许会疯狂地摇头摆尾,有些狗也许会迁怒到我们身上,用邪恶的眼神瞪着我们;可是它却像没有任何需求似的静坐着不动。  “霍先生,我想你是要追究这是谁的责任吧?”  他低声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追究的。很显然这是屋主的责任。我已经查过了,这屋主和他的老母亲住在外地,高兴的时候才来喂喂狗,不高兴就几天都不来。我想法院会罚他,而且判他终生不得养动物。”  “原来如此。”我拍拍狗的脑门,它立刻把前爪搭在我的手上。“如果你要我出庭作证的话,我很乐意帮忙。”  “谢谢你了。”霍先生踌躇了一下,“我想,你是不是可以解救它的不幸?”  我继续摸着狗想了半晌才开口说:“我们应该为它找一个家,不过这恐怕不太容易。能不能请你把门开大一点,我好看清楚些?”  室内光线增强后,我更仔细地打量着它。这条狗牙齿很健康,身材比例很好。我把听诊器靠在它的前胸,发现心跳声也很平稳。  我转过来对他说:“霍先生,它的心脏还很健康,只是我们该怎么处置它?”  这时,我又看见门口的人群中,有一对黑纽扣似的大眼珠。我继续说话,假装没看到佟太太。  “首先,这条狗得用特制的洗毛精洗刷一下。”  “洗毛精?”  “是啊。不仅如此,它还得好好吃些补药。”  “补药?”霍先生有点迷糊了。  “当然,”我故意说得很大声,“这才是它惟一的希望。问题是咱们上哪儿找这些东西……我是说它一定要靠补药才能撑得下去。”我叹了口气,然后站起来说,“否则,我只好给它打安息针了。”  佟太太终于忍不住冲了进来:“瞧!”她指着墙上两个潦草的字说,“‘莱力’,那一定是它的名字。”她对我笑笑,“莱力和莱克不是很像吗?”  “是啊,”我附和着说,“如果那真是它的名字的话,它和莱克的名字确实很像。”我很慎重地点点头。  她静站了一会儿才终于爆发出来。  “让我收容它好吗?我能医好它。求你,哈利先生,让我收养它。”  “这……我也不能做主。你得问检查员,只要他同意就成。”  霍先生疑惑地看看佟太太:“对不起,夫人,”他把我拉到一边。  “哈利先生,”他对着我的耳朵悄悄地说,“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不能把一只奄奄一息的狗随便交给一位临时兴起的太太。这位太太并不像是适合的对象……”  我举起一只手说:“检查员,请相信我,今天能碰上她,我们都该感谢上天的安排。如果全德禄镇的人都想要这只狗的话,我想我还是会赞成由她来收养。”  霍先生显然还是很困惑:“我还是不懂。刚才你不是说要有特制的洗毛精和补药才能救活它吗?”  “那个不重要了,我以后再跟你解释吧。只要把它放心地交给那位太太,一切都不会错的!”  “好吧,既然你那么肯定,我就同意你吧。”霍先生看了我三秒钟才转过身去。  过去,我从未主动在街上寻找过佟太太的影子,因为你到哪儿都会看到她。可是现在我日复一日地望着空荡的街景,却看不到她的踪影。当高先生喝醉酒从脚踏车上掉进排水沟,而快乐的围观者之中并没有佟太太时,我感到很不是滋味;当消防车呼啸着驶往冒着熊熊烈火的渔市场,而佟太太并没有跟在后面追赶时,我开始为她担心了。  或许我该打个电话到她家问一声的。至少,我也应该了解那条狗的近况。当然,在佟太太把狗接回家以前,我已经医好了它的背,可是我时常担心它会不会还有其他的病。有时,我也会告诉自己,只要有佟太太照料,它不会有事的。  就这样,我每天都处在濒临拿起电话拨给佟太太的边缘。三个礼拜之后,我终于又在市场边上看见她像过去一样驻足观赏每一家商店的橱窗。这回不大相同的,是她的手中牵了一只大黄狗。  我将车子靠向人行道,慢慢地驶到她的身边。她看见我推开车门,立刻对我一笑。莱力还是只瘦狗,但气色比以前好多了。它的背已经复元,身上也干净多了。我这才想到,前一阵子佟太太一定在忙着照顾它。  “哈利先生,”她说,“你看我是不是改造了这只狗?”  我拍拍莱力的头,对佟太太说:“你简直创造了奇迹。你一定是用你特制的?毛精帮它洗干净的,对不对?”  她“咯咯”一笑,没有回答我就牵着狗走了。从那天起,她又经常出现在街上。两个月之后,她路过诊所,而我正好出门,于是两人才有机会交谈。  “哈利先生,”她像前一次一样地说,“你看我是不是改造了这只狗?”  我低头看了看莱力,它已经快跟一只母羊一样壮硕了。它的毛不但又密又长,而且显得比从前有光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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