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筝的人》-6

“别说风凉活了,”约翰呢说。“我并不是说着玩的,”裘里斯说,“精神病学上的那一套,我不完全懂,但是我也知道一点点,这是我本行必不可少的知识。只要肝脏的病变不是无可救药的,那尼诺治疗一下是可以恢复健康的。至于,肝脏的病变,只有等到尸体解剖,我们才能知道究竟。但是,真正的病是在他的头脑里。就说死吧,他不在乎,或者,他甚至就是想要自杀。头脑里的病不治好,那他就没有希望了。因此,我才说把他关起来。关起来之后,才可以给他进行精神病方面的治疗。”外面有人敲门,约翰呢开门一看,是璐西。曼琪妮。她一进门就扑到约翰呢的怀里。“嗨,约翰呢,见到你大好了,”她说。“咱们好久没有见面了,”约翰呢。方檀说。他看出璐西变了:身段变得苗条多了;她身上穿的衣服比从前好得简直无法说;她那样的身段穿那样的衣服,显得更好了;她的头发剪得像个男娃娃,同她的脸型互相衬托得妙极了;同以往比较起来,她如今显得更年轻、更漂亮。于是他心里起了个念头,在韦加斯,她可以给他做伴。同一个像样子的女人晚上在一起睡,白天在一起逛,倒也挺安逸的。但是,他刚要使出自己的魔法去引诱她的时候,蓦地想到她是那个医生的姘头,因此,那个念头也就打消了,他微笑了一下,同时控制自己的微笑仅仅表示友好而已。他说:“你半夜三更来到尼诺的房间,想干什么,哼?”她在他肩上打了一拳。“人家听说尼诺病了,裘里斯看病来了,人家也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帮帮什么忙。尼诺不会有危险吧?”“保险他没有危险,”约翰呢说,“他会恢复健康的。”裘里斯。西加尔懒散地伸开四肢躺在长沙发上。“他这会儿也够呛,”裘里斯说,“我建议咱们大家都坐在这儿等着尼诺醒过来。到时候,咱们大家都劝他把自己禁闭起来。璐西,他喜欢你,也许你说说还能奏效。约翰呢,你是他的一个真正的朋友,你也不妨配合着劝劝他。不然的话,老朋友尼诺的肝脏不久就会成为哪个大学的实验室里的头号展品。”约翰呢对医生的轻狂态度很生气。他自己究竟以为自己是老几?他正要这样说的时候,偏巧尼诺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嘿,老伙计,干一杯怎么样?”尼诺在床上坐了起来。他对璐西笑了一下,说:“嗨,小宝宝,你来看我这个老朽来了。”说着,他大大地伸开双臂。璐西走过来坐在床边同他拥抱了一下。说起来也蛮奇怪的,尼诺这时看上去神色并不坏,差不多已经正常了。尼诺把自己的手指掰得劈劈啪啪地响。过来,约翰呢,给我递一杯酒。夜还不深,栋木桌哪里去了?裘里斯手里端着玻璃杯,狠狠地喝了一大口,然后对尼诺说:“你不能喝酒,你的医生禁止你喝酒。”尼诺气呼呼地瞪大了眼睛。“给我把我的医生的头扭下来。”接着,他脸上出现了演戏似的后悔的表情。“嘿,裘里,是你呀。你是我的医生,对吗?我刚才说的不是你,老伙什啊!约翰呢,快给我端一杯酒来,不然我就下床,自己倒酒。”约翰呢耸了耸肩,无可奈何地向酒柜走去。裘里斯懒洋洋地说:“我说他不应该喝酒嘛。”约翰呢知道他自己为什么生裘里斯的气。这位医生的声音始终是冷冰冰的,即使遇到再怎么急的事情,说起后来也绝不会激昂慷慨。他的声音始终不高,始终不慌不忙、平平稳稳。即使他要提出警告,警告也仅仅含在言辞里,而声调本身却始终是无动于衷的,仿佛是心不在焉。这使约翰呢憋了一肚子闷气,故意给厄诺端了一杯威士忌。准备把酒递过去的时候,他却先向裘里斯说:“喝这点酒不会要他的命,对吗?”“对,不会要他的命,”裘里斯平心静气地说。璐西用关切的眼光瞥了他一眼,刚要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同时,尼诺接过杯子,把威士忌简直是倒进自己的喉咙里去了。约翰呢盯着已诺笑呀笑的。他们两个在表演给这个外表不怎么样的医生瞧瞧。突然间,尼诺张大嘴直喘气;他脸色发青,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喉咙里有什么东西使他透不过气来。他的身子像鱼一样扳呀扳呀的;他的脸又红又胀,他的眼球像是要鼓出来似的。裘里斯来到床的那一边,正好面对约翰呢和璐西。他一把抓住尼诺的脖子,压着不许他动,在肩膀与脖子的接合处打了一什。尼诺立即瘫软了。他的身子虽还在翻腾,但是越来越有气无力了。不一会儿,他栽倒在枕头上,双眼紧闭,睡着了。约翰呢、璐西、裘里斯三人返回起居室,围着一个很大的咖啡桌于坐了下来。潞西抓起电话简,叫送一些咖啡和饭菜。约翰呢到酒柜那边掺和了一杯酒。“你知道他喝了威士忌就会有那种反应吗?”约翰呢问道。裘里斯耸了耸肩。“我知道得很清楚,他会有那样的反应。”约翰呢声色俱厉地说:“那你干吗不早点提醒我?”“我早提醒过了。”裘里斯说。“你提醒的方式不对。”约翰呢憋了一肚子闷气,“你实在是个乌七八糟的医生,你放出来的屁连臭也不臭。你说要把尼诺送进疯人院,你也不动动脑筋用疗养院这样一个好听的字眼。你说话老是刺人,对吗?”略西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大腿,裘里斯一个劲儿地对方檀微笑。“没有什么会妨碍你把那种酒递给尼诺。反正你一定要表明你没有必要接受我的警告和我的命令。在给你治喉咙之后,你曾主动提出要我给你当私人医生,你还记得吗?我当时就拒绝了,因为咱俩绝对相处不下去的。一个医生总是认为自己就是上帝,自己就是现代社会中的高级牧师,这也是他应得的一种荣誉。但是,你根本不会这样看待我。给你当私人医生,那我就会当个拍马屁的上帝,就像你们好莱坞的那些低三下四的医生一样。你到底从哪儿找来的那些医生啊!基督啊,他们到底懂不懂医学?他们到底关心不关心病人?他们一定知道尼诺生的是什么病,但是他们只给尼诺吃些乱七八糟的药,只是为了维持他目前能够走动而已。他们穿的是绞罗绸缎,他们舔你的屁股,就因为你是电影界的权贵。而你哪,却因此认定他们是了不起的医生。娱乐性行业的老板呀,江湖医生呀,你们还有心肝吗?到底有没有?病人活也罢,死也罢,他们才不管呢,好吧,我承认我有一个小小的痹好,这个癖好虽然在你们看来荒唐得不可饶恕,但也很普通,那就是治病救人。我刚才让你把酒递给尼诺,我的目的就是要让你亲自看一看那种酒在他身上引起的反应是多么严重。”说到这里,裘里斯把上身倾向约翰呢。方檀,他仍然冷静沉着,丝毫不动感情。“你那个朋友差不多已经死定了。这,你懂吗?不进行治疗,不进行严格的护理,他就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他的高血压、糖尿病、坏嗜好,马上会引起脑溢血,他的脑髓会自行崩裂。这说得够清楚了吧。不错,我刚刚说的是疯人院,我要你明白必须怎样办才行。不然,你也束手无策。我愿意把我的建议向你直截了当地提出来。你可以救救你那个老伙计的性命,办法就是把他关起来。要不然,你就同他吻别吧。”璐西呢呢喃喃地说:“袭里斯,亲爱的。裘里斯,别那么固执了。正正经经地给他说吧。”裘里斯站了起来,他平时那种冷冰冰的神态为之一扫。约翰呢。方檀看到了,感到很满意。他的声音中的那种平静而没有抑扬顿挫的单调语气也消失了。“我不得不对你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谈话,你认为这是第一次吗?”裘里斯说,“我每天都是这样。璐西说别那么固执,但是她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你知道,我老是对人说:”别吃得那么多,不然你会死的;别抽那么多烟,不然你会死的;别劳累得那么过分,不然你会死的;别喝那么多酒,不然你会死的。‘很可惜,硬是没有人听。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吗?原因就是我不说,’你明天就要死。‘好吧,眼下我可以对你说:尼诺很可能明天就要死。“裘里斯走到酒柜那儿去,又掺和了一杯酒。“怎么样,约翰呢,你打算把尼诺关起来吗?”约翰呢说:“我也不知道。”裘里斯在酒柜那儿很快喝了一杯,接着又倒了一杯。“你看,说起来也真有趣,抽烟可以把自己抽死,喝酒可以把自己喝死,劳累也可以把自己劳累死,甚至吃也可以把自己吃死。但这一切,你承认是有好处的。从医学观点上看,你唯一办不到的就是和异性睡觉把自己睡死。然而,他们却在这方面设置了种种障碍。”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喝完了杯子里的酒。“不过,这个问题也是个麻烦,对女人来说无论如何也是个麻烦。我过去只同那些被认为不会生孩子的女人睡觉。‘这是很危险的,’我总是这样说。‘你会死的,’我还对她们这样说。一个月过后,她们突然来了,脸蛋儿呈现玫瑰红色,开口就说:”大夫,我觉得我是怀孕了。‘不言而喻,她们想杀死那个小胎芽。’但是,这是危险的,‘我也总是对她们这样说。在过去,我的声音是富于表情的。而她们也总是微笑着对我说:“不过,我同我丈夫都是非常严格的天主教徒。’这其实也是他们的口头禅。”有人敲了一下门,进来的是两个饭店招待员,推着一辆送饭车,车上摆满了饭菜,还有一个银质大咖啡壶。他们从送饭车底层抽出一张轻便小餐桌,把它撑了起来,然后离去。招待员走后,他们围着桌子坐下来,吃热乎乎的三明治,喝咖啡。约翰呢朝后一仰,靠着椅背,点着了一支香烟。“好吧,就算你是挽救生命的。那你怎么当上了打胎专家?”璐西第一次开腔了:“是这样的,他想要帮助那些怀孕的姑娘。姑娘怀了孕可能自尽,或者,她们为了把胎儿打掉也可能做出某些危险的事情来。”裘里斯对她微笑了,然后叹了一口气。“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我总算当上了外科医生。正如球类运动员所说的,我手上的技巧很过硬。但是,我的技巧实在太过硬了,我把自己都给吓慌了。有时我切开一个小王八蛋的肚子,一看就知道他快要死啦。手术我还是动,但我心里明白癌或肿瘤切除之后还会长起来的,而我在送她们回家时还得装出笑眯眯的样子,还得税一大堆搪塞的话。一个可怜的女郎来了,我就把她的胎盘刮去一点点。一年之后,她又来了,我又再刮去一点点。再过一年,她又来了,我就把她子宫里的东西全刮出来,简直就像你吃香瓜时挖里面的籽一样。经过这样反反复复的刮,她在逐渐地死去。同时,那些当丈夫的老是要来问,‘手术过程中看出了什么问题?’因此,我特意雇了一个秘书,专门负责这类访问。我哪,只接见那个作好了检查和动手术的女病人。我给那个女患者治疗,也尽可能把时间压缩到最低限度,因为我毕竟是一个大忙人。到最后,我也只能同她大夫谈两分钟。‘已经到了催命期了’,我总是这样说。而那些人也总是听不清最后一个词‘催命期’。他们都懂得那是什么意思,但他们却始终听不清。起初,我还以为是我自己把最后一个词说得太轻了,因此,我就故意把最后一个词说得特别响亮。但是,他们还是听不清。有一次,一个人竟然反问我说:”你说发育期‘,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说到这里,裘里斯也大笑起来。“发育期,催命期,管他妈的什么期。我就开始转向打胎这一行。又舒服又容易,大家都高兴,像洗碟子洗碗一样,像清理下水道一样。这就是我的行业。我爱我的行业,我爱当打胎专家。我并不认为两个月的胚胎就是人,因此打胎是一个没有问题的问题。我帮助了怀孕的姑娘和年轻媳妇,我可真是赚大钱了。我同世俗格格不入。当我遭到逮捕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简直就像一个逃兵被抓回来似的。不过,我运气倒也不错,一个朋友给我通了一下后门,人家就把我放出来了,但是大医院不让我动手术。因此,我就跑到这里来了。在这儿我的任务就是,提出有效的治疗意见,不过像当年一样,我的意见全被当作耳边风了。”“我并不把你的意见当作耳边风,”约翰呢。方檀说,“我正在认真考虑你的意见。”最后,璐西改变了话题:“约翰呢,我问你,你到韦加斯来干什么?莫非你忙累了或工作疲劳了,想来轻松轻松?”约翰呢摇摇头。“迈克尔。考利昂约我来,想同我谈谈。今天晚上他同汤姆。黑根坐飞机到这里。汤姆还说他们也打算见见你。你知道要谈些什么事情吗?”潞西摇摇头。“明天晚上我们打算一道吃晚饭,弗烈特也参加,我想这可能是同旅社有关的什么问题。赌场收入近来一直在下降,这是很不应该的。也许老头子要迈克尔亲自来查一查原因。“我听说迈克尔终于把他的脸修整好了,”约翰呢说。璐西放声笑了:“我估计这是倘好说歹说他才同意的。他们结婚的时候,他都不愿意把他的脸先修理好。我实在不懂,这究竟为什么。那张给打伤了的脸看上去真吓人,而且他老是流鼻涕。他本来早该把脸修整一下。”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会儿才又说,“考利昂家族请了裘里斯医生去为那样的手术出谋划策,他们请他当顾问和观察员。”约翰呢点点头,干巴巴地说:“裘里斯先生是我推荐的。”“哎呀,”璐西说,“管他三七二十一,迈克尔说过,他要替裘里斯办点什么事。因此他请我们明天晚上一道吃晚饭。”裘里斯沉思地说:“他对那些医生不信任。他提醒我要注意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那本来就是一个相当简单而普通的外科手术。任何一个有资格当外科医生的人,都可以动那种手术。”从这套房间的卧室传来一阵响动;他们大家向卧室望去。尼诺又清醒过来了。约翰呢过去坐在床边。裘里斯和璐西走到床跟前,站在放脚的那一头。尼诺向他们两个惨然地咧了咧嘴,说道:“好啦,我不再自作聪明了。我真的感到活见鬼。约翰呢,你还记得一年以前咱们同两个女郎在棕榈泉玩耍的情况吗?我如今发誓:我当时对事态的变化不感到吃醋。我当时是很坦然的。你如今相信我的话吗?约翰呢!”约翰呢明确保证说:“当然,尼诺,我相信你的话。”璐西和裘里斯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根据他们听到的、掌握的有关约翰呢。方幢的为人来判断,他似乎不太可能从像尼诺这样亲密的朋友那里夺取一个女郎。那,尼诺为什么说他在那个情况发生之后也并不感到吃醋?他们两人的头脑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了这样一个想法:尼诺因为一个女郎离开了他而跟约翰呢。方檀去厮混,从此整日喝酒,想把自己喝死。裘里斯又给尼诺检查了一下。“今天晚上我要找个护士来看护你,”裘里斯说,“你可真需要卧床两天,这可开不得玩笑。”尼诺微微一笑。“好吧,大夫,但可不要来个太漂亮的护士。”裘里斯打了个电话叫护士来,然后他就同略西一道离开了。约翰呢坐在一把椅子上,等着护士来到。这时尼诺又像是睡着了,他脸上呈现着筋疲力尽的神色。约翰呢在思量厄诺刚才说的话。约翰呢从来也没有想过尼诺可能会吃醋。一年以前,约翰呢。方檀坐在自己豪华的办公室里,就是以他力首的电影制片公司的办公室里,感到烦闷极了。他从来没有感到这么烦闷过。这也是百思不得一解的,因为他拍摄的头一部影片,他本人当明星,尼诺演的是一个很叫座的角色,轰动一时,捞来的钞票简直数以吨计。每件事都办得很妥帖,每个人都忠于职守。这部电影制成后的实际费用大大低于预算。大家都会因此而大发其财,不过,杰克。乌尔茨却要因此而少活十年。眼下,约翰呢还有两部影片正在制作,一部由他自己当明星,另一部由尼诺当明星。尼诺扮演一个具有魔力的、显得傻头傻脑地堕入情网的少年,实在妙极了,女人见了都巴不得把他搂在怀里。少年给人爱上了,约翰呢摸到什么,什么就赚钱,钱源源不断地滚滚而来。教父通过银行得到了自己应得的红利。这使约翰呢也感到痛快,他没有辜负教父的信任。但是今天,像这样大快人心的事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了。如今,他是一个飞黄腾达的独立经营的电影制片厂老板。同他当上了歌唱家以来的任何时候相比较,他这时所具有的怎力也不向上下,或者,也还要大得多。漂亮女郎像从前一样向他扑来,不过更多的是出于商业上的理由。他有自己的私人飞机,日子过得更加纸醉金迷了,再加上那种艺术家享受不到的、商人才能享受到的特殊税收照顾,真是锦上添花。那么,他究竟为什么感到烦恼呢?他自己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前额受伤了,他的鼻子受伤了,他的喉咙感到发痒。给那种痒病抓痒的唯一途径就是唱歌,但是,即使试着唱一下,他也不敢。为此,他早已问过裘里斯。西加尔,究竟什么时候试着唱歌比较安全。裘里斯的回答是:他感到想唱歌的任何时候。于是他就试着唱了一下,但嗓音听上去太沙哑,大不自然,他自己也只好放弃这种尝试。第二天他的喉咙简直痛得要命,这种痛同肿瘤切除前的那种痛比较起来是不同的。痛得更厉害了,而且有一种火烧的感觉。他不敢唱下去,怕嗓子永远也恢复不起来,怕把嗓子毁了。要是他唱不成歌了,那么别的一切究竟有什么实际意义?别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唱歌是他真正深知其中甘苦的玩艺儿。也许他对唱歌,他对这门音乐的体会比世界上任何人的体会都要深刻得多。他现在明白了,这几年的唱歌生涯使他成了真正的内行。没有人有资格向他说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他也不必请教任何人。在这方面,他什么都懂。同别人谈论音乐,简直是浪费口舌,而且浪费得毫无意义。星期五到了,他决定同维琪妮虹和孩子们共度周末。他同以往每次一样,先打电话告诉她说他要去。他的本意是让她有机会说个不字。但她从来都没有说过一个不字。在他们俩离婚之后的这几年里从来没有。因为她绝对不忍心对他们父女相见说不字。她这个女人胸襟多么宽阔啊,约翰呢心里在沉思着。他当年幸好碰上维琪妮娅这样的女人,尽管他心里明白他喜欢她比喜欢别的女人都更加真挚,但是他心里同样也明白,要他们两个恢复性生活是不可能的。也许要等他们到了六十二岁的时候,就像人到了那个年龄要退休一样,他们两个一道退休,从一切活动中退休。但是,现实粉碎了这一如意算盘。他去了之后,发现维琪妮娅闷闷不乐,而那两个小女看到他也不那么亲热了,原因是两个小囤事前已同几个女伙伴约好要到加利福尼亚大牧场作一次周末旅游,顺便还可以在那儿骑骑马玩玩。他对维琪妮娅说,还是让两个小女到大牧场去玩玩吧,他喜笑颜开地同她们吻别了。他很了解她们的心理。哪家的孩子不愿意到大牧场去骑马开开心而心甘情愿守在一个满腔牢骚的父亲的周围打转呢,尤其是这个父亲好以父亲自居而自以为是。他对维琪妮娅说:“我想喝几口酒,然后就滚蛋。”“那好,”她说。她今天心情不好。她难得显出心情不好,但这次却很明显,她一天天这样过下去也不容易啊!她看到他喝了大量的酒。“你为什么要用酒解愁呢?”维琪妮娅问。“你目前一切都称心如意,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过你身上还有善于当实业家的气质。”约翰呢对她微笑了一下。“日子也还不算那么艰难,”他说。他心里在想:毛病恰恰就出在这里。他很了解女人,眼下他心里明白维琪妮娅之所以垂头丧气,就因为她觉得他样样事情都如愿以偿。女人实际上很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丈夫青云直上。这会使她们憋一肚子闷气。这会使她们对自己丈夫的控制变得不那么保险。因此,约翰呢一方面自己发牢骚,另一方面还为消除她思想上的顾虑,就故意说:“要是我唱不成歌了,这一切到底有多大意义?”维琪妮娅的声音听上去挺烦躁的。“哎呀,约翰呢,你不再是个娃娃了。你已经是三十五岁的人了。你干吗还惦念唱歌那个毫无意义的玩艺呢?管它去,你当上制片厂老板,赚的钱很多嘛!”约翰呢好奇地打量了她一下,说:“我是个歌唱家,我爱唱歌。老啦,老啦与唱歌有什么相干?”维琪妮娅不耐烦了。“反正我不喜欢唱歌。如今你既然已经表明你有能力制造影片,那你不能再唱歌了,我才高兴。接着,约翰呢怒气冲冲,维琪妮娅感到莫名其妙,连他本人也感到莫名其妙。他说:“你那样的话真缺德。”他忐忑不安。维琪妮娅怎么会有那样的感情?她怎么会厌恶他厌恶到了这种地步?维琪妮娅看到伤了他的感情,微笑了。因为她的话实在说得令人无法忍受,他理所当然地要对她发脾气,所以她才说:“当那么多姑娘听你唱歌唱得动人而跟着你的屁股转的时候,你以为我感觉如何?要是我光着屁股在大街上招摇撞骗地勾引男人跟着我的屁股转,请问你有什么感觉?你唱歌也是这个道理,我总巴不得你嗓音变坏,永远不再唱歌。但是,我说的是在咱们离婚之前的感情。”他把自己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你什么也不懂,这个屁也不懂。他到厨房,拨了尼诺的电话号码。他安排他们两个一块儿到棕榈泉去度周末,同时把一个姑娘的电话号码告诉尼诺,让他打电话约她一同去。这个姑娘是一个真正的鲜嫩美人,他一直想把她搞到手。她会给你带来个朋友,“约翰呢说,”一小时以后我就到你那儿去。“当他离开的时候,维琪妮娅向他冷冰冰地说了一声再见。他什么也没有说,他难得向她发一次脾气,这次是很少几次中的一次。管它三六二十一,他一心想脱身,去度周末,这样也好把他身体内部的毒气统统消散出来。的的确确,在棕榈泉那里一切都很圆满。约翰呢在那儿有三栋房子,他就住在自己那栋房子里。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他那栋房子总是准备好让人住的,里面也配备着服务人员。来的两个姑娘都很年轻,玩起来也大有乐趣;同时她们对抚爱不太贪婪,倒也讨人喜欢。有些人也围拢过来,在游泳池旁边陪着他们一直玩到晚饭的时候。尼诺领着他的女伴进了自己的房间准备吃晚饭,同时趁着晒了一天太阳而身体还有点热气的时候就忙里偷闲再寻求一下刺激。约翰呢却没有这个兴趣,因此他让自己的女伴独自去洗淋浴澡。他那个女伴是个矮矮的新鲜的白肤金发碧眼姑娘,名叫婷娜。他同维琪妮娅刚吵过架,没有心思再去同另一个女人谈情说爱。他来到伸出房外的、四面有玻璃墙的起居室,里面放着一架钢琴。当年他在同乐队唱歌的时候为了开开心也胡乱弹过钢琴,因此他也能弹奏一点民歌歌曲。他坐下来,一面弹,一面哼了几句,声音非常轻柔,但却不是在真正唱歌。他还没有发觉,婷娜已经来到起居室,给他掺和了一杯酒,然后就挨着他坐在钢琴前面。他弹奏了几个曲子,她同他一道随着琴声哼哼。他让她独自去弹钢琴,自己上楼洗澡去了,他一面淋浴,一面唱了几句很短的歌词。说是唱,其实更像说话。他穿好衣服,下了楼,婷娜仍然孤孤单单的。尼诺耍么是同他的女伴已经于过,要么是喝醉了。当婷娜游游荡荡地出去欣赏游泳池的时候,约翰呢又坐下来弹琴。他唱起了过去唱熟了的老歌子,喉咙里也没有火烧的感觉;他发出来的音调很低,但抑扬顿挫,有权有眼。他向起居室周围望了一下,停娜还在外面,玻璃门是关着的,她听不到他在唱些什么。不知为什么,他不想要任何人听到他唱歌。他又开始唱他所喜爱的古代民歌。他放开嗓子尽情唱,好像他是在大庭广众之中唱歌一样;他让自己想怎么唱就怎么唱,同时等待着喉咙里出现那种熟悉的火烧似的刺痛,但什么痛感也没有。他细听自己的声音,总是有点不同,但他喜欢这个声音,更加浑厚,是地道的成年男子的声音,不再是年轻人的声音了。他认为这种声音很圆润,浑厚而圆润。快唱完的时候,嗓子倒感到轻松了。他坐在钢琴前面默默地沉思着。尼诺在他身后说:“不错,老朋友,很不错。”约翰呢转过身来一看,原来是尼诺站在门口,就他一个人,他的女伴没有同他在一起。看旁边没有外人,约翰呢放心了,尼诺听他唱歌,他是不介意的。“这样吧,”约翰呢说,“咱们还是把那两个女人赶走好了,打发她们回家去。”尼诺说:“你去打发她们回去吧。她们都是好姑娘,我不忍心伤人家的感情。要是连晚饭也不请她们吃一餐就打发她们回家去,那像什么话?”约翰呢想,管它去,索性就让那两个女郎也听听他唱歌吧,即使他的嗓音不好听也罢。他打电话给棕榈泉的乐队指挥,要他给尼诺送一个曼陀林琴来。那个乐队指挥反驳说:“哎呀,整个加利福尼亚洲就没有人会弹曼陀林琴嘛!”约翰呢大声吼道:“叫你送,你就送一个来吧!”屋子里堆满了录音器材。约翰呢让两个姑娘一个替他翻乐谱,一个替他传递乐谱。他们吃过晚饭以后,约翰呢正式上班了。他让尼诺弹奏曼陀林琴作为伴奏,他自己演唱熟悉的老歌子。每支歌都是从头唱到尾的,一点儿也不同自己的嗓子。他的歌喉满好嘛。他觉得今后可以放心大胆地唱歌了。他在不能唱歌的那几个月里老是想着唱歌,还订了一套计划,研究如今唱抒情歌和少年时代在吐字方面该如何不同。他只是在嘴里哼哼着唱,对抑扬顿挫的变化更加强调。如今,他真的放声唱起来了。在实际演唱过程中会出差错,有时音调原来在嘴里哼的时候,自己听着也满好,但当唱出声音来的时候,却并不那么好听。他想,首先是唱出声。这时他只顾唱,不再分心去倾听自己的声音了。他试唱着,摸索着正确的节拍,但节拍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好久不唱了,声音不那么纯熟。他头脑里有个节拍器,这个节拍器是非常可靠的。他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稍稍练习一下而已。最后,他停下不唱了,婷娜眼睛亮晶晶地向他走了过来,抱着他吻了很久很久。“如今我才知道我妈为什么遇到你演出的电影总是要去看一下,”她说。这句话在别的任何时间说出来都是错误的,只有在这种场合说,才是情有可原的。约翰呢和尼诺两个听了都放声大笑起来。接着他们放刚才的录音,这一下约翰呢。方檀才能真正听到自己的声音了。他的声音变了,变得很厉害,但万变不离其宗,听上去毫无疑问还是约翰呢。方檀的声音。同以前相比,现在他的声音更加丰富,更加浑厚。此外还有音质上的变化,如今他的声音听上去就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而不再像一个男娃娃的声音。现在的声音具有更丰富的真实感情。具有更鲜明的个性特色。而他歌声中的技巧成分同别的成分比较起来显得特别突出。他的技巧简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高度。如果现在的嗓音由于长期没有练唱而显得荒疏,但听上去仍然那么悦耳,那么,要是再纯熟的话,他的嗓音将会多么悦耳呀!约翰呢对着尼诺笑了一下,问道:“我认为我的嗓音很好,真如我所想的那么好吗?”尼诺若有所思地端详着他那眉飞色舞的笑脸。“好听得要命,”他说,“不过,咱们还得看看你明天唱得怎么样。”尼诺竟然说这种煞风景的话,约翰呢感到受了刺激。“你这个狗娘养的,你自己明白你不可能唱得那么好,别担心什么明天,我感到我很行。”不过,那天晚上他没有再唱。他同尼诺领着女伴去参加晚会,过后婷娜就睡在他的床上,但是他却并不那么中用,女伴感到有些失望。不过,约翰呢认为,管它去,你总不可能在一天里把每件事都办好。第二天早晨醒来,他有一种忧郁感,一种模模糊糊的恐惧。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他的嗓音完全恢复得和原来一样了,接着当他确知那不是做梦之后,却又惊慌起来,深怕他的嗓子再次遭殃。他走到窗口,哼哼了几声,然后穿着睡衣睡裤就下楼到了起居室。他弹了一个曲子,过了片刻,跟随琴声试着唱了起来。他抿着嘴唱,喉咙里没有痛感,也没有沙哑声,于是他放声高唱,声带发出的声音既准确又丰满,丝毫也不感到勉强,简直就像流水一样,很轻松,很轻松。约翰呢感到,倒霉阶段已经过去了。他的嗓音如今完全恢复了。只要他的嗓音恢复了,就是在电影制片厂方面一败涂地,也无关紧要。就是维琪妮娅因他又能唱歌而恨他,也无关紧要。此刻,他只有一点遗憾,要是那天他为自己的女儿唱歌时他的嗓音就恢复了,那该多美啊!那可实在是太美了!护士推着装满药品的送药车进了病房。约翰呢站了起来,俯视着尼诺。尼诺正在熟睡,或者也许正在断气。他知道,对于他恢复嗓音这件事本身,尼诺并不吃醋。他明白,尼诺吃醋的只是他对自己恢复嗓音这件事的那股高兴劲儿。不过,眼下非常清楚的是:尼诺。华伦提对于能够使他继续活下去的任何欲望一概不关心。第二十七节迈克尔。考利昂晚上很晚才到达,而且根据他本人的命令,也没有安排人到飞机场去接他。陪他一道来的也只有两个人,汤姆。黑根和一个名叫亚伯特。奈里的新保镖。旅社里最豪华的房间早已准备停当,等待着迈克尔和他的随行人员。迈克尔需要接见的一些人早已在那套房里恭候迈克尔驾到。弗烈特用热情的拥抱欢迎他的弟弟。弗烈特显得更魁伟,更善良、更快活,尤其更像花花公子。他穿的是做工非常考究的灰色绸缎衣服,还有各种配得很协调的装饰。他的头发也理得非常讲究,简直像个电影明星;他的脸闪着刚刚精心刮过的新鲜光芒;他的手指甲也是刚刚修剪过的。同四年前从纽约被转运出来时的样子相比,他完全是另一个人了。他朝后仰着靠在椅背上,以爱慕的眼神打量着迈克尔。“如今你把脸修整好了,同过去相比,看上去清秀得要命。你老婆终于把你说转了,哼?恺身体好吗?她打算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看看我们?”迈克尔看着他哥哥,微笑了。“你也很清秀嘛。恺本来这次也要一道来的,但她又怀孕了,还要照顾孩子。而且这次是来办正经事的,弗烈特,我明天晚上或后天早晨就得坐飞机回去。”“你先得吃点东西嘛,”弗烈特说,“我们旅社里有个很高明的厨师,你可以尝尝你从来没有吃过的最好的饭菜。去,先去洗个澡,换换衣服,到时候样样都会摆好,等你来吃就是。我把你要接见的人统统排好了次序。他们就在附近等着,我叫谁,谁就来。”迈克尔愉快地说:“咱们还是把莫。格林放在最后,行吗?先请约翰呢。方檀和尼诺两个同咱们一道吃饭。还有躇西和她那个医生朋友。吃饭的时候,咱们可以随便谈谈。”他回头又对黑根说:“汤姆,你看还要增加什么人?”黑根摇摇头。弗烈特在欢迎他时没有像欢迎迈克尔那么热情,这里面的原因,黑根心里明白。弗烈特在他父亲心目中是个窝囊废,因而他理所当然地要责怪这个参谋没有把事情圆通好。黑根本来是乐于此道的,但却苦于不知道弗烈特为什么引起他父亲的恶感的内情。老头子这个人向来不提具体的心酸事。他只让人家感到他不高兴罢了。当他们在迈克尔那套房间里围着那张餐桌坐下来的时候,已经半夜过后了。璐西吻了一下迈克尔,但却没有评论他那张动过整容手术后比以前清秀得多的脸。裘里斯。西加尔冒冒失失地仔细看了修整好了的颊骨之后,对迈克尔说:“手术很高明,缝合得好极了,鼻窦感到还好吗?”“很好,”迈克尔说,“谢谢你帮了个大忙。”大家在吃饭的时候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迈克尔的身上。他们大家都看出了,他在谈吐与举止方面都很像他老子。说起来也奇怪得很,他在人们心目中受到了同样的尊重,同样的敬畏,然而他却处之泰然,而且还挖空心思地使大家不受拘束,黑根一如既往,付愿处于不引人注目的地位。他们不认识的生人亚伯特。奈里也是个非常本分、不愿出风头的人。他早已声明说他肚子不饿,因而坐在靠门边的一把扶手椅子上,埋头看一张本地报纸。他们在喝了点酒、吃了点饭菜之后,就不让招待员再来了。迈克尔对约翰呢。方檀说:“听说你的嗓音恢复得同以前一样好了。原来的约翰呢又回来了,恭喜!恭喜!”“谢谢,”约翰呢说。他急于想知道迈克尔究竟为什么要见他。迈克尔可能对他提出什么要求呢?迈克尔对大家发表演说了:“考利昂家族正在考虑把大本营搬到韦加斯来。把橄榄油生意方面的产业统统卖掉之后就搬到这儿来安家落户。老头子和黑根还有我本人已经把这个问题讨论过了,我们一致认为这儿就是咱们家族的未来的大本营。这并不是说立即要办或明年就要办,这可能需要两年、三年,甚至四年时间,才可能把准备工作搞好。而目前,这也只能算是基本方案。咱们的朋友拥有这个旅社及其附属的赌博资产的大部分,这就是咱们将来的基础。莫。格林会把他的股份卖给咱们。这样一来,这个旅社及其附属的赌博业就可能完全属于咱们家族的朋友所有。”弗烈特那月亮型的脸忧虑起来了。“迈克,你有把握让莫。格林卖掉他的股份?他从前可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呀,而我知道,他是舍不得丢掉这个生意的。我真的觉得他不愿意卖掉他的股份。”迈克尔胸有成竹地说:“我打算向他提出一个方案,这个方案他是不能拒绝的。”那句话是用普普通通的语气说出来的,然而却产生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效果,也许因为那句话是老头子的口头禅。迈克尔又回头对约翰呢。方檀说:“老头子指望你能帮助我们开个头。有人对我们说,什么文娱节目将是招揽赌徒的一个很有效的手段。我们希望你签一个合同,每年来五次,总共大约一周的工作量。我们还希望你电影界的那些朋友也部分别签一个这样的合同,你给他们吃了很多甜头,如今可以请他们来赏光赏光嘛。”“行,”约翰呢说,“为我教父,我什么都愿意于。这点你是知道的。话虽这么说,但他的声音里却流露出了一丁点儿犹豫不决的样子。迈克尔笑了一下,说:这样的交易,你不会在钱上吃亏的,你那些朋友也不会在钱上吃亏。你在旅社里可以分红。要是有别的什么人你认为是重要的,他们也可以分红。也许你不相信我的话,那就让我声明,我是转达老头子的原后。“约翰呢连忙说:“我相信你的话,迈克。但是,眼下就有十个旅社和旅社附设的赌场正在沿河一带兴建。等你插手的时候,市场上可能早已饱和了,你可能挤不进早已成形的竞争局面了。”汤姆。黑根开腔了:“考利昂家族有些朋友正在资助其中三个旅社。”约翰呢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实际上是说,考利昂家族拥有那三个旅社,加上里面附设的赌场。这样,当然就会有充分的红利可分。“我这就承担表演任务吧,”约翰呢说。迈克尔回头望着璐西和裘里斯。西加尔。“我感激你,”他对裘里斯说,“我听说你想回头去干把人切成碎片的工作,而各个医院都因为堕胎的事而不让你利用他们的设备。我必须直接听听你自己的意见,你真想口头干那样的工作吗?”裘里斯微笑了一下。“有点想。但是你不了解医学界的那一套,随便你有多大的权力,对他们也丝毫不起作用。恐怕你在这方面帮不了我的忙。”迈克尔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当然罗。你说的也对。但是,我的一些朋友,他们都是相当有名望的人物,正打算在韦加斯修建一个大医院。这个城镇发展得很快,城镇规划也很宏大,显然需要大医院。要是向他们提出正当理由,他们也许会让你在手术室工作。哎呀,他们能找几个像你这样高明的外科医生到这个沙漠里来工作?或者,像你一半那么高明的医生,能找到几个?咱们实际上是在帮医院的忙。这样,你就等着吧,我听说你同璐西快要结婚了?”裘里斯耸耸肩说:“当我看出了我有出头的日子时,我俩就结婚。”璐西噘着嘴说:“迈克呀,要是你不修建那个医院,那我可能到死还是老姑娘。”他们都笑了,除了裘里斯,大伙儿都笑了。裘里斯对迈克尔说。“要是我接受了那样的工作岗位,那就不能有任何捆着手脚的线。”迈克尔冷言冷语地说:“没有任何捆着手脚的线。我欠着你的人情,我想还还人情。”璐西柔声柔气地说:“迈克,你别见怪呀!”迈克尔对她微笑了。“我不见怪。”他又回头对裘里斯说:“你刚才的话实在是一声闷雷。考利昂家族曾经为你牵过线,你以为硬要你做些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吗?话又说回来,就算我牵着线,那又怎么样?当你处在困难中的时候,究竟还有谁愿意用屈指之劳来帮帮你的忙?当我听说你想要回头当个名副其实的外科医生时,我为了探索是否可以在哪些方面帮帮忙下了很大的功夫。我发现我能帮忙,我并不向你要任何报偿。不过,你至少可以以朋友的态度考虑咱们之间的关系。而我个人认为,凡是你乐意为一个朋友做的事情,你也会乐意为我做。这就是我所牵的线。不过,你也有拒绝的自由。”听了迈克尔这段话,汤姆。黑根低着头,一个劲儿地笑。啊,即使老头子本人也不可能表现得更好一些。裘里斯脸红了。“我原来根本不是那个意思。我对你和你父亲都是非常感激的,忘掉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吧。”迈克尔点点头,说:“好,在医院营业之前,你就暂时当四个旅社的医务主任。你自己物色一套工作人员,你的收入也会提高,这个问题你找个时间同汤姆讨论讨论。璐西呀,我想要你承担更重的任务。在旅社拱廊里要开设许多小商店,你今后的任务可能就是协调这些商店,主要是财务方面。说不定还要许多姑娘,咱们需要姑娘在赌场里工作,或者类似的其他方面工作。这样,要是裘里斯不娶你,你也可以当个有钱的未婚老姑娘。”弗烈特憋了一肚子闷气,一直在抽雪茄烟。迈克尔回头面对着他,柔和地说:“弗烈特,我仅仅是替老头子跑腿的差使娃。至于他想要你干什么,过后他本人再直接给你讲。他本人直接给你讲,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我敢保险,你将来的职务是一个肥缺,准会使你过上幸福的日子。大家都说,你在这儿干得挺出色的。”“那他干嘛对我心怀不满?”弗烈特以埋怨的语气说,“难道只是因为赌博折了本?那一方面不是我管的,是莫。格林管的呀!老头儿他到底想要我怎么办?”“别为这些伤脑筋,”迈克尔说。他回头又对约翰呢。方檀说:“尼诺上哪儿去了?我盼望着再见见他。”约翰呢耸了耸肩。“尼诺病得很厉害,有个护士守在他房间里专门照顾他。但是,这儿这个医生却说,应该把他关起来,理由是他企图自杀,说尼诺会自杀!”迈克尔实在感到吃惊,若有所思地说:“尼诺一直是个真正的好人。据我所知,他从来都没有做过不像话的事,说过盛气凌人的话。他就是好喝酒。”“对呀,”约翰呢说。“钱源源不断地流来,他有很多赚钱的工作:演唱呀、演电影呀。如今他每参加拍摄一部影片,就可以捞五千美元。他挥金如土。他认为什么成名成家根本不足挂齿。这几年来,我同他一直是好朋友,据我所知,他从来也没有做过亏心事。想不到这个狗东西喝酒要把自己喝兀。”裘里斯正要开口,突然门外有人敲门。他感到诧异的是,在扶手椅子上坐着的那个人,也就是最靠近门的那个人,竟然不去开门面照样专心读报。去开门的是黑根。当莫。格林由两个保镖跟着,大踏步地冲进来的时候,黑根差点给撞倒了。莫。格林是个长得很清秀的二流子,早年在纽约市布鲁克林区就是以“谋杀有限公司”刽子手而臭名远扬的。后来,他插手赌博业,跑到西部想发横财。他是第一个看出韦加斯这地方大有搞头的人。沿河一带第一批旅社兼赌场中有一个就是他修建的。他仍然有一怒之下就想杀人的坏脾气,旅社里的人都怕他,甚至弗烈特、璐西和裘里斯。西加尔也不例外。他们见到他,只要可能,总要退避三舍。他那清秀的脸如今显得十分可憎。他对迈克尔。考利昂说:“迈克,我一直在等着想同你谈谈。我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因而我估计今天晚上会碰到你。咱们俩眼下就抓紧时间谈谈,你觉得怎么样?”迈克尔。考利昂露出友好的诧异的神色,回头张望着他。“行,行,”他说。他向黑根打了个手势。“汤姆,还不赶快给格林先生端一杯酒来。”裘里斯看到那个名叫亚伯特。奈里的人在聚精会神地打量着莫。格林,一点儿也不注意靠门站着的保镖。他心中有数,不可能有暴力行为,在韦加斯范围以内不可能。暴力行为是受到严格禁止的。因为暴力行为对于把韦加斯建设成为美国赌徒合法的庇护所的整个计划是致命的打击。莫。格林对他的保镖说:“给这几个人掏出一些筹码,让他们回家去赌博。”他显然指的是裘里斯、璐西、约翰呢。方檀和迈克尔的保镖亚伯特。奈里。迈克尔。考利昂和蔼可亲地点了点头。“这主意不错。”只是到了此刻,奈里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准备跟着别人一道出去。屋内只留下弗烈特、汤姆。黑根、莫。格林和迈克尔。考利昂。格林把酒杯向桌上一放,以控制不住的愤怒说:“我听说考利昂家族打算把我的股份全买过去,这是什么意思?我倒也打算把你家的股份全买过来。你甭想把我的股份全买过去。”迈克尔讲起道理来。他说:“你那个赌场一直在折本,把别的方面赚到的钱都填进去了。你经营的方式有毛病,我们接管过来也许可以改进一下。”格林听了,粗野地大笑起来。“你们这些该死的黑蛋,当你们有困难的时候,我拉了你们一把,收留了弗烈特,而如今你们却想把我撵出去。这就是你打的算盘。我这人谁也撵不出去。我有许多朋友,他们都愿意给我当后盾。”迈克尔仍然沉着冷静他讲道理:“你收留弗烈特,那是因为考利昂家族给了你一大笔钱,帮助你完成了那个旅社的设备。另外,还给那个赌场提供了资金,而且还因为西海岸一带的莫里纳瑞家族保证了弗烈特的安全。你收留弗烈特,他们也帮了你一点忙。考利昂家族与你,双方是互相欠账的。我不明白你究竟对哪一点感到寒心?我们愿意按你提出的任何合理的价格来购买你的股份。这有什么错?这有什么不公平?你那个赌场在折本。我们接管过来,也是为你好嘛。”格林摇摇头:“考利昂家族的政治威望今不如昔了。教父病了,你们正受到别的家族的排挤,快要给撵出纽约市了。你们以为这儿的人好收拾,迈克,我正告你们,别作这种打算。”迈克尔温柔地说:“这就是为什么你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掴弗烈特的耳光的原因吗?”汤姆。黑根吓了一跳,立即把注意力转向弗烈特。弗烈特。考利昂脸羞得起来越红了,搪塞说:“哎呀,迈克,那没有什么。名叫莫的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坏心,他有时就会走火。不过他同我照样是朋友。莫兄,你说对吗?”格林警惕起来。“对,不错。有时我为了把这个地方搞得像个样子,也不得不踢踢别人的屁股。我对弗烈特发火,那是因为他同所有的女侍都勾搭上下,而且随便让她们旷工,混日子。我们两个争执了几句,我把他教训了一下。”迈克尔的脸上毫无表情。他对自己的哥哥说:“弗烈特,你给教训过了,对吗?”弗烈特绷着脸愠怒地瞪着他弟弟。他没有回答迈克尔提出的问题。格林放声大笑,然后说:“这个狗东西同那些女侍乱搞,一次就拉两个上床,真是两女夹一男的古老的三明治式的男女关系。弗烈特,我只得佩服你。”黑根发现这一突如其来的尴尬局面把迈克尔闹得哑口无言。他们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也许就是老头子不喜欢弗烈特的真正原因。老头子对男女关系是极端严谨的。他会觉得弗烈特拉两个姑娘同时上床的这种不轨行为是堕落腐化的表现。另外,甘心让自己忍受莫。格林的屈辱也有损于考利昂家族的尊严。这也可能是他父亲对他寒心的部分原因。迈克尔从椅子上站起来,以推辞的语气说:“我明天就得回纽约,还是考虑出个价格吧。”格林蛮不讲理地说:“你这个狗儿子,你以为这两下子就可以把我打发掉了吗?我比你杀死的人更多,多得我都数不清。我要坐飞机到纽约去,要对老头子谈谈,我要向他提个解决办法。”弗烈特精神紧张地对汤姆。黑根说:“汤姆,你是参谋,你不妨给老头子谈谈,劝劝他。”只是在这时,迈克尔才把他那个性中全部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力倾注在这两个人身上。“老头子已经是半退休的人,”他说。“如今就是我负责家族事务。我已经解除了汤姆的参谋职务。他只在中加斯给我当代理律师。在两个月之后他就要把家搬到这儿来,以便开展律师工作。因此,你们有什么话要说,就直接对我说好了。”没有人搭腔。于是,迈克尔又一本正经地说:“弗烈特,你是我哥哥,我尊敬你。但是,千万不可同任何人串通一起,跟咱家族作对。这个问题,我甚至也不打算在老头子面前提说。”说罢,他回头转向莫。格林:“别侮辱一心想帮助你的人。你最好把你的精力用在研究赌场为什么折本这个问题上。考利昂家族在这儿投资了大量的钱,而我们却得不到相应的报酬。但是即使如此,我这次到这儿来也不是为了指责你。我伸出援助之手,好吧,要是你硬要在援助之手上吐口水,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我不能再说什么了。”他压根儿没有提高嗓音,但他的话却在格林和弗烈特这两个人身上起了清凉剂的作用。迈克尔睁大眼睛瞪着他们两个,同时他从桌子跟前走了过去,表示希望他们两个快点滚蛋。黑根走过去把门拉开,他们两个灰溜溜地下辞而别了。第二天早上,迈克尔。考刊昂得到莫。格林送来的口信,他不愿意以任何价格出售他的旅祉股份,传送口信的就是弗烈特。迈克尔耸了耸肩,对他哥哥说:“我想看看尼诺之后再回纽约。”在尼诺那套房间里,他们看到约翰呢。方檀坐在长沙发上正在吃早茶,裘里斯在卧室里面给尼诺进行检查。迈克尔看到尼诺那样子,不禁大吃一惊。尼诺显然是垮了:眼睛发怔,嘴巴松松垮垮的,脸上肌肉也像要掉下来似的。迈克尔在他床边坐了下来,说:“尼诺,能见你个活面,这就好。老头子经常问到你。”尼诺咧嘴笑了,他过去咧嘴笑时也总是那个样子。“告诉他老人家,我快要死了。你就告诉他说,表演这一行比橄榄油生意更危险。”“你会好的,”迈克尔说,“要是你有什么事故不下心,只要是咱家族能帮上忙的,只管给我说好了。”尼诺摇摇头。“什么也没有,”他说,“没有。”迈克尔闲聊了几分钟之后就离开了。弗烈特把他和他的随行人员送到了飞机场,但是,按照迈克尔的要求,他没有等到飞机起飞就回去了。第二十八节在飞回纽约的途中,迈克尔。考利昂松了一口气,试着想睡一觉。不过,无济干事,他一生中最可怕的时期来临了,也许是致命的时期。如今,再也不能推迟了。一切都准备就绪了,一切工作都准备好了,两年的准备工作是做得够到家的了,再想拖延也不可能了。上周,当老头子向他的兵团司令和考利昂家族成员正式宣布退休的时候,迈克尔就明白这是他父亲通知他“时机成熟了。”现在,他回国已经差不多三年,他同恺结婚也已经差不多两年了。这三年时间主要是熟悉家族的生意活动。他长时间地同汤姆。黑根攀谈,又长时间地同老头子议论。当他了解到考利昂家族究竟多么富有和强大时,感到大感吃惊。考利昂家族拥有纽约市中心区极其昂贵的房地产,拥有整座整座的办公大楼。这个家族通过化名或找人代名,实际上还同别家搭伙拥有华尔街上的两座经纪业大厦,长岛上的几家银行,几家服装中心公司。这一切再加上非法经营的赌博业,实在也够吓人的了。在回顾考利昂家族以往的交易活动中,迈克尔。考利昂觉得最有趣的一点是,战后不久,考利昂家族从一大帮擅自复制音乐唱片的投机商那里接受了相当数量的保护主。这些投机商专门复制、倒卖著名歌唱家灌的唱片,把一切装演搞得简直天衣无缝,因而从来没有被破获。当然罗,在他们批发给商店的唱片上面,歌唱家和原灌制唱片的商人得不到分文。迈克尔。考利昂注意到了约翰呢。方檀也由于这种伪造而损失了大量的钱,因为在当时,他灌的唱片也是全国最风靡一时的热门货。他问汤姆。黑根其中的奥妙。为什么老头子竟然答应欺骗他的教子。黑根兰了耸肩。生意就是生意。再说,约翰呢在老头子的心目中也并不是个好东西,约翰呢同他孩提时候结识的爱人离了婚,去同玛葛特。娅希彤结婚,这就使得老头子很不高兴。“那么那些伪造者干吗突然停止了伪造活动?”迈克尔问道,“是警察发现了他们吗?”黑根摇摇头。“老头子不再保护他们。康妮结婚之后就停止保护了。”这是一个典型事例,他看得不少了。一方面老头子在帮助那些陷于不幸的人们,但另一方面那些人的不幸却是他插手造成的。这,不是由于阴谋诡计,也不是由于巧妙安排,而是由于他的利益的多样性,或者由于宇宙的自然法则。善与恶的相互渗透乃是宇宙的自然法则中的常规现象。当年迈克尔和恺是在新英格兰山区结婚的。他们举行婚礼井没有声张,只有女方家里的人和女方的几个朋友参加。婚后,他们就搬回长滩镇林荫道。恺同她丈夫的父母和住在林荫道上的所有的人相处得很好,迈克尔对此感到很诧异。不用说,她像人们对于一个旧式意大利贤妻所估计的那样,马上就怀孕了,这对家庭和睦起了一定的作用。接着,两年之后,第二个孩子在娘胎里开始形成了。恺打算到飞机场去接他。她经常去迎接他,看到他出差回来总是那样的高兴。他每次回来看到她,心里也很高兴。但这次却是个例外。这是因为,这次出差的结束,意味着他必须开始他三年来准备要采取的行动。兵团司令们也都要恭候他。而他,迈克尔。考利昂要发布向令,作出决定。这些命令和决定,必将左右他和他那个家族的命运。每天清晨,当恺。亚当姆斯。考利昂起床给婴儿喂奶的时候,她总看到考利昂妈妈由一个保镖开汽车从林荫道出发,过一小时后又回来了。不久,恺就听说,她婆婆每天清晨都是上教堂去祷告的。老太太往往一回来,就要顺便进来坐坐,喝点早咖啡,同时也看看她的新添的孙子。考利昂太太总要问恺为什么不当个天主教徒,根本忽略了恺的孩子已受洗为耶稣教教徒的这一类事实。于是,恺感到她也不妨问问老太太,为什么每天清晨要到教堂去,每天清晨到教堂去是否就是天主教徒的应尽的本份。老太太似乎觉得,每天清晨进教堂这事也许就是妨碍恺皈依天主教的主要障碍,因而连忙说:“啊呀,不是,不是,有些天主教徒一年中也只在复活节和圣诞节才进教堂,你感到什么时候想进教堂就进教堂也是可以的。”、恺笑了起来。“那你干吗每天一大早都要进教堂呢?”考利昂大太以极其自然的神态说:“我呀,我是为我丈夫祈祷的。”她一面朝下指着地板,一面说:“我为他祈祷,他就不会下地狱了。”她停了片刻。“我每天都为他的灵魂念经祷告二他就会升天堂。”她朝上指春天空。她在说这些话时,脸上呈现着小孩子似的笑容。好像她是在以某些方式扭转她丈夫的意志,或者她企图扭转丈夫的意志的努力不过是白费劲罢了。说这些话时也差不多像是开玩笑,是以她那独特的严峻的意大利型老太婆的方式在开玩笑。这次也同往常一样,每当她大夫不在场的时候,她总要对这位伟大的老头子表现出不尊敬的态度。“那,我公公在感情上有什么反应哪?”恺很有礼貌地问道。考利昂妈妈耸了耸肩。“自从人家用枪打他之后,他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他让迈克尔承担了全部工作;他整天摆弄菜园子,管管辣椒,管管番前。好像他还是个农民似的。但话又说回来,男人总是那样的。”在上午的什么时候,康妮。考利昂总要领着她的两个孩子走过林荫道,来看看恺,同她聊聊天。恺很喜欢康妮,喜欢她那活泼的性格,喜欢她对哥哥迈克尔的偏爱。康妮教恺做意大利式菜肴,而有时还把她自己独出心裁做出来的一手好菜看端过来让迈克尔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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