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个手臂长!”佛罗多在脑海中估算着。“我想应该够了,如果暴雨在午夜之前结束,应该可以试试看。”“雨势已经开始在减小了,”山姆说:“可是,佛罗多先生,千万不要在微弱的光线里冒险了!即使你已经不在乎那风中的叫声,我还很担心呢。听起来像是黑骑士,只不过是空中传来的,仿佛他们学会了风行一样。我想我们最好等天亮,再试着离开这个地方。”“我则是觉得若非绝对必要,也不想一分一秒多留在这里,忍受黑暗国度的监视。”佛罗多一说完,他就站起来走到深沟底。他探头往外看去,东方的天色又再度变得澄清,风暴的外缘已经开始瓦解,最主要的雨云则已经飘到爱明莫尔之上,也就是之前索伦曾经将心思集中的地方。乌云转了个方向,将暴雨和闪电击打在安都瑞尔的河谷上,并且将阴影投射在米那斯提力斯之上,彷佛带来了开战的威胁。然后,乌云穿出山脉,越积越高,最后移动到刚铎和洛汗国的边界;正往西方前进的骠骑们,正好看见如山般的乌云跟在太阳之后移动。不过,在这块彷佛被天地遗忘的荒地上,湛蓝色的天空又再度开启,几颗黯淡的星斗出现在天空上,彷佛新月之上的苍穹开了几个小口一般。“能够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真好!”佛罗多深吸一口气说:“你知道吗,我之前以为自己瞎掉了!多半是由于那闪电或是什么邪恶的力量。我什么都看不见,直到那绳子垂降下来,绳子似乎在黑暗中发出了银光。”“它在黑暗里面看起来的确是银色的,”山姆说:“我之前从来没有注意过,不过,自从我上次将它收起来之后,也没有把它再拿出来过。佛罗多先生,如果你这么坚持要爬下去,要怎么利用这绳子?三十个手臂长,大概就是三十六尺左右,跟你估计悬崖的高度几乎一样。”佛罗多沉思了片刻。“山姆,把它绑紧在树桩上!”他说:“这次我想你可以如愿先下去了。我来把你放下去,你只需要用手脚保持平衡就好了。然后,如果你可以暂时站在能够稳住身形的地方,让我休息一下也是很好的。当你下去之后,我会跟着下来,我觉得自己已经恢复正常了。”“好吧,”山姆语气沉重地说:“如果别无选择,那我们还是赶快完成这一切吧!”他拿起绳子,将它紧紧地绑在最靠近崖边的树桩上,另外一边则是绑在自己的腰上。他不情愿地转过身,准备再度攀下悬崖。事实上,这次的经验并没有如他预期之中的糟糕。这绳子似乎让他有了信心,当他往下看的时候,还是好几次忍不住闭上眼睛。路上有段相当危险的地方,山壁往内凹,又完全没有落脚的地方,他只能靠着绳子晃荡。但佛罗多依旧稳定、持续地将他往下放,最后这段旅程终于结束了。他最担心的是在他距离地面还很高的时候绳子就会用完;不过,当山姆踩到地面的时候,佛罗多的手上还有好几匝的绳子。他对着头上大喊:“我到了!”他的声音虽然很清楚,但在暮色中,他的灰色斗篷已经和大地合而为一,佛罗多从崖顶上什么也看不见。佛罗多则花了更多时间才下来。他将绳子更用力地绑在两边,也将绳子多绕了几圈,避免出现任何的危险。因为,他不想要再度冒着跌落悬崖的风险,而他又没有山姆对这绳子的强烈信心。同样的,他在其中两段地方都必须完全倚靠绳子的支撑,在那边,连哈比人强韧的手脚都无法找到任何的支撑点。幸好,他还是安全地下来了。“好啦!”他大喊着:“我们做到了!我们终于逃出了爱明莫尔!不知道现在该往哪里去?或许我们不久之后,又要开始抱怨地形太过单调了呢。”但山姆并没有回答,他回头看着悬崖。“要命!”他说:“猪头!我的好绳子!它绑在树桩上,我们人在底下,正好留给那个臭咕鲁一条阶梯。干脆留下个标志告诉他我们去哪里好了!对他来说一定很简单。”“如果你能够想出可以用绳子下来,又可以把它收回来的方法,那我就接收猪头这绰号,或是你老爹给你的任何称呼。”佛罗多说:“如果你真的想的话,那可以爬回去,解下绳子,再跳下来啊!”山姆搔搔头。“抱歉,我实在想不出来要怎么做,”他说:“可是我真的不喜欢把绳子留在这边。”他温柔地摸着绳子说:“要和从精灵国度带出来的东西分别,实在让我难过。或许这是凯兰崔尔自己亲手做的呢。凯兰崔尔……”他自言自语,难过地垂下头。他抬起头,用力拉了绳子最后一下,彷佛向它道别。让两名哈比人都无比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山姆摔了一跤,绳子也无声无息地从天上掉下,落在他面前。佛罗多笑着问:“这绳子是谁绑的啊?”他说:“幸好它在关键时刻支撑住了!我还把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你绑的结上面哪!”山姆没有笑:“佛罗多先生,或许我不擅长爬山,”他用自尊受伤的语气说:“但我对绳子和打结可是很擅长,你可以说这是我们家族的遗传。我爷爷和伯伯安迪,一年都会表演几次走绳索呢。我绑绳子的时候已经尽了全力,可没有一点疏忽。”“那么,我猜那绳子可能磨断了,或许被悬崖边给摩擦到断裂开来,”佛罗多说。“我打赌它没有!”山姆用更难过的语气说。他弯下腰检查着绳子的两端。“真的没有。你看,连一点痕迹都没有!”“那恐怕还是得怪你的打结技术了,”佛罗多说。山姆摇摇头,没有回答。他若有所思地抚摸着绳子。“佛罗多先生,你要怎么想都随便你,”他最后终于说:“但我认为这绳子,是在我的呼唤之后才掉下来的。”他爱怜地将绳子卷起,放回背包中。“它的确是掉下来了,”佛罗多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过,现在我们得要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天马上就要黑了。你看,月亮和星星看起来多漂亮!”“它们真的让人心情一振,对吧?”山姆抬起头来说:“不知为何,我觉得它们看起来有种精灵的感觉。月亮也接近满月了。这种多云的天气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看到,月亮越来越亮了。”“没错,”佛罗多说:“但距离满月还有一些日子。我想,在这样的月色下,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在荒原上赶路。”※※※在夜色的第一道阴影之下,两人展开了第二阶段的旅程。过了一阵子之后,山姆转过头,看着他们经过的道路。深沟的出口看起来像是悬崖上的一道缺口。“幸好我们有带绳子,”他说:“我们应该给那个跟踪者留下了一个谜团,这次他可以用那双蹼在悬崖上好好玩玩了!”他们小心翼翼地在散布的乱石和树丛之间找路离开崖边,同时还必须要小心因为大雨而变得泥泞湿滑的地面。地形依旧相当陡峭,他们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一个突然在他们面前出现的深沟。它不是很宽,但是在这种微弱的光线下要跳过去实在太危险了。两人甚至觉得可以听见沟中传来溪水流动的声音。这条深沟向他们的左边弯去,阻止了两人往北方的道路,至少在这黑暗中他们不可能朝这个方向走。“我想我们最好沿着山崖往南边走,”山姆说:“或许可以找到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洞穴。”“我也这么想,”佛罗多说:“我已经累了,不管我有多讨厌拖延,今晚也没有多少力气可以翻山越岭了。真希望眼前有一条清清楚楚的大路,这样一来,我宁愿走到腿快断掉再休息。”在爱明莫尔的山脚下跋涉,并没有让他们轻松多少,山姆也没有找到什么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只有越来越陡峭的岩壁和崎岖的地形。到了最后,他们只能精疲力尽地找了个靠近悬崖的大石底下躺下来。他们可怜兮兮地躲在巨岩下,努力的和不停袭来的睡意搏斗。月亮此时已经升到半天高,微弱的白光照亮了湿透的岩壁,将整块黑暗的大地,转变成笼罩在黑色和灰色阴影之下的地形。“好吧!”佛罗多站了起来,把斗篷裹得更紧一些。“山姆,你盖我的毯子睡一会儿吧。我先走走,负责守夜。”突然间他觉得浑身发冷,立刻弯腰抓住山姆的手臂。“那是什么?”他低语道:“你看悬崖上那是什么东西!”山姆的视线移过去,同时猛吸了一口气。“啧!”他说:“就是那个死咕鲁!要命!还以为这次可以把他困住了!结果你看看!他竟然像蜘蛛一样地爬下来。”在苍白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几乎直上直下的悬崖上,有一个黑色的身影伸长了四肢往下爬。或许他如同触须一般的手脚,可以找到哈比人无法利用的缝隙和落脚处,但从远方看来,他似乎是靠着吸盘在山崖上前进的,好象某种蜥蜴或是昆虫一样;而且,他还是头朝下的往下爬,仿佛在嗅闻些什么。有时,他会缓缓抬起头,用长长的脖子左右转动脑袋;此时,哈比人会看见他一双眼睛朝着月亮眨啊眨的,接着又闭了起来。“你认为他看得见我们吗?”山姆说。“我不确定,”佛罗多低声说:“我想应该看不到,即使是同伴都很难看穿这些精灵的斗篷。几步之外我就看不清楚你的身影了。而且,我也听说他似乎不喜欢太阳和月亮。”“那他又为什么会朝这个方向爬?”山姆问。“山姆,小声一点!”佛罗多警告道:“或许他闻得到我们的味道,我认为他的听力跟精灵一样灵敏。我想他现在多半已经听到了什么声音,可能就是我们谈话的声音。我们刚刚在那边不是大喊大叫的吗?而且,我们在不到几秒之前,说话都还是太大声了些。”“好吧,总之我已经厌倦这家伙紧追不舍的样子,”山姆说:“他实在太黏人了,这次如果有机会,我要跟他好好谈谈,我认为这次可不能让他再逃跑了。”山姆戴上兜帽,无声无息地朝向悬崖边移动。“小心点!”佛罗多压低嗓音,跟在后面说道:“别让他发现了!他可是比外表看起来要危险多了。”那个黑影几乎已经爬了四分之三的路,距离地面只有不到五十尺的距离。两名哈比人埋伏在一颗大石旁,动也不动地观察着他。他似乎遇到了一段难以落脚的道路,或是遭遇了什么困难的抉择。两人可以听见他嗅闻着,有时还夹杂着听起来像是诅咒的嘶嘶声。他抬起头,佛罗多和山姆觉得似乎听见他吐痰的声音,然后他又继续往下移动。这时,他们终于可以清楚听见他的自言自语:“啊,嘶!小心,我的宝贝!欲速则不达。我们可不能太冒险,对吧,宝贝?当然了,宝贝──咕鲁!”他又抬起头,对着月亮眨眼,接着很快地闭上眼。“我们讨厌这东西!”他嘶声说:“可恶讨厌的银光──嘶──它监视我们,宝贝,而且还让我们的眼睛很痛。”他越来越靠近地面,嘶嘶声就越清楚。“我的宝贝,我的宝贝,它在哪里,它在哪里?这是我们的,是我们的,我们想要它。这些小偷,这些小偷,这些可恶的臭小偷!他们把我的宝贝带到哪里去了?诅咒他们!我们恨他们。”“听起来他好象不知道我们在这边,对吧?”山姆低语道。“他的宝贝是什么?难道是──”“嘘!”佛罗多压低声音说:“他已经很靠近了,会听见我们所有声音。”咕鲁那时的确停了下来,他连在细长脖子上的大脑袋四下转动着,仿佛正在倾听什么。他苍白的眼睛半睁了开来。山姆压抑住自己,只不过手指依旧不停地扭动着。他充满了愤怒和厌恶的双眼,则是集中在那个变形的生物身上,看着他再度开始移动,再度自言自语。最后,他到了距离地面不过十几尺的地方,就在两人的头上。从那边开始悬崖往内凹,连咕鲁都找不到任何支撑身体的地方,他似乎想要扭转过身体,准备用脚先下去。就在此时,他突然尖叫着跌落下来,同时,他的手臂和脚将身体团团包住,就像是丝线突然断裂的蜘蛛一样。山姆飞快地从躲藏处跑了出来,三步并做两步就冲到悬崖边,在咕鲁来得及站起来之前,他就已经扑了上去。但他惊讶地发现,咕鲁即使刚从悬崖上落下来,又遭遇到这种突如其来的危机,也比他预料的难缠多了。在山姆来得及抓住他之前,他的长手和长脚已经将对方紧紧抱住;柔软但极为强壮的四肢正如同丝线一般慢慢地收紧,两只粘粘的双手也正在摸索着他的咽喉,接着,他锐利的牙齿咬住了山姆的肩膀。山姆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头用力撞上咕鲁的脸,咕鲁发出嘶嘶声,不停地挣扎,但就是不肯放手。如果山姆只有一个人,可能就会遭遇到难以想象的厄运,但佛罗多迅速地扑上来,将刺针拔出鞘。他用左手拉住咕鲁稀疏的头发,让他不由自主地往后仰,露出长长的脖子,强迫他那双恶毒的眼睛瞪着天空。“放手!咕鲁,”他说:“这是刺针,你之前曾经看过这柄武器。放手,不然这次你就可以亲身体验它的威力!我会把你的喉咙割断。”咕鲁立刻像是扯断的丝线一般软瘫在地上,山姆站了起来,揉捏着肩膀,他的眼中充满了怒气,但他无法还手,那位可怜兮兮的敌人现在正趴在石头上哀嚎。“不要伤害我们!宝贝,不要让他们伤害我们!好哈比人不会伤害我们对不对?我们不想要伤人,但是他们就这么扑上来,好象猫捉老鼠一样,你说是不是,宝贝?咕鲁,我们好孤单。只要他们对我们好,我们也会对他们很好很好,对吧,是的,嘶嘶的。”“好吧,这下子该怎么办?”山姆说:“我说把他绑起来,以后他就不会再有机会偷袭我们了。”“但你这样会杀死我们,杀死我们……”咕鲁嘀嘀咕咕地说:“残酷的小哈比人,把我们绑在这里,丢下我们不管,咕鲁,咕鲁。”他不停发出咕噜声的喉咙里面,传出类似啜泣的声音。“不能这样做,”佛罗多说:“如果我们要杀他,不能这样折磨他,最好是干净俐落地杀死他;但像这种状况,我们又不能够这样做。可怜的小东西!他也没有伤害到我们。”“喔,是嘛!”山姆揉着肩膀说:“他一定有这个念头,我敢打赌,只要给他机会,他绝不会犹豫的,他多半打算在我们睡觉的时候勒死我们。”“或许吧,”佛罗多说。“他想什么是另一回事。”他开始仔细思考眼前的状况,咕鲁躺在地上不动,不再发出哀嚎声,山姆站在旁边,低头瞪着他。佛罗多突然觉得自己听见了从遥远过去所传来的声音:比尔博当时没有趁机杀死这家伙,真是太可惜了!可惜?正是对人命的怜惜阻止他下手,怜惜和同情:不要妄动杀机。我实在没办法怜悯咕鲁,他被杀是罪有应得。罪有应得!我可不这么认为,许多苟活世上的人其实早该一死,许多命不当绝的人却已逝于人世。你能够让他们起死回生吗?如果不行,就不要这么轻易论断他人的生死,即使是最睿智的人也无法考虑周详。“好吧,”他放下宝剑大声地回答:“但我还是觉得很害怕。而且,正如同你所预料的,我不想伤害这个家伙。当我现在终于看见他的时候,我的确会怜悯这个可怜的生物。”山姆瞪着主人,发现他似乎在和远方的某人交谈。咕鲁也抬起头。“嘶嘶的,宝贝,我们真的很可怜,”他求饶道:“悲惨悲惨!好哈比人不会杀我们,好哈比人不会的。”“没错,我们不会的,”佛罗多说:“但我们也不会让你就这样走掉。咕鲁,你满脑子都是坏念头和坏主意,你得跟我们一起来,好让我们监视着你。而且,你必须尽可能地帮助我们,这是你应该对我们作出的回报。”“嘶的,嘶的,”咕鲁坐起来说:“好哈比人!我们愿意和你们走,可以帮忙在黑暗中找到安全路。没错,我们会的。你们在这一片荒地里面要去哪里?我们想知道,没错,我们想知道?”他抬头看着他,眼中闪过一道诡诈的光芒。山姆皱眉怒视着他,但他也意识到主人的情绪有点起伏,没有必要再和他争执这次的决定,不过,他还是对于佛罗多接下来的回答感到惊讶。佛罗多直视着咕鲁的双眼,让他退缩了回去。“你知道的,史麦戈,或者你已经猜到了──”他低声、严肃地说:“我们要去魔多,我相信,你也知道该怎么过去。”“啊!嘶嘶!”咕鲁用手遮住耳朵,仿佛对方这么坦诚、这么公开的提到这名字,让他觉得极端痛苦。“我们有猜过,我们有猜过,”他低声说。“我们也不想要让他们去,是吧,宝贝?没错,宝贝,好哈比人不要去。那里都是灰、灰,还有烟尘;还会很口渴,到处都是洞穴、洞穴、洞穴,半兽人,几千名半兽人……好哈比人不要去──嘶嘶──那个地方。”“你果然去过那边?”佛罗多紧追不舍:“你觉得被一股力量召唤回去,对吧?”“嘶的,嘶──不!”咕鲁尖叫道:“一次而已,是意外,对吧,宝贝?是的,意外。我们不要回去,不要,不要!”他的声音和所用的语言突然间改变了,他开始在喉间啜泣,自言自语起来:“不要,咕鲁!你弄痛我了。喔,我的手好痛,咕鲁!我,我们,我不想要回去,我找不到。我好累了,我,我们找不到它,咕鲁,咕鲁,不知道──在哪里,他们永远都醒着。矮人、人类和精灵,可怕的精灵拥有明亮的双眼,我找不到。啊!”他站了起来,双拳紧握成一团肉球,对着东方大声咒骂:“我们不要!”他大喊着:“不要为你这么做。”然后他又倒了下来。“咕鲁,咕鲁,”他的脸趴在地上:“不要看我们!快走!去睡觉!”“史麦戈,他不会听你的话就离开或是去睡觉的,”佛罗多说:“如果你真的想要摆脱他,你就必须帮助我,而唯一的方法,恐怕就是找到前往他老巢的道路。你不需要跟我们到最后,最多只需要带路到门口就可以了。”咕鲁再度坐起来,眯着眼睛看着对方。“他就在那边,”他沙哑地说:“一直都在的,半兽人会把你带过去,在河东岸很容易可以遇到半兽人,别问史麦戈。可怜,可怜的史麦戈,他很久很久以前去过一次,他们把他的宝贝拿走了,现在永远找不到了!”“如果你跟我们来,或许我们可以再找到他。”佛罗多说。“不,不会的,永远找不到!他弄丢了宝贝。”咕鲁说。“站起来!”佛罗多说。咕鲁站起来,不停地后退,直到靠在山壁上为止。“听着!”佛罗多说:“你可以找到白天或是黑夜走起来比较安全的路吗?我们很疲倦,不过,如果你选择昼伏夜出,我们可以从今晚开始。”“大亮光弄痛我们的眼睛,真的,”咕鲁哀嚎着:“不能在白天底下走,时候还没到。它很快就会跑到山后面,嘶的。好哈比人,先休息一下!”“那么先坐下来,”佛罗多说:“不要乱动!”哈比人们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一边一个人,每个人的背都靠着墙壁,不约而同地伸出脚来休息。他们彼此之间不需要任何的沟通,全都知道不能够浪费时间在睡觉上面。月亮慢慢地隐退,阴影从山脉间落下,一切被黑暗所笼罩,天空上的星辰在黑暗衬托下,显得额外的明亮。咕鲁将膝盖顶着下巴,手和脚放在地上,闭着眼,但他的身体十分的僵硬,似乎在倾听着些什么。佛罗多看着山姆,两人的眼神交会,立刻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们放松下来,头靠着山壁,假装闭上眼。咕鲁的手抽动了一下,他的头用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往左右微微扫视了片刻。接着,他先张开一只眼,然后是另外一只,哈比人不动声色。突然间,咕鲁用惊人的速度和敏捷度,如同青蛙般地一跃而起,冲入黑暗中,但这正好是在山姆和佛罗多的预料中。在他跳不了两步之后,山姆就扑了上去,佛罗多正好赶过来抓住他的腿,将他绊倒。“山姆,你的绳子可能又要派上用场了,”他说。山姆拿出绳子。“咕鲁先生,在这个荒凉的地方,你又准备要去哪里啊?”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们很怀疑哪,很怀疑,我敢保证是要去找你的半兽人朋友吧。你这个肮脏的狡猾东西,这绳子应该套在你的脖子上打结才对,而且还应该是个死结。”咕鲁静静地躺在地上,不敢轻举妄动。他并没有回答山姆,只是用怨毒的眼神看着他。“我们接下来,只需要找到什么东西可以固定住他就好了,”佛罗多说,“我们想要让他可以走路,所以不能够绑住他的腿,或是他的手臂,这家伙走起路来似乎是手脚并用的。那么就绑住他的一只脚踝,另外一端由我们来抓住就好了。”在山姆打绳结的时候,他低头看着咕鲁,绳子的效果让他们全都吃了一惊。咕鲁开始尖叫,那是种单薄、刺耳的声音,让人听起来很难过。他不停地扭动,试着用嘴巴咬绳子,不管旁人怎么反应,他就是尖叫个不停。最后,佛罗多终于相信他是真的很痛苦,但这应该不是绳结的效果。他仔细地检查绳结,发现它并不算特别紧,事实上根本不够紧。山姆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你怎么搞的?”他说:“如果你老是想逃跑,我们一定得把你绑起来,但我们又不想伤到你。”“好痛,我们好痛,”咕鲁嘶嘶地说:“它好冰、好痛!精灵弄的,诅咒他们!残酷的哈比人!当然了,宝贝,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会想要逃跑。我们早就猜到他们是残酷的哈比人。他们和精灵是朋友,那些大眼睛的残酷精灵。快拿走!我们好痛。”“不,我不会把它从你身上拿走,”佛罗多说:“除非──”他思考了片刻:“除非你可以发誓让我相信你。”“我们愿意发誓遵照他的命令,是的,嘶嘶的,”咕鲁依旧抓着脚踝不停扭动。“好痛喔!”“发誓?”佛罗多说。“史麦戈,”咕鲁突然张开眼,尚尚有神的目光瞪着佛罗多:“史麦戈以宝贝见证。”佛罗多立刻站了起来,山姆又再度对他的严肃表情和话语感到惊讶。“以宝贝见证?你好大的胆子!”他说:“你想想!魔戒全属至尊御,众戒归一黑暗中。你愿意发出这样的誓言吗?史麦戈,这会控制你的。而且,它比你狡猾太多了。它会刻意影响你的誓言,要小心点!”咕鲁趴在地上。“以宝贝见证,以宝贝见证!”他重复道。“你愿意怎么样?”佛罗多问。“非常非常乖,”咕鲁说。然后,他趴在地面上,用沙哑的声音低语道,同时,彷佛这句话让他感到极为害怕,他开始浑身发抖:“史麦戈发誓,永远,永远不会让他得到它。永远!史麦戈会救它,但他必须以宝贝见证。”“不!不能,”佛罗多用严厉、怜悯的眼神低头看着他。“你只想要看它、碰触它,即使你知道它会把你逼疯。不,不能用它见证,但是,你可以以它起誓。是的,史麦戈,你知道它在哪里,它就在你面前──”一瞬间,在山姆的眼中他的主人突然变得高大,而史麦戈则是缩小了:一个高大的贵族用灰色的云朵遮住浑身的光芒,而他的脚前则有一只乞怜的小狗。但是,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两个人似乎彼此之间有类似之处,他们可以感知到彼此的思想。咕鲁直起身子,开始摸着佛罗多的小腿,亲吻着他的膝盖。“趴下!趴下!”佛罗多说:“快发誓!”“我们发誓,是的,我发誓!”咕鲁说:“我愿意服侍宝贝的主人。好主人,好史麦戈,咕鲁,咕鲁!”突然间,他又开始啜泣,回头咬啮着自己的脚踝。“山姆,把绳子解开!”佛罗多说。山姆不情愿的照做了,咕鲁立刻站了起来,开始到处乱跑,好象一名刚被鞭打的小狗又被主人摸头一样的兴奋。从那时开始,有某种改变发生了,并且在他身上持续了一段时间。他不再哀嚎、不再发出那么多的嘶嘶声,他会直接对同伴说话,不再对宝贝说话。如果他们靠近他,或是做出什么突然的动作,他会猛然退缩;而且,他也刻意避开他们的精灵斗篷。不过,总体来说,他还是非常的友善、费尽心力想要讨好人,让人看了很不忍心。如果有任何人说了笑话,甚至只是佛罗多对他开口,他都会咯咯大笑。如果佛罗多对他说话的口气重了些,他就会啜泣。山姆几乎不对他说话,他更怀疑眼前的这个生物,比起原来的咕鲁,他更讨厌这个新的史麦戈。“好吧,咕鲁,不管是谁,我们在叫你就是了,”他说:“快点动身吧!月亮已经不见了,夜色也快开始减退了。我们最好出发了。”“是的,是的,”咕鲁同意道:“我们出发!从北边到南边只有一条信道,是我找到的。半兽人不会用,半兽人不知道。半兽人不会走沼泽,他们会绕很远很远的路过去。你们走这边很幸运,遇到史麦戈更幸运。跟着史麦戈来!”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等着后面的人,像是等待主人散步的小狗一样。“等等,咕鲁!”山姆说:“别跑太远!我会紧跟着你,别忘记我手上还有绳子。”“不会,不要!”咕鲁说:“史麦戈发过誓了。”在清澈的星光之下,他们在深夜踏上了旅程。咕鲁领着他们往北回头走,然后靠向爱明莫尔的险峻陡坡,朝向底下的平原走过去。一行人很快的就融入黑暗之中。在魔多大门之前的一切地形,现在都笼罩在一片黑暗的寂静中。第二部 第十三节 沼泽之路咕鲁的动作很快,他的脑袋一直往前伸,双手也经常代替脚的功用。佛罗多和山姆得十分辛苦才能够赶上他,但他似乎不再想要逃跑了。如果他们落后了,他会转过身等待他们。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带着两人来到一个之前曾经看到过的狭窄溪谷,但这次距离爱明莫尔又远了一些。“就是这里!”他大喊着:“底下有条路,没错,我们可以跟着走下去,那边有出口。”他指着东南方的沼泽说。沼泽的臭味即使在这带着凉意的夜空中,还是十分的呛鼻。咕鲁沿着裂隙往下走,最后他回头大喊:“来吧!我们可以从这边下去,史麦戈以前来过这里,我就是在这边躲过半兽人的。”他领着路,哈比人们跟着他爬下裂隙。一路上并不难走,因为裂隙在这附近只有十五尺深,十几尺宽而已。底下果然有溪水在奔流,事实上,这就是众多由山上流下,供给恶臭沼泽积水的小溪之一。咕鲁转过身,朝着南边走去,有蹼的脚踏着浅而多岩的小溪,能碰到水似乎让他觉得很高兴,有时他会咯咯的笑,甚至挤出某种曲调难辨的歌曲。寒气冰冰,刺痛手心,咬着脚底。巨岩和石块,好象骨骸,无肉无依。溪水和池塘,又湿又冰凉:舒爽在心里!我们想要──“哈!哈!我们想要什么呢?”他瞄着哈比人说:“我们告诉你,”他声音沙哑地自问自答:“他早就猜到了,巴金斯老早就猜到了!”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山姆在黑暗中注意到那光芒,认为那并不是什么善意的举动。活着却不呼吸,冰冷带着死气;永远不渴,永不喝水;披着鳞甲,却不用背。在窒闷的陆地,把一座岛屿,看作是高山峻岭,误认为泉水喷,是那气泡飞。如此柔美!如此美丽!我们只希望可以抓到一条鱼,多汁又甜美的鱼!这些字眼却正好提醒了山姆一件事情,自从他知道主人将要收容咕鲁作向导的时候,就一直觉得不安的事情:食物的问题。他并不认为主人会想到这件事,但很明显的咕鲁想到了。咕鲁在这段满山遍野跟踪的过程中,到底怎么求得温饱的?“我猜多半吃得不怎么样,”山姆想:“他看起来瘦巴巴的。如果没有鱼的话,我看他很可能会想要尝尝哈比人的味道。我敢打赌,如果他遇上我们打盹的时候,一定会这样做的。哼哼,我绝不会让他得逞的,山姆绝不会当他的牺牲者!”他们在溪谷里面踉跄地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至少对于全身酸痛的佛罗多和山姆来说是这样的。溪谷往东蜿蜒,随着他们的前进,溪水越来越浅,河道越来越宽,最后,天空终于冒出了些许的曙光。咕鲁看起来并不疲倦,但他却停下脚步抬起头。“快白天了,”他低声说,彷佛白天是种会悄悄跟上来偷袭他的怪兽。“史麦戈留在这里,我会留在这里,这样大黄脸就不会看见我。”“我们看见太阳应该要很高兴才对,”佛罗多说:“不过,我们还是待在这里好了,反正我们也太累了,再也走不动了。”“看到黄脸会觉得高兴,你实在不太聪明,”咕鲁说:“它会让你被看见,聪明讲理的哈比人会和史麦戈在一起,到处都有半兽人和怪物,他们可以看到很远的东西。和我一起躲!”三人靠着溪谷边的山壁开始休息,附近的山壁不过只有一名人类的高度,在底下还有许多完全没被淋湿的石头凹槽,溪水则是在另一边流着,佛罗多和山姆躺在凹槽里面休息着。咕鲁在溪水里面打滚,似乎在找些什么。“我们必须先吃一点了,”佛罗多说:“史麦戈,你饿了吗?我们能够分你的东西不多,不过,只要东西还有剩,我们就会和你分享。”一听见饿这个字,咕鲁的眼中就亮起了绿色光芒,那双眼睛似乎比平常还要突出许多。一瞬间,他似乎又恢复了原先的行为模式。“我们好饿,嘶嘶的,我们好饿,宝贝,”他说:“他们吃什么?他们有没有好吃的鱼?”他的舌头从黄色的利齿间钻了出来,舔舐着苍白的嘴唇。“不,我们没有鱼,”佛罗多说:“我们只有这个──”他拿起一片精灵的干粮说:“还有水,希望这边的水可以喝。”“嘶嘶的,嘶的,好水,”咕鲁说:“要喝,要喝,把握机会喝!可是宝贝,他们有的是什么东西?可以咬吗?好吃吗?”佛罗多掰下一片‘兰巴斯’,放在原先包装干粮的叶子上递给他。咕鲁闻了闻,表情立刻就变了,他露出恶心和厌恶交杂的扭曲表情,似乎又准备露出以往那恶狠狠的样子。“史麦戈闻到了!”他说:“精灵住所出来的叶子!恶!好臭。他爬过那些树,就一直洗不掉手上的味道,我可爱的手啊。”他丢掉叶子,拿了一小角兰巴斯,咬了一口;立刻吐出来,开始剧烈咳嗽。“啊!不!”他口齿不清地说:“你们想要呛死史麦戈!吃起来像灰尘,不能吃,他得饿肚子了,但史麦戈不在乎。好哈比人!史麦戈答应过了,他要饿肚子。他不能吃哈比人的食物,他要饿肚子,可怜的瘦瘦史麦戈!”“抱歉,”佛罗多说:“可惜我帮不上忙,我本来还以为这食物可以让你更健康一些,只要你愿意试试,不过,看来你连试都没办法。”哈比人沉默地嚼着,兰巴斯。山姆觉得自己又可以享受这干粮的美味了,咕鲁的反应让他又注意起这东西的味道,但他并不觉得安全。咕鲁看着他们每一个用餐的动作,好象是餐桌边的忠狗一样。只有当他们吃完收拾好东西准备休息的时候,他才终于相信他们没有藏起任何好东西。然后,他就转身离开,坐在比较远的地方哼哼叫。“听着!”山姆对佛罗多耳语道,但其实声音并不是那么的小,他并不介意咕鲁到底听不听得到:“我们得要休息,但是有这个饥肠辘辘的坏蛋在附近,我们不能够两个人同时睡着,不管他有没有发誓都一样。不管是史麦戈还是咕鲁,旧习难改啊!佛罗多先生,你先睡,我会撑到眼睛睁不开的时候再叫你。在他到处乱跑的时候,我们必须要小心提防。”“山姆,或许你说的没错,”佛罗多刻意大声地说:“他的确有了些改变,但究竟是什么改变,又有多深刻,我都还不确定。不过,认真的说,我并不认为现在有必要太担心;不过,如果你想的话,还是花点时间监视他。给我两小时,然后叫我起来。”佛罗多累到几乎话一说完,头就往前倒向胸口,立刻睡着了。咕鲁似乎不再害怕,他蜷成一团,蛮不在乎地开始睡觉,他的呼吸穿过齿间,发出恼人的嘶嘶声,但至少他并没有任何轻举妄动的迹象。过了不久之后,山姆担心自己如果只是听着同伴的呼吸声,多半也会睡着,因此赶忙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戳戳咕鲁。他的手抽动了一下,但没有任何其它的反应。山姆弯下身,在他的耳边低声说:“有鱼!”但对方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连呼吸都没有丝毫的改变。山姆搔搔头说:“多半是真的睡着了!”他喃喃自语道:“如果我像咕鲁一样,这家伙就永远没机会醒来了。”他强自压抑住浮现在脑中的宝剑和绳子的影像,走回主人身边坐下。当他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黯淡下来,并不比他们用早餐的时候明亮到哪里去。山姆立刻跳起来。这不是因为他觉得精力充沛或是肚子饿,而是因为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睡过了整个白天,至少九个小时!佛罗多依旧睡得很熟,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咕鲁不见了。山姆开始从老家伙的丰富词汇中,找出各种各样责备自己的话语,同时,他也想到主人的看法是正确的:至少目前他们根本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两个人都好好的,没有受到任何的威胁。“可怜的家伙!”他后悔地说:“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不远,不远!”他头上一个声音说。他抬起头,看见咕鲁的大头和耳朵,正背对着天空看着他。“哇!你在那边干嘛?”当山姆一看见对方的身影,立刻又起了疑心。“史麦戈肚子饿了,”咕鲁说:“很快就回来。”“现在马上回来!”山姆大喊着:“喂!快回来!”但咕鲁已经消失了。佛罗多一听见山姆的叫喊声,立刻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嗨!”他说:“出了什么事吗?现在什么时候了?”“我不知道,”山姆说:“我猜太阳多半已经下山了。他又跑了,说他肚子饿。”“别担心!”佛罗多说:“你管不住他的,到时你就知道,他会回来的。至少那誓言短时间内还算有效。反正,他也不会离开他的宝贝。”佛罗多在知道自己睡了好几个小时,身旁还有一名饥肠辘辘的咕鲁时,他并没有很担心。“不要又想到那些你老爹骂你的话了,”他说:“你已经筋疲力竭了,反正也没什么坏结果,我们至少都好好地休息过了。眼前还有很艰难的一段路,恐怕是最糟糕的路段。”“至于食物的部分,”山姆说:“我们这个任务到底会花多久的时间?在我们完成之后,又该做些什么?这个干粮可以让我的脚不停运动,但是却无法让人感到真正的饱足。至少我是这样啦,我没有对制造干粮的人有任何不敬的意思。真正让我担心的是,我们每天都必须吃一点,它也不会越长越多。根据我的判断,干粮的量大概还可以让我们持续大约三星期左右,那还得是勒紧裤腰带的状况。到目前为止,我们似乎都太过大方了些。”“我不知道要完成这个任务,到底还要花多久的时间,”佛罗多说:“我们在爱明莫尔那边已经耽搁了很久的时间。不过,亲爱的山姆,我最好的朋友,我并不认为我们需要考虑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照你说的,即使我们有机会可以完成这个任务,谁知道最后会有什么希望?如果我们这样做,谁又知道最后会怎么样?如果至尊魔戒落入火焰之中,而我们正在旁边呢?山姆,我问你,你觉得我们那个时候会需要什么面包吗?我想恐怕永远不需要了。如果我们可以好好保持精力,让自己可以安全地走到末日火山,那就已经够了。我甚至开始觉得,可能连这个都做不到。”山姆静静地点头。他握住主人的手,弯下头去。他并没有亲吻它,却让眼泪滴在其上。然后他转过身,用袖子擦着鼻子,试图故作轻松地在四周走着,强自镇定地喃喃自语:“那个该死的家伙到哪里去了?”事实上,咕鲁不久之后就回来了,但他的动作轻到让人毫无所觉,直到他出现在他们身边才被发现。他的手指和脸上都沾满了黑色的泥浆。他依旧在不停地嚼着某种食物,不过,他们并不想要知道那究竟是什么食物。“可能是小虫或是什么从洞里面挖出来的东西,”山姆想:“恶,这个肮脏可怜的家伙!”咕鲁在大口喝完溪水和洗过手脸之后,才对他们说话。此时,他舔着嘴唇,走到他们身边。“好多了,”他说:“我们休息够了吗?可以继续了吗?好哈比人,他们睡得真熟。相信史麦戈了吗?很好,很好。”※※※他们旅程的第二部分,和前半段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差异,随着他们继续前进,溪水变得越来越浅,地形也越来越平坦,河底的岩石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泥浆,最后两岸也几乎和河面完全平行了,河水开始慢无限制地乱流。今晚似乎已经快要结束了,但云雾遮蔽了月亮和星光,他们只能透过隐隐露出的灰光来判断清晨的到来。在黎明前最冷的时刻,他们也来到溪流的末端。两岸变成长满了青苔的土丘,在经过一连串腐烂的岩石之后,溪水咯咯地流进一个褐色的沼泽中,就此消失不见。虽然众人都无法感觉到任何的风向,但四周的杂草还是发出呼呼的声音,不停摇动。他们眼前两边都长满了各式各样低矮的植物,有的往南边延伸,有的往东边延伸。迷雾在黑暗、发出各种声音的池子间蔓延,有的甚至是直接从池子中冒出来,沼泽特有的臭味持续弥漫在空气中。在正南方之处,可以看见魔多高耸的山脉,看来有点像是这沼泽之上群魔乱舞的乌云。哈比人现在完全只能倚靠咕鲁的带领。在这迷茫的雾气中,他们不知道,也猜不到自己其实只是刚进入沼泽的北边,主要宽广的沼泽区还是在他们的南边。如果他们对地形了解得比较清楚,或许可以可以多花一点时间往回走,往东边多走一些路,至少可以来到宽阔的达哥拉平原,也就是古代在魔多之门前一场大战的战场。不过,走这条路恐怕只会更危险。因为魔王的士兵和半兽人大多来往于这里,在那一片荒凉、毫无掩蔽的平原上,连精灵的斗篷都无法让他们逃过被发现的命运。“史麦戈,我们接下来要怎么走?”佛罗多问道:“我们一定要经过这些恶臭的地方吗?”“不用,其实根本不用,”咕鲁说:“如果哈比人想要很快地直接去见他,就根本不用。我们可以后退一点,绕过一点路,”他瘦弱的手臂往北边和东边挥舞着,“你就可以走上又冷又硬的路,直接来到他国度的大门前。他有很多部下会在那边等待客人的到来,更会很高兴把你们直接带去见他,喔,这是真的。他的魔眼随时随地都会注意那块土地。很久、很久以前史麦戈就在那边被他发现。”咕鲁打了个寒颤:“但史麦戈从那之后就会用自己的眼睛了,没错,是的,我从那之后都学着用自己的眼睛、鼻子和双脚。我知道有其它的路,比较难走、没有那么快,但是,如果我们不想要被他发现,就跟着史麦戈走!他可以在这一片很棒的迷雾里面,带你们走过沼泽。小心地跟着史麦戈,这样子一来,在他发现你之前,你或许可以走上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天已经亮了,一个无风、寂静的早晨,沼泽的臭味依旧随风飘散,没有任何的阳光可以穿透低矮的乌云,咕鲁似乎很紧张地想要继续往前走。因此,在短暂的休息了片刻之后,他们又再度出发,很快地迷失在这寂静的大雾中,连四周的山丘和高山都完全看不到了。然后,他们缓慢地排成一排继续往前走:咕鲁、山姆、佛罗多。佛罗多似乎是三个人之中最疲倦的人,虽然前进的速度已经很慢了,他还是经常会脱队。哈比人很快的发现原先看起来像是一大片沼泽的土地,其实是很多池塘、软泥地和到处堵塞的河道所构成的,只有极为敏锐的眼睛和小心的步伐,才能够在这里找出一条曲折的信道。咕鲁当然够敏锐,而且连他都必须使出浑身解数才行。他的长颈子和脑袋不停地四处乱转,同时还嗅闻着,对自己嘀咕着;有些时候他会举起手,示意大家暂停,自己往前走一小段路,用手脚测试着地面,或者甚至是将耳朵贴到地面,倾听着一切动静。这让人身心俱疲,这个被众人遗忘的国度中似乎依旧保留了冰冷、湿黏的冬天,唯一的绿意是在那停滞的水池表面漂浮的绿色浮萍。枯死的草丛和腐烂的荆棘,则矗立在这迷雾中,像是过往夏天所留下的尸骸。随着天色逐渐变亮,迷雾也稍稍减少了一些,变得比较薄弱、比较透明。在这块腐烂、潮湿的土地上,太阳正越升越高,照耀在这块水气苍茫的大地上,但底下的人只能够看见一个模糊的鬼影漂浮在雾气之上。那颗苍白的圆球无法散发出任何的暖意和颜色,但即使是这样模糊的阳光,也让咕鲁皱起双眉,低下头。他停下脚步,示意众人休息,三人就在这块诡异的沼泽中,仿佛被追猎的动物一样开始休息。此地完全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偶尔会传来的声响只有草叶断落掉进池中,或是植物被那无人可以感应到的空气流动所推动的声音。“连只鸟都没有!”山姆惋惜地说。“没错,没有鸟,”咕鲁说:“好鸟!”他舔着牙齿说:“这里没有鸟,有蛇、有虫还有池子里面的东西。很多东西,很多丑东西。没有鸟,”他哀伤地说。山姆用恶心的表情瞪着他。他们和咕鲁同行的第三天就这么过去了。在夜色笼罩了这块大地之后,他们又再度出发,中间只有短暂的休息,其它的时间都是在不停地赶路。他们暂停的原因不只是为了休息,也是为了帮忙咕鲁,因为现在,连他前进的时候都必须万分小心,有时甚至连他自己都会搞不清楚下一步该怎么走;因为他们已经来到了死亡沼泽的正中央,完全被黑暗给包围了。他们缓缓地走着,同时弯腰注意着地面,紧跟着前面的人,注意着咕鲁的一举一动。地面越来越湿,池塘的面积也越来越大,让他们更难找到坚硬的落脚之处,许多次他们都差点沉入那咯咯冒着泡沫的池塘中。他们很庆幸自己有人带领,否则可能永远也走不出这个沼泽。此时,沼泽中变得越来越黑暗,连空气本身都变得又黑又沉重。当光亮出现的时候,山姆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的脑袋出了什么问题。他一开始是先用左眼从眼角瞄到了什么东西,似乎有道光芒一闪即逝,但另外一道又随即出现,感觉起来很像发光的烟雾,有些则像是在隐形的蜡烛之上闪烁着的迷雾般火焰。四处都可以看到它们像是被隐形之手搅动的薄纱一般飞舞,但没有人对此发表任何意见。最后,山姆终于忍不住了。“咕鲁,这些究竟是什么?”他压低声音说:“这些光芒?它们把我们全都包围了。我们被困住了吗?它们是什么?”咕鲁抬起头。他原先正在打量一池黑色的水,人则是正趴在地上左右打量着,不知道该往哪边走。“没错,它们到处都是,”他低语道:“这些就是骗人光,鬼火,是的,是的。不要理它们!不要看!不要跟它们走!主人到哪里去了?”山姆回头一看,发现佛罗多又脱队了,他看不见他的身影。他回头几步,闯进黑暗中,不敢走太远,也不敢太大声地呼唤主人。突然间,他撞上了呆立着的佛罗多,对方看着鬼火,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他的手软垂在身体两侧,上面滴下许多的水和泥巴。“来吧,佛罗多先生!”山姆说:“不要看它们!咕鲁说我们不能够看它们。我们跟上他,赶快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好吧,”佛罗多彷佛从梦中清醒一般:“我来了,快走吧!”山姆又急急忙忙地往前走,却一不小心被树根给绊倒了,他重重地摔了下去,幸好即时用手撑住,双手却也深深的陷入泥浆中,让他的脸贴近了地上的水潭。他听见一阵微弱的嘶嘶声,一种诡异的味道飘出来,光芒开始闪烁,四处飘汤。一瞬间,他眼前的池水变得像是某种窗户,让他可以看到另外一个世界。他把手从泥浆中拔出,大喊着后退好几步。“里面有死东西,水里面有死人脸,”他害怕地说:“死人脸!”咕鲁哈哈大笑:“这就是死亡沼泽,是的,是的,不然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他咯咯笑着:“在鬼火闪烁的时候,你不应该张大眼睛去看它!”“它们是谁?它们是什么?”山姆转过身看着佛罗多,浑身发抖地说:“我不知道,”佛罗多用像是作梦一样的口气回答:“但我也看见了他们,在鬼火亮起的时候,我在池子中看见了他们。我看见好多的脸:邪恶、严厉的面孔,高贵、哀伤的面孔,许多骄傲美丽的面孔,银色的头发中沾着许多水草。但他们都只能散发出恶臭,都已经死了,都已经开始腐烂。他们体内有一种堕落的光芒……”佛罗多双手遮住脸说:“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我想我看见了精灵和人类,旁边还有半兽人。”“是的,是的,”咕鲁说:“都死了,都烂掉了,精灵、人类和半兽人都一样。死亡沼泽,很久以前这里有过一场大战,史麦戈在年轻的时候,在遇到宝贝之前听人家说的。那是场恐怖的大战,高大的人类拿着长剑,还有恐怖的精灵,半兽人尖叫,他们在黑色的大门前奋战了好几个月。从那之后,沼泽就出现在此处,吞没掉所有的坟墓。”“但这已经是上个纪元的事情了,”山姆说:“死人不可能真的在这里!难道这是黑暗大地的某种诅咒吗?”“谁知道呢?史麦戈也不知道,”咕鲁回答:“你碰不到它们,也遇不到它们。我们试过一次,是的,宝贝,我试过一次,但你就是碰不到它们。最多只看得到它们的影像,但是碰不到。不,宝贝!都死了。”山姆用阴郁的眼神瞪着他,又不禁打了个寒颤,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对方为什么会想要碰触这些影像的原因。“好吧,我可不想要再看到它们,”他说:“再也不要了!我们可以继续往前走,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吗?”“好的,好的,”咕鲁说:“但是必须很慢,非常慢。非常小心!不然哈比人就会加入它们,自己也会有小小的鬼火。紧跟着史麦戈!不要看那些鬼火!”他弯腰驼背地继续往右边走,试图找到一条道路绕过这池子。两人紧跟在咕鲁之后,也像咕鲁一样手脚并用,“如果再继续几天,我们看起来就像是三只小咕鲁排队前进了!”山姆想。最后,他们终于绕过了这个黑色池子的边缘,想办法从一块接一块的草地间跳过去。他们经常会失足,一脚踏入水中,或是两手趴进水中,搞得他们全身都是泥泞,连脖子上都跟着变成黑漆漆的,每个人都觉得对方满身臭气。等到他们好不容易踏上干地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之后了。咕鲁不停地发出嘶嘶声,看来他似乎对自己的杰作感到很高兴,他好象是靠着某种奇怪的方法、藉由感官、嗅觉和对黑暗中形影的记忆,似乎又让他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又很确定眼前的路该怎么走。“我们继续前进!”他说:“好哈比人!勇敢的哈比人!当然非常非常累,我们也是,宝贝,我们全都很累。但是我们必须要带主人远离这些怪火,是的,是的,我们一定要!”话一说完,他就立刻往前走,几乎是以小跑步的方式,在两边杂草所构成的小径之上前进。身后两人尽可能的想办法跟上他的速度。但是,过了不久之后,他又停了下来,开始面露怀疑之色的闻着空气,仿佛他又觉得有什么不高兴、不确定的地方了。“怎么搞的?”山姆误会了对方的动作。“干嘛要闻成这样?我捂着鼻子都差点被臭昏过去。你很臭,主人很臭,整个地方都很臭!”“是的,是的,山姆也很臭!”咕鲁回答:“可怜的史麦戈闻得到,但他忍住不说话,为了帮助好主人。但这不重要,空气在动,会有变化,史麦戈不明白,他不高兴。”他又继续往前走,但他的不安似乎渐渐增加,经常停下脚步,伸长脖子往东边和南边看。刚开始,哈比人还完全感觉不到有什么事情在困扰着他,然后,三个人突然间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倾听着、嗅闻着眼前的变化。对佛罗多和山姆来说,他们似乎听见远方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在同一个时间,空气中的扰动剧烈到让他们也可以感觉得到,气温瞬间开始下降。当他们呆立着倾听眼前的变化时,他们可以听见远方有种风暴来临的声音,那些鬼火摇晃着、逐渐减弱,之后终于熄灭了。咕鲁不肯前进,他呆立在那边,浑身发抖、自言自语,同时,有一阵强风吹了过来,横扫过原先雾气弥漫的沼泽。夜色变得不再那么昏沉,有了足够的光度,让他们可以依稀看见彼此纠结的迷雾在沼泽中流动着。他们抬起头,看见破碎成片片的云朵,接着,南方的天空出现了悬浮在云朵之上的月亮。刚看到月亮的时候,哈比人觉得心情振奋,但咕鲁趴了下来,开始诅咒着白脸。接着,当佛罗多和山姆瞪着天空,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时,有一朵黑云从魔多冲了出来,那是个长着翅膀的丑恶生物。它遮住了月光,发出一声刺耳的叫喊,以超过微风的邪恶速度,向西方飞奔而去。三人同时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不敢抬头,但那恐怖的阴影不停盘旋,越来越低,它的翅膀已经开始煽动起沼泽中的恶臭,然后,它就消失了,在索伦的怒气之下飞快地赶回魔多,风声似乎也跟着它的行踪一起离开,死亡沼泽又再度陷入沉寂之中。极目所及的荒原,现在又再度笼罩在苍白的月光下。佛罗多和山姆揉着眼睛站起来,像是刚经历噩梦的小孩一般,高兴地面对一如往常的夜空;但咕鲁则是依旧动也不动地趴在地上,彷佛晖了过去。他们勉强将他拉起来,但他还是赖着不肯站起来,一直用那双大手抱住脑袋,坚持地趴在地上。他哭喊着:“死灵!有翅膀的死灵!宝贝是它们的主人。它们可以看见所有的东西,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挡它们。该死的白脸!它们会把一切告诉他。他可以看见,他会知道。啊,咕鲁,咕鲁,咕鲁!”在月亮西沉,落入托尔布兰达山之后,他才愿意站起来继续前进。※※※从那时候开始,山姆认为咕鲁又有了改变。他变得更奉承、更巴结,但山姆有时会惊讶地发现他眼中会闪动着奇异的光芒,特别是在看着佛罗多的时候。然且,他也会越来越常使用原先说话的口气。山姆还有另外一个担心的地方:佛罗多似乎很疲倦,疲倦得快要倒下,他没有抱怨,事实上,他几乎连句话都不说,但走起路来的姿态却像是背着沉重负担的旅人,而且,这重量似乎还在不停地增加,让他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山姆必须经常拜托咕鲁停下脚步,等待主人跟上来。事实上,佛罗多每往魔多的大门踏进一步,就越觉得挂在脖子上的魔戒越重几分;他现在开始觉得魔戒的重量,似乎拖着他不停地往地面弯腰。但他更困扰的是那双魔眼,这是他自己对它的称呼,它的压力远远胜过魔戒,更让他走路的时候抬不起头来。那双魔眼是一种邪恶、不断滋长的敌意,你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它上山下海、突破一切重围和险阻,就是想要找到你,让你赤裸裸地被锁死在对方的视线之下。佛罗多知道那双眼睛背后的意志位在什么地方,就像普通人闭着眼睛也可以知道太阳的方向一样。他正面对那方向,那一波波涌来的力量不停地击打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