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合法度、独裁专制和军国主义的新政府形式,直到公元前31年才被用一种重获合法性的明显伪装掩饰起来。在这个年代之前,这种新秩序(或毋宁说是无秩序)使意大利居民遭受了两次内战的打击:第一次在公元前90-前80年,第二次在公元前49-前31年。这场罗马革命的最有讽刺性的特点是,从公元前133年提比略·格拉古死于私刑,到公元前30年马可·安东尼殒于自杀,狂怒的朱庇特雷轰电殛,击倒了一片正在逐渐缩小的材林中一棵又一棵最高的树。朱庇特的靶子是罗马权力游戏中的那一个个的顽主。格拉古兄弟、辛纳、塞多留、卡提林纳、庞培、克拉苏、尤利乌斯·恺撤、绥克斯图·庞培、马克·安东尼--这场致人死地的游戏中所有这些顽主全都在暴力中死于非命。马略在历尽沉浮之后逃脱了这种命运。这批人中的另外两个军阀也得以终其天年。这两位灵巧的政治杂技演员,一个是所有军阀中最残忍的卢西乌斯·科内利乌斯·苏拉,另一个是最为狡猾的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撤·屋大维(奥古斯都),他是尤利乌斯·恺撒的外甥和养子。 屋大维得以终其天年殊为不易。在可怜的最下层阶级的领袖们和一系列遭到失败并孤注一掷的罗马政治家先后走上这条革命之路之后,屋大维成功地使历时百年的罗马革命告一段落。马略以及他的朋友辛纳和塞多留就相当于主张平均主义的帕加马王子阿里斯托尼库斯以及西西里的奴隶之王优努斯和萨尔维乌斯。续克斯图·庞培与海盗们建立了联盟,他的父亲,即遭到谋杀的庞培,一度曾把这些海盗赶入大海。 罗马革命就等于是汉尼拔在死去后对罗马进行的报复。但由于它划破了罪恶的罗马国家(它就像秦国在西方的翻版)的肌体,这件致命的迦太基的涅索斯血衣裹住了饱尝痛苦的整个地中海世界。第三十七章 中华、贵霜、安息和罗马诸帝国(公元前31-公元220年) 从公元48年至公元3世纪初以后。旧大陆文明中心所在地,几乎在政治上全部被囊括在四大帝国之中。它们的版图,以连绵不断的带状,从太平洋到大西洋岸,穿过大陆向各个方向扩展。 因此,在旧大陆的这一历史发展时期,规模巨大的政治统一,成为一般的法则。尽管如此,在印度次大陆,仍存在着违背这个一般法则的明显表现。公元48年贵霜帝国的建立,使印度西北部得到政治上的统一,也将印度的这部分地区在政治上同大夏统一起来。它使自公元前2世纪初以来困扰印度已久的政治混乱状况,开始发生显著的变化。然而,同公元前3世纪的印度相比,公元1世纪的印度在政治上仍然显得支离破碎。公元前3世纪的印度,除了最南端以外,在政治上整个次大陆都处于孔雀王朝政府的控制之下。 公元1世纪,从前属于孔雀王朝的心脏地区即今天的比哈尔和北方诸邦,都在巽加王朝的统治之下。在这一地区,巽加王朝于公元前183年取代了孔雀王朝。孔雀王朝过去的首都华氏城,今为巽加王朝的首都。虽然在公元前2世纪中,有一个希腊国王曾一度占领华氏城,但贵霜帝国却从没有向东南方扩张到那么远。此外,孔雀王朝原来在德干高原的更为广大的领土,现在处于另一个后起的王朝统治之下。这就是安得拉王朝(又称萨塔瓦哈纳王朝,公元前230-公元225年)。它象巽加王朝一样强大。但次大陆的南端,象过去一样仍为许多小国统治着。公元40-150年间,曾被安息-塞人从印度河流域赶向东南方的塞人,在乌贾因建立了国家,并得到了安得拉王朝在马哈拉施特拉邦的地盘。塞人在乌贾因和马哈拉施特拉的领地,是贵霜帝国的自治管辖区。但次大陆的绝大部分,仍然处于贵霜帝国的疆土之外。未包括在任何一个帝国之中的另一块旧大陆文明中心地区,就是尼罗河上游。前面已经提到,法老时代埃及南部的政治版图,在中王国时期已经推进到尼罗河第二瀑布上游;在新王国时期到达了纳帕塔,即第四瀑布的下游。公元前11世纪新王国崩溃以后,纳帕塔成为后继国家之一库什的首都。库什在公元前8世纪和前7世纪,度过灭亡的危机幸存下来,并把埃及世界在政治上重新统一起来,把埃及本身置于库什王国的统治之下。在一个至今尚未搞清的时间,库什王国向尼罗河上游扩张,越过纳帕塔,到达了阿特巴拉河和第六瀑布交汇处的右岸,即到达了麦罗埃地区。大约在公元前6世纪,库什王国的首都也从纳帕塔移到麦罗埃。 比起纳帕塔,麦罗埃具有3个优点。麦罗埃地区尚有降雨,而在纳帕塔则完全依赖人工水利工程供水;麦罗埃有丰富的铁矿石,为冶金工业的发展提供了可能性;第三,首都设在麦罗埃的国家,既占有交通之利,又具有农居之宜(1973年被干旱所毁)。这一地带向西延伸,处于北部沙漠和南部的热带雨林之间,从白尼罗河西岸,一直到大西洋的非洲海岸。 虽然库什王国未能吞并埃及,但它一直成功地保持独立,没有被第一波斯帝国、托勒密帝国和罗马帝国所吞并。公元3抛纪,库什王国似乎是毁灭于非洲蛮族努比亚人之手。 与此同时,大约自公元前7世纪以来,阿比西尼亚高原北端,就被来自也门(阿拉伯半岛的南端)的移民占领。也门和它在非洲的殖民地均处于4个帝国的版图之外。 所以,四大帝国并没有把旧大陆文明中心所有已开化了的地区都包揽无余。但是,它的确已将其中绝大部分囊括在自己的版图之中。 四大帝国相五间的政治关系,主要由政治地图的形态所决定。罗马帝国和安息帝国与中华帝国没有共同的边界,贵霜帝国与罗马帝国也没有共同的边界。由于中华帝国与罗马帝国处于欧亚大陆的两端,因而它们之间并不经常发生直接的关系。诚然,两大相距甚远的帝国中的居民,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了另一帝国的存在。然而,贵霜帝国和安息帝国,它们各自与所有其他帝国,包括不是直接邻居的遥远帝国,都有相对紧密的联系。这两个帝国都是处于中间地带的大国。它们的商人都是中华帝国和罗马帝国间那种横穿大陆的间接贸易的中间人。如果不是发生彼此间的战争的话,罗马帝国和贵霜帝国就发生彼此间的商业和文化交往。中华帝国与安息帝国间的交往,同样是令人愉快的。但是,罗马人与安息人之间、安息人与贵霜人之间、贵霜人与中国人之间,也发生过一些战争。可这些战争既不长久,也未造成毁灭性后果,更没有导致政治地图发生任何永久性变化。 公元前102-前40年间,西汉王朝几度攻占大宛。东汉王朝在公元73-102年间,继续不断地攻占此地。公元2世纪,大宛和塔里木盆地,都成为中国和贵霜帝国之间的争议地区。锡斯坦是贵霜帝国和安息帝国的一块争议地区,亚美尼亚则是安息帝国与罗马帝国之间的争议地区。公元63-66年,根据协定,亚美尼亚的国王由安息阿萨息斯王朝派人担任,但是,担任亚美尼亚国王的阿萨息斯人选的头衔,却要使来访的罗马人满意,并在那里由罗马皇帝主持授权仪式。 安息帝国和罗马帝国沿幼发拉底河及其西段弯道的边界,自从公元前64年庞培把叙利亚变成罗马的行省从而得以确定后,就再没有发生大的长久性的变动。安息人侵入过叙利亚,但他们公元前53年在卡里大败克拉苏军队之后,并没有成功地永久占领此地。公元前36和前34-前33年间,马可·安东尼率军入侵幼发拉底河以东地区,一直打到北部米底(阿塞拜疆)的东北部。公元114-117年,罗马皇帝图拉真企图把亚美尼亚、美索不达米亚和巴比伦尼亚并入罗马帝国的版图。但罗马帝国的这两次军事冒险,都以惨重失败而告终。公元117年,图拉真的继承者哈德良,把罗马帝国的东部边界撤回到幼发拉底河一线。但他保留了罗马帝国进入波斯湾尽头的通道。图拉真曾率军打入波斯湾尽头,并一度占领了那里。哈德良允许西亚国家巴尔米拉自治,并鼓励巴尔米拉在安息帝国西南边界建立不引人注意的贸易站。 四大帝国由3个通道相互连接起来。尽管人们使用这些通道,但不论是军队、外交使节、商人或者教士,却很少走完中华帝国和罗马帝国之间漫长通道的全程。这两大帝国相距太远,因而主要靠中间人来保持相互间的联系。中间人手递口传他把货物和信息分程传送过去。 最北边的通道,从中国长城的边防站,穿过欧亚大平原,延伸到已成为罗马保护国的黑海北岸一带的希腊殖民地。一条短些但更累人的陆路,就是"丝绸之路"。这条路从华北平原上的东汉京城洛阳,穿过塔里木盆地,翻过天山,到达乌浒河和药杀水两条河上游之间扎拉夫尚河谷的粟特。从粟特向西,这条路一分为二。不愿踏上安息领土的旅行者,可以经过花刺子模、里海以及高加索山脉和亚美尼亚高原之间的地槽,到达黑海东岸地区。那些甘愿受安息关卡人员和警察折磨的旅行者,可以走向地中海叙利亚海岸的任何港口。最近的路,是经过巴尔米拉和佩特拉这两个"商旅之城"中的一个,再穿越叙利亚沙漠。巴尔米拉是从安息到地中海,与沿波斯湾阿拉伯岸诸港出发这两条路的交叉点;佩特拉则是从安息出发与从也门出发的两条陆路的交汇点。 对于商业活动来说,海路风险最大,但又获利最多。中经瓦迪图米拉特,连接红海港口苏伊士和尼罗河三角洲最东部的运河,可能是由托勒密二世完成,或者也许仅仅是由他修整的。这条运河,提供了地中海和红海之间的水上直达通道。托勒密帝国具有强大的海陆军力量时,始终控制着红海,并据守着现为厄立特里亚海岸上的滩头堡。它在那里的目的之一,就是俘获非洲象,以用这种象同对手塞琉西帝国的印度象进行搏斗。但在这一时期,定居希腊的埃及人,甘愿把埃及和印度之间的水上贸易让给赛伯伊也门水手。公元前2世纪末,托勒密政府开辟了从埃及的红海港口直通印度河三角洲的航线,使自己回避了赛伯伊人。不知何时,一位在南部海城航行的希腊水手,弄清了季风的季节和方向("希帕罗斯"也许不是一位希腊历史上的水手的名宇,而是不知其名的希腊小商船船长们所能驾驭的季风的形象化绰号)。 埃及希腊人对季风规律的发现,使他们从埃及到印度河三角洲的"穿梭旅行"时间大为缩短,也使他们能够直接驶过曼德海峡和印度南端之间的公海,甚至能绕过锡兰,在印度东部海岸的阿里卡马杜尔建立一个货物集散中心。阿里卡马杜尔恰好位于今天的本地治里城的南部,从这里进入内地比西部任何港口都容易得多。 希腊人在埃及和印度之间的水上交通,在公元1世纪中叶似乎达到了鼎盛时期,也就是说,由于贵霜没有进行侵扰,印度西北部与大夏在政治上实现统一,因而使印度西北部内地所进行的贸易活动更加安全。在同一世纪,印度水手也效法希腊人,学会了径直穿过阿拉伯海的技艺。印度水手可以从印度东部海岸的港口,直接驶过孟加拉湾,到达马来半岛。有些印度船员把船开到克拉地峡,把货物运上岸,然后在暹罗湾和中国海岸将陆路送来的货物装船继续航行。另外一些印度人进行不间断的、环形航行,从孟加拉湾出发,经过马六甲海峡,来到中国海。如同希腊人渡过阿拉伯海以及更广阔的海域一样,印度人穿越孟加拉湾和更远的水域的航行,也是与战争无关的活动。他们的船不是战舰,而是商船;水手不是征服者,而是商人。 国际贸易必须通过国际语言和文字媒介来进行。公元前31年至公元225年,旧大陆文明中心西半部分,即从贵霜帝国领土到大西洋东岸,流行着3种国际语言,每种语言都以自己的文字书写形式来表达。 这一地区流行的第一种语言,是阿拉米语。这种语言书写所用的字母系统,象希腊字母一样,来自腓尼基语。这种语言在第一波斯帝国中,曾成为应用最广泛的官方交流媒介。在波斯帝国的希腊人后来建立的国家里,阿拉米语让位于希腊共同语,后者成为官方通用语言。然而,在波斯帝国的塞琉西希腊后继者国中3个后来由伊朗人建立的国家(即安息、法尔斯和粟特)中,阿拉米语重新作为官方用语,并且运用古波斯文的3种变体重新成为文学的媒介:在这一文字发明中,用阿拉米字母书写的阿拉米词语,显然被当作表意符号,然后把它们当作似乎有同样意思的伊朗词语来读。与此同时,公元前最后一个世纪末,阿拉米语几乎完全取代迦南语和阿卡德语,成为原来讲闪米特语的"新月沃地"人的日常用语。阿卡德语在公元前第二千纪中,曾经作为小亚细亚、埃及以及"新月沃地"的国际语言,但此时却几乎完全被遗弃。甚至在巴比伦尼亚,这时也很少有学者去阅读用楔形文字书写的阿卡德语。在叙利亚,迦南语("希伯来语")仅仅在礼拜仪式上使用(例如,巴勒斯坦的犹太团体把它作为礼拜仪式语言)。只有在地中海西部地区幸存的腓尼基殖民城邦中,迦南语才仍然是人们日常使用的语言。 希腊人的统治结束后,希腊语仍为官方所采用。取代希腊人成为幼发拉底河东部政治统治者的安息人、安息-塞人和塞人,都依照大夏的希腊统治者和印度的希腊统治者的先例,发行印有两种文字的钱币,其中一种是希腊文。贵霜皇帝颁发的钱币上,印有希腊字母组成的文字,当然这种语言并非希腊语,而是塞语、伊朗语的一种变体。在大夏这个土著伊朗人与外来希腊人关系格外友好的伊朗国家里,人们用希腊字母来表示当地的伊朗语。例如,贵霜皇帝迦腻色迦(约公元120-144年在位)建造的庙宇中就有这样使用希腊字母的铭文。发现这个庙宇遗址的现代考古学家,把它命名为锡尔克果塔尔。 在幼发拉底河以西、罗马人取代希腊人统治的地区,用西部希腊("罗马")字母书写的拉丁文,是官方的语言文字。但是,帝国政府、其地方代表和代理商,却使用希腊语来同母语是希腊的或者把希腊语作为文化生活语言的罗马公民和被征服者进行交流。除在意大利东南部以外,希腊语已成为意大利的日常用语,排斥了拉丁语。在小亚细亚,希腊语继续占统治地位,排斥非希腊语言。然而,在环西地中海(除讲希腊语的西西里人和拿不勒斯人外)以及跨越亚平宁大陆欧洲部分到多瑙河和莱茵河一带的罗马统治地区里,拉丁文却成为传播古希腊文化的媒介。 用贸易和语言可以传递其他文化要素--例如宗教和作为宗教表现自身的媒介之一的观赏艺术。旧大陆文明中心从公元前334年至公元220年的宗教历史,是下一章的主题。在目前情况下也许值得注意的是,在公元1世纪和2世纪里,希腊的观赏艺术以及印度的观赏艺术和社会机构,又向新的地区发展。在此期间,在今天的柬埔寨和越南南部,掀起了印度化的第一个高潮;希腊观赏艺术,也同时在贵霜帝国赢得了新的地盘,尤其是在帝国的都城咀叉始罗。咀叉始罗位于地处大夏和比哈尔之间道路上的犍陀罗地区。它的希腊化来自两个方向--从大夏越过兴都库什山脉,以及从亚力山大里亚渡过阿拉伯海。来自这两个源头的希腊影响,力量为什么如此强劲,这两胜希腊化潮流何时开始涌出来的,直到今天,这些问题仍然扑朔迷离。 印度文化渗透到东南亚,希腊文化渗透到犍陀罗,都是"和平渗透"的例子。希腊观赏艺术在犍陀罗和罗马帝国,有着十分相似的风格。但是,在罗马帝国的一些行省,希腊文化的传播披上了拉丁外衣,希腊化是紧随罗马军事征服之后开始的。 从公元48年到公元3世纪初,四大帝国囊括了绝大多数旧大陆文明中心。但是,这些帝国彼此的经历以及由此造成的结构,都各不相同。 中国的东汉王朝(公元25-220年)和公元1世纪至224年的安息帝国,分别是西汉王朝和公元前141-约前31年的安息帝国的翻版。这两个地区都曾经存在过一个相对动乱的时期,但这两个帝国都没有因此而发生具有进步意义的体制变革。过去的政权,经过暂时分崩离析之后,又重新建立起来。重新恢复的政权,并没有焕发出新的活力,反而大为削弱。然而,公元48年贵霜帝国的建立,以及由公元前31年屋大维(奥古斯都)在亚克兴角打败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而导致的地中海世界以往革命和内战世纪的终结,都是真正的新的开端。中国的秦朝第一次取代战国,以及随后建立的西汉王朝政权又取代秦朝,也都标志着新的真正开端的产生。 在结构上,贵霜帝国和安息帝国有强烈的相似之处,而东汉与罗马帝国则不甚相似。但在这两个中央集权的帝国中,却都存在政治上权力高度分散问题。帝国的很大一部分领土,掌握在自治的地方总督或小国君的手中。他们对帝国政府的宗主权,有时只是表面承认,实质上自行其是。此外,帝国政府及其附属国的权力,实际上都受到了贵族权力的限制。后者直接控制农民,也就是说,直接掌握一切租税来源。 从理论上讲,东汉政权是中央集权的和官僚式的,而实际上官僚也是土地所有者。土地所有者作为文官的职责与他们作为财产私有者的利益相冲突,而他们则把自己的职责从属于自己的利益。要使中国社会不致崩溃,就必须进行农村土地改革,可是过去西汉王朝和王莽之所以都无法进行这种改革,原因就在于此。唯一能够按照皇帝的旨意实施必要改革的人,却是官僚-土地所有者,他们的强烈私利,只会使这种改革依然化为泡影。 公元25年东汉王朝建立,公元36年镇压农民起义后,官僚-土地所有者的势力达到了全盛时期,他们滥用职权的行为也更为露骨。在用人方面,任人唯亲,而不是任人唯贤。文官考试也不象以前那么公正可靠了。佃农交给地主的租,与地主自己必须纳的税,根本不成比例。中国北部是中国文明的摇篮,现在又成为紧靠长城的地区。由于华北注册纳税者数量的下降,从而导致了人头税、劳役和兵役的增加。一段时期的无政府状态和内战(公元9-36年),并非注册纳税者数量减少的全部原因。北方的自由农民大量潜逃。有些自由民到大地主的庄园里寻求庇护。作为地主的依附者,他们的经济负担要比作为帝国政府的自耕农轻一些。另一些自由农迁到南方。帝国政府在南方的控制要松一些,那里还有许多处女地等待人们开垦。 公元2世纪中叶以后,中国官僚地主的权力首次受到宫廷中的宦官的挑战。184年后,道教领导发起的几次农民起义,也打击了官僚地主的势力。然而,胜利者既不是宦官也非农民,而是军阀。军阀同样多为大地主。公元2世纪后半叶的中国,发生了汉尼拔战争以后罗马共和国所发生过的事。由农民提供的兵员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从贫民中招募的职业军队;职业军队成为将军们的私人军队,因为士兵依赖将军付给他们报酬为生。公元220-222年,东汉王朝终于公开分为3个王国,3位事实上早已瓜分帝国的将军成为三个国王。 从原则上讲,和同一时期的安息和贵霜帝国相比,公元前31年至公元235年间的罗马帝国,与东汉帝国的共同之处更少。从理论上看,东汉王朝是一个中央集权的官僚制国家,尽管理论上的政体在实践上并没有完全实现。在醉心于权力分散方面,罗马帝国与两个中央集权帝国类似。罗马的"权力机构设置",总是避免直接负责管理领土。不然的话,如果摧毁这些领土上原来的政府,政治上就会出现真空现象。奥古斯都坚持这一罗马传统,非常愿意恢复地中海世界的秩序。而以往的共和制罗马政府把地中海世界推向了无政府状态的深渊。公元前31年以后,奥古斯都及其继承者,沿袭黎凡特地区先由塞琉西统治,后来(公元前67-前62年)由庞培掌管的先例,试图把罗马帝国作为自治城邦的联合体组织起来。帝国政府要将自己的责任限定在以下两个范围内:第一,阻止和预防帝国内各城邦相互间继续发生战争;第二,保护它们免遭帝国边疆以外敌人的攻击。 同东汉王朝一样,罗马帝国也缺乏人力。公元前8世纪希腊世界开始的人口激增状态,公元前3世纪在马其顿消失了,公元前2世纪在讲希腊语的国家消失了,公元前1世纪又在意大利消失了。罗马帝国历史的第一阶段(公元前31年至公元235年),帝国域内只有一个民族即犹太民族,在数量上得到明显地增长。公元前586年,尼布甲尼撒在犹大王国大肆清剿,因此,犹太人口一度锐减。但从那以后,犹太人中来了大批从前的以色列王国的居民(以色列王国是犹太的近邻)。犹太人开始向外扩散:最初进入巴比伦尼亚,然后进入埃及,最后扩散到整个希腊世界里。在巴比伦尼亚和公元前63年起在罗马,最早的犹太散居者是被驱逐出国的人们。但大多数犹太散居的人是自愿出走的。在外散居的犹太人成为雇佣军和商人。犹太人公元66-70年和132-135年在巴勒斯坦、公元115-117年在塞浦路斯和昔兰尼加举行反对罗马帝国政府的起义过程中,伤亡很惨重(他们的非犹太人邻居也受到伤害)。考虑到这个因素,就更会感到犹太人的人口的持续增长之显著了。在最后提到的这次起义中,犹太地方团体不仅暂时控制了昔兰尼加,而且把昔兰尼加当作入侵埃及的基地。 奥古斯都沿着雇佣的职业军队能够防守的地带,将罗马帝国的边疆固定化了。当时的雇佣军队数量很少,少到帝国不断减少的人口仅可以保持军队的战斗力,也少到使其能够被纳税者所养得起的程度。奥古斯都削减了庞大的军队数量(由他本人及其消灭的对手所征募的),减少到防守新的边疆所需求的最少数量。他没有为纵深防御或储存作准备。假使必须集中一支机动兵刀来镇压帝国附属国的某个地方起义,或者进行内战,那就只有调遣当时据守帝国某段似乎没有受攻击的危险边界的边防军了。上面提到的犹太人3次起义和公元69年及193-197年的两次内战,都需要罗马集中大量的机动兵力来对付。 在南方,罗马帝国发现沿撒哈拉沙漠和阿拉伯沙漠北缘,有着"天然的边疆"。沙漠之间沿尼罗河而下,直通努比亚下游的狭道,并不难据守。在欧洲大陆,奥古斯都的养父尤利乌斯·凯撒,把罗马帝国的边疆扩张到莱茵河;奥古斯都又把边疆延伸到多瑙河;公元70-138年间,奥古斯都的继承者封锁了莱茵、多瑙两河上游之间的缺口,在莱茵河上游的柯布伦茨和多瑙河上游的雷根斯堡之间,修造了一道人工防御土墙。将不列颠岛更大部分征服并并入帝国之中后,海边又构筑了类似的人工防御土墙。公元122年以后,哈德良皇帝修造了从泰恩河到索尔韦一带的防御墙;公元142年以后,泰特斯·安东尼·庇护皇帝修筑了从福斯河的弗恩到克莱德河间的防御墙。同中国长城的长度和体积相比,罗马的这些人工防御土墙既短又不牢固。罗马的防御土墙,只是不列颠的大海和欧洲大陆提供的天然壁垒的补充。可是,河流壁垒的"天然性"是靠不住的。虽然在可以航行的季节里,罗马帝国的小舰队游戈于两条大河中,但不管什么季节,人们都能轻而易举地渡过河去,尤其在天寒地冻的冬季,两条河结出厚厚的冰层时更是如此。况且,莱茵河至多瑙河的界线,是黑海和北海之间最长的界线。 奥古斯都试图通过把边界从莱茵河向前移到易北河,来缩短罗马帝国在欧洲大陆的河流边界。但是,由于帝国的人力在前两个世纪的经济和政治革命中大为减少,因而不足以完成这样一个任务。如果要顺利完成这个任务,就会导致必不可少的军事人员数量的锐减。公元6-9年亚得里亚海和多瑙河之间新征服的潘诺尼亚人的起义,和公元9年新征服的德意志人对莱茵河与易北河间3个罗马军团的歼灭,使奥古斯都的这项工程无法实施。发生上述事件后无法继续进行易北河边界工程,表明此时罗马帝国的人力资源的匮乏(这一点恰与汉尼拔战争之前和战争中人力资源的丰富形成强烈对照)。人力资源方面的缺陷,还在继续表现出来。罗马帝国开始了对不列颠的征服和兼并,但无法完成这一任务。与汉武帝一样具有雄才大略的罗马皇帝图拉真,于公元101-106年成功地征服并吞并了达契亚(特兰西瓦尼亚)。但是,他在公元114-117年却无法将帝国的东部边界向前扩展,即使已到达了里海和波斯湾海岸边,也不得不很快后撤。 罗马帝国最大的政治成就,就是把被征服者逐渐转化为罗马帝国公民。这一政策从公元前4世纪开始推行,它是罗马首先把意大利半岛、最终把整个地中海四周地区成功地并入共和国中的原因之一。这一政策并非始终得到贯彻。曾经有过犹豫和暂时中断实行的时期。尽管如此,这一过程还是在公元212年臻于完成,此时,除了剩下一小部分从前被帝国剥夺了公民权的人以外,所有的人都被赋予(或者说强加)罗马的公民身份。 罗马授予被征服的异族人以公民权的慷慨大度,与公元前5世纪雅典的心胸狭窄,恰成鲜明的对照。这一强烈对照,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为什么正是罗马而不是雅典完成了地中海地区政治统一的原因。然而,政治身份的平等,并不能补偿经济和社会的不公正。罗马推动其领土扩张的其他有效政策是,保障富人的既得利益,反对穷人的要求。公元前31年至公元235年间的罗马帝国,伴随着政治上公民权范围不断扩大的,是富人与穷人之间的鸿沟的不断加宽。法律规定的不平等增加了,除了所有权的不平等外,还存在收入以及精神和物质生活标准的不平等。在这一时期,旧大陆文明中心两端的两大帝国里的社会不公平,都在不断地加深。 前面已经提到,汉朝儒家官僚地主不能使自己的私人利益服从于他们的公共职责;在东汉政权统治时期,这个地位牢固的"体制"的道德缺陷,比由于这种道德沦落而垮台的西汉时期,更加露骨和无耻。尽管如此,汉朝儒家文官机构,在当时的世界上仍然是最好的。如同长城远远胜于建在德意志和不列颠的罗马帝国的小土墙一样,汉朝文官机构也大大优于奥古斯都建立的罗马文官机构。 罗马城邦,是用远远不足的行政管理人员来开始其扩张的生涯的。和公元前最后一千年地中海地区大多数城邦(埃特鲁斯坎、希腊和腓尼基)一样,罗马是由每年选出的一小批非职业政府官员统治的。但是,选举产生的官员数量的增长及其临时在位者的任职期限,根本不能适应罗马不断扩张所带来的行政管理要求。罗马政府补救这一行政管理不足的主要手段,就是让公民的私人团体帮助提供军需品和征集赋税。这些团体拥有管理当时希腊世界的所有专长。他们雇佣了有教养的奴隶和自由民来完成这些管理任务。 奥古斯都从其养父尤利乌斯·恺撒那里受到启发,竭力使这些私人团体无法靠损害罗马政府、罗马公民及附属国的利益,来谋取不正当的私利,但他照样沿用这些组织。他大规模地建立了一种由奴隶和自由民组成的"恺撒户",作为他个人的行政管理基础。对于原来按政府规定垄断最高两个级别的、薪水丰厚的文官职位的罗马贵族"权力机构"及其门客,奥古斯都也给予了补偿。罗马这一官僚机构,没有中国官僚机构那样强的内聚性。尤其是,它没有遵循一种官方的世袭的哲学,并由此而凝聚在一起。当然,奥古斯都的这个帝国文官机构中,使用的是由狼崽变成的牧羊狗;但它比安息和贵霜两个中央集权大国那种原始的、临时凑合起来的帝国行政管理机构,还是要强得多。 最后,罗马帝国的文官系统不得不承担一项奥古斯都原来没有为它设想的任务。对于构成帝国政权细胞的城邦,奥古斯都一直没有打算直接实行地方行政管理,他只是想对它进行监督。因此,开始时帝国机构的人员数量一直很少。奥古斯都和平的缔造者没有预见到,帝国各个城邦的公民,当他们向邻国发动战争的历史特有的主权被剥夺之际,就会丧失对由他们的社团组成的地方政府的兴趣。公元2世纪初期(地中海世界的一个虚假的表面的黄金时代),地方政府开始陷入混乱,帝国的中央政府不得不对这一广大地区的行政工作,不情愿地直接进行干预。 公元1-2世纪期间旧大陆文明中心大多数地区都已分裂的各个帝国,在公元3世纪又遭到一场灾难的突然侵袭。 罗马帝国忍耐并奇迹般地度过了半个世纪(公元235-284年)的大混乱。这场混乱本身,则是在此之前虚假黄金时代(公元96-180年)令人惊异的结局。在罗马帝国这个令人绝望的半个世纪里,帝国的货币贬值到毫无价值;外域的入侵者在帝国的领土上横行,大肆劫掠;公元250年,德西乌斯(249-251年在位)皇帝战败,并被哥特人杀死;公元260年,瓦莱里安(253-260年在位)皇帝与波斯打仗时战败被俘,并于监禁期间死去。就象公元220-222年的中华帝国一样,帝国本身分裂成为3个彼此独立的部分。罗马的财政极度崩溃,一度以货代款缴税,贸易也开始以物物交换的方式进行。这在地中海世界,是一场非常罕见的经济倒退。因为,这里公元前7世纪就发明了造币,在此很久以前,就已经一直使用金银作为交易的度量和媒介。 公元224年的伊朗,一个小国国王在法尔斯突然篡夺了皇权。这是公元前550年一次类似政变的重演。公元前6世纪中叶,米底皇帝阿斯提亚格斯突然被推翻,他的波斯诸侯居鲁士取而代之。公元224年,波斯诸侯阿尔塔薛西斯推翻了安息皇帝阿尔达班五世,并取而代之。伊朗和伊拉克的帝国新主人们,把下了台的前任们称之为"鸡零狗碎的君王",以示对他们的轻蔑。然而,实际上安息帝国松散的结构又被第二(萨珊)波斯帝国接了过去,本质上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与阿萨息斯在安息帝国最后阶段衰朽不堪的行为相比,萨珊对其邻国的行为更加富有进攻性。但是,在运用中央政府对地方贵族的权威方面,萨珊也不比阿萨息斯强多少。 萨珊对罗马帝国的侵略,在公元284年罗马帝国复兴以后,引起了严重的不利后果。公元298年,罗马政府迫使萨珊皇帝纳尔萨,把沙普尔一世(公元242-273年在位)过去割让的全部罗马领土退还回来,并达成关于把底格里斯河上游左岸5个亚美尼亚省份割让给罗马帝国的协议。萨珊成功的侵略,结果又走向了自己的反面。阿尔塔薛西斯从阿萨息斯皇帝阿尔达班五世那里夺取了整个帝国,他又通过征服贵霜帝国而扩大了新建立的帝国的版图。然而,他也许只不过把自己的宗主权强加于贵霜帝国之上,却没有完全消灭它。因为,位于喀布尔河谷贵霜帝国的残余部分幸存下来,或者重新出现。贵霜帝国这个残余部分,经受了公元5-6世纪民族大迁徙中匈奴人的猛烈侵袭,直到11世纪才最后灭亡。 公元220-222年,东汉帝国分裂为3个征战不已的部分之后,除了公元280-304年间出现过一次短暂的重新统一科,中国从公元220-589年一直处于政治上的分裂状态之中。从公元220年开始,中华世界出现了自从公元前221年政治上初次统一以后最长的政治分裂时期。 在政治层面上,从公元48年开始的差不多2个世纪里,旧大陆文明中心的绝大部分都被囊括在四大帝国之中,它预示着将来在整个地球上一切文明中心政治上出现统一局面的可能性。四大帝国本身是短命的,尽管后来它们又以一系列的化身重新出现在地图上(中华帝国的化身是最为庞大的)。然而,四大帝国在自己短暂的生涯中,却在宗教层面上,为人类历史留下了最伟大的印记。第三十八章 旧大陆文明中心诸宗教与哲学的相互影响(公元前334-约公元220年) "痛苦是知识的代价"。这一格言是雅典戏剧诗人埃斯库罗斯在公元前458年创作的一出戏剧中的台词。这一年,雅典正在两条战线上发动一场不计后果的战争。这种鲁莽行动预示着一个"混乱时代"的即将来临。这样的时代使人遭受苦难,但也给人以智慧。它是公元48年到220年间并存于旧大陆文明中心的四大帝国中每一帝国得以建立的前奏。古代希腊世界的"混乱时代"从公元前431年延续到公元前31年;西南亚和埃及的这一时代从公元前745年延续到公元前522年,经过一段喘息,又从公元前334年重新开始,直到公元前31年;印度的"混乱时代"从公元前约500年延续到公元前322年,喘息片刻后又从公元前约200年重新开始,延续到公元48年;中国的"混乱时代"从公元前506年延续到公元前221年。 在第25章,我们已经对5位伟人进行了一些叙述。早在公元前6世纪,他们就对人类共同遭受的苦难作出了各自的反应。 他们每个人都同本社会的传统宗教发生了决裂。这种决裂有时是猛烈的,有时又是较为审慎的,但每一种决裂都是革命性的。"以赛亚第二"象7个世纪以前的阿肯那顿一样毫不妥协地宣称,只有一个唯一的神存在。(犹太国王约西亚已在犹大王国废除了除耶路撒冷神殿以外的其他一切圣地,并将从前与耶和华共享祭祀的一切男女神祗逐出圣殿。这种做法为"以赛亚第二"铺平了道路。)琐罗亚斯德将传统的伊朗众神殿中所有的神祗一概贬为魔鬼,只有"伟大的灵魂"阿胡拉·玛兹达除外。毕达哥拉斯专横地试图改变古希腊的生活方式,以致于激起了一场反革命。在印度,佛陀和大雄(耆那教的创建者)对印度传统的雅利安众神殿中的诸神和种姓制度一概弃之不顾。孔子宣称(他也可能确实相信)他正在恢复中国传统制度的本质;但是,当他将"高贵"解释为一种道德品质,而不是世袭特权的时候,他实际上是发动了一场道德上的革命。 所有这5位预言家都摆脱了传统宗教的社会结构,并与自然现象背后的"终极精神实在"建立了直接的个人联系。5人之中只有琐罗亚斯德和"以赛亚第二"2人认为这种"终极实在"是一个与人同形的人格,他与其他被降格、被遗弃的男女神祗只在两个方面不同:他是独一无二和无所不能的。而且,在琐罗亚斯德的神学中,甚至阿胡拉·玛兹达的这两种品性,在他对尚未征服的邪恶势力进行的战争取得最后胜利之前,也只是潜在的。 随着旧大陆人类苦难的不断延续和日益加剧,就导致了与这种"终极实在"建立联系的需要。这种"终极实在"不仅应是直接的,而且应在感情上使人得到满足。这就要求保留或者恢复这样一种观念,即"终极精神实在"必须具有人格,与人同形,至少具有人的某种品性。崇拜者渴望成为一个信徒,渴望对"终极精神实在"的仁慈和力量建立信念,这种渴望又与人类对这种"精神实在"关心信徒的幸福、无疑将会把他们从邪恶中解脱出来的向往正相一致。满足这种感情上的需要,只能是在两种人格之间建立一种关系:一方是人类,另一方就是神。 在中国、印度和古希腊世界,"终极实在"的本质与人同形的观念,在哲学家面前早已一蹶不振。感情上对苦难的反应现在要求恢复"终极实在"传统的人的品性。琐罗亚斯德教和犹太教中一直保留着这种观念。在印度和中国,当地哲学自相矛盾地产生出了一些新的宗教,使有神论得到了复兴。而且,它们不很明确地倾向于一神论,而不是象犹太人那样成为不妥协的一神论者。在地中海区域,在相互竞争的各种地区宗教中,有神论也以模糊地主张一神论的印度式和中国式的宽容风范得到了复兴,只有最终的胜利者不是这样。获得最终胜利的基督教继承了母教犹太教宽容的一神论,但它吞没和同化了被战败的宗教对手,就此而论,它又背叛了犹太教的一神论。所有这些成败的宗教都不是犹太人的宗教。 在大约2个世纪中,四大帝国曾经次第相连,横跨整个旧大陆。公元3世纪,四大帝国相继崩溃。但到3世纪,旧大陆人类长期的精神努力却产生了历史性的后果。在四大帝国中的每一个帝国,当地的宗教和哲学都培育出一种全然不同的新型宗教。新型宗教来自旧的宗教,历经选择、传播和调合。传播新型宗教的代理人是那些移居国外的人们。最早的移居者是那些遭到放逐的人,随后是帝国创建者派往被征服国家的驻军,最后还有商人。永久或暂时迁居他处的人们尽可能地带去了他们祖传的生活方式,在所移居的地区,他们自动地成了这种生活方式在异国多数居民中的传播者。移民们也可能有意识地、熟练地担任了传播他们所带去的精神财富的工作。最后,新型宗教受到各自的教士们的尊崇,并由传教士传到更远的地方。这些教士和传教士是职业性的,尽管宗教活动不一定是他们的全部工作。 人们需要有某种宗教来帮助他们的心灵对付一个混乱的年代。在有些地区,当地宗教显然无法满足人们的这种普遍要求。外来宗教的传播、改变及其与当地现存宗教的融合就显得至为重要。这些处于精神饥渴状态的地区是两个彼此远离的地区,即希腊世界和中国。 新型宗教的传播可以满足当地的要求。一些新的交往手段的出现使得宗教传播更为便利。这是战争、灭绝政策、帝国主义和世界性贸易的积极后果。长长的海陆通道将旧大陆诸文明中心的四面八方联结起来。出现了各种"混合语言":例如雅典的希腊共同语,阿拉米语,三种萨珊时代的波斯语,印度方言,公元2世纪在北印度、3世纪在德干地区取代了各地方言的新梵语,以及一种汉语共同语(汉字和口语的标准化形式),公元前221年中国获得政治统一后,全国各地的官员商贾都使用这种语言。第三种交往媒体是造型艺术。这种媒体种类众多。四大大帝国次第相连、并肩共存的年代中尤其有效。在这个政治上相对稳定、和平的短暂年代,旧大陆诸文明中心之间处于一种不同寻常的相互传导的状态中。 在由给人以感情满足的新型宗教而产生的选择、扩散、改变和调和的过程中,古希腊的方式尤其成效卓著。在地中海流域,希腊的语言、希腊造型艺术和希腊哲学一道,对与基督教相互竞争的各种宗教,以及最终征服和吞噬了这些宗教的基督教本身进行着"加工"。希腊文化在东部方向并没有以任何形式使遥远的印度直接感到自己的存在;但在印度西北部,希腊式的造型艺术却为大乘佛教提供了一种载体,正象在地中海流域它为基督教以及基督教的那些失败的竞争者提供了载体一样。当大乘佛教从印度西北部通过乌浒河--药杀水流域和塔里木盆地传到亚洲东部的时候,它的艺术载体也同时得到了传播,希腊文化因此也以这种造型形式间接地对亚洲东部产生了影响。在另一个方向,希腊艺术和希腊哲学作为基督教的附属物,不断地向西欧和西北非进行着渗透。因此,近代以前的各种区域性文明中只有希腊文化在某种穆度上使旧大陆从东海岸到西海岸的诸文明中心都感到了自己的存在。 混乱时代及其后果有史以来第一次不仅把旧大陆诸文明中心的核心地区,也把彼此远离的各地相互结合起来。在此以前,各个区域文明彼此分离、单独生长,每种文明都养成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宗教就是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但是,尽管每种区域文明的一般风格互不相同,在宗教方面,它们却全都从人类历史的前文明阶段继承了一系列共同的"原始偶像"。如果将宗教因素同该区域文明的其他组成部分分开来看,这种共同的精神遗产使得一种区域文明中的宗教因素能够与另一种区域文明的宗教相互适应、彼此吸收。与区域文明中的某些世俗因素不同,宗教因素与其他的区域文明并不是完全不相容的。 在这些共同的宗教"原始偶像"中,最古老、无疑也最有力量的也许就是母亲之神。她是最古老的人像造型的主题。在这种母亲偶像中,母亲的身份并不与童贞互不相容,因此它一定是形成于人们发现父亲的身份之前--也就是说,在人们尚未认识到一位女性不与一位男性性交就不可能怀孕的时候。进入意识黎明期后,人们一定已经认识到母亲的身份意味着孩子的诞生,但对于母亲必须有一个男性配偶、孩子必须有一个父亲的认识却不是原始的认识。起初,母亲遮蔽了孩子的光彩,而父亲或者是不存在的,或者至多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母亲的力量对任何与她有关的男性都是可怕的,结果,一些意志坚强的男神都选择了独身生活。阿吞、阿舒尔、耶和华和密特拉就是典型的例子。 在不同的区域文明中,母亲、孩子和父亲所具有的力量相对来说有所不同。同一种文明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也有不同。这使形形色色的"神圣家庭"群像中的每一种都对那些具有不同的祖先群像的民族具有吸引力。在不同区域文明中具有某些共同的图景,一种文明在某方面有所欠缺,可以从另一种文明中得到补偿。 母亲的形象是各种各样的。她可以是人类的母亲,也可以是任何生物的母亲。同时,她还可能是大地,大地是众生之母。在所有这些方面,母亲通常都身负养育后代的重望,但母亲虽然一律都有生育能力,却并不都是仁慈的。中美洲的大地女神,众生和人类的母亲科亚特利库埃,古希腊的母亲女神赫卡忒和印度的母亲女神时母,既能创造性地和仁慈地、也能破坏性地和恶意地使用自己的力量。小亚细亚的母亲女神赛比利则摧残着她的孩子或配偶、或者也许是孩子和配偶合二为一的阿提斯。 如果有时连母亲之神都可以变得凶猛野蛮,那么气象之神成为一种道德上自相矛盾的力量就更是不足为怪了。因为天气反复无常、变幻不定,这种反复不定的变化既可以造成水旱之灾,毁坏庄稼,也可以在一定的季节提供或控制雨水,带来丰收(所谓"一定的",是指它满足了农民的需要)。气象之神很适合由一位男神充任,很容易把他与父亲之神等同起来;因为父亲的情绪也与气象之神一样说变就变,毫无理性,时而从仁慈宽厚变为粗暴愤怒,时而又从粗暴愤怒变回到仁慈宽厚。这与母亲通常对孩子的温柔态度截然不同。 相反,太神之神每日每年的运行则是有规律的,太阳之神本身也是公正的。他公平无私地将光和热给予一切生命,我们能以比对大地母亲,更不用说比对气象父亲更大的信任来依靠太阳。但是,由于太阳耳闻目睹着大地上发生的一切,他心中保留着一本人类道德的帐目。 其他星体就不象太阳这样令人放心了。行星象天气一样反复无常;恒星则是无情的;人的命运是由星体的影响未决定的;而这种影响可能是有害的。 种子在某个季节死去,以便变成农作物而获得再生。播种的人类要收获这些农作物。人类是这种生殖力的信徒,他们是靠食其肉饮其血为生的。这种力量作出自我牺牲来向人类提供食物,无疑是人类的恩人。使它们作出自愿牺牲是一种罪过,这种罪过要落在它们的受益者人类的头上。这种力量年年死而复生,充满神秘,这给它的人类信徒以一种希望,即自己在死后也会获得再生。但是,这种自我牺牲的力量不也是有罪的鸣?难道它不是在折磨着它的人类信徒,使他们在一种狂热的激动中把各种生物,也包括人类在内,撕成碎片,茹食其肉吗? 另一个原始偶像是救世主。我们可怜的人类在任何时候都需要他,在混乱的年代更是如此。还有一个偶像,就是上帝在人类身上的化身。法老就是上帝的化身。至少早在古埃及第五王朝开始的时候,人们就认为每一位法老都是由于神在法老母亲耳边威严低语而受孕诞生的,这个过程中没有父亲的介入,也没有任何人神交情的行为。有谁能够知道,在人类和前人类人科的进化史上,上帝的化身这种原始偶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的? 各种原始偶像并不互相排斥。上帝的化身、救世主、种子之神和太阳之神可能是彼此相同的。母亲之神可以是一位处女,她的生殖能力无需借助于任何人类配偶,她的孩子因此也可以没有父亲。母亲之神同样也可以是一位妻子,无条件地忠于丈夫和孩子。每种偶像的性别也无一定之规,只有一个偶像除外。母亲当然不能是一位男性,而气象之神很少是女性,但在古埃及的宗教中,大地是男性,而天空是女性。在大多数宗教中,太阳是男性;但太阳是遵守规则、公正无偏的,一个男性如果如此,岂不荒谬。赫梯城邦的太阳女神阿丽娜,日本皇室的祖先、太阳女神无照大神和德语中的"太阳"一词都是阴性,这才更合逻辑。 至此,我们已经对能够在混乱时代满足人类精神需要的新型宗教可能的素材进行了概述。现在我们来叙述一下它们的实际成果。为便于弄清实际情况,我们将一个地区接一个地区地依次叙述。 在中国,当人们感到需要一种虔诚的宗教之前,祖宗的"规矩"实际上已经消声匿迹。可能在孔子时代以前,"天"就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人格内函。根据汉武帝时期登上权力舞台的儒家学者-官员-领主阶层的说法,"天命"是赋予一个皇朝以统治权的委任状。其实,天命就是一种人命,由这个新的统治阶级授予,也可以由他们收回。在中国建立这种虔诚宗教的唯一现成的素材,就是在文化上尚未得到开化的各地流行的大众崇拜。公元前221年中华世界在政治上实现统一,已经为这种崇拜相互之间的融合以及与"钦定"哲学的融合铺平了道路。 汉武帝使儒家学说成为官吏的任职资格。它已不再是孔子和孟子的那种哲学,成了一种冒牌的东西,被不恰当地掺入了大众宗教的因素。道家学说的掺假则更多。道家哲学一贯主张停止参与公共事务。在儒家学说吃不开的时候,正适合道家的繁荣发展。例如,道家学说在汉朝伊始刘邦治下处于优势,公元2世纪,当儒家学说3个世纪萎靡不振的经历已经表明它滥用了自己在行政权力中的垄断地位时,道家学说再次进入全盛时期。但是,在道家学说得以复兴,成为一种深奥的哲学的同时,它也培育了一种大众宗教,这种宗教并被有效地组织起来,为公元184年发生的向东汉政权发出挑战的两次流产的农民起义提供了精神鼓舞和领袖。 这种土生土长的中国哲学变形为一种宗教,是中国人自己发展的还是受到起源于印度,从上座部佛教哲学发展出来的虔诚宗教大乘佛教鼓舞的结果?到公元2世纪大乘佛教已经渗入了中国,因此并不排除存在着上述第二种可能性。无疑,后来当大乘佛教涌入中国达到高潮的时候,经过农民起义的失败幸免于难的道教确实模仿了大乘佛教的教义和组织,为这种印度系数的不速之客制造了一种土生土长的中国翻版。 大乘佛教在印度的发展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而且,它在社会和制度方面始终如一,未曾出现过背离现象。佛教僧侣制度(僧伽)由上座部佛教结合大乘佛教,它一直是佛教各派制度的基础。另一方面,在教义上,这种发展的累积效果却造成了一种变形。 上座部佛教的僧侣必须通过自己的努力达到个人的涅盘,因为他虽然受到佛陀指示和示范的感悟,却不能请求佛陀本人给予精神帮助,因为佛陀本人一旦达到涅盘,就不再可能被人接近。涅盘也是大乘僧侣的最终目标,但对这些僧侣来说,更重要的目标却是成为菩萨,而且他在进行这种努力的时候,可以向已成正果、有求必应的诸位菩萨寻求帮助。在一位菩萨的帮助下,大乘教徒就有了实现直接目标的希望,这个目标不是达到涅盘,而是进入天堂。 佛陀指示人们进行精神修行,一位菩萨,就是一个精神修行的能手。他已经到达了涅盘的门口,只要他愿意,立即就可以进入涅盘。但是他(象佛陀本人那样)却向愿地作了另一种选择,推迟进入涅盘,以便帮助他的同伴。从'原始偶像"方面来说,菩萨就是救世主。一位阿婆卢吉低舍婆罗菩萨在中国改变了性别,摇身变成一位大慈大悲的女性神灵观音菩萨。在中国自东汉政权垮台后,出现了一种对母亲女神的迫切需要,观音菩萨不期而至,适时地担任了这个角色。菩萨无私的同情心唤起了大乘佛教徒的耿耿忠心,并推动他们努力追循菩萨的榜样。事实上,大乘佛教就是混乱时代应运而生的那种虔诚宗教。 大乘佛教可能是在公元后最初2个世纪内成形,在印度西北部定形的。在那里,当地佛教哲学中的说一切有部比南部的上座部更易于向大乘佛教的方向发展。在同一个时代,印度教也在经历着相应的变化,它虽然是逐步发生的,但也导致了一种变形。在这里,在制度方面也同样始终如一,没有发生背离现象。这里制度上的联系是婆罗门种姓制度。尽管这种宗教的变革复杂多样,婆罗门依然保持着对印度教的控制权。 在吠陀时代的印度教中,象在罗马人的原始宗教中一样,众神和崇拜者之间的关系很平淡。如果正确地举行仪式,众神实际上有义务给予适当的回答,对双方来说,主要的考虑是自身的利益。新型印度教实际上是一种新家教,其中的湿婆神和毗湿奴神就是大乘佛教中的菩萨的对应物。也许早在公元以前很久,这2个印度教的神祗就已经受到人们的崇拜,尽管可能是以别的名义。改变这种崇拜的新特点是在他们和信徒之间引进了一种感情上的联系。毗湿奴与阿弥陀佛菩萨一样是一位救世主,他也是有化身的神祗,他最普遍的化身是罗摩和黑天,但他同样可以化身为佛陀。湿婆具有原始偶像中气象之神、植物之神和母亲之神在道德上自相矛盾的特点。他既能创造,也能破坏;他从未有过化身;他的人类信徒听凭他为所欲为的摆布。湿婆是自然总体背后的"精神实在"。他并不特别关心人类的幸福,但人们发现了湿婆,就不得不接受他,因为人本身就是湿婆所代表的大自然的一部分。 在伊朗,琐罗亚斯德富于战斗性的一神论放了哑炮。正象印度的婆罗门攫取了对毗湿奴和湿婆的虔诚膜拜一样,他的革命性宗教也被世袭的伊朗祭司麻葛阶层所攫取。在伊朗,琐罗亚斯德死后,正如古代埃及在阿肯那顿死后一样,多神论又应长期以来的需求而获得了再生。阿胡拉·玛兹达的精神品性由于自身的力量而化成了众多的女神。而且,一位受人敬爱的前琐罗亚斯德教女性水神安娜希塔成功地使自己再次站稳了脚跟。这些都是琐罗亚斯德教转变为一种感情宗教的步骤,但这些最初的步骤却后继乏力,即使被麻葛阶层掺了假的琐罗亚斯德教也从未完全赢得伊朗人的心。 在黎凡特地区,即使将底格里斯-幼发拉底河流域包括在内,在面积上并不比印度或中国更大。但是,在这一地区政治上被统一在波斯帝国、以及最后被统一在罗马帝国版图之内以前的时代,黎凡特在文化方面的同一性却远远小于印度次大陆或中国。伊朗以西这块相对狭小的地区至少生长着5种文明:苏美尔-阿卡德文明、古代埃及文明、叙利亚文明、安纳托利亚文明和古代希腊文明。而且,这5种文明尽管并肩而立,彼此相连,却又风马牛不相及,从外部风格到内在精神都大相径庭。因此,当混乱时代的经历要求有一种能在感情上使人满足的宗教之际,它们之间的相互影响就非常活跃。这种影响是由于上述5种区域文明之一希腊文明显而易见的精神贫困而引起的。的确,后亚历山大时代的希腊世界并不象同时代的中国那样缺少土生土长的精神源泉。由亚历山大于公元前334年入侵波斯帝国而在黎凡特地区开创的新时期里,至少有两大希腊宗教仍然保持着活力:埃勒夫西斯秘仪和对狄俄尼索斯的崇拜。埃勒夫西斯派的得墨忒耳就是大地母亲;她的女儿科瑞就是死后葬入地下,又得到再生的种子之神。加入秘仪保证使人死后在极乐的另一个世界获得永久的幸福。狄俄尼索斯是古希腊与湿婆相对应的神。他体现了大自然在道德上的反复无常、自相矛盾。在尼亚历山大时代的希腊历史上,埃勒夫西斯秘仪流传了下来,而对狄俄尼索斯的崇拜获得了积极的再生。 与此同时,人们的私生活宣称,根据权利它反对公共事业所提出的要求,埃勒夫西斯秘仪和对狄俄尼索斯的崇拜都迎合了人类的这种精神需要,而不管他们的主顾是本国公民还是异族人,是自由人还是奴隶,是男人还是女人。在雅典,当然也有对狄俄尼索斯的公开崇拜,雅典戏剧就是其中的一部分。埃勒夫西斯秘仪也处在雅典城邦的庇护下,但埃勒夫西斯这个地方本身不是一个雅典那样的主权城邦。它是一座圣城,恰好处于雅典城邦的领土上,由于它是一个非政治性的圣城,任何人都可以进入这个城市。至于对狄俄尼索斯的崇拜,它在后亚历山大时代的复兴是私人宗教事业的成就,迎合了当时人们的精神需要。狄俄尼索斯在后亚历山大时代广为扩张的希腊时代得以复兴,所借助的不是政府的力量,而是私人教徒们的力量;这种狂热的宗教成为一种私人事务后竟拥有如此众多的信徒,使得一些政府陷于窘境。托勒密四世(公元前221-203年在位)是后亚历山大时代政治上最杰出的酒神信徒。他要求自己领土上的酒神信徒进行登记。罗马政府则在公元前185-前181年打垮了意大利的酒神信徒。 在亚历山大推翻波斯帝国之后的黎凡特地区,以及在政治上并入罗马帝国的整个地中海地区,各种宗教都在相互竞争,竞相谋求成为整个这一地区普遍通行的宗教。基督教赢得了这场竞争。它所使用的方法在古代埃及神学中早有预示。埃及人相信,一个法老死后,他的灵魂之一,一个可以分开的灵魂就升入天堂,在那里吃掉已经住在那里的其他神祗。法老吃掉这些神祗对手,并把他们的力量据为已有。基督教就是模仿了神话中升入天堂的法老的行为,将竞争对手的力量据为己有。基督教吃掉了叙利亚、埃及、安纳托利亚和希腊的男女诸神,并且把它们的力量变成自己的力量。 在争夺母亲之神角色的竞争中,至少出现了5位候选人。她们是埃及的伊希斯、弗利吉亚的赛比利、以弗所的阿耳忒弥斯、埃勒夫西斯的得墨忒耳和一位女神的化身--加利利一位犹太木匠的妻子玛利亚。玛利亚由于表现出一种希腊化的伊希斯的性格、形象和品质而赢得了胜利。公元前204年,罗马政府由于从佩辛努,或者是从帕加马引进了赛比利而减轻了汉尼拔战争造成的痛苦。当时,她的本土形象用黑石雕成,由阉人祭司侍奉。当痛苦减轻后,这个从弗利吉亚匆匆迎请进来的客人就在罗马她的流行范围之内陷入了隔绝。另一方面,伊希斯在漂洋过海以前就已经希腊化,成为与得墨忒耳遥遥相对的光彩照人的女神。伊希斯以这种形象成功地征服了罗马帝国。 在埃及本土,伊希斯是已经死去并已成为木乃伊的俄赛里斯神的忠实的妻子。但这位女神在本地的丈夫是无法带走的。共同为托勒密担任宗教事务顾问的埃及祭司曼内托和埃勒夫西斯派希腊祭司提摩两奥斯将俄赛里斯和一个埃及神祗的牛形化身阿庇斯合二为一,为伊希斯造出了一个可以带走的配偶萨拉庇斯。宙斯的黯然失色(他和中国人的"天"遭到了同样的命运)留下的精神真空,使萨拉庇斯得以跻身希腊的众神殿;但是,萨拉庇斯优美的希腊化形式使他成了希腊的医疗之神阿斯克勒庇俄斯多余的复制品,而且萨拉庇斯也没有机会取代宙斯成为希腊世界的父亲之神。夺走这一角色的是犹太人专横的民族之神耶和华。 伊希斯不仅是一位忠实的妻子,还是一位温柔的母亲。她将儿子何露斯养育成人,成为复活的俄赛里斯的斗士和救护者。在埃及以外的黎凡特地区争夺儿子之神角色的角逐中,何露斯未能有机会击败玛利亚的儿子耶稣。 保留下来的对于耶稣的最早记载,是已经相信耶稣象法老一样没有人父、由神授孕于其母的那些信徒的著作。在耶稣那里,这个神祗不是拉神而是耶和华。(耶和华的力量就是他的精神;因为耶和华的品质象阿胡拉·玛兹达一样因自身的力量而具有神性,能够减轻一神论的精神威严)。根据基督教经卷,耶稣本人否认关于自己在某些方面具有神性的猜测。根据那些记载,耶稣至少有两次表示他与上帝不是一回事。但是,若以印度人的观念来看,他也可以是一位上帝,因为他是一个消灭了自我的人,剥去大多数人都有的、掩蔽了潜在的"终极精神实在"的面纱。根据印度教思想中的非元论学派,这种"终极实在"构成一切现象的基础,只要每个人除去自私自利的面纱,它就会大放光芒。"终极精神实在"通过耶稣所显示的这种直接幻像,也许就是打动耶稣的非犹太人信徒,使他们向他顶礼膜拜的那种感受;但是,如果耶稣本人活了下来,被人们当作上帝来欢呼,他无疑将会否认他作为一个犹太人所不能接受的状况。像同时代的其他犹太教教士一样,他也可以把自己称作耶和华的儿子。但照犹太人的说法,耶和华之子的这种身份是一种彼此亲密、互相信任关系的象征性表示。耶稣是一个正统的犹太人,他的地理和种族地平线仅限于巴勒斯坦犹太人地区。当他派出门徒去远方传道的时候,他指示他们仅向犹太人宣讲。 耶稣同辈的犹太人没有指责过他离经叛道。由于耶稣不与从前的犹太法权威们达成共识便自行解释犹太律法,他与洁利赛人发生了争吵。耶稣个人不按常规所作的解释大都与循规蹈矩的同辈犹太教教士的解释相一致。当罗马地方当局由于耶稣允许耶路撒冷犹太民众拥戴他为弥赛亚(即犹太民族的君王和解放者)而将他判处死刑的时候,撒都该人同意这样做。撒都该人有理由认为,处决一个鲁莽的犹太人是防止发生一次犹太人暴动的合法保证,这种暴动遭到镇压,将会牺牲许多犹太人的生命。我们可以推测,耶稣本人没有提出异议;因为耶稣在很多方面与洁利赛人是一致的,而洁利赛人与哈希芒家族及其后继者奋锐党人不同,他们拒绝拿起武器,去反抗允许犹太臣民按照正统的犹太思想信奉犹太宗教的本国或外来的政府。 在基督教会的正统神学中,玛利亚的儿子耶稣和耶稣的父亲耶和华使玛利亚本人黯然失色了。初看起来,伊希斯似乎由于变形为玛利亚而消失了,因为当伊希斯踏上希腊世界以后,就把她的丈夫和儿子留在了埃及。但是,在新教教派以外的大部分基督教世界中,"上帝之母"玛利亚其实就是一位女神。伊希斯正是以这种基督教的化身,仍然保留着她的前基督教的力量。 耶和华与宙斯一样,最初是一个气象之神,由于宙斯不参与竞争,叙利亚北部战略重镇窦利彻(杜鲁克)罗马化的气象之神朱庇特·多利刻努斯就成了与耶和华争夺这一角色的唯一对手。窦利彻地处交通要道之上,从埃及到小亚细亚的南北通道与从幼发拉底河西部弯道到地中海东岸的东西通道在此交汇。所以,窦利彻是罗马军队开往罗马帝国东部边界,来自东部边界和沿东部边界行动的必经之地。结果造成朱庇特·多利刻努斯在罗马军队中的广为流行。他在赫梯当地的崇拜者让他站在一头小牛背上,手里挥舞着气象之神的闪电和双斧。罗马军队中的信徒则给他穿上罗马军装,他一身戎装随着军队沿多瑙河而上,又顺莱茵河而下,并漂洋过海,一直来到哈德良皇帝在不列颠修筑的长墙。 多利刻努斯与他的对手耶和华相比占有一项优势。他有一个女性配偶,对等地面对着他站在一头雌鹿的背上。士兵们的妻子也在丈夫身边对多利刻努斯崇拜起了一定作用。但多利刻努斯对罗马军队的吸引力只是昙花一现。它在公元2世纪才开始,到3世纪就告结束了。朱庇特·多利刻努斯比萨拉庇斯更有活力,却无法与耶和华相匹敌。 在争夺死而复生的种子之神的角逐中,埃及的俄赛里斯由于变成了木乃伊而失去了资格,安纳托利亚的阿提斯则由于自阉而名落孙山;苏美尔-阿卡德的塔慕斯与苏美尔-阿卡德众神殿中几乎所有的神灵一道日薄西山;叙利亚的阿多尼斯参与了角逐,与狄俄尼索斯、埃勒夫西斯的科瑞和伊阿科斯并驾齐驱;但在这场竞赛中仍是耶稣成了胜者。他的一些信徒相信,他们曾看到他在被钉上十字架以后的第三天得到了复活,还在一系列其他幻像中看到了他。到圣保罗为科林斯人撰写他的第一篇使徒书的时候,基督教社团中已经出现了以蔬菜、面包和酒为代用品食耶稣之体,饮耶稣之血的独特仪式。仪礼上的套语也已经定型。是耶稣而不是狄俄尼索斯或阿多尼斯,在他的一系列其他胜利之外又争得了死而复生之神的角色。 耶稣在争夺救世主角色的角逐中还遇到了更多有力的对手。他最艰苦的斗争是夺取上帝化身的角色。 争夺救世主角色的有何露斯,他曾征服了他的残杀兄弟的叔父塞特;还有一位伊朗神祗密特拉,他曾被琐罗亚斯德贬入魔鬼行列,但又从伊朗辗转来到小亚细亚,并由于与太阳之神和决定命运的众星宿结盟而重新获得了神性。密特拉的运气和多利刻努斯一样是由罗马军队带来的。罗马军队把密特拉从幼发拉底河一直带到泰恩河和索尔韦;但他的好运也是来去匆匆转瞬即逝。它开始于公元1世纪,到4世纪,密特拉就在一场与耶稣进行的战斗中遭到大败。 密特拉对信徒提出的道德要求非常严格,在这方面他与耶稣不相上下。但他至少在两个决定性的问题上处于劣势。密特拉不是一位自我献身的无辜的牺牲品,而是一个令人厌恶的屠夫(或许除非他所宰杀的牛是他本人的幽灵)。其次,密特拉厌恶女人。他没有母亲,还过着独身生活;对他的崇拜与对多利刻努斯的崇拜和基督教不同,只有男性才可以向他顶礼膜拜。耶稣和密特拉一样是独身的,但耶稣有一位象伊希斯一样的母亲,而且在追随者中间也有圣洁的妇女。因此在基督教教会生活中,妇女也占有一席之地。 是耶稣而不是密特拉成为地中海诸民族的救世主。他们希望救世主是一位同辈的凡人,也希望这位凡人救世主成为人类中没有财产的多数人的代表,他们在极大程度上遭受着人类共同的苦难命运。这一角色的得主是一个显然无权无势的木匠,而不是一个有权有势的君主。当托勒密一世国王接受了罗得岛人授予他的"救世者"称号的时候,如果有人向他预言,有朝一日,在托勒密王朝行将寿终正寝的时候,这个称号将被一个工匠,托勒密王朝在亚洲的那些臣民的一个后裔所继承的话,他一定会大为震惊的。 争夺上帝化身这一角色的角逐则最为激烈。上帝化身的原型是法老。罗马皇帝不但是罗马元老院和人民的元首,他也是一个法老。每一位罗马皇帝都是埃及的上帝化身的合法继承者(直到奥勒利安放弃了这一埃及人的遗产),将皇帝奉若神明顶礼膜拜,成了将整个帝国结合在一起的粘合剂,正如在3000多年的时间内,它曾把埃及的双重君主制结合在一起那样。罗马帝国政府一旦容忍任何地方的臣民拒不将皇帝敬若神明,就会对罗马人带给希腊世界的宝贵的政治统一和无价的和平造成损害。 罗马政府确实容忍了它的犹太臣民拒不将皇帝敬若神明的做法。但这种特殊的恩惠所涉及的范围是有限的,因为犹太人是一个种族共同体。如果帝国将这种恩惠扩展到基督教徒身上,那就太危险了。因为基督教会不受种族限制,它的公开目标就是使全人类都皈依本教。也不可能让基督教徒明确承认他们自己的三位一体的神明不是唯一真正的上帝,却让他们对皇帝顶礼膜拜。这种做法就等于放弃基督教的本质。罗马政府和基督教会的抵牾冲突是不可避免的。基督教在这场战斗中取得了令人惊异的胜利。 基督教不愿加以吸收,也无法加以摧毁的一个宗教对手是巴比伦的占星术。 在公元前334年到公元220年间,旧大陆文明中心兴起了三大虔诚宗教:有神论的印度教、大乘佛教和基督教。大乘佛教和基督教是进行传教活动的宗教,其信徒渴望使一切世人都皈依自己的宗教。另一方面,有神论的印度教,象琐罗亚斯德教和犹太教一样,是一个特定社会的宗教,与这一社会的其他制度和结构相联系,虽然印度教的社会发源地非常广阔,就象是整个世界在这个社会中的缩影。 基督教起初只是犹太教的众多派别之一。犹太人基督教徒是最早的基督教徒,他们无疑相信耶稣被处死后获得了再生。不管是什么样的感受使邵稣的信徒们产生了这样的信念,这种信念本身无疑是真诚的。正因为真诚,它也是令人振奋的。在耶稣坡钉上十字架后,基督教徒的第一个反应是幻灭。正是这种真诚的信念,使他们从幻灭中恢复过来。犹太人基督教徒几乎只是在象征的意义上,才相信那个死而复生的同辈犹太人就是上帝的儿子,因为如果他们确实相信这一点,他们就不会一直跟犹太教徒们呆在一起。事实上他们确实和这些犹太教徒呆在一起,直到自己归于泯灭为止。 一位犹太基督教徒保罗干出了一件惊人的业绩--将非犹太人的基督教从犹太教中解脱出来。非犹太人可以自由地信奉这种宗教而无需遵守犹太人的律法。同样惊人的是,这种没有犹太人的基督教最终成功地使罗马帝国的所有居民都皈依了该教,只有犹太人本身和犹太人的亲密伙伴、信奉耶和华的撒马利亚人除外。 保罗派基督教将各种非犹太人的地区性宗教加以吸收而打败了它们,其代价是削弱了基督教从犹太教继承下来的多神论。在保罗派基督教中,正像在麻葛派琐罗亚斯德教中一样,唯一真正上帝的各种品性--在这里是耶和华的话语和耶和华的精神,被提高到相互平等的神性的地位.耶稣与法老、恺撤、罗摩和黑天一样成为上帝的化身。耶稣的生身母亲实际上也成为了一位女神--"上帝之母"。 基督教会也从其组织的效率中获得了力量。黎凡特地区的各种宗教与佛教的僧侣制度一样,是没有中央组织的。信奉这些宗教的各地教众在行政上相互独立,他们的共同之处只在于拥有同样的教义和仪式。基督教也在各地拥有自己的教众。他们在地理上与罗马帝国的各个城邦是一致的。但基督教在更大程度上模仿了罗马帝国,在整个帝国规模上使它的地方组织从属于一个教会统治集团。它这种组织上的成就是独一无二的。亚历山大的继承者托勒密、塞琉古和利西马科斯的世俗帝国已经烟消云散,但它们又在基督教主教制度的形式中得到了复兴。罗马主教("教皇")的长老地位得到了他的东部同僚的承认,但教皇声称自己对罗马主教辖区以外的全体教会成员拥有至高无上的专制权力,这一点却没有被他们接受。 从犹太教的一个派别转变为一种世界性的基督教会,这确实十分令人震惊。但印度的上座部佛教哲学变形为一种世界性的大乘佛教,这也是同样惊人的。大乘佛教作为一种传教的宗教,其力量在于它的信徒愿意与教化所及的地区先前已经存在的各种宗教达成妥协。大乘佛教的上座部前身中,没有任何东西能妨碍大乘佛教的宽容大度,以同生共存而不是以征服异教为目标。另一方面,基督教的犹太教前身却成了基督教神学家和传教士们的绊脚石。基督教不能使自己与其他宗教同生共存,它只能或是消灭对手,或是将它们吸收,而且,它只能在可以不动声色的时候才能吸收它们。但基督教所吸收的远比它所消灭的更多。事实上,它的传播方式很象大乘佛教的方式,尽管它的官方代表对这一点是难以接受的。 大乘佛教和基督教的兴起与传播,是人类历史上的新转折。这些重大事件发生在旧大陆文明中心的舞台上,但它们的最后影响却是全球性的。第三十九章 中美洲文明和安第斯文明(约公元前400-公元300年) 第21章已经谈到在中美洲和安第斯世界,文化的生长已达到文明的水平。中美洲文明的创造者是奥尔梅克人;安第斯世界文明的创造者是查文艺术风格的发明者和传播者。中美洲至少有一个遗址,即座落在特万特佩克地峡的圣洛伦索,放射性碳测定其可辨认的奥尔梅克风格的文明最初出现是在公元前1250年左右;但在更靠近大西洋海岸的拉文地和特雷斯萨波特斯,奥尔梅克文明的繁荣时期是在公元前800-前400年,与安第斯世界的查文"地平线"同时代。如果我们采用安第斯历史纪年体系的两种计算方法中的一种,那么,在紧随其后的约公元前400-公元300年,这两个地区的文明同时达到鼎盛阶段。不过还有一种计算方法却将安第斯文明的鼎盛时期提早了约600年,即定在公元前300年左右。 中美洲文明的纪年体系是比较可靠的。中美洲有一个未间断的纪年体系,其发明者可能是奥尔梅克人。但肯定被中美洲历史上的古典时代(约公元300-900年)的马雅人所完善。这种被现代考古学家称为"长期计算法"的纪年体系已经与公元纪年体系相对应,其方法是用放射性碳测定从马雅寺庙门庭上横木取下来的大量的树木样本的年代,并将其与雕刻在马雅建筑物上的"长期计算法"的年代联系起来。 人们已知道安第斯各民族已有了自己的纪年方法。证明安第斯纪年体系的唯一证据,除了放射性碳测定的证据之外,就是安第斯文明遗址上人造物(如房屋和陶器)堆积的层次差别。考古学家通过计算这些堆积物的厚度,保存在这些分层次的堆积物中连续性风格的数目以及前后风格之间的差异程度,从年代学的角度来解释这些分层。不过,采用放射性碳测定堆积物样本的内容虽然可以验证这种猜测性的纪年体系,但这些放射性测定法所得出的年代跨度是在约公元前400年到公元1438年之间,它们与考古学家的估计毕竟相差太大。例如,安第斯文明的鼎盛阶段,即所谓安第斯历史的"古典"或"开花"时期,根据放射性碳测定应定在约公元前300年到公元500年之间,而根据堆积物分层的计算则应定在约公元400-1000年。 这种差异令人困惑不解;根据我们目前的知识水平,尚不可能精确地判断这两个互相矛盾的年代哪一个正确。依据堆积物的分层确定年代是主观性的假设,其结果可能是错误的。另一方面,用放射性碳测定安第斯文明的年代所依据的样本数量并不多,孤立地用放射性碳确定年代可能与根据堆积物分层猜测年代一样不准确。除非我们了解被测物体的历史,否则就不能毫不怀疑地运用放射性碳测定年代。例如,在一座房屋里发现的一根横梁可能是从另一座更古老的房屋里取来的,如果是这种情况,那就无法得出发现这根横梁的那座房屋的正确年代。运用放射性碳确定的年代只有以数量为保障才是可靠的;而迄今为止,我们掌握的说明安第斯文明年代学的测定数量仍然非常少。因而,关于在公元1438年左右结束的8个半世纪的安第斯历史,我们目前所能采用的最好办法就是暂时接受现有的放射性碳测定的年代,但在心理上要有所保留,认识到随着测定数目的增加,结果可能会更接近依据地层分层法的估计,而与目前所作的为数不多的放射性碳测定所得出的偶然结果差距会更大。 安第斯文明与中美洲文明是互相独立地生长的,虽然它们互相有影响(安第斯世界的玉米是从中美洲传来的,中美洲的冶金术则来自安第斯世界),但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能说明为什么这两个文明的连续阶段应该是吻合的,或者,如果它们是吻合的,为什么这两个吻合的文明又是同时代的。不过,中美洲历史的奥尔梅克阶段和安第斯历史的查文阶段事实上是很接近的一对,在年代上也几乎同时。而且,在前哥伦布的美洲历史的最后阶段,中美洲阿兹特克国家的扩张几乎是与安第斯世界印加国家的扩张同时开始的。它们的开始年代分别是公元1428年和1438年。依据地理分层而不是依据放射性碳测定的安第斯历史的年代,安第斯历史的"开花"时期正好又与中美洲史上的相吻合阶段的"古典"时期是同时的。当然并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能说明这两个文明相吻合的阶段为什么是同时的。在本章中我们确定安第斯文化"开花"阶段的正确年代是约公元前300年到公元500年,而不是约公元400年至1000年。 在中美洲,奥尔梅克文明最早是出现在特万特佩克地峡和邻近的大西洋沿岸,但它从那里向西北传播到墨西哥高原、向东南传播到太平洋沿岸。有一些考古学证据显示奥尔梅克人是凭借武力向外扩张的,但是奥尔梅克文明在圣洛伦索和拉文他相继毁于暴力则表明奥尔梅克人使用愤怒的被征服民族的强迫劳动,搬运建造他们巨大艺术作品的大量材料。但是奥尔梅克人既受到憎恨,也被人模仿。大西洋沿岸西北端的奥尔梅克城址特里斯萨波特斯一直存在到大约基督纪元开始,该城被毁的年代是"长期计年法"中目前所知的最早的年代。那年相当于公元前31年。在特万特佩克地峡以东的恰帕德考佐有一个被确定的年代相当于公元前36年;在高原(即南部)危地马拉的埃尔包尔,有一个年代相当于公元36年。所以,奥尔梅克人最重要的发明在中美洲已经传播到了奥尔梅克人可能征服的疆界之外。 在约公元前100年到公元150年之间,永久性的宏大建筑开始出现在马雅地区的两个低地。中马雅地区的佩腾现已被茂密的热带雨林所覆盖;北马雅地区的尤卡坦则比较干燥贫瘠。在中马雅地区主要的祭祀中心策卡尔所发现的可确定年代的石碑,其最早年代是公元292年。所以中美洲文明到达中部和南部马雅地区的时间要比它到达南部地区(危地马拉高原)为晚;但是,一旦在中部马雅地区站稳之后,它便形成了一些别具一格的特征。其中之一是架有屋顶的拱形会堂;另一特征是祭坛和石碑合而为一。迄今为止唯一被释读出来的中美洲符号是表示年代的符号(一种是在连续的"长期计年法"中表示年代的符号,一种是以52年为一循环周期的纪年符号)。有人猜想那些仍未能释读的符号是一种文字;如果它们是文字,即就是一种苏美尔式的表意符号和表音符号的结合。中美洲的象形文字和"长期计年法"不是马雅人的发明,而是当佩腾的马雅人在采用它们之后,使它们进一步得到发展和完善。 中美洲文明在马雅低地的显著发展可与同一时期它在墨西哥高原的发展相媲美。座落在通向湖泊盆地河谷一边的特奥蒂瓦坎不仅仅是一个祭祀中心,虽然它的太阳和月亮金字塔是除了乔卢拉人工山之外两座最大的中美洲建筑物。特奥蒂瓦坎同约1500年之前的圣洛伦索一样也是一座真正的城市。特奥蒂瓦坎座落在一块长方形的平地上,它的人口稠密,居民的生计部分是依靠集约化耕种附近的一片农田,部分是依靠制造商品出售给居住在大西洋沿岸热带低地地区的各民族。 在特奥蒂瓦坎和马雅低地,中美洲文明的"古典"时期始于公元300年左右。安第斯文明相应的"开花"时期也在本章论述的范围之内,既然我们暂时接受它的年代在约公元前300年至公元500年间(这一年代是由目前已经做出的为数不多的放射性碳测定所确定的)。查文风格的扩展并没有越出安第斯世界的范围。它既没有达到东南部的沿海地区,也没有达到东南部的高地。即使在它所达到的地区,在它传播开来之后在各地就出现了多样化的转变。这种转变在文化上是富有成果的,正是在这后查文阶段安第斯文明达到了顶点。它杰出的技术和艺术成就表现为它的陶器和纺织品。这一阶段的两个最重要的地区都位于沿海低地。它们是西北部的奠奇斯河流域和东南部的帕拉卡斯半岛与纳斯卡河流域。莫奇斯的陶器可与希腊历史上"古典"时期的雅典陶器相媲美;而帕拉卡斯半岛和纳斯卡河流域的毛织品比任何现代纺织品都更精美,这一地区的棉织品即使在现代的孟加拉和兰开夏郡也难以被超过。在查文阶段安第斯世界已经掌握了冶金术,它在后来的"实验"阶段和"开花"阶段继续得到发展,但材料仍然仅限于黄金,产品是装饰品,而不是工具或武器。制作金器的方法是锻打而不是浇铸,尚没有制作银器和铜器。但在冶金方面,安第斯文明要领先于中美洲文明。中美洲从未独立地发明冶金术,直到后古典时期之前,中美洲还没有掌握冶金术;即使在古典时期,冶金术仍是从厄瓜多尔和秘鲁传来的产物。第四十章 旧大陆文明中心的西端(220-395年) 在第37章,我们已经对公元48年到220年之间横跨整个旧大陆文明中心的四大帝国进行了一些叙述。这片广阔的地区由于最终在政治上统一为四大强国而为宗教传播事业开辟了道路。第38章叙述了从公元前约334年到公元220年间各地区宗教为征服人们的心灵而进行的角逐。角逐的结果是3个新宗教的兴起:有神论的印度教、大乘(与上座部相对)佛教和保罗派(与犹太派相对)基督教。三大宗教都是虔诚的宗教,在这一点上彼此相同。有神论印度教徒信奉湿婆神和毗湿奴神;大乘佛教徒信奉菩萨,他们不是神祗,而是潜在的佛;基督教徒则信奉耶和华、耶稣(对非犹太人基督教徒来说他也具有神性)以及耶稣的母亲,当她获得"上帝之母"称号时,也已经变成了一位女神。信奉的对象不同,精神则是一致的。 上述几个虔诚宗教的兴起,以及菩萨、耶稣和玛利亚的被神化,反映了人们需要一种超人力量的帮助。当人们意识到自己不是所处环境的主人,就产生了这种需要。在某些时候和某些地方,人民及其统治者曾感到有足够的信心把信任寄托在现世的神的化身身上--例如最初4个王朝的历任法老,亚历山大及其最初的几位继承者,尤利乌斯·凯撒、奥古斯都以及奥古斯都在公元274年以前的继承者们。公元274年,一个现世的神的化身奥勒利安皇帝改变了自己的地位,这标志着他和他的臣民承认,这样的神已经不再适合当时的情况。在这罗马帝国发生危机的第四十个年头,奥勒利安用"不可征服的太阳"来代替自己作为帝国的监护神。从此以后,他不再作为一个神,而是作为一个至高无上的神在尘世上的代理人来进行统治。 在旧大陆文明中心历史的下一个阶段,即约公元220-395年,四大帝国的命运发生了不同的变化。第37章已经指出,伊朗和伊拉克的阿萨息斯安息帝国在公元224年被萨珊波斯王朝征服并接管,贵霜帝国被萨珊帝国征服并被纳入帝国版图(虽然贵霜帝国的一个残部在萨珊帝国领土上再度兴起并一直存在到后者灭亡之后)。中华帝国和罗马帝国各自发生了分裂并暂时陷入无政府状态--中华帝国分裂了370年(公元220-589年),罗马帝国分裂了50年(公元235-284年)。因此,在公元3世纪中期,伊朗帝国是最为强盛的。它经历了一次朝代变迁,随后向东部进行了扩张,第二任萨珊皇帝沙普尔一世3次取得对罗马人的胜利,在第三次胜利中(公元260年)他俘获了整个一支罗马军队,包括瓦莱里安皇帝本人;但沙普尔随后就在罗马帝国方面发起的一次反攻中被击败。这次反击发生在叙利亚和美索尔达米亚之间的沙漠中,发动者是位于绿洲中的半自治商业城邦巴尔米拉的王子奥登纳图斯。 在图拉真将巴比伦(伊拉克)并入罗马帝国的企图遭到失败后,以及伊拉克和伊朗在公元224年被萨珊王朝从阿萨息斯王朝手中接管之前,巴尔米拉于公元117-224年间在经济上进入全盛时期。战胜沙普尔一世后,奥登纳图斯,随后还有他的妻子芝诺比阿企图使巴尔米拉成为罗马帝国在黎凡特地区的继承国。芝诺比阿不是阿拉伯绿洲上的第一个野心勃勃的王后,也不是最后一个,但巴尔米拉在公元274年遭到奥勒利安的征服并被摧毁。其间的另一个王国亚美尼亚则更为成功。亚美尼亚先后得到巴尔米拉和罗马的帮助,使自己免遭并入萨珊波斯帝国的命运,从公元298年到387年,它在阿萨息斯王朝一支旁系的统治下一直保持着独立。这支旁系从公元66年起在罗马帝国宗主权下占据着亚美尼亚的王位。 接连几任军人皇帝使罗马帝国获得了重新的统一和复兴。这些皇帝都出自亚德里亚海东北海岸和多瑙河南岸之间军事力量强大,但文化落后的伊利里亚诸行省。奥勒利安(公元270-275年在位)就是其中的一个。其中最伟大的两位皇帝是执政21年(公元284-305年)的戴克里先和执政31年(公元306-337年)的君士坦丁一世。从公元235年到284年,除了一位皇帝外,其他皇帝在位期限都很短,多数皇帝都死于非命。戴克里先和君士坦丁则得以寿终正寝。这两位皇帝通过改造而重建了罗马帝国。君士坦丁完成了戴克里先所开创的事业,并挽回了戴克里先企图强使帝国实现宗教统一的失败。他的办法是完全改变了戴克里先及其年轻的同朝皇帝加莱里乌斯对基督教会的政策。 公元284年到337年间,戴克里先和君士坦丁创建了一支灵活机动的陆军,以便更好地保卫帝国(君士坦丁也用它来进行内战,打击竞争者)。他们重新稳定了通货(是军费所使用的金币,而不是穷人使用的小铜币),重新丈量了土地,并重新确定了农产品的税额。他们征召了许多职业人员义务履行公职。他们用按照等级制度组织起来的官僚填补了诸城邦市政自治政府垮台后留下来的行政真空,这些城邦政府曾是罗马帝国的细胞。他们还进行了迁都。 曾经建起了整个帝国的城邦罗马,作为意大利半岛或一个以海上实力为基础的环地中海帝国的首都,可以说占尽了地利。但是,它的地理位置却不利于保卫沿幼发拉底河、多瑙河和莱茵河一线延伸的帝国边疆,它还远离帝国的经济重心黎凡特地区。戴克里先把新都建在小亚细亚半岛西北角附近的尼科迪墨亚(伊斯密特)。君士坦丁将它向西稍稍移动一下,建都于拜占庭,该城位于一个易于防守的半岛的顶端,是一个天然良港,地处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欧洲海岸南部。拜占庭(君士坦丁堡,现名为伊斯坦布尔)是两条水陆通道的交汇点,水路连接地中海和亚述海海角,陆路联系萨瓦河和多瑙河汇合处的辛吉杜努姆(贝尔格莱德)和幼发拉底河西部弯道之西的杜鲁克,它是朱庇特·多利刻努斯的故乡。 公元3世纪中期罗马帝国的低谷是瓦莱里安的儿子加列努斯在位时期(公元260-268年)。萨珊波斯帝国的短暂高峰是沙普尔一世在位时期(公元242-273年)。在旧大陆文明中心西端这个骚乱的时期,两位最伟大的人物是受加列努斯保护的埃及新柏拉图主义哲学家普罗提诺(公元205-270年)和伊朗一种新的传教宗教的创立者,出生于伊拉克。受沙普尔一世保护的摩尼(约公元216-277或226年)。 这两位先知都曾为探寻异域的智慧而勇敢地随军远行。如果他们都在同一次罗马与波斯的战争中得到一次机会。那就是公元243-244年的那场战争,那样,他们就将会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上互不相识地彼此相遇。两人都在沉思着那些曾经困扰琐罗亚斯德和柏拉图的古老的问题:人类所居住的这个不完善的世界与存在于现象之中、之后和之外的"终极实在"之间的关系是什么?这种"终极实在"是善的吗?如果是,那么作为人类经历和人类行为的悲剧的恶又源于何处? 这两个人的背景中都有基督教的成份。普罗提话使用希腊语言写作,而他的老师阿摩尼乌斯曾经是一个基督教徒。摩尼的父亲曾在伊拉克皈依一个名叫"洗礼派"的派别,但他们全家是从米底的哈马丹搬到伊拉克的。在米底,主要的宗教是麻葛派的琐罗亚斯德教。摩尼自称是琐罗亚斯德、佛陀和耶稣的继承者。普罗提诺是一个反对诺斯替教的柏拉图主义者,但他的弟子,新柏拉图主义敌对教会的创立者扬布利科斯却象摩尼一样深深地陷入了诺斯替教。摩尼将诺斯替教与二元论结合起来,他的二元论与琐罗亚斯德教不同,是一种绝对的二元论。根据琐罗亚斯德教教义,光明与黑暗之间(善与恶之间,目前进行的战争是暂时的,其结果将是善神阿胡拉·玛兹达战胜邪恶的对手安格拉·曼纽而取得永久的胜利。在摩尼看来,光明是与黑暗混合为一的,它最终将会彻底从黑暗中摆脱出来,但光明和黑暗这两种相互对立的原则却是永恒的,它们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光明和黑暗,而对普罗提诺来说,也如对琐罗亚斯德一样,光明和黑暗是一种精神影象,分别代表着善与恶;而且在普罗提诺看来,与善相比,恶不是一种积极的精神力量,它是某种只有消极意义的东西:它不是"与善对抗",而是没有善。 在公元约220-395年间旧大陆文明中心的西端,两个最重要的事件不是发生在政治方面,而是发生在宗教方面。其一是一个好战的琐罗亚斯德教教士卡提尔击败了摩尼,成功地使麻葛派的琐罗亚斯德教成为萨珊波斯帝国的官方宗教。其二是基督教首先于约公元285-290年在亚美尼亚,其后于公元312-395年间在罗马帝国取得了对除占星术外其他一切宗教的胜利。 萨珊皇室的家世与哈希芒家族不同。他们在成为王公之前就已经是祭司。萨珊家族是斯塔克尔城的女神安娜希塔庙的世袭祭司,该城位于法尔斯,它取代了波斯第一帝国的礼仪中心波斯波利斯。琐罗亚斯德教产生以前的伊朗女性水神安娜希塔被不恰当地与麻葛派琐罗亚斯德教的阿胡拉·玛兹达连在了一起,因此,萨珊家族对琐罗亚斯德教的忠诚比伊朗以往任何一位统治者都更为明确,只是不及琐罗亚斯德自己的庇护人希斯塔斯普(他不是大流士一世的父亲希斯塔斯普,而是一个同名的国王,大约在两代人以前,他的统治领地可能是在乌浒河-药杀水流域)。 波斯第一帝国的阿契美尼德统治者宣称忠于琐罗亚斯德唯一真正的神阿胡拉·玛兹达,但他们并不把自己称做琐罗亚斯德所创立的宗教的信徒。阿萨息斯人宣称信奉麻葛派的琐罗亚斯德教,但他们象阿契美尼德人及其马其顿希腊继承者一样,对所有在他们的臣民中拥有信徒的宗教都宽容以待。沙普尔一世为手下要人们的灵魂而资助琐罗亚斯德教的祭火坛,却不谋求将自己家族的祖传宗教强加给非琐罗亚斯德教徒。不仅如此,沙普尔还允许摩尼在沙普尔的领地内宣传他的新宗教。 摩尼曾经到过印度。这可能是公元241年的事。这一年沙普尔还是王储,他从贵霜人手中征服了印度河流域。前面已经谈到,摩尼曾随一支波斯军队进行远征,这支部队后来曾入侵罗马帝国。这些远征分别使摩尼对佛教和基督教获得了第一手了解。他宣称自己是琐罗亚斯德、佛陀和耶稣的继承人,是"先知的象征",明确而彻底的启示的接受者,是"巴比伦的真理之神的使者",并宣称他是圣灵的化身;他渴望不仅劝化萨珊波斯帝国的居民,而且劝化所有的人类。摩尼赢得了信徒们的忠诚,他是一位组织天才,他的教义也被证明是具有吸引力的。巴比伦(伊拉克)的确是旧大陆文明中心的心脏,当地的语言是古叙利亚语,它以阿拉米语当时的形式,通行于整个新月沃地;因此巴比伦成了他行动的中央基地。摩尼从巴比伦派出了他的传教使团,不仅派往萨珊帝国的东北边界和西北边界,而且派到了埃及。摩尼教的传播速度远远快于此前300年中基督教的传播。 但是,摩尼关于建立一个以伊拉克为中心的世界性宗教的设想却与卡提尔的意图势成水火。后者希望使琐罗亚斯德教成为萨珊帝国的国教,或者至少在帝国的伊朗部分做到这一点,并想扑灭当地其他一切宗教的活动。卡提尔是锁罗亚斯德教的教士,他在沙普尔一世的第三位继承者瓦赫拉姆二世在位期间(公元277-293年),把僧侣统治推到了顶蜂。他担任了萨珊王朝祖传的斯塔克尔的安娜希塔神庙的祭司,同时也是当地祭火坛的祭司。卡提尔在沙普尔一世的第二位继承者瓦赫拉姆一世(公元274-277年在位)面前也是说话算数的。在卡提尔的煽动下,瓦赫拉姆一世逮捕了摩尼并将他投入囹圄,摩尼殉教而死。摩尼教在埃及的发展也在公元297年招致罗马皇帝戴克里先颁布了野蛮的镇压令,此事发生在戴克里先向基督教宣战之前6年。戴克里先斥责摩尼的信徒为波斯人的"第五纵队",而全然不顾波斯政府已将摩尼处死、到297年它已对本国臣民中的摩尼教徒进行了20年的迫害这一事实。迫害行为对摩尼教所起的作用正象对基督教一样。它不但没有使它消沉,反而刺激了它的发展。 在罗马帝国,德西乌斯于公元250年,瓦莱里安于公元257-260年,最后也是最凶猛的一次是戴克里先和加莱里乌斯于公元303-311年,都企图将基督教置之死地。这等于是默认;若不如此,帝国就将落入基督教会手中。公元303-311年大迫害的幕后策划者不是戴克里先本人,而是加莱里乌斯。戴克里先不愿看到基督教的强大,但他也低估了基督教会的力量。这两位皇帝都是来自伊利里亚的士兵,在伊利里亚以及来自伊利里亚的士兵中,基督教几乎没有抬头的余地。伊利里亚士兵们心中的神祗是奥勒利安的"不可征服的太阳",朱庇特·多利刻努斯,密特拉以及原始的罗马诸神。 黎凡特地区的反基督教人士更为正确地估计了基督教会的力量。在这里,基督教徒为数众多(尽管也只占人口的少数)。普罗提诺的弟子扬布利科斯试图组织一个以诺斯替教对新柏拉图主义的解释为基础的敌对教会。在这里,地中海世界一切非基督教的男女诸神都被动员起来,在"不可征服的太阳"率领下反对基督教诸神。这是中国的道教在地中海地区的翻版。它受到两位罗马皇帝马克西米努斯·戴亚(公元310-313年在位)和君士坦丁的侄子,曾经信仰基督教的尤里安(公元361-363年在位)的庇护,但它注定要遭到失败。基督教会早在新柏拉图主义敌对教会之前就已将地中海诸神加以吸收。耶稣早已变成了俄耳甫斯、萨拉庇斯和"不可征服的太阳";玛利亚已经变成"上帝之母"伊希斯。至于新柏拉图主义哲学,扬布利科斯好战地将它加以滥用,但遭致流产,这比它最终与基督教神学的结合更使普罗提谛望而生厌。 公元311年,加莱里乌斯在他弥留之际,很不情愿地撤回了他和戴克里先颁布的反基督教敕令,并许诺给予罗马帝国境内所有居民以信仰自由,不管他们是基督教徒还是非基督教徒。公元312年,君士坦丁一世皈依基督教。他的转变十分突然,令人惊讶,也许他本人也会这样认为。因为在公元306年,君士坦丁从他的父亲君士坦提乌斯一世皇帝那里不但继承了对高卢和不列颠的统治,也继承了对"不可征服的太阳"的崇拜。公元312年君士坦丁侵入意大利,该地与西北非当时处在君士坦丁的姐夫马克森提手中。在罗马西北郊外一次战役中,马克森提战败身亡。在这次战役前夜,君士坦丁梦见他看见了由希腊语的"基督"名字头两个字母组成的交织字母,同时还有几个闪闪发光的拉丁文单字:"以此标记你将战胜"。君士坦丁梦见,基督指示他将这个交织字母写在自己的铠甲上,并将它漆在士兵的盾牌上。君士坦丁照着去做了,结果赢得了这次在他的三次内战中最为关键的一战。在这几次内战中他每次都成为胜利者。 君士坦丁的皈依公开而真挚,但他并不放弃对奥勒利安劝君士坦提乌斯一世的"不可征服的太阳"之神的忠诚,尽管他最后还是把"太阳'和基督混为一谈--基督教会也早已含蓄地将这二者混在了一起。他也不放弃他作为罗马国家政治首脑而获得的非基督教高级祭司长职务大祭司长的地位。保持最高祭司之职与信奉基督教发生了矛盾,但受君士坦丁庇护的基督教会当局对此绝口不提,君士坦丁本人也一直没有正式成为基督教会的成员,直到公元337年他才在病榻上接受了洗礼。而且,君士坦丁对基督教教义的了解甚不全面,不仅在公元312年他皈依基督教的时候如此,而且在他的一生中一直如此。虽然他在世俗事务方面是个精明的政治家,但他对基督教会政治事务的干预表明,他在这一方面完全是个外行。 人们有时指责君士坦丁怀疑一切、玩世不恭、狡猾伪善,他信奉基督教是政治上的权宜之计。对他的皈依作出这样的理解是因为没有搞清他所处的时代。在公元235年社会崩溃以后的地中海世界不存在怀疑论者。罗马帝国的居民中没有任何人相信,自己在这个可怕的时代可以没有神的帮助而生存下去。君士坦丁在宗教上是真诚而热情的,在这一点上,他是他那个时代和那个地方的典型代表。普罗提诺、摩尼、扬布利科斯、戴克里先、加莱里乌斯、马克西米努斯·戴亚和尤里安都以不同的方式表现出了宗教上的真诚和热情。君士坦丁对宗教的笃信程度毫不次于普罗提诺,但不同的是他的信仰很粗劣。基督教的上帝通过显示力量而赢得并保持了君士坦丁的忠诚。这个上帝向迫害基督教会的那些罗马皇帝降下了灾难。加莱里乌斯、马克西米努斯·戴亚和李锡尼的命运就是例证。也是这个上帝使君士坦丁赢得了三次内战的军事胜利。在公元312-324年的12年中,基督教的上帝使君士坦丁从台伯河长驱直下博斯普鲁斯海峡,并使他成为整个罗马帝国独一无二的统治者。而他在306年起家的时候,只不过是阿尔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后一些偏远落后省份的统治者而已。 基督教的上帝通过赐以好运来酬劳君士坦丁的忠诚,君士坦丁对此感激至深。但上帝显示神力使他深为感激的同时,也引起了他的畏惧。他害怕如果自己未能完成对他的庇护之神的义务,例如未能有效地调解基督教会团体之间的分裂,上帝将把加莱里乌斯、马克西米努斯·戴亚和李锡尼那样的命运加在他的身上。那些迫害过基督教徒的皇帝也曾对非基督教神祗的不满有过同样的恐惧。 君士坦丁皈依基督教的动机,在道德方面来讲远远比不上阿育王的皈依怫教。阿育王的皈依是由于他对发动侵略战争的罪行心生悔悟,此后他再未发动过战争。君士坦丁则是出于对三次内战接连取得胜利的感激。 君士坦丁向马克西米努斯·戴亚施加压力,迫使他在黎凡特停止了对基督教的迫害;他还劝使李锡尼与自己一起在各自的领地内对基督教实行进一步的宽容。由此,他使加莱里乌斯的宽容敕令得到了加强。君士坦丁从未迫害过他的非基督教臣民,但他确实曾给基督教会以宝贵的特权。他的侄子,曾信奉过基督教、后又反对基督教的尤里安也对新柏拉图主义的敌对教会表现了同样的偏爱。罗马皇帝在公元311年以后,对自己信奉的宗教以外的其他宗教宽容以待是极其勉强的,这与阿育王对他的非佛教臣民和邻国的宽厚仁慈、迦腻色迦对不同派别的婆罗门教徒和佛教徒的公平对待正好相反。 在罗马帝国,甚至这种开始于311年的不稳定的宽容也只是昙花一现。格拉提安皇帝(公元367-383年在位)拒不担任大祭司长之职,并开始通过关闭庙宇、剥夺财产等方法消灭罗马帝国的非基督教宗教。狄奥多西一世(在东部于公元379-395年在位,在西部于392-895年在位)最终完成了这种消灭。 同时,罗马和波斯两大帝国仍是并肩共存。一场旷日持久的罗马-波斯战争(公元337-360年)以毫无结果而告结束。公元362年尤里安对波斯帝国的入侵以尤里安之死和公元363年罗马的一次灾害而告终。尤里安的继承者约维安以将美索不达米亚东北部罗马帝国边界要塞尼西比斯以及5个亚美尼亚边界行省割让给波斯为代价,才使罗马远征军解脱出来。这5个行省是公元298年并入罗马帝国的,割让这些地区使亚美尼亚王国处在波斯人的随意摆布之下。公元378年,一支罗马军队于阿德里安堡在西哥持人手下遭到一次毁灭性的失败,其毁灭性的程度与从前罗马帝国在阿利亚、坎尼和卡里遭到的历史性失败相比毫不逊色。罗马人现在不得不把剩余的军事力量用来进行一场不可能打赢的战斗,以拯救他们在欧洲的领地,在亚洲前线则不得不向波斯帝国进一步割地求和。公元387年,两个帝国达成协议瓜分亚美尼亚王国,该国五分之四的领土划给了波斯。这是罗马帝国为保持自己在黎凡特地区的生存所付出的代价之一。 波斯帝国成长中的基督教社团命运的变化,反映了两大帝国关系的曲折波动。琐罗亚斯德教教会没有使罗马帝国的任何人归附本教,也没有使亚美尼亚的任何人自愿归附本教。琐罗亚斯德教会与基督教会和摩尼教会不同,并不谋求劝化全人类。它的目标一直象卡提尔所希望的那样,使本教不仅成为波斯帝国的"国教",而且至少在伊朗诸省成为独一无二的宗教。但是,即使在帝国的伊朗臣民中,麻葛派琐罗亚斯德教的吸引力也显然比不上摩尼教和基督教;而且,只要两大帝国彼此敌对,基督教在波斯帝国的传播就会引起萨珊帝国政府和琐罗亚斯德教教会当局的双重反感。这不仅仅是对具有排外思想的琐罗亚斯德教教会的冒犯。罗马帝国在公元312年以后,逐渐将基督教当作"国教",使得信奉基督教的波斯帝国臣民受到嫌疑,被看作是一支罗马人的"第五纵队",正如埃及的摩尼教徒更是毫无道理地被戴克里先怀疑为波斯人在罗马的"第五纵队"一样。在萨珊波斯帝国的起家之地,基督教徒只是一些散居居民,尽管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多;但在约维安于363年割让给沙普尔二世的尼西比斯和5个亚美尼亚边界省份时,当地居民则全部都是基督教徒。基于这些原因,萨珊皇帝沙普尔二世(公元309-379年在位)于339/340年开始了对本国基督教徒的迫害。在他去世以前,这种迫害始终未停。但他的第二位继承者沙普尔三世(公元383-388年在位)与罗马皇帝狄奥多西一世交上了朋友。两大帝国相互关系的缓和,不仅使两国有可能在公元387年通过协议瓜分亚美尼亚王国,而且使得波斯帝国同意容忍基督教在本国的存在。这是罗马-波斯两国协商谈判的结果。波斯帝国停止了对基督教徒的迫害,波斯的基督教会行政组织也形成了统一。而且,公元410年在底格里斯河畔的塞琉西亚举行了一次波斯基督教会会议之后。波斯皇帝伊嗣埃一世(公元399-420年在位)重申了他在此前已经颁布的一项宽容法令。第四十一章 印度文明(约224-490年) 首任萨珊波斯皇帝阿尔达希尔一世在位期间(公元224-242年)于公元241年推翻了贵霜帝国。此前,德干的萨塔瓦哈纳(安得拉)王国崩溃。这两次相继发生的政治突变导致印度次大陆出现了持续一个多世纪的政治真空。自公元前4世纪德干地区并入库揭陀帝国以后,这一地区在大约600年间一直是一个政治整体,起初是与北印度联合,公元前232年阿育王死后摩揭陀帝国发生分裂,这一地区又成为一个独立的政治单位。在这个普遍的政治空位期内,最稳定的是半岛的南端地区。阿育王未曾征服的一些王国这时期仍然存在。西印度于公元1世纪在贵霜皇帝宗主权下建立的两个塞人辖地,至少有一个也仍然存在。这两个塞人封邑中靠南边的一个占据着马哈拉施特拉,它曾经侵犯过萨塔瓦哈纳的领土,可能在同该王国的斗争中屈服了。靠北边的辖地占据着乌贾因周围的马尔瓦,在贵霜帝国垮台时仍然存在,因此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 非政治活动方面有更大的连续性,保存至今的犍陀罗视觉艺术,形象地表达了西北印度大乘佛教的发展;在朱木拿河上游位于贵霜领土上的秣菟罗,土生土长的印度艺术风格接受了希腊的影响,但没有受到希腊风格的支配。这里一直是这一艺术流派的故乡。在语言文学方面,公元后的最初3个世纪,一种新的梵语逐渐取代了从原始梵语中发展起来的方言,成为刻写铭文的语言。在这3个世纪中,南印度还兴起了泰米尔语文学。 阿育王的铭文大都是用方言刻写的,只有刻写在塞琉古一世割让给旃陀罗笈多的前阿契美尼德领土上的铭文例外。无疑,孔雀帝国的行政语言也是这种方言。上座部佛教经文使用的巴利语即是孔雀时代的方言之一。在这一时代,原为次大陆的印欧语系入侵者使用的原始梵语,除婆罗门教仪式以外肯定已不再使用,除了在原来是口传心授,后来形成文字的《吠陀》和《奥义书》中以外,肯定也已无人读写。新梵语与同时代出现的新雅典希腊语一样,是一种矫揉造作的语言。湿婆教、毗湿奴教和大乘佛教的经文就是用这种语言写成的,《罗摩衍那》和《摩诃婆罗多》这两部印度史诗最后成形时使用的也是这种语言。尽管《摩诃婆罗多》的原始主题显示,这一史诗至少在公元前一千年代的最初几个世纪就开始成形了。但人们一般都认为,这两部史诗是在公元前200年到公元200年之间完成的,梵语复兴对新生的泰米尔语文学的影响证明了它的活力。德干地区使用的语言到现在一直是达罗毗荼语。不过德干的阿育王铭文全都是用起源于原始梵语的方言刻写的。但对泰米尔语文学产生影响的印欧语系语言却不是这种方言,而是新梵语。 公元3到4世纪,印度文明继续向次大陆以外扩展。印度文明早在公元1世纪就已开始向东南扩展,4纪时向这一地区扩展的力量得到进一步的加强。整个大陆东南亚除了公元前140年以后并入中华帝国的越南北部外,这时都成了印度文明区域内的一部分。这种印度化的媒介是贸易和宗教,而不是军事征服,东南亚民族也不只是被动地接受印度文化。它们使这种文化明显地带上了东南亚的色彩,尽管这种色彩也不是非印度化的。同时,佛教从印度西北部通过乌浒河和药杀水流域以及塔里木盆地从陆路传入中国,在这里,大乘佛教使上座部佛教说一切有部的影响黯然失色;新梵语写成的大乘经卷译成了中文;大乘佛教的有形媒介,犍陀罗的希腊一印度艺术风格对中国、从而也对朝鲜和日本的视觉艺术产生了革命性的影响。 印度次大陆的自然地理状况,使印度诸帝国自然而然地把朱木拿河-恒河流域现属比哈尔邦和北方邦的这一地区当作自己的基地。从公元前5世纪建国到公元前2世纪崩溃,这一地区一直是摩揭陀帝国的中心。但是,从公元前2世纪,到公元3世纪贵霜帝国被推翻,北印度的政治重心却不是朱木拿河-恒河流域,而是印度河流域。公元4世纪、北印度的政治结构又突然恢复了常态。这时,与公元前5世纪一样,南北比哈尔在政治上再次携起手来。这次不是通过征服,而是通过王室的联姻。而且,统一的比哈尔再次获得力量,从其有利的战略位置上向外扩张。 笈多王朝的创建者与其公元前4世纪的前驱,孔雀王朝的旃陀罗笈多同名。我们相应地以公元320年作为4世纪旃陀罗笈多的笈多王朝时代的创始之日,但笈多帝国的真正创始人是这位创建者的儿子沙摩陀罗笈多(约公元330-380年在位)。沙摩陀罗笈多在德干一次引人注目的袭击战中登场,他的不朽功绩是扩大了朱木拿河-恒河流域笈多王朝版图。创建笈多帝国的决定性步骤是旃陀罗笈多二世(公元380-418年在位)采取的。大约在公元395年,他征服了建都乌贾因的塞人辖地。随后,他向西推进到海岸地区,由此为笈多帝国打开了一扇通向阿拉伯海之窗。 笈多帝国在南方和西北方的扩张都没有达到孔雀帝国那么远的地方。笈多帝国的南部边界是温德亚山脉和纳巴达河;西北部直接统治的地区以昌巴尔河和朱木拿河上游为界,旁遮普只有东南部的一半处在它的宗主权下。没有关于笈多帝国和萨珊帝国发生冲突的记载。可能有一个贵霜帝国不稳定的残余,出现在二者之间,形成了一个缓冲国。 笈多家族是信仰婆罗门教的印度人,但他们象孔雀家族和贵霜王室一样容忍一切宗教。在笈多政权统治下,公元4至5世纪的印度文明在雕塑、用新梵语创作的世俗文学(特别是戏剧)和天文学方面达到了顶峰。希腊-罗马世界的落日余晖通过印度的西部窗口射进了笈多帝国,但这只是微光一现。笈多时代辉煌的印度文明是土生土长的。笈多帝国是被来自欧亚太平原的匈奴游牧民族的入侵摧毁的。印度文明的"黄金时代"也被这一入侵打断。匈奴人的第一次袭击发生在公元455年,随后又发生过多次,尽管匈奴人在公元528年被击退,但他们并没有被驱逐出去。第四十二章公元4-5世纪来自欧亚大平原的匈奴冲击波 据历史记载,欧亚大平原东端最早的占领者,是操突厥语的游牧民族。中国人称之为匈奴,而中国西部受它侵扰的其他定居民族称之为匈族人。公元前4世纪,中国的秦、赵、燕三国的最北端,延伸到了欧亚大平原的南边。公元前307年,赵国统治者募集了一支按游牧民族风格装备起来的骑兵队伍。公元前4世纪末,这三个中华边疆小国沿着与欧亚大平原接壤的边界筑墙,以防御游牧民族的侵袭。 游牧生活方式不仅把人们训练得能征善掠,而且使他们组织严密,治理有方。对于人类和人类驯化的动物来说,没有计划和纪律,就无法在草原上生活下去。因此,当秦始皇于公元前221年在政治上统一了中国,并将地区性的边墙整修加固成一条连绵不断的长城之时,匈奴则在长城边上组织起一个帝国与之对峙。公元前209-前203年间,中国出现的短暂而剧烈的无政府状态,为匈奴提供了进攻的良机。公元前174年,他们还向西扩张,迫使其西面游牧邻居开始了迁徙运动:月氏人迁到了乌浒河-药杀水流域,塞人迁到了印度。公元前128年,中国的汉武帝向匈奴发动了反攻,试图消灭匈奴,或者至少永久性地征服他们。但是,汉匈百年战争(公元前128-前36年)却未分胜负。公元前52年,离中国最近的部分匈奴向中国皇帝称臣。但是,中国取得的这一胜利是表面和暂时性的。同时,其余的匈奴部落通过进一步向西迁徙,避开以长城为基地的中国军队的打击,从而完全逃脱了中国的控制。 直到当时为止,匈奴尚未向中国以外的任何定居社会发动过任何进攻。可是,在公元4世纪和5世纪里,他们不仅向中国再度发动进攻,而且侵入了乌浒河-药杀水流域、印度、伊朗和欧洲。这是欧亚大平原的这个游牧民族发动的第五次冲击。然而,与其所有前辈不同的是,匈奴人这次冲击行动在各个方向同时展开。 公元304年,匈奴的一个部落入侵中国,于311年攻下洛阳,312年攻下已灭的汉朝的第一个首都长安,并于316年灭了西晋(建立于280年,它在政治上重新统一中国)。这支匈奴部落对中国成功的再度入侵,为其他蛮族的大举进攻开辟了道路。别的蛮族,包括另外的匈奴部落、藏人、通古斯人或蒙古人。西晋王朝寿命短暂,整个华北,蛮族胜利者建立的小国林立。 公元375年,在大平原的另一端,另一支匈族部落袭击了住在伏尔加河与顿河之间讲伊朗语的阿兰人,推翻了来自斯堪的纳维亚讲日耳曼语的东哥特人在第聂伯河流城建立的帝国,并把想在罗马帝国领土上寻找避难地的西哥特人,赶到了多瑙河下游的南岸。匈奴人向最西部发动的这些进攻,最终导致西哥特人和罗马人之间的冲突。公元378年,罗马人在阿德里安堡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匈族人带着被征服的阿兰人和东哥特人一道向西挺进,并让其他讲日耳曼语的蛮族人打头阵。 匈奴人在匈牙利大草原上安营扎寨,这是欧亚大平原来的人建在大陆欧洲半岛腹地的一个营地。从公元395年起,罗马帝国就发生分裂,它的东部比西部显得更有活力。西部匈奴的军事首领阿提拉,因而集中力量进攻西罗马帝国。把西罗马作为打击目标是失算的,但在阿提拉可能进攻的两个罗马目标中,这一个更为脆弱。公元451年,他进攻高卢,但在奥尔良被西罗马军队和西哥特人联合击败。西哥特人期望西罗马政府允许他们在西南高卢居住,因而极力防止匈奴人占领西哥特人从罗马得到的领土。公元452年,阿提拉进攻北意大利,但尚未进军罗马城就撤退了。453年,阿提拉去世。被他降服的日耳曼人和撒马利亚人举行起义。匈奴人在西方的部族大举东撤,从匈牙利大草原一直追到欧亚大平原通往黑海北部的西海湾地区。 因此,西罗马帝国没有成为匈奴人的战利品。相反,它成了讲日耳曼语的蛮族人的战利品。这些蛮族人逃避了匈奴的征服,或者虽被他们征服,但又在阿提拉死后举行了起义。公元406年,大批苏维汇人、汪达尔人、阿兰人和勃艮第人,渡过莱茵河进入西罗马领土。410年,西罗马政府承认它无力为不列颠提供防御,同时,它也无法挽救罗马本身,以避免其于同一年被逃避匈奴人的西哥特人所攻占。所以。向西入侵的匈奴人让其他的蛮族人交了好运,把西罗马帝国让给了他们。匈奴人最终在罗马帝国只获得不多的领土。公元681年,一支保加利亚游牧部族(阿提拉所率匈奴人后裔的一部分),在多瑙河下游和海缪斯(巴尔干)山脉南麓之间的东罗马领土上、为自己赢得了一块永久立足之地。 公元484年,这支匈奴人击退并杀死萨珊波斯皇帝佩罗兹,在波斯同盟发动的战争中崭露头角。这场战争始于公元359年,结束于波斯人攻取罗马要塞阿米达(迪亚巴克尔)。到了484年,这个厌哒人(阿布达利人)部族已经占领了乌浒河-药杀水流域的上流地区。粟特和巴克特里亚曾经是贵霜帝国的属地。第一位萨珊皇帝阿尔达希尔一世统治的波斯,于241年征服了贵霜帝国,似乎把这两个地区并入萨珊波斯帝国。我们不知道,这些省份在厌哒匈奴人占领前就逃脱了波斯的控制,还是在以484年波斯惨败告终的军事较量之前,厌哒人直接从波斯帝国的手中将它们夺过去的。 在这次惨败之后,波斯帝国不得不向厌哒人进贡,一直到哥士娄一世科斯洛埃斯(531-579年在位)在位期间。在哥士娄一世在位期间,波斯帝国于公元558年或563-567年间,对厌哒人进行了报复。哥士娄当时在突厥人中找到了同盟者。后者是曾在匈奴人的后方称雄于草原的一支游牧部族。波斯人和突厥人联手推翻了厌哒人的帝国,并沿乌浒河瓜分了它的领土。波斯帝国因而获得乌浒河南段大夏的部分领土(托卡里斯坦,即现在的阿富汗乌兹别克斯坦)。但是,厌哒人的其余部分,则在兴都库什山脉南部的查布尔斯坦(阿拉霍西亚)幸存了下来。 在从草原出发、穿过草原南边帕米尔高原和里海之间地段的匈奴人马中,厌哒人是先头部队。值得一提的是,这支先头部队455年入侵印度,摧毁了笈多王朝,并对笈多王朝统治下一直处于"黄金时代"的印度文明,进行了大破坏。528年,这支匈奴人被最后赶出境外。 匈奴人的大举入侵,使被侵略地区经受了一次严峻的考验。东罗马帝国和萨珊波斯帝国最为成功地迎接了这一挑战。尽管东罗马帝国没有抵挡住阿提拉的进攻,尽管厌哒人把波斯帝国打得大败,但是,这两个帝国都没有被征服;它们以进贡的代价换取了生存。波斯帝国能继续生存下去,不能说不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因为,484年军事惨败导致的马兹达起义,表明了公元6世纪波斯帝国所患社会痼疾的严重性。在同一世纪里,西罗马帝国也在受着同一种社会疾病的折磨。可与波斯帝国不同的是,西罗马帝国分崩离析了。 西罗马帝国瓦解了,而东罗马帝国却依然完好无损。它确实使东罗马帝国抛掉了一个包袱。因为,在地中海西部地区及其非洲和欧洲内地,希腊-罗马文明自从公元3世纪崩溃以后,就根本没有复兴过。在希腊-罗马世界的最后阶段中,只有黎凡特地区的社会生活还能正常地进行着。匈奴人的侵略,对印度和中国的影响不象对西罗马帝国那样严重,但他们所受的打击比东罗马帝国和波斯帝国更为惨重。在印度和中国,匈奴人的入侵并不仅仅是滚滚而过的暴风雨,侵略者还在这两个次大陆永久地居住下来。在印度西北部,匈奴人现在依然以拉杰普特人为代表。这些部族很快皈依印度教,并融入刹帝利种姓之中,就象过去侵入印度的欧亚游牧部族一样(例如塞人和钵罗钵人)。在中国,蛮族入侵者最终也被同化了。但是,匈奴对中国的打击格外沉重。渭河流域和黄河下游,是公元4世纪及后来被匈奴和其他蛮族占领的中国土地。这一地区曾经是中国文明的发祥地。同它相比,西罗马帝国崩溃时,希腊-罗马文明所失去的地区,仅仅是可以牺牲掉的殖民兼并地。然而,由于面积广大,中国和印度次大陆得以避免崩溃之灾。在这个国家里,当侵略者从北部攻入时,逃难的人们都可以跑到南方未得安宁。大自然和人类的工程,保护了中国的南部。在淮河和长江下游,还有人工运河,这些河网水路,对更加习惯于在华北平原生活和征战的欧亚游牧民族的骑兵,形成了巨大的障碍。第四十三章 罗马帝国与波斯帝国(395-628年) 公元388年,罗马皇帝狄奥多西一世再度统一罗马帝国。公元895年,狄奥多西的两个儿子阿卡狄乌斯和洪诺留,同样再度瓜分了罗马帝国。公元260年,波斯皇帝沙普尔一世打败并俘虏罗马皇帝瓦莱里安。从此以后,罗马帝国经常分裂(其中有些分裂是自愿进行的,有些则是被迫的)。但每次分裂之后,帝国最终还是重新获得统一。公元395年,人们毫无理由期望这一年的自动分裂将长久维持下去,然而,这一次帝国东西部的命运则是截然不同的。 公元406年以后,来自匈奴、讲日耳曼语和伊朗语的民族向西进军,不断涌入西罗马帝国,并逐渐占据上风。410年,西哥特人攻陷了罗马城。455年,罗马又遭汪达尔人的洗劫。在476年前的很长时间里,西罗马帝国政府就已经十分虚弱。西罗马帝国最后一位皇帝,在拉韦纳(5世纪西罗马帝国的避难首都)被他的步兵首领鲁吉人奥多亚塞废黜。罢黜西罗马帝国皇帝,使帝国形式上重新获得统一。君士坦丁堡皇帝芝诺(474-491年在位)成为全罗马帝国的最高统治者。西罗马帝国灭亡了,而东罗马帝国继续存在,尽管沿多瑙河下游的边疆所受北方的压力,要比帝国在黑海和北海之间的其他欧洲大陆边疆大得多。此外,罗马帝国东部边疆的近邻,并不是好战的蛮族集团,而是与罗马帝国有着同样发展水平的波斯帝国。 显然,395年后罗马帝国两大部分命运上的差异。并不是由于它们各自边疆所受压力程度上的不同而形成的。它们之间的社会和经济状况的差别,以及君士坦丁堡政府相对成功地采用适宜的治国方略挽救了危局,这些才是根本原因所在。 君士坦丁堡政府很快认识到,不仅已无法挽救西罗马帝国,同时,牺牲掉它也是必要的。东罗马帝国为挽救崩溃中的西罗马帝国的唯一大规模干预行动,是468年出动海军远征,攻击西北非洲的汪达尔占领军,但遭到惨败。君士坦丁堡政府认可了西罗马帝国政府476年最终灭亡的既成事实。488年,通过对东哥特军事首领狄奥多里克入侵意大利、消灭奥多亚塞行为的默许,从而使这伙一直掠夺骚扰东罗马帝国西北部省份的武装匪徒的祸水它移。狄奥多里克在拉韦纳自封为君士坦丁堡政府统治此地的副总督。这种分裂对双方都很适宜。508年,皇帝阿纳斯塔修斯一世为法兰克军事首领克洛维授勋,表彰他打败西哥特人的功绩。当然,克洛维征战中立的第一功,是清除了罗马在高卢的残余统治力量。直到518年,东罗马政府才给予叙利亚和埃及优先获得意大利的权力。它的外交政策从其宗教政策中反映出来,这个问题将在下一章中提及。 西罗马政府的致命错误之一,就是让大土地所有者担任行政机构中的重要职务,因而使他们把经济上自己控制的地产,转化为实际上独立的领地。当帝国政府让他们服役时,这些地主宁愿背叛政府来保护自己的那部分财产。他们很容易向那些在西罗马帝国建立国家的蛮族军事头目妥协。东罗马政府不断将政治上危险的地主撤职,并把高级文官到低级文官,都换上中等阶级的专业人员,其中有许多人是法学家。这些专业人员也会腐败,但他们是爱国的。因为他们认识到,自己的私利要求保存东罗马国家。 至少有两个东罗马皇帝,即马西安(450-457年在位)和阿纳斯塔修斯一世,通过对帝国财政管理实行更为严格的控制,而大大减少了官员们的腐败现象。此外,在5世纪很长一段时期里,通过剥夺东罗马帝国高级官员对下属的任命权,而大大限制了这些人的权力。马西安和阿纳斯塔修斯一世采取的严格的行政措施,重振了由于468年海军远征惨败而大伤元气的东罗马帝国的财政。士兵以及国库,都得益于对军队财务官员腐败行为的遏制。阿纳斯塔修斯一世不让市政委员会成员向人们征税,并没有使纳税人得到多少益处。他任命帝国官员直接向纳税者个人收税。但由于这些官职被拍卖,因而把领薪水的官员变成税务投机商,使他的措施收效甚微。 在西罗马帝国,步兵首领迫使其同伙附属于自己,从而取得了专制权力。在东罗马帝国,两位军事长官权力不相上下,他们三位地方上的同事也有同等权力。528年,皇帝查士丁尼一世又在亚美尼亚设立了第四位地方军事长官。东罗马军事长官的部下也被置于文官的控制之下,他们的私人卫兵虽没取消,但人数也大大减少。 不仅如此,东罗马帝国军队中的蛮族雇佣军,也被从各级指挥职位上撤下来,换上东罗马帝国的公民。在君士坦丁堡,400年清除掉了哥特人盖那斯,471年又清除了阿兰人阿斯帕尔。皇帝利奥一世(457-474年在位)是一个讲色雷斯语的贝斯人,他的继承者芝诺来自托罗斯的伊索里亚高地。查士丁一世(518-627年在位)来自巴尔干半岛北部拉丁化地带的南端。 在5世纪期间,伊索里亚人从"狼"转变成"护羊狗",真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404和405年,伊索里亚人仍在袭击比他们稍为规矩些的邻伙。贝斯人利奥给伊索里亚以大量财富,从而压制住了阿兰人阿斯帕尔。正当伊索里亚人试图效法外来蛮族人滥用权力时,它自身已于491-496年被阿纳斯塔修斯一世置于帝国政府的有效控制之中。在6世纪里,巴尔干半岛北部的伊索里亚人、贝斯人和拉丁化民族(弗拉克人),都为查士丁尼一世提供了军队。查士丁尼一世用这批军队,收复了地中海西部地区原属西罗马帝国版图的土地。 狄奥多西二世(408-450年在位)修造的君士坦丁堡土城墙,代替了君士坦丁一世最早建造的土城墙。阿纳斯塔修斯一世建造的长城更为宏伟,它从海岸的一端延伸到另一端,把君士坦丁堡的欧洲腹地包围其中。他在德拉修筑了比尼西比斯要塞更坚固的城堡。363年,约维安曾经被迫把尼西比斯割让给波斯帝国。阿纳斯塔修斯还在西奥多西奥波利斯(埃尔祖鲁姆)修筑城堡,以保卫曾为亚美尼亚王国的罗马领土。 公元5世纪,西罗马帝国极其虚弱,甚至连精明强干的皇帝(例如马约里安,457-461年在位),都没有办法阻止西罗马帝国走向灭亡。而同一时期的东罗马帝国却十分强大,它得到了充分显示其能力、活力和治国方略的机会。从414至518年间,东罗马帝国的幸运还在于它有杰出的统治者。狄奥多西一世的儿子及其在东罗马帝国的继承人阿卡狄乌斯,与他哥哥和西罗马帝国皇帝洪诺留相比,显得格外出色。阿卡狄乌斯的儿子狄奥多西二世却不太出色。他在位时间长达42年(408-450年)。然而,他却不理朝政,因而由他姐姐普尔喀丽娅于414年开始执政,并直到她453年去世前的大部分时间里,都继续在幕后操纵朝政大权。普尔喀丽娅与哈特谢普苏特女王和芝诺比阿同样性格坚强,但她的治国才能却超过后两人。普尔喀丽娅的丈夫马西安,以及马西安的继承人利奥和芝诺,都是出色的皇帝。阿纳斯塔修斯一世更为杰出。从奥古斯都公元前31年在亚克兴角的胜利,到1453年君士斯丁十一世死于君士坦丁堡的圣罗马努斯门,罗马朝廷中杰出的皇帝辈出。而阿纳斯塔修斯一世可以与其中最为出色者相提并论。 在后人眼中,查士丁尼一世比阿纳斯塔修斯一世稍高一筹。查士丁危受过良好教育,精明强干。他是行伍出身的查士丁一世的侄子。查士丁一世原为弗拉克的农民,应征为士兵后地位不断升迁。甚至在查士丁518年引退之前,查士丁尼也许就已开始参与查士丁的政事。查士丁尼本人在位年代从527至565年,所以,他实际上执掌了47年的大权。因此,518年东罗马政府外交政策和宗教政策的转变,决策者也许就是查士丁尼,而非查士丁。查士丁尼为自己是讲拉丁语的少数人之一而自豪,因为东罗马的大多数人讲的是混杂的希腊语。他渴望重新统一原东西帝国的全部版图,或许只是高卢除外。 533-534年,西北非被征服,查士丁尼一世的杰出将领色雷斯人贝利萨留,消灭了汪达尔人在西罗马帝国领土上建立的国家。非洲战役一举成功,但后来为使这块重新征服的领土平定下来,却十分艰难并旷日持久。为了根除东哥特人在意大利和伊利里亚的统治,战争持续了26年(535-561年)。这场罗马与东哥特人间的战争,使意大利变成一片荒凉废墟,耗尽了阿纳斯塔修斯一世曾使之充盈的国库,并且,由于赋税繁重,一直繁荣富裕的地中海东部沿岸诸省,迅速陷于贫困萧条之中。同东哥特人进行战争的教训,并未吓住查士丁尼一世,因为他又于550年对西哥特人在西班牙的领地发起进攻,直到554年占领了那里的一个滩头堡后才停止进攻。 查士丁尼的征服战争,使君士坦丁堡罗马帝国在整个地中海四周以及从顿河、奥龙特斯河和尼罗河入海口到直布罗陀海峡,都取得了海上优势,但同时又给东罗马帝国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仅仅是468年的一次海上战役,就在一定程度上带来了不利影响。查士丁尼一世统治的后果,反过来证明其君士坦丁堡前任的谨慎是十分英明的。在他之前的皇帝们,除向西方发动过一次军事冒险之外,从没用过兵。 查士丁尼一世对西方的征服没有维持多长时间。仅在他攻陷东哥特人在意大利的最后一个堡垒7年之后,伦巴德人就于568年侵入意大利。查士丁尼在法律和建筑领域里的成就,才是意义深远的。529-533年间,查士丁尼一世的法学家,不仅将正在实施的罗马法律加以归纳整理,使之便于操作(尽管不一定最合理),而且把过去1000年来提出的极为浩繁杂乱的法学观点系统化。在建筑方面,查士丁尼并没有掀起一场革命,但他喜爱建筑,并为之作出了贡献。他委任特拉利斯的安提米乌斯和米利都的伊西多尔这两位天才的数学家和工程师,在君士坦丁堡设计和建造了一个建筑佳作--圣索菲娅(神圣智慧)大教堂。 希腊世界最初的标准建筑式样,是带一个三角山墙屋顶的长方形房屋。这种正厅外面饰有圆柱(柱子或者只建在房前,或者建在四边)的房屋,被用作前基督教时代希腊、埃特鲁斯坎和罗马男女诸神的殿堂庙宇。随着圆柱从房外移入屋内,在后亚历山大时代这种房屋变为教堂。这种教堂在成为基督教堂的标准式样之前,还曾被用作进行一些世俗活动。但是,公元2世纪的意大利,一种新型水泥的发明,为建造带小圆屋顶的圆形建筑提供了技术手段。这种风格的最早建筑物,是罗马城哈德良皇帝的万袖庙。在拉韦纳的圣维塔利斯教堂和君士坦丁堡的圣塞尔吉乌斯以及巴克乌斯教堂建筑中,圆顶叠在八边形的基座之上。这种设计曾使建筑学家大伤脑筋。这些建筑作品都是由查士丁尼一世和他的王后狄奥多拉监造的。圣索菲娅教堂的圆顶,则是由形成正方形的四根方柱支撑的。 君士坦丁堡的圣索菲娅教堂,足与雅典的帕特农神庙相媲美。相比之下,伊克蒂诺的艺术,不如安提米乌斯和伊西多尔的艺术精美。正厅的主要特色就是,线条绝对垂直和水平,绝对得甚至有些造作,而柱子则是绝对的圆柱体。但在大自然中没有什么绝对完美的几何形状;这些形状(不管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是由人的大脑设计构造出来的,并由人的双手强加在人类的非人的环境里。在拜占庭按照圣索菲娅风格建造的教堂中,流行着圆顶和半圆顶,以再现大自然物体的曲线。它们并不试图统治大自然,而是试图获得与大自然的某种和谐。用中国道教哲学家的眼光看来,拜占庭教堂要比希腊神庙更令人赏心悦目。 古希腊人并不轻视自然曲线。他们是自然主义地再现人体美的杰出大师。从原始几何风格开始,古希腊花瓶不管其造型经历了多少演变,总是以曲线美巧夺天工。古希腊人也知道如何把精心设计的曲线应用到建筑上面。但他们所设计的曲线,在建筑上却给人以十分直率的视觉效果。拜占庭建筑师所修造的绝妙房宇,没有用过于直率的线条,而是用类似于古希腊雕刻家和陶工所设计的曲线,这同古希腊建筑师的设计则大为不同。 查士丁尼一世的圣索菲娅教堂至今犹存,他的法官们所制定的法典至今有效。但是,他对西部的暂时征服,却在他死后仅37年,就使他的帝国陷入困境。而他谨慎的前任们,却将帝国安然带出险象环生的5世纪。550年,即查士丁尼与东哥特人长期而痛苦的战争结束之前,从弗拉克当地征集到意大利作战的军队,在进军途中击退了来自多瑙河北岸的入侵者。572-591年罗马和波斯战争期间,东罗马帝国军队云集亚洲境内的帝国东部前线。此时,阿瓦尔人和斯拉夫人,未遭阻击就侵入了帝国的巴尔干诸省。604-628年间,罗马帝国和波斯帝国发生了更为艰苦的战争之际,斯拉夫人再次骚扰,这次,他们没有再离开此地。 东罗马帝国的对手萨珊波斯帝国,也面临着东罗马帝国极力避免或与之斗争的痛苦的折磨,而西罗马帝国在5世纪正是于这些痛苦中灭亡的。萨珊帝国与它的前身阿萨息斯王朝一样,没有让贵族独占高级官职。特定的官位是特定的贵族家庭的世袭特权。此外,琐罗亚斯德教在萨珊波斯帝国的势力非常大,就象基督教在君士坦丁堡和狄奥多西的罗马帝国的地位一样。与以前的阿萨息斯时代相比,在萨珊时代里,琐罗亚斯德教也带有强烈的伊朗民族主义色彩。黎凡特地区的正统基督教也是如此。5世纪,当埃及人、叙利亚人和亚美尼亚人的民族主义,在抵制卡尔西顿会议决议的过程中寻找到神学的表达时,正统基督教也逐渐浸透了希腊的民族主义。 440年,萨珊皇帝伊嗣埃二世要求他的所有非琐罗亚斯德教教徒臣民信奉帝国确认的宗教。他迫害不信奉国教者,直到457年去世时为止。佩尔萨门尼亚的反抗最为激烈。(大约400年,表达亚美尼亚语言的字母系统的发明,以及由此促使亚美尼亚文学的勃兴,都大大提高了亚美尼亚人的民族意识。)亚美尼亚人的起义于451年被镇压下去。但在波斯军队被厌哒人打得大败之后,亚美尼亚人于481年再度起义。484年皇帝佩罗兹战败身亡后,萨珊帝国政府被迫对亚美尼亚基督教采取完全容忍的态度。一位亚美尼亚贵族马上被任命为佩尔萨门尼亚的省长。 同时,伊拉克讲叙利亚语的基督教徒,也由于431年罗马帝国宣布聂斯脱利派的基督教义不合法,而得到益处。聂斯脱利教徒逃到讲叙利亚语的尼西比斯避难。尼西比斯从363年起,就属于罗马-波斯边界上的波斯一边。作为逃避罗马帝国政府迫害的避难者,聂斯脱利人在波斯土地上受到欢迎。482-486年间。萨珊帝国讲叙利亚语地区的基督教会,为报复罗马皇帝芝诺482年偏好基督一性论派的统一声明,而接受了聂斯脱利派的基督教形式。此后,波斯帝国就有了国家基督教,以便同波斯帝国讲伊朗语地区的琐罗亚斯德国教相抗衡。但它所信奉的教义,既为基督一性论派所排斥,也受到罗马帝国正统基督教教徒的反对。接受聂斯脱利派的基督教教义,并没有保证波斯帝国的基督徒免遭进一步的迫害,但由于消除了人们关于他们是罗马派来的"内奸"的怀疑,从而使他们获得了更为安全的处境。 波斯484年的军事失败,不仅使它开始对萨斯帝国非伊朗基督教徒实行宽容政策,而且为伊朗本身发生激烈的社会革命开辟了道路。因为,伊朗达官贵人的巨大财富与大众的贫困之间的巨大鸿沟越来越大。佩罗兹的第二个继承人喀瓦德一世(488-496年,499-531年在位)上台之初,一场饥荒将社会危机推到顶点。玛兹达乘机宣传自己的主张。他是当时摩尼教的一派首领。此派创立时间,仅比摩尼创立本教晚30年。它的教义在许多方面不同于正统摩尼教。但到了玛兹达时代,这一摩尼教派已明确提出社会正义的要求。它主张共产共妻(人们对这后一点很反感,玛兹达的敌人更是拼命攻击这一要求)。 玛兹达关于光明与黑暗的解释,赢得了人民的拥护,皇帝喀瓦德一世也成为此教的信奉者,因而兴起一场削弱达官显贵财势的社会革命。玛兹达教损害了伊朗贵族的社会地位。对于琐罗亚斯德教教徒来说,此教不仅损害了他们的社会地位,而且与他们的教义格格不入。当伊朗贵族和琐罗亚斯德教教徒联合起来反对萨珊皇帝时,喀瓦德一世显然不是对手,496年他被罢黜并监禁。但是,喀瓦德一世后来逃到中亚厌哒人那里,并于498或499年,依靠厌哒人的一支军队,夺回了波斯帝国的王位。与此同时,玛兹达的势力和影响继续保持上升势头,他的共产主义继续被实施。但是,528或529年,喀瓦德一世在他的一个儿子哥士娄(已被立为他的继承人)的煽动下,开始不承认玛兹达教。在这一关头,琐罗亚斯德教和聂斯脱利教的首领都反对玛兹达教,他们配合哥士娄取缔了玛兹达教。哥士娄屠杀了大批玛兹达教教徒,处死了玛兹达本人。 别号"不朽者"的哥士娄一世十分精明,而且比起前任来,更为滥用皇权。由于在其父统治后期,他一直主张镇压玛兹达教派,从而博得了琐罗亚斯德教教徒们的欢心。所以,他不必担心琐罗亚斯德教教会与贵族结盟反对他。相反,他成功地赢得了这两者对他的权威的认可。哥士娄把玛兹达镇压下去时,玛兹达革命已经进行了40余年,达官显贵又恢复了元气。 尽管哥士娄一世取缔了玛兹达教,并在即位后继续限制贵族的权力,但他承认,他必须采取积极措施来解决或减轻导致玛兹达革命的社会不公问题,他必须对使贵族得以控制王权的机构加以改革。哥士娄似乎从戴克里先之后的罗马历史中得到了启发。他重新估定土地税和人头税。他按生产率的高低征收土地税,按生产工具的精良程度课人头税。在伊朗阿拉伯哈里发的后萨珊政府时期,农村的乡绅负责征集农村诸税。哥士娄或许也把这一权力交给了乡绅。在他竭力抑制贵族时,乡绅成了皇帝的天然同盟军。哥士娄还撤销了总司令这个职位,代之以4个地方司令官。看来他好象认识到了东、西罗马帝国命运不同的一个重要原因。 572年,哥士娄一世与东罗马帝国发生战争。战争延续到590年,以哥士娄一世的儿子和继承人霍尔密兹德四世的罢黜和处死而告终。丧失民心的战争,给贵族提供了重新恢复势力的机会。一个反叛贵族篡夺了皇位。但东罗马皇帝莫里斯,把霍尔密兹德四世的儿子哥士娄二世立为皇帝。作为报答,哥士委二世于591年与莫里斯媾和,把佩尔萨门尼亚的西半部割让给他。莫里斯终于可以把东罗马军队调回欧洲,向阿瓦尔人和斯拉夫人发动反攻。反攻极为成功,到602年,罗马人自3世纪撤出达契亚以来,第一次再度出现在多瑙河下游北岸。但是,莫里斯发出关于军队冬季到多瑙河以外驻扎的命令,导致了军队的哗变。莫里斯被赶下皇帝宝座,并被处死。帝国也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604年,哥士娄二世借口为恩人莫里斯复仇,率军侵入东罗马帝国。自从公元前53年罗马人与其伊朗近邻爆发第一次冲突以来,还没有哪次战争比这次双方的冲突更为残酷。波斯军队至少有两次入侵到博斯普鲁斯海峡亚洲岸边。626年,东罗马帝国海军竭尽全力,使波斯人企图与从海峡欧洲一侧围攻君士坦丁堡的阿瓦尔人会合的计划破产。波斯军队占领了叙利亚、巴勒斯坦、埃及和昔兰尼加。自从公元前331年以来,波斯人还从未西进得如此之远。而东罗马人在最后的反攻中,也向东挺进到公元117年以来罗马军队未曾去过的地区。628年,东罗马皇帝希拉克略几乎已推进到了泰西封。随后,就象572-591年的战争那样,这次战争以当时的萨珊皇帝的罢黜和处死告终。 628年,两个大国在互相承认战前领土状况的前提下媾和。波斯帝国当即陷入极端无政府的状态,就象东罗马帝国在602-610年间所经历的混乱情形一样。但与东罗马帝国不同的是,波斯帝国再也没有从无政府状态之中恢复过来。 628年,这两大帝国都精疲力尽。622年由先知穆罕默德在麦地那建立的伊斯兰阿拉伯国,却渔翁得利。穆罕默德崛起之快,可以同沙普尔一世260年战胜瓦勒利安之后,巴尔米拉王子的迅速兴起相比。633年,穆罕默德的第一个继承人艾卜伯克尔向北方的两个邻居同时发起进攻。波斯帝国被灭;东罗马帝国再次幸免于难,但其领土日益缩小,缩小到只有小亚细亚、君士坦丁堡,加上地中海北岸的一些大陆滩头堡以及一些岛屿。第四十四章 西方基督教世界(395-63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