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很晚的时候,黑根就接到了那位电影制片厂老板的女秘书的电话,说一小时以内会有一辆汽车来接他到乌尔茨先生的乡问别墅去进晚餐。她说汽车要行驶三个小时才能到,还说汽车里有酒,还有小吃。黑根知道乌尔茨是坐他的私人飞机去的,因而感到很纳闷,为什么不请他也坐飞机?女秘书还非常有礼貌地补充了一句:“乌尔茨先生还建议你带上短途旅行包,他打算一清早就把你送到飞机场去。”“好,一言为定,”黑根说。又是一个迷惑不解的问题,乌尔茨怎么知道他打算搭早班飞机回纽约?可能乌尔茨派了私家侦探跟踪他,尽可能地搜集有用的情报。这样看来,乌尔茨肯定知道他代表的是老头子,这就表示他对老头子是有几分了解的,同时也表示他现在愿意重新认真考虑问题了。黑根想:也许到头来会有点成效。也许,乌尔茨比今天上午要识时务多了。乌尔茨的别墅看上去像是一幅莫名其妙的电影布景:种植园式的大厦,广袤的庭园,周围是很考究的只准马走不准车过的煤渣路,还给一大群马修了马厩,开辟了草场。篱笆、花圃、草坪,像电影明星的指甲一样,精心修剪得一丝不苟。乌尔茨在镶着玻璃的、有空气调节设备的游廊接待了黑根。这位老板穿的是便服,上穿天蓝色丝衬衫,领口敞开着,下穿芥末色宽大便裤,脚穿软皮凉鞋。在这一身鲜艳而豪华的服装衬托之下,他那粗暴的脸,一看真能把人吓一跳。他递给黑根一个特大号的玻璃制的马丁尼酒杯自己也随手从托盘里拿起了一个。他的态度比上半天友好多了,把手搭在黑根的肩膀上说:“离开饭还有一会,咱们不妨看看我的马去。”当他俩向马厩走去的时候,他说:“我总算把你的老底摸清了。汤姆啊,你早该给我明说你的上司就是考利昂。上午我还只当你是约翰昵请来吓唬我的一个第三流的地头蛇。而我是不习惯于吓唬的。不是因为我要树敌,而是因为我根本就不赞成吓唬。但是眼下咱们还是轻松轻松吧!正经事,饭后再谈。”真想不到,乌尔茨原来是个真正会为客人着想的主人。他希望他的马厩成为美国最成功的马厩。为此他采用了一些新方法,新措施,并把这些也都一一解释了一遍。这些马厩是防火的,保持了最高程度的清洁,而且还有一支专职保安队负责警卫。最后,乌尔茨领他去看隔离马厩,墙上有个大铜匾,上面写的就是“卡吐穆”这个名字。马厩里面的那匹马,即使在黑根那样没有相马经验的眼睛看来,也是一匹漂亮的好马。卡吐穆浑身乌黑发亮,大额头上有一片菱形白毛。褐色大眼睛闪呀闪的,活像一对金色苹果;浑圆的身上全是黑毛,活像黑绸。乌尔茨以孩子般的骄傲神态说:“这是全世界最好的赛马。去年我花了六十万美元把它从英国买来。我敢打赌,即使俄国沙皇,为了买一匹马也从来没有出过这么高的价。但我不打算让它再参加赛跑了,留下来配种,我打算建立全国最大的赛马马厩。”他一面捋着马鬃,一面柔情地叫道:“卡吐穆,卡吐穆!”畜牲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摆摆尾。乌尔茨对黑根说:“我还是个天生的好骑手,你知道吧?我是上了五十岁才开始”骑马的。“说着他放声大笑了,”说不定我祖母或外祖母年轻时在俄国让哥萨克人强奸了,所以我也就有了哥萨克人的血统。“他用手搔卡吐穆的肚皮,让它发痒,然后以心悦诚服的口气说:“瞧它下面那个家伙,翘得多神气!”他们回到大楼共进晚餐,桌布是金银线混织成的,餐具也全是镶金银的,但饭菜并不怎么样。很明显,乌尔茨住在这里是单身;同样很明显,他是个不大讲究吃的人。黑根一直不谈正题。等他们两个都点起哈瓦那大雪茄烟抽起来的时候,他才问乌尔茨:“约翰昵到底能不能参加那部影片的拍摄?”“我无法,”乌尔茨说,“我无法安插约翰昵参加那部影片了,即使我想要安插也无济于事。全体演员合同都已经签订好了:下周就要开拍,我实在没有回旋的余地。”黑根忍不住了,说:“乌尔茨先生,和处于最高地位的人物打交道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就是能够使这类借口站不住脚。实际上你随便想要干什么都是能够办到的。”他咂了咂雪茄烟又说:“敢情你不相信我的委托人能够守信?”乌尔茨不动声色地说:“我相信我会遇到工会方面闹事的麻烦。果夫打电话给我谈到这个问题了。果夫这个狗娘养的,从他给我说话的口气看,你根本想不到我要付给他十万美元。同时我也相信,你们能够使我那个乱搞同性关系、具有男性魅力的明星得不到海洛因。但是,这个我不在乎:我能为自己要摄制的影片提供足够的资金。主要原因是我恨那个小杂种方檀。转告你的上司:这是一件我不能答应的事,你不妨另外提出别的什么问题来考验我,随便什么别的问题都行。”黑根心里想:“你个卑鄙的老杂种,既然如此,你干吗把我请到乡下来?这电影制片厂老板心中是有鬼的。黑根冷冰冰地说:”我认为,你并不了解情况,考利昂先生是约翰昵。方檀的教父,这是一种非常亲密、非常神圣的宗教关系。“他一提到宗教,乌尔茨就低下头表示虔诚。黑根说:“意大利有个小笑话,说什么世界太险恶了,人得有两个父亲照顾才行,因此他们都有教父。因为约翰昵的父亲已经死了,所以考利昂先生更深感自己的责任重大。说到考验你,考利昂先生不会那么死皮赖脸的。随便在哪儿,一旦第一个要求遭拒绝,他绝对不会提出第二个要求。”乌尔茨把肩膀一耸,说:“很抱歉,回答仍然是不行,不过,你既然已经到这儿来了。我倒想问问,为了把工会酝酿的麻烦清除掉,我得花多少钱?现钱,马上付。”这一说,黑根心中的一个迷解开了,乌尔茨既然早已决定了不把那个角色分配给约翰昵,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多时间。那个决定看来是无法改变的。乌尔茨有恃无恐:他根本不怕考利昂老头子的权力。当然罗,乌尔茨凭着他在全国上层中间的政治神能,凭着他同联邦调查局头头的交情,凭着他拥有的巨大财富,凭着他在电影工业界的绝对权威,根本就不怕考利昂老头子的威胁。在任何有头脑的人看来,甚至在黑根看来,乌尔茨对他自己的估计似乎是正确的。如果他甘愿承受工人斗争可能造成的损失,老头子也就无可奈何。但是考利昂老头子已经答应他的教子,他能得到扮演那个角色的机会。而考利昂老头子,据黑根所知,在这类问题上从来都没有失过信。黑根平心静气地说:“你故意歪曲我的意思。你试图把我说成品敲诈勒索的帮凶。考利昂先生答应在工会纠纷问题上为你说好话,作为友谊的表示,也希望礼尚往来。这是一种友好往来而已,再没有别的了。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并不严肃对待。在我个人看来,你这是搞错了。”乌尔茨似乎早就等着这样的评论,随即就发火了。“我早就完全明白,”他说,“地下势力的作风就是这样,对吗?当你们在进行真正威胁的时候,摆出来的却全是橄榄油,滑溜溜的,说起话来,甜蜜蜜的。所以让我还是把问题挑明白吧。约翰昵。方檀绝对不会得到扮演那个角色的机会,尽管他演那个角色是挺适合的。扮演那个角色,会使他成为伟大的明星。但是,他绝对不会有那样的机会,原因就是我恨他这个粉红色的小阿飞,我要把他赶出电影界。我也可以把内情告诉你。他把我门下最有价值的一个女演员,我的一个得意门生给毁了。五年来,我设法让这个姑娘听课,受训练,学唱歌,学跳舞,学表演;我已经花了几十万美元。我打算把她培养成一个明星。我不妨进一步坦白告诉你,以表明我并不是一个硬心肠的人,关键不在钱上。那个姑娘长得挺漂亮,是个大屁股,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大屁股,而我在世界各地都摸过大屁股。她像水泵一样能把你汲干。但是,约翰昵插进来了,凭他那橄榄油似的滑溜溜的腔调和浅薄迷人的魅力,把她给拐走了。她两手一甩就走了,害得我让人嘲笑。处在我这种地位的人,黑根先生啊,让人嘲笑是受不了的。我必须让他滚!”乌尔茨的话使黑根大吃一惊。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一个有产业的上了年纪的人竟会让这类区区小事左右他对一桩正经事的判断,而且还是一桩这么重大的正经事。在黑根的世界里,在考利昂一家的世界里,肉体美、女人的性魅力,在处理世俗事务的过程中是一点儿儿分量也没有的。男女之间的问题是无足轻重的私人小事,当然罗,除非涉及到婚姻和家庭荣辱。黑根决定再试一次。“你说得绝对正确,乌尔茨先生,”黑根说,“但是,难道你因这些小事就如此伤心?我觉得你还没有理解这个小小的要求对我的委托人来说是何等重要。当约翰昵还是婴儿在受洗礼的时候,考利昂先生就把他抱在怀里。在约翰昵的父亲死后,考利昂先生就承担起了做父亲的义务。说实在的,有很多很多人对他所提供的帮助表示敬意和感激,都虔诚地称他为”教父“。考利昂先生对他的朋友绝对不会见死不救。”乌尔茨突如其来地站了起来。“这一套我听烦了。恶棍没有资格给我下命令;我却有资格给他们下命令。如果我抓起这个电话,你今天晚上就得在监狱里过夜。要是那个地下黑帮的帮首胆敢对我来硬的,那么他就会发现我并不是一个只带领着少数几个人的小领班。哼,那种说法我早听说过了。你听着,到时候你的那位考利昂先生受到打击,他还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呢。即使闹到我不得不动用我在白宫的力量的地步,我也在所不惜。”真是愚蠢的狗杂种。黑根真不明白像这样的蠢货怎么会青云直上而成为一个大亨、总统的顾问,世界上最大的电影制片厂的头头。老头子应该打进电影事业,这是肯定的了。眼前这个家伙对老头子的话,只从感情上去理解字面价值,他还没有领会其中的真正信息。“你请我吃了这顿美餐,又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谢谢!”黑根说。“你能送我到飞机场去吗?我觉得我不必在这里过夜。”他对乌尔茨冷笑了一下,“考利昂先生一贯的作风是,遇到坏消息就必须立即听到汇报。”黑根在门口等着,柱廊被泛光灯照得通明,外面停车道上早就停着一辆长长的高级大轿车。他看到两个女人正要上车。这两个女人就是他今天上午在乌尔茨办公室看到的那两个:那个美丽的小姑娘和她的母亲。但现在,小姑娘那精雕细刻的柔美的嘴唇,由于乱涂乱抹而成了厚厚的粉红色的一团。她那双海蓝色的眼睛,也像蒙上了一层薄膜似的;当她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汽车时,她那长长的腿蹒蹒跚跚,活像伤了腿的小马驹。当妈妈的扶着孩子,搀着她上了汽车,同时一个劲儿给她小声发布命令。她偶一回头,急速地朝黑根瞟了一眼;他发觉她的眼睛里有一种鹰一般火辣辣的得意神色。然后,她也上了汽车。这,也许就是他没有得到飞机坐的原因,黑根这样推测。这个小姑娘和她妈妈同电影制片厂的老板是同机飞来的。这样,乌尔茨在饭前就有充分时间休息一下;同时也顺便玩弄一下这个小小的少女。而约翰昵却偏偏要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不知其故安在?但愿他走运,但愿乌尔茨走运。鲍里。嘎吐对速战速决的任务很反感,尤其当任务牵涉到使用暴力的时候。他喜欢事前作好计划。比方今天晚上这个任务吧,虽然说起来委普通,但如果其中一个人失误,就可能使全局铸成大错。这时,他正在喝啤酒,不时打量着柜台边那个正在同小妓女拉拉扯扯的年轻小伙伏子。鲍里。嘎吐对这两个小伙子的情况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他们的名字,一个叫杰里。魏奈,一个叫克坟。蒙南。他们都二十岁左右,眉清目秀,褐色头发,高高的个儿,魁伟的体魄。他们在两星期之后就要回到大学去。他们的父亲都是很有政治势力的人。一来由于他们的父亲的政治势力,二来由于他们都是大学生,所以征兵一直没有征到他们的头上。他们因为殴打了亚美利哥。勃纳瑟拉的女儿,被判了缓期执行的徒刑。鲍里。嘎吐心里想,这两个卑鄙下流的小杂种,逃避兵役,违反缓刑规定,竟在后半夜到酒吧间喝酒,追逐荡妇。这两个小伙子真够呛。鲍里。嘎吐本人也曾经得到缓役,那是因为医生向征兵委员会提供了诊断证书,证明他是个病人,男,白种人,年龄26岁,未婚,因精神错乱症而受到了电震扰理疗。当然,所谓诊断证书也全是假的,不过鲍里。嘎吐觉得他得到免役是合理合法的。这全是克莱门扎在证明嘎吐对考利昂家族“忠诚”之后炮制的。今天,正是克莱门扎告诉他这个任务必须果断完成,必须在这两个男娃娃回到大学之前完成。嘎吐不大明白为什么这个任务必须在纽约市内完成。克莱门扎一向的作风是,除了交代任务之外,总还要给些补充指示。眼下这两个小娼妇如果同两个小流氓一块出去,那他就又得白白放过一个晚上。他听到其中一个女孩子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说:“杰里,你疯啦!我才不想同你坐什么轿车。我怕像那个可怜的姑娘一样,到头来住进医院。”她那种得意洋洋的神态,实在令人恶心。但这对嘎吐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不啻为充分的情报。他把啤酒一饮而尽,走了出去,躲在街道的黑暗处。时间是子夜过后,另外也只有一家酒吧间的灯还亮着,其他所有的商店全关门了。警察管区的巡逻车早就由克莱门扎料理好了。巡逻警察是不会到这一带来的,他们要收到无线电信号之后才会栅栅而来。他紧靠着一一辆有四个门的“追猎”牌轿车站着。车内坐着两个人,虽说是两个块头很大的男子,但从外面几乎看不见。鲍里对里面说:“等那两个小流氓出来,就抓住他们。”他仍然觉得一切都安排得太仓促了些,克莱门扎已经把警方给的这两个小流氓照的面部照片,以及这两个小流氓经常喝酒和纠缠酒吧女郎的地点都交给了他。鲍里挑选了两名打手并给他们下达了具体指示,不能打头顶,不能打后脑勺,也不可造成偶然死亡,除此而外,他们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他还向他们提出了一个警告:“如果那两个小流氓住医院不满一个月就痊愈出院,那你们两个小子就给我开卡车去。”那两个人从汽车里出来了。他们原来都是拳击健将,只是在小小的俱乐部里出出风头而已,后来给桑儿。考利昂看中了。桑儿向他们作了一点点仗义疏财的表示,帮助他们过上了体体面面的生活。他们自然乐意表示他们的感激之情。杰里。魏奈和克汶。蒙南在跨出酒吧大门之后就成了瓮中之鳖。鲍里。嘎吐正靠着汽车轮子上面的挡泥板,一看到他俩走过来,就发出戏弄的笑声,并冲着他俩喊:“嗨,冒失鬼,连那些下流女人也把你们推开啦。”那两个年轻人嬉皮笑脸地向他转过身来。鲍里。嘎吐装得像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嘎吐这个小伙子,鼠头鼠脑的,又矮小又瘦弱,干这种事很有一套。他们向他猛扑过来。说时迟,那时炔,他们被后面来的两个人紧紧地抓住了,鲍里。嘎吐趁机在右手戴上一套特制的指节铜套,上面还安满了十六分之一英寸长的铁钉。他的动作准确、麻利,对准那个叫魏奈的小流氓的鼻子噼里啪啦地打去,魏奈被抓起来,提得高高的,离开了地面;鲍里抡起胳膊,对准腹股沟用拳头向上直击。魏奈给打得软稀稀的了;那个提着他的大个子“啪”地一下把他丢在地上。这一切用了还不到六秒钟。现在,他们把注意力转到克汶。蒙南身上,他挣扎着想呼喊,但从后面抓着他的那个人用一只粗大有力的胳膊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提了起来,用另一只手止住他的咽喉,卡得他连哼一声也不能了。鲍里。嘎吐跳进汽车,准备开车了。那两个大个子把蒙南打成了肉浆。他们打得那么不慌不忙、从容不迫,简直令人吃惊,好像世界上所有的时间都归他们自由支配似的。他们的拳头并不像疾风暴雨那样乱甩乱打,而是有节奏的慢动作。仿佛每打一拳,拳头上都带着他们巨大身躯的全部重量;每一拳打下去,拳落处皮开肉绽。嘎吐从汽车里瞥视了一下蒙南的脸,已经不像人脸了。那两个人把蒙南扔下,让他躺在人行道上,接着又把注意力转到魏奈身上,魏奈拼命想站起来,并尖声怪叫地呼救。有几个人从酒吧间出来了。于是,那两人不得不加快速度。他们把他打得跪在地上,其中一个人揪住他一只胳膊猛地一扭,然后朝脊梁骨就是一脚。只听得“喀嚓”一声,魏奈痛得大叫,这时沿街的窗子都打开了。那两个人干得干净利落,其中一个用双手像老虎钳一样卡住魏奈的脑壳把他提了起来,另一个用巨大的拳头对准一个固定的目标“咚咚”地猛击。从酒吧间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但没有一个人插嘴。鲍里。嘎吐在汽车里又喊了一声:“快上车,行了。”那两个大个子跳上车,鲍里加大油门,汽车飞也似地逃之夭夭了。也许有人会描述车型,记住执照牌号,但是起不了什么作用:一来执照是从加利福尼亚洲偷来的,二来纽约市起码有十万辆“追猎”牌黑轿车。第二节星期四早晨,汤姆。黑根来到自己的律师事务所。他的计划是加紧做做文书工作,以便把一切都清理出个头绪,为星期五同维吉尔。索洛佐的会谈做好准备。这是一次事关重大的会谈,为了商量他们早就知道的索洛佐提出的建议,他同老头子商谈了一晚上。黑根想要把一切细节全都摸清楚。这样,他去参加预备性会谈时,心就不虚了。黑根星期二晚上从加利福尼亚回来之后,马上就汇报了同乌尔茨谈判的结果。老头子并没表现出惊奇的样子。他要黑根具体描述每个细节。当黑根讲到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和她妈妈时、老头子很反感地噘噘嘴,皱皱眉。他嘟嘟囔囔地哼了一声“可耻”,这就是他最强烈的反对了。他最后问了黑根这样一个怪问题:“这个男子汉真有种吗?”“黑根在考虑老头子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几年来,他了解到老头子的价值标准同绝大多数人的价值标准是根本不同的,因此同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可能有不同的含义。乌尔茨有特性吗?他有坚强的意志吗?这些,毫无疑问,他有。但这并不是老头子所要问的。那位电影制片厂老板有胆量不怕吓唬吗?他的电影拍摄受到影响子在虚空中的运动结合而成。世界按其必然性产生、成长和,以及他的最伟大的明星被揭露为海洛因吸毒者的丑闻,对他财政上可能造成的巨大损失,他甘心接受吗?回答也是肯定的。但这些也不是老头子的意思。最后,黑根总算把这个怪问题解释得妥妥贴贴了。为了原则上的一个问题,为了涉及到荣辱的一个问题,或者单纯为了报复,乌尔茨真有种吗?真敢冒一切风险,并把一切都豁出去吗?黑根笑了。他难得开一次玩笑,但这一次他忍不住对老头子说起俏皮话来了:“你问他是不是西西里人?”老头子开心地点点头,对这种讨人喜欢的妙语和其中所包含的深意表示赞赏。“他不是西西里人,”黑根说。把这一点搞清楚了就是一切。老头子考虑怎么办一直考虑到第二天。星期三下午,他把黑根请到自己家里,面授机宜。为了具体安排落实他的指示,黑根把当天剩下的工作时间全用上去了;过后,黑根对他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头子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乌尔茨会在今天早晨打电话向他报告,说约翰昵。方檀已经被同意在那部新战争片里担任主角了。这在黑根看来是确定无疑的了。恰恰在这个时候,电话铃真的响了。但是那是亚美利哥。勃纳瑟拉打来的。这位殡仪馆小老板由于感激涕零而声音颤颤悠悠。他要黑根把他立誓永不变心的友谊转告给老头子。老头子万一有什么事,只管给他打电话。他,亚美利哥。勃纳瑟拉,甘愿为大恩大德的教父舍命。黑根一再要他放心,老头子一定会得到如实的汇报。《每日新闻》报在版面中间登了一条消息,报导了杰里。魏奈和克汶。蒙南躺在大街上的情况。照片显然是内行人拍的,看了令人不寒而栗:他们好像两堆人肉。这家报纸说,真可谓天下奇迹,他们两个竟然还都活着,不过得在医院住好几个月,还得要外科整形手术。黑根写个纸条给克莱门扎,告诉他应该对鲍里。嘎吐做些什么。克莱门扎似乎明白自己的任务。紧接着的三个钟头,黑根一直在紧张而有效地工作着,合计从老头子的不动产公司,橄榄油进口公司,建筑公司送来的利润报表。目前都不算怎么景气,但战争过去了,都会成为发大财的门路。他把约翰昵。方檀的问题简直忘得一干二净。突然他的秘书告诉他说,加利福利亚来电话了。当他抓起电话说“我是黑根”的时候,他有一种预感,不禁有点毛骨悚然。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由于愤怒和激动而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你个招摇撞骗的小杂种,”乌尔茨大声叫骂,“我要把你们统统抓进监狱,关上一百年。哪怕我的钱全都花光,我也要把你们逮捕归案。我要把那个约翰昵。方檀的睾丸割下来。你听清楚没有?你这个诈骗犯!”黑根心平气和地说:“我是堂堂正正的日耳曼与爱尔兰后裔。”双方很久都不说话,接着,“喀嚓”一声,电话挂上了。黑根微笑了。对于考利昂老头子本人,乌尔茨连一句话也没有说。杰克。乌尔茨总是一个人睡觉的。他的床很宽,可以睡十个人;他的卧室很大,可以用作电影里的舞厅场面。但是自从他第一房妻子于十年前死后,他一直是一个人睡觉的。这并不是说他不再同女人来往了。尽管他上了年纪,但就身体而论,他还是个精力充沛的男子汉,不过现在只有非常年轻的姑娘才能引起他的性欲。同时他也发觉一个晚上可以一口气搞几个,就是他身体的青春活力的证明,而他也真有这样的耐性。这天清晨,不知什么原因,他醒得很早。黎明的曙光把他那宽敞的卧室照得朦朦胧胧,就像浓雾弥漫的牧场。在床的那一头,有一个熟悉的影像,乌尔茨用胳膊肘子撑着欠起身子,想看个清楚。他看到了马头的轮廓。仍然有点晃晃糊糊,看不清楚。乌尔茨伸手打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一看,简直惊得他休克了,仿佛大铁锤在他的胸口猛击了一下。他的心跳突然错乱了,他感到一阵恶心,“哇”地一声吐了起来,食渣飞溅,撒满了厚厚的高级地毯。那匹大马卡吐穆的黑绸般光亮的头被砍了下来,牢牢地嵌在一大块血饼的中央。白白的又细又长的筋腱也显露在外面。嘴边满是泡沫,那双大苹果似的眼睛,原来闪闪发光像金子,现在由于内出血,斑斑点点,像烂桃,死气沉沉。乌尔茨被一种本能的恐怖吓呆了。出于这种恐怖感,他尖声怪叫,喊他的佣人快来;同样出于这种恐怖感,他给黑根打电话,难以控制自己,发出了威胁。他语无伦次地狂乱地大发作,把总管家吓坏了,起来忙喊乌尔茨的私人医生和他的制片厂的第二号人物。但是,在他们到来之前,乌尔茨已经恢复常态了。他刚才是陷于严重休克了。什么人能忍心把价值六十万美元的牲口一下子毁掉?事前一句警告也没有。采取这种行动之前不进行任何谈判,用行动废除谈判。这种冷酷的行为,这种无视任何价值标准的蛮干,说明幕后策划者把他本人当作自己的法律,甚至当作自己的上帝。这个人根本不把他乌尔茨的马厩保安队放在眼里。这时,乌尔茨想到:很明显,必须有人先用蛮力把马拉开,然后才会有人用斧头从容不迫地把巨大的三角形的马头砍下来。而值夜班的保安人员却硬说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乌尔茨觉得这不可能。可以想办法让他们说出来。他们被收买了,可以想办法让他们说出是谁收买的。乌尔茨并不是一个蠢人,他只不过自私透顶罢了。他错误地认为:他在他的世界里所操纵的权力,比考利昂老头子的权力还要大得多了其实他只要认真一想就会明白,实际并非如此。这个信息他现在才领会出来,尽管他的钱很多,尽管他同美国总统有密切联系,尽管他一再声称,他同联邦调查局局长有交情,但一个默默无闻的意大利橄榄油进口商会想出办法要他的命,真是会要他的命!原因就是他不肯把他想要的角色分配给他。这种因果关系实在难以相信。人们没有任何权利那样蛮干嘛。如果人们都那样蛮干,世界也就不成其为世界了。这是疯狂,这就是说,你有钱,有公司,有发号施令的权力,照样不能为所欲为,必须加以粉碎。这绝不能允许。乌尔茨让医生给了他一付非常温和的镇静剂。药帮助他镇静下来了,也能进行清醒思考了。真正使他震惊的,就是考利昂这个人如此随随便便地就下令毁掉价值六十万美元的举世闻名的好马。六十万美元啊!而且,这只不过是刚刚开头而已。乌尔茨一阵发抖。他想到他已经建立起来的这套生活。他很有钱,只需把指头一弯,并答应签订一个扮演合同,就可以把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弄到手。他受过国王和王后的接见。他所过的生活是钱和权所可能提供的最美好的生活。因一时任性而把这一切都豁出去,这真是发疯。也许他能够顺藤摸瓜,最后查出考利昂。杀一匹赛马,法律能判什么刑?他放声狂笑起来;他的医生和佣人注视着他,心情紧张而忧虑。另一种想法涌上了他的心头:他会因为有人如此傲慢地蔑视他的权威而变成加利福尼亚的大笑柄,他也就完蛋了。另外还有一种想法就是,也许人家不打算杀他本人,可能还有更厉害的阴谋诡计呢。乌尔茨下命令,采取必要措施,由他的亲信组成的班子行动起来了。佣人和医生宣誓保密,违者即为制片厂和乌尔茨本人的死敌。给报纸提供的说法是:赛马卡吐穆在从英国运来美国途中不幸染病,现已残废,同时下命令把赛马的尸体埋葬在庄园隐蔽处。六小时之后,约翰昵。方檀接到负责那部影片的执行制片主任打来的电话,要他于下星期一报到,准备参加演出。那天晚上,黑根来到老头子家里,为第二天同维吉尔。索洛佐举行的重要会谈帮助老头子做准备工作。老头子把他的大儿子召来参加。桑儿。考利昂,那张丘比特型的浓眉大眼的脸由于疲倦而皱作一团,端着一杯水在喝。黑根心里想,他一定还在同那个伴娘乱槁。这是另一桩伤脑筋的事。考利昂老头子坐在扶手椅里,吸着“高贵”牌雪茄烟。黑根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经常放着一盒这种牌子的雪茄烟。他曾设法让老头子改吸哈瓦那牌,但老头子却说那种雪茄烟会伤他的喉咙。“我们该知道的一切都搞清楚了吗?”老头子问道。黑根打开保存记录的文件夹。这些记录一点儿都不牵连刑事罪,仅仅是些别人看不懂的密码,用以提醒自己是否把每个重要的细节都注意到了。“索洛佐打算要求我们帮忙,”黑根说,“他想要我们至少提供一百万美元,并答应某种法律保护。这样,我们就算参加进来了,谁也不会知道我们究竟陷进去多么深。索洛佐是由塔塔格里亚家族担保的;看来塔塔格里亚家族也可能参加进去了。这种买卖就是转手麻醉剂。索洛佐在土耳其有联系,那儿L 有人种鸦片。他从那儿把货运到西西里,不会有困难;在西西里,他有工厂可以加工成海洛因。他有两套转换加工程序,必要时可以降格生产吗啡,也可以升格生产海洛因。看样子,西西里的加工厂保护得很好,万无一失,唯一的问题就是运货进美国,并接着分发推销。还有,开办资本也成问题。一百万美元现款并不是从树上长出来的。黑根发现考利昂老头子在皱眉噘嘴。这位老人反对在做生意方面过分张扬。接着他说得很简明扼要。“人家都说索洛佐是土耳其人。原因有二:一,他在土耳其待了很久,据说还有土耳其妻子儿女;二,据说他刀法很熟练,或者他年轻的时候,刀法曾经很熟练,只不过在做生意方面有点怨言,也不是没有根据。一个很能干的人,有主见。他有点历史问题:坐过两次牢,一次在意大利,一次在美国。当局认为他是个麻醉剂贩子。他的这些问题对我们倒是有利的。这就是说,一追查,他绝对逃不脱,因为他被认为是个领头的,还有前科。另外,他还有一个美国妻子,三个孩手:他是个家庭观念很重的人,只要他知道他在美国的妻子儿子在生活方面有人照顾,他会坚强不屈,勇于承担任何刑事责任。”老头子咂了一口雪茄烟,然后问:“桑迪诺,你觉得如何?”黑根知道桑儿会说什么。桑儿头顶上有老头子压着,一直感到施展不开,心里很烦恼。他想独立地做做大生意。像这样的买卖是正中下怀的。桑儿喝了一大口苏格兰威士忌酒。“在那种白粉里,钱多的是,”他说,“但是,里面也可能有危险,有些人到头来可能要坐二十年牢。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不插手具体的经营活动,而只限于提供保护和资金,这倒也是个好主意。”黑根以赞成的神态打量了一下桑儿。桑儿一直表现得很精明。他一直想出人头地,对他来说这方面大显身手也是最合适的。老头子又咂了一口雪茄烟。“你,汤姆,是怎么想的哪?”黑根,为了表现得绝对严肃,先镇静了一会儿。他早就得出结论:老头子会拒绝索洛佐的建议。但棘手的问题是,就他的经验来说,这次是老头子一生中不多几次中的又一次把事情没有考虑周全。也就是说,老头子这次看得不远。“说呀,汤姆,”老头子在给黑根打气。“即使一个西西里参谋,也并不老是同意统帅的意见。”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你应该答应,”黑根说。“表面的理由你都知道了,但最关键的在这儿:麻醉剂比别的生意都有更多的钱可赚。如果我们不插手,别人就要插手奇--書∧網,也许塔塔格里亚家族就要插手。他们用赚来的钱可以网罗更多的警察和政治人物。他们的家庭就会发展得比我们强大,那时候,他们就会向我们逼过来,把我们的地盘抢过去。这也像国家的争夺,如果人家搞武装,我们也只好搞武装。如果他们经济强大起来了,那对我们就是一种威胁。眼下我们掌握的是赌博场,还有工会也在我们手中。就眼下而言,这些都是应该掌握的最关键的部门。不过,我觉得,麻醉剂是一桩正在兴起的买卖,我们也必须参加一份,不然我们就有丢掉一切的危险。当然不是眼下就会丢掉一切,但十年之后就有危险。”老头子似乎大为动心。他咂了一口雪茄烟,然后嘟嘟哝哝地说:“当然罗,这是最最关键的事。”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明天什么时候同那个无法无天的人会面?”黑根满怀希望地说:“他定于明天上午十点赶到这里。”看样子老头子会按时到场。“我想叫你们两个到时候也来陪着我,”老头子说。他站起来伸伸懒腰,然后抓住儿子的胳膊说:“桑迪诺,今天晚上好好睡一睡,你脸色难看极了,简直像死人。要爱护身体,你不会永远年轻。”桑儿受到这种父爱的鼓舞,问了一个黑根想问而不敢问的问题:“爹,到时候,你准备怎样回答?”考利昂老头子微微一笑,说:“还没有听说百分比和别的细节,我怎么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再说,对刚才提出的意见我今天晚上还得花些时间反复考虑。总而言之,我不是那种做事鲁莽的人。”当他向门外走去的时候,他随随便便地对黑根说:“你的记录里是否有一条说这个土耳其人战前是靠开妓院谋生,就像塔塔格里亚家族目前所干的那样?趁你还没有忘记,把这一条给我写下来。”老头子的语气里带有几分嘲笑的口吻;黑根“唰”一下子红了脸。这一点他是有意忽略的。因为这实在无关大局,他害怕提出这一点会使老头子在做出决定时先入为主。老头子在男女问题上特别古板,这是出了名的。“土耳其人”维吉尔。索洛佐,身体结实,中等个子,脸色发黑,简直会被误认为是真正的土耳其人。他的鼻子像从前土耳其人使用的短弯刀,黑黑的双眼显得很冷酷。他的神态威严,令人一见难忘。桑儿。考利昂在门口迎接他,把他领进办公室;黑根同老头子早在办公室等着了。黑根一看,心里想:除了路加* 布拉西,他还没有见过比这更可怕的人。索洛佐同在场的人客客气气地握了手。黑根想,要是老头子问到我这个人是否有种,我将肯定回答“有”。他在一个人的身上,甚至在老头子的身上,也从来没有感到如此巨大的力量。实际上,老头子看上去倒是貌不惊人的。他在同人见面打招呼的时候,装得太单纯,太轻松。索洛佐说话单刀直入,生意是麻醉剂,万事俱备了。土耳其有几处鸦片种植园已经答应每年给他保证按定量供货。他在法国有一个受到保护的工厂,可以把货改变为吗啡。他在西西里又有一个绝对保险的工厂,可以把货加工成海洛因。货运到法国或西西里非常把稳,可以说要多把稳就有多把稳。把货运进美国,可能要有百分之五的损失,因为联邦调查局是不直接接受贿赂的。这他们双方心中有数,但是,利润仍大得惊人,而又不存在风险。“那么,你干吗找我哪?”老头子很客气地问,“我有什么值得你这么抬举?”索洛佐那张发黑的脸,还照样不动声色。“我需要有两百万美元现款,”他说,“同样重要的是,我需要一个在关键部门有后门的人。在今后几年里,我的秘密交通员可能有人被抓到。这是难免的。我担保,他们都历史清白,所以法官会合乎逻辑地从轻判决。我需要有一个朋友能够保证,一旦我的人犯了案,要坐牢的话,也不要超过一两年。坐牢期间,他们不会乱说。但要他们坐十年、二十年牢,谁能预料?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滑头,这种人是会乱说的,他会咬出比较关键的人。法律保护是个必要条件。考利昂老头子啊,我听说你衣袋里的法官同擦皮鞋的人衣袋里的零钱一样多。”考利昂老头子对这种恭维并没有特别表示欣赏。“那我们分红的百分比呢?”他问。索洛佐眼睛闪闪发光。“百分之五十。”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又接着说,语气简直像谈情说爱,“头一年你会分得三四百万美元。往后,还要逐年增加。”老头子问:“塔塔格里亚家族分红的百分比哪?”索洛佐似乎有点不自在。“他家将从我分得的那一半里多少拿一点。在经营过程中,我也需要些帮助。”“这样说来,”考利昂老头子说,“我仅仅提供资助和法律保护就可以拿百分之五十。经营我用不着劳神,是吗?”索洛佐点点头。“如果你真认为两百万美元现款‘仅仅是资助’,那么我恭贺你,考利昂老头子。”老头子心平气和地说:“我原来出于对塔塔格里亚家族的尊敬,同时也因为我听说你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庄重的大丈夫,才同意见见你。现在我必须对你明确说‘不行’,但同时我也必须把理由讲清楚:你要做的生意,利润是巨大的,但风险也同样巨大。你所经营的买卖,倘若我搭伙,可能把我别的方面的利润全毁掉。不错,我在政界有很多很多朋友,但是假使我的生意是麻醉剂而不是赌场,那他们就不会那么友好了。他们认为赌博像酒,坏是坏,但无妨;但他们认为贩卖麻醉剂是一种肮脏买卖。你甭反驳,甭反驳。我现在给你讲的是他们的看法而不是我的看法。一个人究竟怎么谋生,这与我根本不相干。我现在要给你说的是:你做的这种买卖,风险太大了。我们家庭中所有的成员近十年都生活得挺好,一无危险,二无灾难。我不忍心出于贪财去给他们或他们的生活带来危害。”索洛佐失望了,但他的表现也只是把眼睛急速地转了转,满屋子搜寻什么,仿佛他是指望黑根或桑儿替他帮帮腔。然后他说:“敢情你是担心你那两百万没有保障?”老头子笑了一下。“不是,”他说。索洛佐再想试探一下:“塔塔格里亚家族也愿意担保你的投资。”谈到这里,桑儿。考利昂插嘴了,这在判断和程序上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他迫不及待地问:“塔塔格里亚家族担保我们家的投资安全回收,那人家不向我们要保证金吗?”黑根对这一突如其来的插话感到大为震惊。他看到老头子用冷酷、凶狠的眼睛瞪着他的大儿子。他的大儿子还莫名其妙,给吓得惊慌失措,呆若木鸡。索洛佐的眼睛又一次闪烁起来。但这次却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他在老头子的堡垒内部发现了一条裂缝。老头子又说话了,他的语气是在排解僵局。“年轻人贪财,”他说,“现在的年轻人没有礼貌。长辈在谈话,他们就随便插嘴。他们爱管闲事。而我对自己的孩子平时也太将就,他们有点娇生惯养;我已经把他们宠坏了。这你也看出来了,索洛佐先生,我说的‘不’是不能更改的。我想说的就是:我本人祝愿你的生意一帆风顺。你的生意同我的生意又没有利害冲突。对不起,我迫不得已使你失望了。”索洛佐鞠了个躬,同老头子握过手就由黑根送到他的车子跟前。当他同黑根说“再见”的时候,脸上毫无表情。黑根回到屋子里,老头子问他:“你觉得那个人怎么样?”“他本质上是个西西里人,”黑根干巴巴地说。老头子沉思地点点头。然后他转向自己的儿子,说:“桑迪诺啊,千万不可让咱们家族外面的人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千万不可让外人知道你伸开五指想抓些什么。我觉得你同那个年轻姑娘演的那场喜剧把你的头脑弄得混混沌沌的。别再那样鬼混了,要关心正经事。现在你就从我的面前滚开吧!”黑根注意到桑儿脸上的神色。先是震惊,接着就是愤怒。黑根心里嘀咕:难道他真的还不明白他今天犯的错误会带来多大危险?假使真的如此,那么黑根他就绝对不愿意给桑迪诺* 考利昂这个未来的老头子继续担任参谋。考利昂老头子一动也不动地等着桑儿退出屋子。他一屁股瘫坐在扶手椅上,接着烦躁地作了个手势要些喝的。黑根给他倒了一杯茴香酒。老头子抬头望着他。“派人找路加。布拉西来见我。”他说。三个月之后,一天,黑根在市内的律师事务所加速处理一些文书工作,想早点下班为庆祝圣诞节给自己的妻子儿女买些东西。突然,一个电话把他的工作打断了,电话是兴高采烈的约翰昵。方檀打来的。那部电影已经拍成了。黑根心里想,这套样片,姑且不论拍得如何,反正是好极了。约翰昵说他准备给老头子送一件圣诞节礼物。这件礼物会使老头子爱不释手,眼睛看疼了还想看。他本来想亲自送来,只是制片方面还有些小事要做,实在脱不开身。不得已,只好呆在那边。黑根拼命忍着,不让不耐烦的情绪流露出来。约翰昵。方檀的魅力对他一直是没有作用的,但这次他的兴趣却给激发起来了。“究竟是什么呀?”他问。约翰昵笑了起来,说:“我不能具体说,是圣诞节礼物中顶呱呱的。”黑根的兴趣一下子没了,最后他客客气气地挂上了电话。十分钟之后,他的秘书告诉他说,康妮。考利昂在电话上等着要对他说话。黑根叹了一口气。姑娘时代的康妮曾经是可爱的;结婚后当了夫人,就有点讨厌了。她老是埋怨丈夫。她经常回家,一住就是两三天。而卡罗。瑞泽也实在没有出息,把小本生产做得一筹莫展,而且近来竟然每况愈下。他吃喝嫖赌样样干,有时还打老婆。康妮这些话一直没有给他娘家亲人讲,但她却说给黑根听了。现在,他在忖度她又有什么伤心事要给他诉说了。但是,圣诞节似乎把她的情绪提起来了。她这回只想问问黑根,她父亲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圣诞节礼物。还有桑儿、弗烈特、迈克,他们都喜欢什么。她是清楚的。黑根给他提了些建议,她却全都拒绝了,认为黑根俗气。未了,她索性不征求他的意见了。当电话铃又响起来的时候,黑根把手中的文件扔回资料篓。真烦死人。他要下班了,不过对接电话,他从来没有拒绝过。当他的秘书告诉他是迈克尔。考利昂打来的电话时,他马上高高兴兴地抓起电话筒。他一直很喜欢迈克。“汤姆,”迈克尔。考利昂说,“我明天同恺一道进城,有些重要事情要在圣诞节前告诉我老子。明天晚上他会在家吗?”“肯定在,”黑根说,“他要过了圣诞节才会出城。我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迈克尔同他父亲一样,嘴很紧。“没有什么,”他说,“我想圣诞节会同你见面的。大家都会到郊外长滩镇去,对吗?”“对,”黑根说。迈克尔没有谈起任何琐事就挂断了电话,他倒感到这挺有意思。黑根告诉他的秘书给他老婆打个电话,就说他可能比往常要稍晚一些才能回家,但是还得给他准备晚饭。他走出大楼,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商业中心区的梅西百货大楼走去。突然有个人挡住了他的路。一看,他大吃一惊,原来就是索洛佐。索洛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慌不忙地说:“甭怕,我只是想同你谈谈。”一辆停在靠人行道的汽车的门突然打开了。索洛佐催促似地说:“快上车吧,我要同你谈谈。”黑根把胳膊一抽挣脱了。他目前还不怎么惊慌,只是有些烦躁。“我没有工夫,”他说。这时有两个人走了过来,站在他后面。黑根突然感到两腿发软。索洛佐柔声柔气地说:“上汽车吧,要是我有心杀你,你早就没命了,相信我吧。”黑根对索洛佐连一丝一毫的信任也没有,不得已勉勉强强上了汽车。迈克尔。考利昂对黑根撒了个谎。他本来早就到了纽约,是从离这里不到十个街区的宾夕法尼亚大旅社打来的电话。当他挂上了电话,恺。亚当姆斯掐灭了香烟,并说:“迈克尔,你真是个扯谎大王。”迈克尔挨着她坐在床边。“还不是为了你,亲爱的。要是我说咱俩就在市区里,那就得马上动身回家。我们也就不能一道出去吃饭了,也就不能出去看戏了,今晚也就不能在一起睡觉了。咱俩在我家里一起睡觉是不行的。正式结婚之前就在一起睡觉是不行的。”他搂着她,轻轻地吻她的嘴唇。她的嘴是甜蜜蜜的,他轻轻地把她推倒在床上。她眯起眼睛,等着他向她表示爱情。迈克尔感到幸福极了。他在太平洋弥漫的硝烟中度过了好几年。在血流成河的孤岛上,他曾梦见过像恺。亚当姆斯这样的好姑娘,梦见过像她这样的美人,苗条而柔软的身子,乳白色的皮肤,一激动就像通了电似的敏感,她先睁开眼睛,然后又把他的头向下一捺,同他吻起来。他俩搂着睡觉,直到该吃晚饭、该去看戏的时候才起来。吃过晚饭,他们走过几家灯火通明的百货公司,里面全都挤满了为节日买东西的人。迈克尔问她说:“过圣诞节你要我给你买些什么哪?”她紧紧地靠着他。“我就要你给我买你这个人,”她说。“你觉得你爸爸会赞成我吗?”迈克尔柔情地说:“这根本不成问题。真正的问题是,你爸爸妈妈会不会赞成我?”恺耸耸肩。“他们赞成也罢,不赞成也罢,我才不管哪,”她说。迈克尔说:“我曾想把我的姓改掉,通过法律手续正式改姓,但是万一出了问题,改姓也不管用。你真愿意改姓考利昂吗?”他半开玩笑地说了这么一通。“真愿意。”她很严肃,没有笑。他俩互相贴得很紧很紧。他俩早就决定要在圣诞节这一周结婚,在市政厅不声不响地举行个世俗婚礼,只找两个朋友当征婚人就行了。但迈克尔坚持先要告诉他父亲。他解释说,只要不是私下乱搞,他父亲是不会反对的。恺对自己的父母却没有把握。她说要等到结婚之后再告诉她父母。“当然罗,那时候他们会认为我已经怀孕了,”她说。迈克尔咧嘴笑了。“我爸爸妈妈到时候也会这样认为,”他说。有一件事他们没有提起,那就是迈克尔决心要同自己的家庭一刀两断。他俩都明白,迈克尔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同自己的家庭切断联系了,但他们因此感到内疚。他们计划念完大学,在这期间他们将轮流去探望对方,每逢暑假同居。这也似乎就是幸福生活了。今晚他们看的是音乐喜剧,叫“骑术”,内容是一个好吹牛皮的窃贼的充满激情的故事。他们看得很开心,他对她笑笑,她也对他笑笑。当他们走出剧场,外面已经很冷了,恺偎在他身上,说:“结婚后,你会不会先打我一顿,再去偷一个明星做礼物?”迈克尔哈哈大笑。“我打算当个数学教授。”接着他又问,“你要不要先吃些东西再回旅社?”恺摇摇头,深情地望着他。恰如往常一样,他此刻被她那渴望爱情的迫切感深深触动了。他对她笑了,他俩在寒风凛冽的大街上吻了起来。迈克尔感到饿了,他决定买些三明治让人送到房间里来。在旅社门廊,迈克尔把凯向卖报处推了一下,说:“我领钥匙,你去拿报。”他还得排个小队。战争虽然结束了,旅社里仍然缺乏人手。迈克尔拿到钥匙,焦急地东张西望,在寻找凯。她正在卖报处站着,手里拿着一张报纸,聚精会神地看着。她抬起头瞅瞅他,两眼泪汪汪的。“哦,迈克,”她说,“哦,迈克。”他接过报纸,首先看到的照片是他父亲躺在大街上,头浸在血泊之中。有个人站在人行道镶边石上,像小孩子一样在痛哭流涕。那是他二哥弗烈特。迈克尔。考利昂感到一阵发冷,浑身好像变成了冰棍。他没有悲伤、没有恐惧,只有冷酷、愤怒。他对恺说:“快上楼去。”她瘫软了。他只好搀着她的胳膊,扶她进了电梯。一进房间,迈克尔就坐在床边,摊开报纸,大字标题是:“维托。考利昂遭枪击;被指控为诈骗集团头目的人身受重伤;在警察重兵把守下进行手术治疗;嗜血成性的暴徒之间难免一场恶战。”“坦克尔感到两腿发软。他对恺说:”他还没有死、那些狗杂种想打死他,但没有得逞。“他又把报纸重读了一遍。他父亲是下午五点钟遭枪击的。这就是说,当他在搂着恺睡觉的时候,在吃晚饭的时候,在看戏的时候,他父亲正处在九死一生之中。迈克尔因内疚而感到像生了病一样。恺说,“咱俩马上到医院去看看,怎么样?”迈克尔摇摇头。“让我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再说。干这种事的人现在是发疯了。现在老人还活着,他们会不顾一切地蛮干。妈的,谁知道下一步会干出什么事来。”家里的两个电话都在忙着,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迈克尔才把电话拨通。他听到了桑儿的声音。“桑儿,是我,”迈克尔说。他可以听出桑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天哪!小鬼,你把我们急坏了。你现在究竟在哪里?我已经派人到你那个小镇去了,看看你那儿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咱老子怎么样?”迈克尔问,“他伤势重吗?”“伤势相当重,”桑儿说。“他们开了五枪。但是他的命很大。”桑儿的声音很自豪。“几个医生都说他会活过来的。听着,小鬼,我很忙,不能具体谈。你现在在哪儿?”“在纽约市内,”迈克尔说,“敢情汤姆没有告诉你说我要回来吗?”桑儿压低了声音说,“他们把汤姆抓去了,因此我担心你。他妻子就在咱家。汤姆的失踪她还不知道,警察也不知道。我不让他们知道,那些野杂种一定是发疯了,我要你马上到这儿来;嘴要紧,不要乱说,好吗?”好,“迈克尔说,”你知道究竟是谁干的吗?““当然知道,”桑儿说,“一旦路加。布拉西前来接受任务,那一伙肯定是一堆死肉。我们的干将多的是。”“我一小时后就会到,”迈克说。他挂上了电话。报纸上街已经三个多小时了,一定还有无线电广播,路加不可能不知道这条新闻。迈克尔在反复沉思这个问题。路加。布拉西究竟到哪儿去了?此刻黑根想的也是这个问题。在哪长滩镇的桑儿。考利昂感到百思不得一解的也是这个问题。那天下午五点差一刻,考利昂老头子刚检查完他的橄榄油公司的办公室主任替他准备的证件、报表。他穿上短上衣,用手指敲着儿子弗烈特的脑袋,要他别再参与晚报的事了。“叫嘎吐给我把汽车开过来,”他说,“我一会就要回家。”弗烈特哼了一声,“我给你开车。嘎吐今天早上来电话说他病了。又感冒了。”考利昂老头子在想着什么。他说:“这是这一个月第三次了。我看,另找一个身强力壮的人来也许要好一些。通知汤姆。”弗烈特提出了不同意见。“嘎吐这小伙子倒还老实。他说他生病了,那就是真病了。我倒乐意去给你准备车子。”说罢,他离开了办公室。考利昂老头子从窗口看到了他儿子跨过九马路,向停车场走去。他想给黑根办公室打电话,但没有人接。他又给家中打电话,还是没有人接。他心情很烦躁,不时向外张望。他看到他的汽车已经停在办公室前靠近人行道的地方。弗烈特靠着汽车的挡泥板站着,双臂叉在胸前,望着为圣诞节购买东西的人群。考利昂老头子上身穿的是短外衣;办公室主任给他穿上大衣,老头子向他哼了一下,表示感谢,走出门,下了两道楼梯。外面街道上,初冬的天空已经暗下来了。弗烈特懒洋洋地靠着重型“布依克”牌汽车的挡泥板,看到父亲走出大楼,就转到司机座位那边,上了车。考利昂老头子刚要上车的时候,却犹豫起来,又回头向拐弯处一长排露天水果摊走去。这是他最近的习惯:喜爱那种早于或晚于旺季的大水果,喜爱那些绿色箱子里亮晶晶、黄橙橙的大桃和橘柑。摆水果摊的小老板一看到他,马上起来给他挑选。考利昂老头子自己没有动手,只是用手指点。卖水果的人看他指哪个就给他拣出哪个。只有一次卖水果的人说他指错了,把他指的那个水果拿起,翻过来给他看,下面已经坏了。考利昂老头子用左手提起装着水果的纸袋,并付给了一张五美元的支票。当他接过补我的零钱回头向汽车走去时,有两个人从拐弯那边走了过来。考利昂老头子马上意识到要出事。那两个人披的是黑大衣,戴的是黑帽子,帽檐拉得很低。他们没有料到考利昂老头子的反应那么机敏。他扔掉水果袋,像箭一样奔向停着的汽车。同时他大声疾呼。“弗烈杜!弗烈杜!”就在这个时候,那两个人抽出枪,向他开火了。第一颗子弹打中了考利昂老头子的背。他感到像是给铁锤猛击了一下,但他还是挣扎着向汽车走去。接着有两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屁股,把他打翻了,他倒在大街中央。那两个枪手紧跟着追了过来,但走得很小心,深怕踩上滚来滚去的水果。他们要彻底结果他。就在此刻,弗烈德里克。考利昂跳下汽车,赫然出现在现场。枪手向老头子又慌忙开了两枪,一枪打中他的胳膊,另一枪打中了他右腿的小腿。虽然这些伤都不在致命处,但流血很多,他身旁积成了一个个小血泊。不过,这时老头子早已失去了知觉。弗烈特先是听到父亲的呼喊,叫他的小名,紧接着就听到了两声刺耳的枪响。他跳下车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连枪都没有抽出来。那两个刺客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撂倒,但是刺客也着慌了。他们一来认为他是带着枪的,二来觉得耽搁的时间也太久了,就转过拐弯溜走了,留下弗烈特一个人在大街上守着还在流血的父亲。大马路上的人群都闪开了,躲进两边门廊或庭园里,还有的三五成群地挤作一团。弗烈特还是没有拔出自己的枪。他呆若木鸡,低头凝视看父亲的身体:脸朝下躺在柏油马路上,此刻在他看来,是躺在发黑的血潮。弗烈特由精神休克发展为肉体休克了。人们探头探脑地又出来了;有个人看到要倒的弗烈特,就扶着他走过来,让他坐在人行道镶边石上。考利昂老头子周围聚集了一群人,当第一辆响着警报器的警车开过来的时候,这一圈人才散开。紧跟着警车后面的是《每日新闻》报的无线电广播车;车子还没有停稳,摄影记者就跳下来,“喀嚓喀嚓”地给还在流血的考利昂老头子拍摄快照。摄影记者便把注意力转到了弗烈特。考利昂身上。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哭了起来;他那倔强的丘比特型的脸上,高大的鼻子上,厚厚的嘴唇上,到处都沾满了鼻涕、眼泪,那副尊容真是个令人发笑的喜剧人物。侦探在人群中窜来窜去;随后又赶来了几辆警车。有一个侦探跪在弗烈特身旁,问这问那,但弗烈特受的震惊太大了,什么也回答不上来。侦探把手伸进弗烈特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个皮夹子。他把里面的身份证一看,就给他的同伴吹了个口哨。几秒钟后,弗烈特就被一群便衣人员围住,把看热闹的人隔开了。第一个侦探发现了弗烈特挎在肩上的套子里的枪,就收了起来。然后,他们把弗烈特抬起来,扔进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汽车里。这辆车子开走了,《每日新闻》报的无线电广播车也跟在后面开走了。摄影记者还给现场的每个人和每件东西拍摄快照。桑儿* 考利昂在父亲被刺后的半小时以内,连续接到了五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是侦探约翰。斐力普斯打来的,他是考利昂家族受雇人员名单上的人,他乘的就是赶到现场的头一辆车。他在电话上对桑儿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能听出我的声音吗?”“能。”桑儿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