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尼亚传奇》(七部全)C-13

于是他们开始攀登而上,走得很慢,曲曲折折,因为小山很陡。这是空旷的、公园似的乡野,看不见道路和房子。疏疏朗朗的树木到处都是,可总是没有密集到蔚然成林的。沙斯塔一向住在一个几乎没有树木的草原上,从未看见过这么多的树,这么多各种各样的树,如果你也在那儿,你就可能知道(他可不知道),他正瞧见橡树、山毛棒、白桦、花楸、栗子树哩。他们前进时,野兔向四面八方乱窜,不久他们又看见一大群黄棕色黄占鹿从林木之间逃逸而去。“这真是美丽极了!”阿拉维斯说。走到第一个山脊上,沙斯塔在马鞍上转过身来回头望去,塔什班城已经无影无踪了;茫茫大沙漠一直绵延到天边上,惟一隔断沙漠的,就是刚才他们走过来的那狭狭的一道苍翠裂痕而已。“喂!”他突然说道,”那是什么呀?”“什么?”布里说道,它转过身来瞧瞧。赫温和阿拉维斯同样转过身来。“那个,”沙斯塔用手指点着,说道,”它看上去像一团烟。是一场大火吗?”“据我看来,是沙暴。”布里说。“风不大,扬不起沙暴。”阿拉维斯说。“啊!”赫温叫道,”瞧!其中有东西在闪闪发光。瞧!是钢盔——盔甲。而且它在运动向这边运动。”“塔什神啊!”阿拉维斯说道,”这是军队。这是拉巴达什。”“当然是拉巴达什的军队,”赫温说,”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事。快!我们必须比军队先赶到安瓦德。”赫温二话不说,转过身来,开始向北驰骋。布里晃晃脑袋,同样向北奔驰而去。“赶上来吧,布里,赶上来吧。”阿拉维斯回头叫唤道。对马儿来说,这是一场极度紧张的竞赛。它们到每个山脊的顶上时,总是发现前面还有山谷或山脊,虽然它们知道自己走的是大致正确的方向,却不知道离安瓦德还有多远。沙斯塔在第二个山脊上回头望去,现在看到的不是从大沙漠里冒起来的一股尘烟,而是一团黑魁魁的东西,倒有点儿像蚂蚁,正在叫做”盘旋的箭”的河岸上蠕动。毫无疑问,他们是在寻找可以涉水而过的地方。“他们到河边上了!”他疯狂地叫喊道。“快!快!”阿拉维斯大声喊道,”如果我们不是及时赶到安瓦德,我们就等于压根儿没有来。快跑,布里,快跑。记住了,你是战马啊。”沙斯塔能做的,只有克制自己,不要叫出类似的指示,他心里想”这可怜的家伙已经把它所有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但他没有说出口来。而这两匹马儿,如果不是竭尽全力,也都自以为竭尽全力了——这两者可不是一回事。布里已经追上赫温,它们并驾齐驱地隆隆驰过草根土。看来赫温不可能这样坚持多久了。就在这关键时刻,大家的感觉都被背后的吼声完全改变了。这不是他们意料中的声音——马蹄嘚嘚声和盔甲丁当声,或者还夹杂着卡乐门人挑战的呐喊声。然而沙斯塔立刻听出来这是什么声音了。他们在月明之夜第一次遇见阿拉维斯和赫温时,听到的是同样的咆哮声。布里也立刻明白了。它的眼睛发亮,它的两个耳往后平贴在脑袋上。布里这时才发现,它并未确确实实地尽最大的力量快跑——跑得并不太快。现在可真的使足劲儿飞跑了。不出几秒钟,它就超过赫温好多了。“真是不顺利,”沙斯塔心中想道,”我还认为这儿比较安全、远离狮子哩!”他转过头去瞧瞧。一切看得分明极了。一头黄褐色的大型动物,躯体低垂及地,正尾随在他们的后面,仿佛一只陌生的狗闯进花园时,一只猫飞跑过草地要蹿到树上去的模样。眨眼之间,那动物愈逼愈近了。他向前看看,瞧到了他没注意甚至没想到的事情。他们前进的道路被一道十英尺高的平整的绿色墙垣挡住了。墙垣的中间有个大门,洞开着。门里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赤脚穿一件秋叶色长袍,身子斜靠在一根笔直的手杖上。他的胡须很长,几乎下垂到膝头。沙斯塔一眼便看到了这一切,他重新回过头去望。狮子现在几乎要抓住赫温了。狮子正在向赫温的后腿扑呀扑的,此刻赫温汗迹斑斑、两眼圆睁的脸上已经露出绝望的神色。“停步,”沙斯塔在布里的耳朵边大声叫嚷,”必须回去。必须救命去!”布里事后老是说它从来没有听到这话,或是从来没有听懂这话;一般说来,它是匹十分忠实的马儿,我们必须相信它的话。沙斯塔从马镫里抽出两只脚,犹豫了可怕的百分之一秒钟,便从左边跳下马来。他受了重伤,几乎闪了腰,但他还没弄明白受了什么伤,便蹒跚着走回去拯救阿拉维斯了。他生平从未做过类似的事,现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世界上最最可怕的声音,一匹马儿的哀鸣,从赫温的嘴里迸发出来了。阿拉维斯正俯下身来伏在赫温的脖子上,似乎企图拔出刀来。如今她们三个——阿拉维斯、赫温和狮子,几乎就在沙斯塔的头顶之上。她们尚未靠近他,那狮子便用后腿站了起来(它躯体之巨大,你简直没法儿相信),伸出前腿的右爪,猛扑阿拉维斯。沙斯塔看得见那伸开来的所有爪子。阿拉维斯尖声叫喊,在马鞍上摇摇晃晃。狮子在扯她的肩膀。沙斯塔惊惶得半疯半癫,设法向那野兽扑过去。他没有武器,连一根木棒或一块石头也没有。他傻瓜似的向狮子大喊,仿佛人们冲狗儿叫喊一样。”回家去!回家去!”在一秒钟不到的时间里,他瞪眼望着那张得大大的、凶猛的狮子嘴巴。接着,却使他诧异之至,那仍旧用后腿站着的狮子,突然克制自己,变得俯首贴地了,它随即抬起身子,迅速跑掉了。沙斯塔一时间还认为狮子不是真的跑掉了。他转过身来,向那绿色墙垣跑去,现在他是第一次记起他见过那墙垣。赫温,脚步蹒跚,快要昏过去了,刚进入大门;阿拉维斯仍旧坐在马鞍子上,但她的背上全是血。“进来吧,我的女儿,进来吧。”穿袍子的长须老人说道。当沙斯塔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他跑去时,他又说”进来吧,我的儿子。”沙斯塔听见他背后大门关上了,长须陌生人已经在帮助阿拉维斯下马。他们是在一个宽大的圆形围场里,四周有一道草皮叠成的绿色高墙保护。他们的面前是一浊十分平静的池水,水面几乎同地面齐平。池水的另一头,生长着沙斯塔从未见过的、最大最美丽的树木,枝繁叶茂,遮蔽着池水。池塘后面是一间低矮的小石头房子,茅草屋顶又厚又陈旧。还传来咩咩的羊鸣声,有些山羊在围场远远的一边。平坦的地面上铺满了鲜美的青草。“你是——”沙斯塔气喘吁吁地问道,”你是阿钦兰的伦恩国王吗?”老人摇摇头。”不,”他答道,声音轻轻的,”我是南征隐士。听着,我的儿子,别浪费时间打听了,照我的话办吧。这位小姐受伤了。你们的马筋疲力尽了。拉巴达什此刻在旋箭河上已经找到了可以涉水而过的地点。如果你现在就飞跑而去,一刻也不休息,你将仍旧来得及向伦恩国王报警。”沙斯塔听到这话心凉了半截,因为他觉得他的力气已经用尽了,一点也不剩了。他内心苦恼,觉得对他的要求似乎太冷酷、太不公平了。他还没有懂得如果你做了一桩好事情,给你的报酬往往是叫你去干另一桩更艰难更高尚的事情。但沙斯塔只是大声问道:+“国王在哪儿?”隐士转过身去,用他的手杖一指。”瞧,”他说,”还有一个门,正对着你们进来的这个大门。打开那个门,笔直往前走去。始终笔直往前走去,经过平坦的或是陡峭的地方,经过干燥或潮湿的地方。我凭我的法术推算得出你笔直往前走去,就会找到伦恩国王。可是你要飞跑,飞跑,始终飞跑。”沙斯塔点点头,向北边的那个门跑去,在门外消失了。隐士一直用左臂支撑着阿拉维斯,这时他就半搀半拉地把她送进了石屋。好久以后,他又从石屋里出来了。“哦,伙计们,”他对马儿说道,”现在轮到你们了。”也不等它们回答——事实上它们已疲乏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就从它们身上卸下马勒和马鞍,用力按摩两匹马儿的全身,即使是国王御厩里的侍从也不会按摩得那么好。“听着,伙计们,”他说,”把这一切都忘了吧,宽宽心吧。这儿是水,那儿是青草。等我给我其他的伙计们——山羊们——挤过奶,你们就有热饲料可吃了。”“先生,”赫温说道,它终于缓过气来了,”泰克希娜生命不危险吧?狮子杀了她吗?““我凭我的法术知道许多当前的事情,”隐士微微一笑,答道,”对于未来的事情,我还无从知道。今夜太阳落山时整个世界上任何男子、妇女或牲口是否会活下去,我可不知道。但是,你要抱有希望。小姐可能寿很长,可以终其天年。”阿拉维斯苏醒过来时,发觉她正俯卧在一张特别柔软的床上,房间内什么陈设也没有,石头墙也是未经雕琢的、粗糙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安排她俯卧;但当她要想翻身而感觉到整个背部灼热发烫、十分疼痛时,她记起来了,明白了非得俯卧不可的缘故。她不明白这床是用什么舒适而有弹性的材料做的,因为这床是用石南荒原草(最好的垫褥)做成的,而她从未见过或听说过这种草。门打开了,隐士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只大木碗。小心翼翼地把碗放下后,他来到床边,问道:“我的女儿,你自己觉得怎样?”“父亲,我的背上很痛,”阿拉维斯说道,”但没有其他的毛病。”他跪在床边,把手按在她的额上,还给她号脉。“没有发烧,”他说,”你就会痊愈的。事实上,明儿个你就该起床了。但是现在要喝这个。”他拿起木碗,送到她的唇边。她喝下去时不由得做了个鬼脸,因为羊奶还没有喝惯时总是叫人害怕的。她很口渴,设法把那碗羊奶都喝下去了,喝完时,觉得好多了。“听着,女儿,你想睡时不妨睡睡,”隐士说道,”因为你的伤口洗过了,敷了药,包裹好了,伤口虽然疼痛,可不比鞭打后的伤痕严重。这必定是一头十分奇怪的狮子,它并没有用牙齿咬到你的肉里,把你从马鞍子上叼下来,只是用爪子在你背上挠了一下。十道伤痕,痛,可是不深,不危险。”“嗨!”阿拉维斯说,”我运气好!”“女儿啊,”隐士说道,”我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一百零九个春秋了,可从来不曾碰到过什么类似运气的东西。在这一切里,有些东西我不理解,但如果我们确实需要弄明白的话,你不妨深信不疑,我们一定会弄明白的。”“拉巴达什和他的二百人马情况怎么样了呢?”阿拉维斯问道。“他们不会走这条路,我想。”隐士说,”此刻他们必定已经找到一个可以涉水而过的地方,远在我们的东边儿。他们将试图从那儿直奔安瓦德。”“可怜的沙斯塔!”阿拉维斯说道,”他得跑很远的路吧?他会先到达安瓦德吗?”“大有希望。”老人说道。阿拉维斯重新躺下(这回是侧卧了),她说”我睡了好长时间吗?天色好像在暗下来了。”隐士从那惟一的窗子——朝北的窗子——望出去。”这不是夜间的黑暗,”他立刻说道,”云霾是从暴风雨峰汹涌而下的,我们这些个地方的恶劣天气都是从那儿发端的。今夜将有浓重的大雾了。”第二天,除了背上疼痛外,阿拉维斯觉得身体很好,所以,早餐(吃的是粥和奶油)以后,隐士说她可以起床了。当然啰,她立刻就去和两匹马儿说话。天气转晴,整个围场像只苍翠的巨大杯子,里面盛满了阳光。这是个十分安宁的地方,寂寞而又宁静。赫温立刻小跑着过来,给了她一个马儿的接吻。互相问候过健康和睡得好不好后,阿拉维斯说道”可布里在哪儿呢?”“在那一边。”赫温说,用它的鼻子指点着圆圆另一边,”我希望你来跟它说说话;它有点儿闹情绪,我没法从它嘴里挤出一言半语来。”她们慢步走过去,发现布里面壁躺着,虽然它明明听见她们来了,却根本不回过头来或说句话儿。“早晨好,布里,”阿拉维斯说,”今天早晨你身体可好?”布里喃喃而语,可谁也听不清楚。“隐士说,沙斯塔可能及时赶到了国王伦恩那儿,”阿拉维斯继续说道,”所以,看来咱们的一切困难都解决了。终于要到纳尼亚去了,布里!”“我将永远见不到纳尼亚了。”布里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身体不好吗,我亲爱的布里?'阿拉维斯说。布里终于转过身来,它一脸哀痛的神色,只有马儿才能这样。“我要回卡乐门去。”它说。“什么?”阿拉维斯说道,”回去做奴隶吗?”“是的,”布里说,”我只配做奴隶。我有何面目去见纳尼亚的自由的马儿啊?我,丢下一匹母马,一个女孩,一个男孩,让他们去被狮子吃掉,自己却为了活命,使出浑身力气逃跑了!”“我们大家都是拼命飞跑的啊。”赫温说。“沙斯塔没有逃跑!”布里喷着鼻息,”至少他是按照正确的方向飞跑的他跑回去了。这是最使我感到羞愧的了。我,自称是一匹战马,夸口身经百战,却被一个乳臭小儿比下去了——一个孩子,不过是一头驹子,生平从没有拿过剑,也没有受过任何良好的教育或见过任何典范?”“我明白,”阿拉维斯说,”我有同样的感想。沙斯塔是了不得的。我同你一样的糟糕,布里。自从你们遇到我们以来,我一直怠慢他,瞧不起他,如今他可一变而为我们之中最出色的人了。但我认为。还是待下来表示歉意,要比回到卡乐门去好得多。”“这办法对你是挺好的,”布里说,”你没有给自己丢脸。“我却把什么都丢光了。”“我的好马儿,”隐士说道,大家没有察觉他的悄悄到来,因为他的光脚板踏在清香的沾露青草上是没有什么声音的,”我的好马儿,你除了自命不凡,没有丢失什么东西。不,不,我的老伙计。别对我把耳朵向后贴去,也别抖动你的崇毛。如果你确实像你一分钟以前所说的那样谦虚,那么你就应该听听理智的声音。你一直生活在可怜的哑巴马儿中间,便自以为是了不得的马儿;其实不然。当然,你比它们要勇敢、聪明些。你是不由自主地成了比它们高明的马儿的。但这种情况不能引伸为你将在纳尼亚成为什么特别出类拔萃的马儿。然而,只要你认识到你并不是出类拔萃的,那么,总的看来,你就基本上属于一种挺不错的马儿。现在,如果你和我的另一位四足老伙计愿意绕到厨房门口去,我们就将瞧瞧另外半份饲料了。”十一、不受欢迎的同路人沙斯塔穿过门,但见面前一个青草妻萎的山坡,还有些石南往上蔓延到一些树木附近。如今他没有什么事情要考虑的,没有什么计划要制定的,他只要飞跑就是了;飞跑也够他受的。他的四肢战战兢兢,两肋开始剧痛,汗珠不断地滚进眼睛里,弄得两眼疼痛而又模糊不清。他的脚步也不稳了,不止一次,他的脚踝骨撞在零乱的石头上。现在树木比刚才浓密了,更多的空地里长着欧洲膜。太阳已经落山,可并没使这个地方凉快些,却使它变得炎热而暗淡,苍蝇也比平常多了一倍。沙斯塔的脸上爬满了苍蝇,他甚至并不设法驱逐它们——他要干的其他事情实在太多了。突然,他听到了号角的声音——不是像塔什班城那种震撼人心的响亮的号角,而是一种欢乐的呼唤,蒂——罗——托托——霍!不久他就走进一片宽阔的林间空地,发觉自己置身一大群人中间了。:至少在他看来是一大群人。事实上,他们有十五个或二十个人光景,都是穿着绿色猎装的绅士,带着马儿,有的坐在马鞍子上,有的站在马儿脑袋边。在这群人的中央,有人拉着马镫以便另一个人跨上马去。那位人家侍候他上马的人,你可以想像得出,就是最最兴高采烈的、肥胖的、生着苹果脸和闪烁眼睛的国王。沙斯塔一走进国王的视野之内,国王就把上马的事情完全忘了。他向沙斯塔伸出双臂,脸上容光焕发,用那仿佛来自胸腔深处的洪亮而深沉的声音叫了出来。“科林l我的儿子!而且步行,衣衫槛楼!什么——”“不,”沙斯塔摇晃着脑袋,气喘吁吁地说道,”不是科林王子。我——我——知道我长得跟他很像……我在塔什班看到过王子殿下……我带来王子的问候。”国王目不转睛地瞧着沙斯塔,脸上露出异于寻常的神情。“你是国——国王伦恩吗?”沙斯塔喘息着说道,也不等对方回答,便继续说下去了,”国王隆下——快跑——安瓦德——关上城门——敌人扑过来了——拉巴达什和二百人马。”“孩子,你这话靠得住吗?”另一位绅士问道。“我亲眼目睹的,”沙斯塔说,”我看到了他们。我从塔什班城一路上和他们赛跑过来的。”“徒步行走吗?”那绅士稍稍掀了一下眉毛,说道。“骑马——马儿在隐士家里。”沙斯塔说。“别再问了,达兰,”国王伦恩说,”我从他脸上看到了真情实况。绅士们,我们必须快马加鞭。给这孩子匹备用的马。朋友,你能骑马快跑吗?”马牵过来了。作为回答,沙斯塔把脚踏在马镫上,很快就坐到马鞍上了。在最近几个星期里,他由布里引导着,已经跨上马背一百多次了,他第一夜爬上马背时布里说他简直像爬上一个干草堆,现在的情况可大不相同了。他很高兴地听到达兰爵士对国王说道”这孩子骑马的姿势有真正的骑士风度,陛下。我保证他身上有贵族血统。”“他的血统,是呀,这就是关键。”国王说。他重新曰不转睛地瞧着沙斯塔,沉着的灰色眼睛里露出一种探询的神色,一种几乎如饥似渴的神色。但现在这一群绅士以轻快的慢跑统统行动起来了。沙斯塔坐的马鞍子极好,但他苦恼地不知道怎样运用缰绳,因为他骑在布里背上时是从来不去碰那缰绳的。但他小心翼翼地从眼角里瞧着别人的动作(就像我们有些人在宴会上对于该用刀或叉没多大把握时那样),竭力使自己的手指姿势正确。但他不敢真的利用缰绳去指挥马儿,他深信马儿会跟着其余的人马行动。这马儿当然是一匹普普通通的马儿,不是一匹会说人话的马儿;但它的智慧也足以认识到:这个骑在它背上的陌生孩子,既没有鞭子,又没有马刺,并非真正控制局面的主人。这就是为什么沙斯塔不久便发现自己落在整个队伍末尾的缘故。即使如此,他跑得还挺快。现在没有苍蝇了,拂面的空气是清新的。他也恢复正常的呼吸了,而且他报信的使命已经完成。自从到达塔什班城以来(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第一次感到自得其乐。他抬头仰望,瞧瞧已经离山顶多近了。使他失望的是,他压根儿看不到山顶,但见一大片模糊的灰色向他倾泻而下。以前他从未在山野待过,眼前的景色使他诧异。”这是一大片云,”他跟自己说道,”一片正在下降的云。待在这儿群山之中,人确实是在天空中了。我就要看到云里边是怎么样的了。多有趣!我曾时常想弄个明白。”在他左边的远方,稍稍在他背后一点儿的地方,太阳开始落山了。现在他们来到崎岖的道路上,正在加快驰骋的速度。但沙斯塔的马儿仍旧落在最后。有一两次,逢到大路转弯时(现在大路两旁都是绵延不断的森林了),有那么一两秒钟,他望不见前边的人马。接着他们进入了大雾,或者说大雾滚滚,把他们吞没了。世界变成灰蒙蒙的。沙斯塔不曾认识到处在云雾之中竟会这么寒冷、这么潮湿,也不知道竟会那么黑暗。灰色以惊人的速度变成黑色了。纵队的前头有人不时吹响号角,每次号角声传来时,都比上一次远了一点儿。现在他没法儿看到别的人马,但只要他再转过弯去,他就立刻可以看到他们。但当他转过弯来时,却仍旧看不见他们。事实上,他压根儿什么也看不见。现在他的马儿是在散步了。”赶上去,马儿,赶上去。”沙斯塔说。然后传来了号角声,可是十分轻微。布里总是嘱咐他,必须使脚跟朝着外边儿,沙斯塔由此养成一种概念如果他让脚跟戳到马儿的两胁上,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他觉得此刻倒可以试试。”听着,马儿,”他说,”如果你再不快跑,你可知道我要干什么?我要用脚跟戳到你的两胁里。我真的干得出来的。”然而,这马儿不理睬他的威胁。所以,沙斯塔便稳稳地坐牢在马鞍子上,牙齿咬紧,双膝夹紧,尽力用两个脚跟狠狠刺马儿的两胁。惟一的效果是,那马儿爆发出一阵装模作样的小跑,才跑了五六步,又变成慢步了。现在天色已十分黑暗,他们似乎已经不再吹响号角了。惟一的声音是不断从树木的枝碰上往下滴水之声。“哦,我想、哪怕它步行也会走到某个地方吧,”沙斯塔跟他自己说道,”我只是希望我不要碰到拉巴达什和他的人马。他继续走了仿佛很长的时间,走的始终是那种慢步。他开始憎恨那马儿,也开始感觉十分饥饿。不久他来到了一个岔路口。他正在琢磨哪一条路是通向安瓦德的,这时他背后一阵声音使他吃了惊。原来是马儿奔腾的声音。”拉巴达什!”少斯塔心中想道。他没法儿猜测拉巴达什会走哪条路。”但如果我走这一条,”沙斯塔跟自己说道,”他说不定会走那一条,如果我待在这岔路口,我一定会被他们逮住的。”他下了马,尽最大力量赶紧牵着马儿沿右边那条路走去。骑兵的声音迅速地愈来愈近,一两分钟之内沙斯塔便觉察到他们已经在岔路口了。他屏息静气,等着看他们走哪条路。传来一声低沉的命令”停止前进!”——接下来的片刻之间,都是马儿的声音——马鼻子里喷着鼻息,马蹄刨着地面,吧眩吧啦地咬着马嚼子,以及被轻轻拍着的马脖子等。然后,有个声音讲话了。“你们大家注意啦,”这声音说道,”我们现在离城堡不到八分之一英里了。牢牢记住命令。一旦我们进入纳尼亚国境(应该在太阳出来时到达),你们要尽可能少杀人。在此番冒险行动中,你们要把每一滴纳尼亚人的血看得比你们自己的每一加仑血还要重要。我说的是在此番冒险行动中。天神会赐给我好时辰的,那时你们在凯尔帕拉维尔和西部沙漠之间就不必留下任何活的东西了。但你们现在还没有进入纳尼亚境内。在这儿阿钦兰境内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攻击伦恩国王的城堡时,最要紧的是速度,其他都无足轻重。拿出你们的勇气来。必须在一个钟头之内把它拿下来。如果你们占领了它,我把一切都给你们。我什么战利品也不留给自己。替我把城墙里每一个野蛮的男子,直到昨天刚生的孩子,统统杀掉,其余的一切也归你们,你们高兴怎样分享就怎样分享——包括女人、金子、珠宝、武器和美酒。进到城门口而退缩的人,我要把他活活烧死。以不可抗拒、不可阻挡的塔什神的名义——前进!”蹄声嘚嘚复嘚嘚,骑兵纵队开始移动了,沙斯塔缓过一口气来。他们走上了另一条大路。沙斯塔认为骑兵纵队花了好长时间才开过去,尽管他整天讲着、想着”二百人马”,他可并未确悉他们究竟有多少人马。最后,骑兵纵队的声音终于消失了,他再次独自听着树木枝头滴水的声音。现在他知道到安瓦德去的路了,但他此刻当然不能到那儿去,去的话只不过是意味着撞到拉巴达什军队的刀剑上去。”我究竟该干什么呢?”沙斯塔跟他自己说。他重新跨上了马,沿着他选定的道路继续前进,心里抱着微薄的希望,但愿能找到一间茅屋,在那儿求个栖身之所,弄到一顿饭吃。当然,他曾想回到隐士住处同阿拉维斯、布里、赫温相会,可是他办不到,因为如今他压根儿弄不清方向了。“这条路,”沙斯塔想,”终归是要通往某个地方的。”但那完全在于你所说的某个地方是什么意思。道路不断地向某个地方延伸,一路上树木愈来愈多,而且全都是黑沉沉的,滴滴答答地滴着水珠,空气愈来愈凛冽,奇怪而冰冷的风不断地把事睛从他身旁吹过,却从不把雾霭吹散掉。如果他习惯于山野风光的话,他就会明白,这意味着他现在攀登得很高了——也许正好在那关隘的顶上。但沙斯塔对山岭一无所知。“我确实认为,”沙斯塔说,”我必定是活在世界上的最最不幸的孩子了。除了我,人人都是万事如意。那些纳尼亚王公和小姐都安全离开了塔什班城,我却被留在后面。阿拉维斯、布里、赫温跟老隐士在一起,要多舒适就有多舒适:当然只派我出来奔波。伦恩国王和他的随从必定已经安全进入城堡,早在拉巴达什到达之前把城门关上了,唯独我被丢在外边了。”他身体十分疲倦,肚子里又空空如也,他为自己感到十分伤心,泪珠流过面颊滚下来了。结束这一切伤感的时候一种突如其来的惶恐。沙斯塔发现有个人或动物正在他身边行走。周围漆黑一团,他什么也看不见。而这个动物(或人)行路那么安静,他听不见什么脚步声。他听得见的是呼吸的声音。他的隐身同伴的呼吸似乎规模很大,沙斯塔得到的印象是:它是个庞然大物。他是逐渐注意到这种呼吸声的,因而他确实不知道它已经存在多久了。这是个可怕的震惊。他脑子里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就听说过,北方各国有巨人。他惶恐地咬着嘴唇。如今他确实有事情要号啕大哭,他倒停止哭泣了。那个庞然大物(除非它是个人)继续在他身边走着,可是十分文静,因而沙斯塔开始希望这只不过是他的幻觉罢了。但正当他变得确信是幻觉时,突然从他身边的黑暗之中传来一声深沉的长叹。不可能是幻觉了!无论如何,他感觉到那长叹中的一股热气冲到了他冰冷的左手上。.如果这马儿有点儿用处——或者他如果知道怎样使马儿发挥点作用的话——他会冒险脱逃、疯狂驰骋的。但他明白他无法使马儿驰骋。所以他慢步前行,而那看不见的伙伴就在他身边走着,就在他身边呼吸。最后,他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你是谁啊?”他说,声音比窃窃私语高不了多少。“我等你说话好久了。”那个家伙说。他的说话不响亮,但嗓门儿很大,很深沉。“你是——你是巨人吗?”“你不妨称我为巨人,”大嗓门说道,”但我跟你称之为巨人的动物并不像。”“我压根儿无法瞧见你。”沙斯塔瞪大眼睛瞧了半天后说道。接着(一个甚至更加可怕的想法跳上他的心头),他几乎是叫喊着说道:”你不是——不是什么已经死掉的东西吧,是不是?——请走开吧。我可没做什么伤害你的事啊!咳,我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了。”他再一次感到对方的一股热烘烘的气息冲到了他的手上和脸上。”听着,”庞然大物说,”这可不是鬼魂的气息。把你的烦恼告诉我吧。”沙斯塔对那气息稍稍有点儿放心了,所以他就告诉对方:他从来不知道他真正的父亲或母亲,他是由一个渔夫严厉地抚养大的。然后他又讲了他逃跑的故事,以及他们怎样被狮子追逐,被迫泅水逃命等;他讲到了他们在塔什班城所经历的一切危险,他在坟场里过夜以及沙漠里的也受对他的咆哮。他讲到了沙漠旅途中的炎热和口渴,以及他们快要到达目的地时另一头狮子怎样追逐他们,并且抓伤了阿拉维斯。他也讲了从那时起他好久没吃过任何东西。“我并不认为你是不幸的。”大嗓门说。“遇到这么多狮子,你还不认为是倒霉吗?”“只有一头狮子。”那声音说道。“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刚才就告诉过你,至少第一夜有两头狮子,还有……”“只有一头狮子,但那头狮子跑得极快。”“你怎么知道呢?”“我就是那头狮子。”由于沙斯塔紧张得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庞然大物继续说到,”我就是逼你与阿拉维斯同行的那头狮子。我就是在坟场这死人之家里安慰你的那只猫咪。我就是在你睡熟时替你驱逐豺狼的那头狮子。我就是使马儿们在恐惧中获得新的力量、奔驰最后一段路程,以便你及时见到伦恩国王的那头狮子。而且我还是你当年并不记得的那头狮子,当年你奄奄一息躺在一条小船里,是我把船推动,使它漂到一个海滩上,有个渔夫坐在那儿,午夜未睡,收留了你。”“那么,抓伤阿拉维斯的,也是你吗?”“是我。”“干吗要抓伤她呢?”“孩子,”那声音说道,”我在把你的故事告诉你,不是她的。我只对一个人讲他本人的故事,不讲别的。”“你是谁呢?”沙斯塔问道。“我自己。”那声音说道,又低又深沉,大地为之震动;接着是第二遍,”我自己。”响亮、清晰、愉快;然后是第三遍,”我自己。”那可是柔和的低声细语,你几乎听不大见,然而它又从四面八方向你传来,仿佛树叶儿也随之簌簌有声。沙斯塔不再害怕这声音来自要吞吃他的大虫了,不再害怕这是鬼魂的声音了。但一种崭新的截然不同的战战兢兢之情,传遍了他的身心。而且他觉得非常愉快。.雾霭由墨黑变为浅灰,再有浅灰转为雪白。这个变化必定是好些时候以前就已经开始的。但在他和庞然大物交谈之际,他一直未留意其他任何东西。现在,他周围的一片白色,变成一种熠熠生光的白色了。他开始眨巴着眼睛。他听得见前边儿什么地方鸟儿在啁啾。他知道黑夜终于过去了。现在他能十分容易地瞧见马儿的脑袋、耳朵和鬃毛了。一道金光从左边落在他们身上。他以为这是太阳。他转过头来,看见在身旁行走着一头狮子,比马儿还大。马儿似乎并不怕它,要不就是看不见它。原来金光发自狮子身上。没有人看到过比这更可怕或更美丽的东西了。幸亏沙斯塔一直生活在卡乐门南方边远地区,没听到过塔什班城里窃窃私语的传闻:一个可怕的纳尼亚魔鬼化身为一头狮子。关于阿斯兰的真正故事,关于伟大的狮子,海外皇帝之子、纳尼亚国诸大国王之最高国王的真正的故事,沙斯塔当然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但他对狮子的脸儿瞧了一眼以后,就翻身下马,跪倒在狮子的脚边。他说不出什么话来,但那是他也不想说什么话,而且他心里明白他无需说什么话。诸大国王之最高国王向他俯下头来。他的鬃毛散发出奇怪而庄严的香气,下垂在沙斯塔的周围。他用舌头舔舐他的前额。他仰起脸来。他们相对而视。接着,雾霭的苍白光芒和狮子如火的光芒立刻混在一起,化作一片光华的漩涡,集拢收缩,终于消失无存了。沙斯塔独自在蓝天下芳草萋萋的山坡上。鸟儿在鸣唱。9十二、沙斯塔在纳尼亚“这一切是个梦?”沙斯塔心中疑惑。但这不可能是个梦,因为他看到前面草地上有个狮子右前蹄的又深又大的印子,能造成这样的蹄印的重量,想想也叫人透不过气来。但还有比蹄印大小深浅更令人奇怪的事哩。当他瞧着那蹄印时,水已经铺满它的底部了。不多一会儿,水就漫到边上来了,往外溢出来了,一条小小溪水,流过青草,经过他的身边,奔流下山去了。沙斯塔俯下身去喝水——喝了好久——然后把脸浸在水里,把水泼在头上。水极冷,清澄如玻璃,他喝了神清气爽。这之后,他站起身来,把耳朵里的水甩掉,把潮湿的头发从前额上撩到后面去,开始观察周围环境。显然还是挺早的清晨。太阳不过刚刚升起,他望见右首山下远方有许多森林,太阳就是从森林那儿冒出来的。他正遥望的国土,对他说来是绝对新鲜的。这是一片苍翠的溪谷之地,树木星罗棋布,他瞥见树木之间有一条河流闪闪生光,这河拐了个弯,向大致是西北方向奔腾而去。溪谷对岸是高高的石头小山,但它们比他昨天看到的山岭要低。于是他开始琢磨,他如今身在何处。他转过身来,向后瞧瞧,看到他所站立的山坡是处在更多更高的崇山峻岭之中。“我明白了,”沙斯塔跟他自己说道,”这些就是介乎阿钦兰和纳尼亚之间的大山大岭。我昨天是在大山的那一边。我必定是在夜间穿过山隘的。我碰巧走对了,运道真好!——实际上,这压根儿不是运道好,这是它帮了大忙。现在我是在纳尼亚境内了。”他再转过身去,给马儿卸下了鞍子,取下了马勒——”尽管你是一匹完全令人厌恶的马儿。”他说道。马儿不理会他的批评,立刻开始吃起青草来了。那马儿对沙斯塔的评价不高。“我但愿我能吃草啊!”沙斯塔心中想道,”回到安瓦德去毫无用处,这城将被团团围攻。我还不如到下边儿的山谷里去,瞧瞧能否弄到点儿东西吃。”所以他就走下山去(浓重的露水,让他的光脚丫子冷极了),一直走进一个树林。有一条踏出来的小路贯穿树林,他沿着这小路走了没有几分钟,就听到一个沙哑而呼哧呼哧的声音同他说话。“早安,邻居。”沙斯塔热切地向四周打量,想要找到说话的人,他立刻看见了刚从树林里出来的一个身材短小、黑脸多刺的人。至少,作为一个人,它是太小了,但作为一只刺猬,却是很大的了:它就是一只刺猬。“早安,”沙斯塔说道,”但我不是你的邻居。事实上,我是这地方的一个陌生人。”“啊?”刺猬询问地说道。“我越过大山而来——你要知道,我是从阿钦兰来的。”“呀,阿钦兰,”刺猬说道,”离这儿远得可怕。我自己从没去过。”“而且我认为,”沙斯塔说道,”也许应该告诉人们:此时此刻,有一支野蛮的卡乐门军队正在进攻安瓦德城。”“不会这样吧!”刺猬答道,”哦,想想吧。不是据说卡乐门在几百、几千里之外,在世界的尽头,跟这儿还隔着一个大沙漠吗?”“不像你所想像的那么遥远,”沙斯塔说道,”关于这次对安瓦德的进攻,总该做点儿事吧。总该禀告你们的至尊王吧?”“确实如此,总该为此干点儿事情。”刺猬说道,”但,你瞧,我正要到床上去,美美地睡它一个白昼啊。哈啰,邻居!”最后一句话是对一只巨大的淡褐色兔子说的,兔子的脑袋刚从小径旁的地底下突然冒出来。刺猬立刻把它从沙斯塔那里听来的事情告诉兔子。兔子同意这是个惊人的消息,应该有人去告诉别人,以便为此干点儿事。于是就这样纷纷传开去了。每隔几分钟,就有别的生物参加进来,有的来自头上的树枝,有的来自脚下的地底小屋:这一帮子,终于包含了五只兔子、一只松鼠、两只喜鹊、一个羊脚怪物以及一只耗子,它们大家同时说着话儿,大家都同意刺猬的意见。因为,事情的真相是:在那黄金时代里,女巫和冬天已经被赶走,至尊王彼得治理着凯尔帕拉维尔,纳尼亚较小林地里的居民们是那么安宁和幸福,所以它们有点儿麻痹大意了。不过,又有两个小树林里比较实际的居民来了。一个是红色小矮人,名叫德夫尔。另一个是一头牡鹿,一只美丽华贵的生物,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两胁斑斑点点,两腿又纤细又雅致,看上去仿佛用两个手指就能把那腿折断似的。“狮子还活着!”小矮人听到消息就大声嚷嚷,”如果真是这么一回事,咱们大家为什么仍旧站着闲谈呢?敌人猛攻安瓦德!必须立刻把消息送到凯尔帕拉维尔去。必须把军队动员起来。纳尼亚必须去支援国王伦恩。”“啊!”刺猬说,”可是你在凯尔帕拉维尔找不到至尊王。他正北上讨伐巨人们。讲到巨人们,邻居们,使我想起了——”“我们谁去送信?”小矮人说,”有谁跑得比我还快吗?”“我跑得快,”牡鹿说,”我怎么说?有多少卡乐门人?”“二百人马,由王子拉巴达什统率,还有……”但牡鹿已经跑掉了——立刻四脚腾空地飞跑,片刻之间,它的白色臀部便在遥远的树木之间消失了。“不明白它跑到什么地方去,”一只兔子说道,”要知道,它在凯尔帕拉维尔是找不到至尊王的。”“它可以找到露茜女王,”德夫尔说道,”然后……喂!喂!这个人有什么毛病呀?他的脸色发青。咳,我相信他要昏过去了。说不定这就是人的饥饿。小家伙,你最后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昨天早晨。”沙斯塔虚弱无力地说道。“来吧,那么,来吧。”小矮人说道,立刻用他胖胖的小手臂抱住沙斯塔的腰,扶着他。”喂!邻居,我们大家都应该为自己感到羞耻。孩子,你跟我来巴。早餐!吃早餐比谈话好。”小矮人大大的一阵忙乱,喃喃地责备着自己,半搀半扶地赶快把沙斯塔带进树林,稍稍走下山去一点儿。走的这段路比沙斯塔此刻所愿意走的要长得多,他们还没有走出树林,还没有到达光秃秃的山坡上,他已经开始感觉到两腿在发抖了。他们在山坡上找到一个小屋子,烟囱里在冒烟,门户洞开,当他们来到门口时,德夫尔喊道:“嗨,兄弟们!有位客人来吃早饭了。”伴随着咝咝的油炸之声,立刻向沙斯塔飘来了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这是一种他生平从未闻到过的香味,但我希望你是闻到过的。事实上,这是咸猪肉、鸡蛋和蘑菇在锅里油炸的香味。“留神你的脑袋,孩子。”德夫尔说得晚了一点儿,因为沙斯塔的前额已经撞在低低的门楣上了。”现在,”小矮人继续说道,”你坐下吧。对于你,桌子是低了一点儿,凳子也低了一点儿。这就行了。这儿是粥——这儿是壶奶油——这儿是个调羹。”沙斯塔喝完粥时,小矮人的两个兄弟(他们叫罗金和布里克尔森姆)正在把咸猪肉、鸡蛋和蘑菇,以及咖啡壶、热牛奶和吐司放到桌子上。对沙斯塔来说,这顿早餐全然是新奇的、了不起的,因为卡乐门的食物是完全不同的。他甚至不知道这一片片棕色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因为他以前从未见过吐司。他不知道涂在吐司上的黄色柔软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因为在卡乐门几乎总是用油来代替白脱的。而这屋子本身也跟阿什伊什黑暗、霉臭、鱼腥的小屋不同,跟塔什班城王宫里圆柱耸立、毯子铺地的大厅截然不同。屋顶很低,一切都是木头做的,有一只以杜鹃叫声报时的钟,一块红白格子台布,一碗野花,厚玻璃窗上还挂着小小的白色窗帘。不得不用小矮人的杯子、盘子、刀叉,也是很麻烦的事。这意味着每份食品都很少,却又有许多份,所以沙斯塔的盘子或是杯子,时时刻刻都在重新添盛,而小矮人们自己也时时刻刻在说:”请来点儿白脱”,”再来一杯咖啡”,或是”我再要些蘑菇”,或是”再来一份煎鸡蛋好吗?”最后,当大家尽量吃饱以后,三个小矮人便拈阄决定由谁洗盘子,结果是罗金倒霉。于是德夫尔和布里克尔森姆便领沙斯塔到屋子外的一条长凳上坐下,那长凳靠着小屋的墙垣;于是他们大家都伸直了腿,心满意足地吁出一口气来,两个小矮人还点上了烟斗。现在青草上的露水不见了,太阳是温暖的,确实,如果没有一阵阵清风的话,天气就会显得太热了。"“陌生人啊,”德夫尔说,”我来把地形地势指给你看。你从这儿几乎可以看见整个儿南部纳尼亚,我们是很以这景色自豪的。向你的左边望过去,越过那些附近的小山,你正好能望见西部群山。在你右边那个圆圆的小山,叫做石桌山。就在它外边儿……”但这时候他被沙斯塔的鼾声打断了,沙斯塔经过一夜奔波,吃了一顿美美的早餐,很快就睡熟了。好心的小矮人们一发现他睡着了,就立刻互相做手势:不要去惊醒他:事实上,他们彼此窃窃私语,点头会意,站起身来,踮着脚尖走动,好不热闹,若不是沙斯塔十分困倦,他倒是一定会被惊醒的。沙斯塔几乎睡了整整一天,醒来时刚赶上吃晚饭。屋子里的床给他睡是太小了,但他们在地上给他铺了一个极好的石南床,他睡在那床上,整夜没有动弹,整夜没有做梦。第二天早晨他们刚吃完早餐,便听到从屋子外传来一个尖锐而激动的声音。“喇叭声!,”小矮人们一齐说道,这时他们和沙斯塔都跑出门外去了。喇叭声又响起来了:对沙斯塔说来,的确是个崭新的声音,既不像塔什班城的号角那么洪亮庄重,又不像国王伦恩的狩猎号角那么轻快欢乐,却清晰、尖厉、豪迈。喇叭声是从树林传到东边来的,不久又有马蹄嘚嘚声同喇叭声混合在一起。一会儿之后,纵队的先锋就看得见了。走在第一个的是珀里丹勋爵,骑一匹栗色马,手执纳尼亚大旗——青绿底色上一头红狮子。沙斯塔立刻认出他来了。接着是三个并驾齐驱的人,两个人跨着战马,一个人骑着马驹子。骑在战马上的一个是爱德蒙国王,另一个是金发女郎,满脸兴高采烈的神色,头戴头盔,身穿锁子甲,肩上背着一只弓,身边挂着装满箭的箭袋。(“露茜女王。”德夫尔低声说道。)骑在马驹子上的是科林。这三人之后,是军队的主体:骑在寻常马儿身上的士卒、骑在会说人话的马儿身上的军人(遇到正当情况,例如纳尼亚要作战时,这种马儿并不在意被人骑)、人头马、咬起来凶狠的板着脸的熊、了不得的会说人话的狗,最后是六个巨人。然而,尽管他知道他们是站在正义一边的,沙斯塔开头还是不大敢看他们:有些事情要经过很多时间才能看得惯哩。正当国王和女王到达小屋门前、小矮人们开始向他们鞠躬时,国王爱德蒙大声喊道:“朋友们!该歇一歇、吃一口东西了。”于是立刻出现了一阵忙乱,人们纷纷跳下马来,打开干粮袋,开始交谈起来,这时科林向沙斯塔跑过来,抓住他的双手,叫喊道:“啊!你在这儿!那么你是一路平安地过来了?我很高兴。如今我们将参加游戏了,这岂不是好运道!我们在凯尔帕拉维尔刚进港,第一个遇见我们的是牡鹿彻耳,它带来了敌人进攻安瓦德的全部消息。你可认为……”“殿下的朋友是谁呀?”刚下马的国王爱德蒙问道。“陛下,你可看出来了?”科林说道,”他就是跟我极相似的人:你在塔什班城错把他当做我了。”“呀,他就是跟你极相似的人,”露茜女王叫道,”跟孪生兄弟一样相像。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禀告陛下,”沙斯塔对国王爱德蒙说道,”我不是奸细,我确实不是。我不由自主地听到了你们的计划。但我做梦也想不到把这计划告诉你的敌人。”“孩子,我现在知道你并不是奸细,”国王爱德蒙的手按在沙斯塔的头上,说道,”但如果你不愿意被当做奸细,下次就要竭力不去听那原是要讲给别的耳朵听的话。但一切很顺利。”这之后,又有许多忙乱,许多谈话,许多来来往往,不到几分钟,沙斯塔就看不见科林、爱德蒙和露茜了。但科林是不久就会让人听到有关他的消息的那种孩子;过不了多久,沙斯塔果然就听到国王爱德蒙大声说道:“凭着狮王的鬃毛,王子,这是太过分了。殿下永远不会长进吗?我们整个军队加在一起也不及你那么让人火烧火燎的!指挥你,我宁愿指挥一个团的大黄蜂。”"沙斯塔在人群中钻过去,终于看到了国王爱德蒙,他看上去确实十分愤怒,科林呢,看上去有点儿不好意思,还有一个奇怪的小矮人正坐在地上做鬼脸。显而易见,两个羊怪刚帮助那小矮人卸下盔甲。“如果我把药酒带来的话,”露茜女王说,”我很快就能替他治愈的。但至尊王严格地要求我别稀松平常地把它带到战场上来,要留待非常危险时使用!”事情原来是这样的。科林刚同沙斯塔说过话,他的肘拐儿便被一个小矮人抓住了。军队里管这个小矮人叫”刺儿头”。“你这是干什么,刺儿头?”科林说。“王子殿下,”刺儿头把他拉到一边说,”我们今天的行军会带我们穿过关隘,直接开到你父王的城堡。黑夜以前我们也许就要参加战斗了。”“我知道,”科林说,”战争不是很壮观吗?”“壮观也好,不壮观也好,”刺儿头说,”我可奉到国王爱德蒙最最严厉的命令,要我留神不让你殿下参加战斗。可以容许你在旁观战;以殿下的年龄,这种待遇已经够意思的了。”“真是胡说八道!”科林发作道,”当然我要去打仗的。为什么露茜女王带着她的弓箭手一同去打仗呢?”“女王通情达理,可以随心所欲,”刺儿头说,”但你是由我看管的。要么,我必须得到你王子的庄严诺言:你得使你的马驹子在我的马儿旁边并驾齐驱,超前半个脖子也不行,直至我同意你离开为止;要么——这是陛下亲口说的——咱俩必须把咱们的手腕缚在一起,像囚徒一样。”“如果你想缚我,我就把你打倒在地。”科林说。“我倒很想瞧瞧殿下动手打人。”小矮人说道。这句话就足够把科林这样的孩子惹恼了,他和小矮人立刻激烈地打起来了。这本来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搏斗,因为虽然科林身高手长,小矮人却比较年长、健壮。但这场搏斗没有能一决雌雄(这是崎岖山坡上最糟糕的一次打架),因为刺儿头大倒其霉,踩在一块活动的石头上,鼻子朝地跌了下去,竭力站起来时发觉踝关节扭伤了:一种造成剧烈疼痛的扭伤,至少两个星期不能走路或骑马。“瞧瞧殿下的所作所为吧,”国王爱德蒙说道,”马上就要打仗了,你却剥夺了我们一个久经考验的战士。”“我一定代替他作战,陛下。”科林说。“呸!”爱德蒙说,”没有人怀疑你的勇气。但战斗中的孩子,只不过是他自己那一方的一个危险而已。”就在这当儿,国王被请去安排别的事情了,而科林呢,漂亮地向小矮人道歉以后,便跑到沙斯塔身边,悄悄说道:“赶快。现在有一匹备用的马驹子,还有小矮人的那副盔甲。趁着还没有人注意,你就穿上吧。”“穿上干吗?”沙斯塔说。“呀,当然是为了你和我能参加打仗啊!你可愿意去打仗吗?”“啊——啊,是的,当然愿意啰。”沙斯塔说。但他压根儿没想到去打仗,而且脊骨里开始有种极不舒服的刺痛之感。“这就对了,”科林说,”套在你脑袋上。再把剑带束在腰间。但我们必须骑马走在纵队的尾巴附近,而且不声不响,像老鼠一样。一旦战斗打响,大家就忙碌极了,不会注意我们了。”十三、安瓦德之战十一点钟光景,整个部队重新行军,向西飞驰而去,大山在他们的左边。科林和沙斯塔骑马殿后,巨人们在他们的前边儿。露茜、爱德蒙和珀里丹忙于商量作战计划;虽然露茜说过:”可鹅帽殿下在哪儿啊?”爱德蒙只是答道,”不在先头部队里,那就真是好消息了。随他去吧。”沙斯塔把他大部分惊险经历告诉了科林,并且解释道:他是跟一匹马儿学习骑马的,因此他确实不知道怎样使用缰绳。科林便教他,还把他们从塔什班城秘密出航的经过告诉了他。“那么苏珊女王在哪儿呢?”“在凯尔帕拉维尔,”科林说,”她不像露茜,你要知道,她像男子汉一样,或者,无论如何也像男孩子一样。苏珊女王更像一位长大成人的普通小姐。她并不骑着马去作战,尽管她是个射箭好手。”他们正在走的山径愈来愈狭窄,右首的山坡也更加陡了。最后,他们改成单行沿着悬崖的边缘走去;沙斯塔不寒而栗地想到上一夜他是不知不觉地在这悬崖边上走过去的。”然而,当然啦,”他心中想道,”我是十分安全的。那就是为什么狮子始终走在我左边的缘故。狮子自始至终是走在我和悬崖之间啊。”接着,山径向左首延伸,背离悬崖向南而去,这时两旁都是密密的树林,山径险峻陡急,他们不断地往上、往上登高,终于进入关隘。如果关隘是片开阔地带,从顶上俯瞰,准是一片好风景,可是如今置身这许多树木之中,你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是育时看见一些巨大的石峰矗立在树顶的上方,一两只鹰在高高的蓝天里盘旋飞翔。“鹰嗅到战争的气息了,”科林指点着鸟儿说道,”它们知道我们在为它们准备美餐哩。”沙斯塔压根儿不喜欢这种俏皮话。当他们经过了隘口,又往下走了好多路,便来到比较开阔的地带,沙斯塔从这儿能看见全部阿钦兰国土,蓝悠悠,雾蒙蒙,展现在他的脚下,(他认为,)他甚至望见了阿钦兰背后隐隐约约的大沙漠。然而,也许再过两个钟点就要下山的太阳,光芒直射他的眼睛,他眼花缭乱,没法儿把景物看个清清楚楚。军队在这儿止步了,展开成为一条战线,而且做了许多新的安排。整整一队是外貌狰狞的说人话的野兽,沙斯塔以前不曾注意它们;它们大部分都属于猫科(花豹、黑豹,诸如此类),咆哮着大踏步走到左边去进入阵地。巨人们奉命开拔到右边去,开拔之前,他们都从背上卸下他们所背的东西,并且在地上坐了~会儿。于是沙斯塔看到巨人们刚才背着的、现在正穿上脚去的,乃是一双双的靴子:可怕的、沉重的、底部有尖钉的、长及膝头的靴子。巨人们接着就掮着大棒进入他们的阵地。弓箭手以及露茜女王调到了后边儿,你能首先看见他们弯弓,其次听到他们试拉弓弦的嘣嘣声。不论你朝哪儿看,你处处看得见人们在收紧肚带,戴上头盔,抽出刀剑,把大氅丢在地上。现在没有什么人谈话了。十分庄严,十分可怕。”现在我已经不能中途退回了——现在我确确实实不能中途退回了。”沙斯塔心中想道。从前边儿远远地传来嘈杂喧闹的声音:许多人在大叫大嚷,还有一种稳定不变的砰砰声。“攻城槌,”科林低声说道,”敌人正在猛撞城门。”现在甚至科林也神情严肃。“爱德蒙国王为什么不出击呢?”他说,”我受不了这种等待。也冷得很。”沙斯塔点点头:希望他外表上不像他心里所感觉到的那么害怕。喇叭声终于响了!现在部队行动起来了——现在马儿小跑着——旗帜在风中飘扬翻动着。现在他们爬上一个低低的山脊,山下整个景色突然展开在他们的面前。一个多塔楼小城堡,城门正对着他们。不幸没有护城河:城门当然是关上的,吊闸放下来了。他们望得见城墙上保卫者的脸,像小小的白点子。城下,大约五十个卡乐门人下了马,正稳稳地晃动着一根大树干撞击城门。但这景象立刻就发生变化了。拉巴达什的主力部队一直是下马步行准备攻击城门的,现在他们看到纳尼亚军队从山脊上奔腾而下。毫无疑问,这些卡乐门部队训练有素。沙斯塔觉得敌人在一秒钟内都上了马,形成整齐的一列队伍,拨转马头,向他们迎过来。"现在是一阵小跑,两军之间的距离时时刻刻都在缩短。跑得愈来愈快,愈来愈快。所有的刀都出鞘了,所有的盾牌都举到鼻子跟前了,所有的祷告都做过了,所有的牙齿都咬紧了。沙斯塔惊惶得厉害。但他脑子里突然想到:”这次你如果畏缩害怕,那么,你这一生,每打一次仗,都要畏缩害怕了。千载难逢,机不可失!”然而,最后两军相遇时,他确实对于现场发生的事情一点也不清楚。可怕的混乱和骇人听闻的呐喊。他手中的刀不久就干脆被打掉了。他手中的缰绳不知怎么也搞丢了。他发觉自己正在滑下马来。一枝长矛笔直地向他刺过来,他低头避开时从马上滚了下来,左膝关节猛烈地撞在别人的盔甲上,于是…….但试图从沙斯塔的观点去描写战争是毫无用处的;他对一般战斗懂得太少,连他自己在战斗中所扮演的角色他也不明白。把战役实际情况告诉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带你到几英里之外的南征隐士家里去,他正在大树的树阴下向平静的池水里目不转睛地凝视,布里、赫温和阿拉维斯都在他身边。隐士想知道他隐居的绿墙之外的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时,他就朝这池水里张望。在池水里,正如在镜子里一样,他能看得见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里,远在塔什班南方的城市里街道上正在发生的事情,或是什么船在遥远的七群岛驶进了红港,或是什么强盗或野兽在灯柱野林和台尔马之间的西部大森林里骚扰。这一天隐士一整天没有离开池塘,哪怕吃饭喝水也不离开,因为他知道有重大事件正在阿钦兰发生着。阿拉维斯和两匹马儿也在朝池塘里张望。她们看得出,这是一池魔水。水中不反映绿树蓝天,却在深处反映出那始终在活动着的、云雾似的彩色形象。但她们什么都看不清楚。隐士看得清,他时常把他所见到的告诉她们。沙斯塔骑马进入他初次作战的战场之前一会儿,隐士便这样讲道:“我看见一只——两只——三只鹰在暴风雨峰的豁口里盘旋。有一只鹰是年纪最大的。除非战斗迫在眉睫,它是不会飞出来的。我看见它来回盘旋,有时俯瞰安瓦德,有时俯瞰暴风雨峰背后的东方。啊——现在我看到拉巴达什和他的部队整天在忙些什么了。他们伐倒一棵大树,锯了一大段树干,现在掮着树干从树林里出来了,要把树干当做攻城槌用。他们昨夜的攻击失败了,从失败中学到了一点儿东西。如果他叫他的部队制造云梯,他就更聪明了:但做云梯更费时间,他不耐烦,等不及。他真是个傻瓜!初战失败,他应该立刻骑马奔回塔什班去,因为他的整个作战计划,靠的是速度和出人意外。现在他们把攻城槌部署好了。伦恩国王的士兵从城上往下拼命射箭。五个卡乐门兵倒下了;但不会有许多人倒下的,他们的头上有盾牌挡着。现在拉巴达什发布命令了。跟他一起的,有他最信赖的王公大人,从东部各省来的凶猛的泰坎们。我看得见他们的脸。有托芒城堡的科拉丁、阿兹鲁、奇拉马什,歪嘴伊尔加默思,还有一个红胡子的泰坎——”“天哪,我的老东家安拉丁啊!”布里说。“嘶——嘘。”阿拉维斯说。“现在攻城槌开始撞击了。如果我看得见也听得见就好了,那玩意儿会发出好大好大的声音啊!一槌又一槌的!没有一个城门能永远顶得住受得了的。且慢!暴风雨峰附近有什么东西惊动了飞鸟。鸟儿大群大群地飞出来了。再等一下……我还看不出……啊!现在我看得见了。东边儿高处,整个山脊上黑压压的全是骑兵。但愿风吹在军旗上把旗子展开就好了。不管他们是谁,现在他们越过山脊了。啊哈!我现在看到旗子了。纳尼亚,纳尼亚啊!是红狮旗。他们现在全速冲下山来了。我看见国王爱德蒙。殿后的弓箭手中有个女人。唷!——”“那些是什么东西啊?”赫温屏息静气地问道。“全部猫科野兽都从左边队伍里冲出来了。”“猫科吗?”阿拉维斯说。“猫科大野兽,豹子和豹子之类的野兽。”隐士不耐烦地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猫科野兽要围成一圈,去逮住那些已经无人乘坐的马儿。好高明的一着棋。卡乐门的马儿已经害怕得发疯。现在猫科野兽又冲进这些马儿中间去了。但拉巴达什重新调整了他的队伍,有百来个骑兵坐上马鞍了。他们纵马迎战纳尼亚人。现在双方队伍相距不过一百码光景。不过五十码了。我看得见国王爱德蒙,我看得见珀里丹勋爵。纳尼亚队伍里有两个人,都不过是孩子。国王怎么能让孩子参加战斗呢?双方相距只有十码了——双方队伍接触了。纳尼亚一方,右边儿的巨人正在创造奇迹般的功勋……但有个巨人倒下了……给射中了眼睛,我猜想。中心是一场混战。左边儿我倒看到更多。又是那两个孩子。天哪,一个是科林王子。另一个很像科林,两人像两只梨一样相似。这另一个,就是你们的小沙斯塔。科林像个男子汉似的在作战。他杀死了一个卡乐门人。现在我看得见一点儿中心的情况了。这时拉巴达什和爱德蒙几乎撞上了,但被蜂拥上前的人群把他们分开了——”“沙斯塔怎么样了?”阿拉维斯问。“这傻瓜啊!”隐士叹息着说道,”可怜的、勇敢的小傻瓜。他对打仗啥也不知道。他压根儿没有使用他的盾牌。他的两胁都暴露在外面。他一点儿也不懂得怎样使用他的剑啊,现在他想起来要用剑了。他疯狂地挥舞着剑……几乎把他自己的马驹子的脑袋砍了下来。现在他手里的剑被人打落了。把孩子送上战场,只不过是谋杀罢了;他活不到五分钟了。你这傻瓜,低下脑袋呀——啊,他从马上跌下来了。”“给杀死了吗?”三个声音屏息问道。“我怎么知道呢?”隐士说道,”猫科野兽完成了它们的战斗任务,无人骑的马儿不是死了就是逃散了:骑这些马儿的卡乐门人无生还的希望了。现在猫科野兽回转身来投入主要的战斗。它们扑到使用攻城槌的人们身上。攻城槌掉到地上了。啊,妙!妙!城门正在从里边儿打开:就要有一番突围出击了。开头出来三个人。国王伦恩在中间,达尔和达兰两兄弟在他的左右两边。他们的后面是特兰、沙尔、科尔和科临兄弟。现在他们出来了十个——二十个——三十个光景的将士。卡乐门队伍被迫后退了。国王爱德蒙正东砍西杀,发挥不可思议的威力。他刚把科拉丁的脑袋砍了下来。许多卡乐门士卒丢下武器,向树林里逃跑。留下的那些人被狠狠地紧逼着,巨人从右边,猫科野兽从左边,国王伦恩从他们的后面,一起进逼过来。现在卡乐门人腹背受敌,有点儿慌乱紧张,他们背靠背地应战。布里,你的那位泰坎倒下了。伦恩国王和阿兹鲁正徒手作战;国王看上去要赢了——国王保持着优势——国王已经赢了。阿兹鲁倒下了。国王爱德蒙倒下了——不,他重新站起来了:他是在和拉巴达什交手。他们就在城堡的大门口作战。好几个卡乐门人都投降了。达兰杀了伊尔加默思。我看不见拉巴达什出了什么事。我认为他是死了,身体靠在城墙上,不过我弄不明白。奇拉马什和国王爱德蒙仍在作战,但其他地方的战斗都结束了。奇拉马什投降了。战争结束了。卡乐门人完全被打败了。”沙斯塔从马上跌下来时,他认为自己没有命了。但马儿踩人踏人,即使在战场上,也远比你料想的要少得多。非常恐怖的十分钟过去以后,沙斯塔突然发现:在邻近的地方不再有什么马儿在跺脚了,而喧闹的声音(因为仍旧有许许多多持续的喧闹声)不再是战争的声音了。他坐了起来,瞪眼打量着周围。虽然他对战争什么也不知道,但连他也很快就看出来了:阿钦兰人和纳尼亚人已经胜利了。他所看见的活着的卡乐门人便是俘虏。城堡的大门大开着,伦恩国王和爱德蒙国王正越过攻城槌彼此握手。在他们周围的一圈王公大人和战士们中间,响起了一阵激动不已但显然很愉快的谈话。接着,谈话声突然联结起来,扩展成为轰然大笑的声音。-沙斯塔爬起身来,觉得四肢异乎寻常地不灵活,他朝着哄笑声跑过去,去看看闹的是什么笑话。他所见到的,是一幅十分奇怪的景象。倒霉的拉巴达什看来被悬挂在城堡的墙上。他的脚离地两英尺光景,正疯狂地乱踢着。他的锁子甲有点儿被吊了起来,腋下紧得可怕,中间遮住了半个脸。事实上,他看上去就像一个人正把一件尺寸太小的硬衬衫穿上身去时的模样儿。就后来尽可能收集到的材料看来(你可以确信无疑,这个故事被人们反复讲了好多天),事情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刚开仗时,有个巨人用他的尖钉大靴子不成功地踩了拉巴达什一脚;不成功,是指他未能如愿以偿地把拉巴达什踩个稀巴烂;但也不是毫无作用,因为靴子上的尖钉刺破了锁子甲,就像你或我可能撕破一件普通的衬衫一样。所以,拉巴达什正和爱德蒙在城门口交手搏斗时,他那锁子甲的背后有个窟窿。当爱德蒙逼得他愈来愈靠近城墙时,他跳上了一个高台,他站在台上,手中的剑雨点般向爱德蒙攻击。但接着他就觉得这个地位既使他高出于众人之上,又使他成为纳尼亚弓箭手的众矢之的,他决定重新跳下台来。他有意要观察风色,试探试探——毫无疑问,他确实观察试探了一会儿——他跳得十分庄严十分可怕,口中大声喊道:”塔什神的雷霆从天上打下来了。”但他不得不朝旁边跳,因为他前边儿的人群很挤,正前方已没有他插足的地方。接着,用你可以期望的最简洁的方式来说,他背部锁子甲上的窟窿,被墙上一个钩子钩住了(几百年前,这钩子曾经是个系马的铁圈)。他发现自己像是一件洗好的、挂在那儿晾干的衣服,人人都在嘲笑他哩。“爱德蒙,放我下来,”拉巴达什号叫道,”放我下来,像个国王和男子汉那样同我作战;如果你是个大懦夫,不敢放我下来,就立刻杀了我。”“当然可以。”国王爱德蒙开始说话了,但伦恩国王打断了他的话。“请陛下允许我插一句,”国王伦恩对爱德蒙说道,”不要这样。”然后,他转过来对拉巴达什说道:”殿下,如果你曾在一个星期前提出挑战书,我就会保证:在国王爱德蒙的国土内,上至至尊王,下至最小的会说人话的耗子,谁也不会拒绝你的请求。然而,你在和平时期,挑战书也不送一份,就进攻我们的安瓦德城堡,你的行为证明你自己不是什么真正的武士,而是个奸贼,是个只配由刽子手来鞭打的家伙,不配由任何高贵的人持刀与之交锋。把他带下去,把他绑起来,带他到城里去,等我们公布了我们欢乐的大喜事以后再说。”强壮的手从拉巴达什手里夺走了他的剑,他被带进城堡里去了,他叫喊着,威吓着,咒骂着,甚至大号大哭着。因为,尽管他能面对严刑拷打,却受不了人们的嘲弄耻笑。在塔什班城,人人都是严肃认真地对待他的。就在这个时候,科林向沙斯塔跑来,抓住他的手,开始拖着他向国王走去。”他在这儿了,父亲,他在这儿了。”科林大声说道。“呀,你还是到这儿来了,”国王用一种十分粗暴的声音说道,”而且压根不听话,竟参加了战斗。一个叫父亲担忧心碎的孩子啊。以你这般年纪,屁股后插根棍棒要比手中拿把剑合适得多。哈哈!”但包括科林在内,人人都看得出国王十分以沙斯塔自豪。“陛下,对不起,别再责备他了,”达兰勋爵说道,”如果他不继承你的英雄气概的话,殿下就不可能是你的儿子了。如果他应该为相反的错误而受责备的话,那就会使陛下更加伤心了。”“行了,行了,”国王咕咕哝哝地说道,”我们这一回就放过他吧。现在……”继之而来的事情使沙斯塔感到的惊讶,丝毫不亚于他生平遭遇到的任何事情。他发觉国王伦恩突然像熊一样把他紧紧抱住,亲吻他的双颊。然后国王把他重新放下,说道:”孩子们一起站在这儿吧,让朝廷上的人都来看看你们。昂起你们的头来。现在,先生们,瞧瞧他们两个人吧。还有什么人会有什么怀疑吗?”而沙斯塔依旧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目不转晴地瞧着他和科林?这一切欢呼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十四、布里怎样变成一匹聪明的马儿现在我们必须回过来说说阿拉维斯和马儿们了。隐士注视着他的池水,能够告诉她们沙斯塔并没给杀死,或是甚至没受重伤,因为他看见他站了起来,看见他受到国王伦恩慈爱的接待。但因为他只能看,却听不见,他就不知道什么人正在说些什么话,而且,一旦战斗停止,谈话开始,也就不值得再往池水里张望了。第二天早晨,隐士还在屋子里时,她们三个讨论起下一步该怎么办来了。“这种生活,我觉得已经过够了,”赫温说,”隐士待我们很好,我自问确实十分感激他。但我整天吃呀吃的,一点运动也没有,正在胖得像匹供玩赏的小马驹了。让我们继续向纳尼亚前进吧。”“啊,今天不走,女士,”布里说道,”我不喜欢匆匆忙忙的。再过几天,你看怎么样?”“我必须首先看到沙斯塔,跟他告别——而且——而且向他道歉。”阿拉维斯说。“确实应该如此!”布里十分热情地说道,”这正是我要说的意思。”“啊,当然啦,”赫温说,”我料想他是在安瓦德,自然我们要去看看他,同他道别。但那是我们顺路就可以办到的。我们干吗不立刻就走呢?总而言之,我认为我们大家都想去的地方就是纳尼亚。”“我看是这样。”阿拉维斯说道。她正开始考虑她到达纳尼亚时究竟要做什么事情,同时感到有点儿寂寞。“当然,当然,”布里急忙说道,”然而无需急急忙忙的啊,如果你了解我心里的意思的话。”“不,我不了解你的意思,”赫温说,”为什么你不想走呢?”“呣——呣——呣,布罗——呼,”布里含含糊糊地说道,”呀,你不明白吗,女士——这是个重要时机——回到自己的祖国——进入社交界——最高尚的社交界——给人一个好印象,是非常重要的——然而我们看上去还没恢复本来面目,是不是?”赫温爆发出一阵马儿的哈哈大笑。”布里,你考虑的是你的尾巴!现在我完全明白了。你想等到你的尾巴重新长出来!而我们甚至并不知道,在纳尼亚马儿是否留长尾巴呢。布里啊,确确实实,你虚荣心很强,就跟那位塔什班城里的泰克希娜一模一样。”“你真憨,布里。”阿拉维斯说。“凭狮王的鬃毛起誓,我丝毫不是泰克希娜那种人物,”布里愤愤地说道,”我对我自己,对我的马儿伙伴,我抱有一种恰如其分的尊重,如此而已。”“布里,”阿拉维斯说,她对割短尾巴的事不太感兴趣,”我好久以来一直想问你一些事情。为什么你不断地‘凭狮子’、‘凭狮子的鬃毛’起誓赌咒?我竟以为你憎恨狮子哩。”“我是憎恨狮子的,”布里答道,”但我说起狮子时,当然是指阿斯兰,纳尼亚的伟大救星,是它把女巫和冬天驱逐的。所有纳尼亚人都是以阿斯兰起誓的。”“然而,它是头狮子吗?”“不,不,当然不是。”布里用颇为惊惶的声调说道。“在塔什班,所有的故事都说它是狮子。”阿拉维斯说道,”如果它不是一头狮子,你又干吗称它为狮子呢?”“以你这般年龄,是很难搞明白的,”布里说,”我离开纳尼亚时,只不过是匹未满一岁的小驹子,所以我自己也搞不大明白。”布里说这话时是背对着绿色墙垣的,其他两位则面对着布里。布里半闭着眼睛,以一种长辈的口气说着话儿,所以它没看见赫温和阿拉维斯脸上表情的变化。她们张大嘴巴、睁大眼睛,是大有理由的,因为布里说话时,她们看见一头巨大的狮子从墙外蹿起来,稳稳地落在绿色墙头上:跟她们见过的任何狮子比起来,它只是颜色黄得更加发亮发光,躯体更加粗壮,更加美丽,也更加令人害怕。它立刻跳进墙里,开始从背后走近布里。它压根儿没有弄出什么声音来。赫温和阿拉维斯吓得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仿佛冻僵了似的。“毫无疑问,”布里继续说道,”人家把它当做一头狮子讲起它时,他们的意思不过是指它强壮如一头狮子,或者(当然是对我们的敌人而言)凶猛如一头狮子;或者是诸如此类的意思。阿拉维斯,哪怕是像你这样的一个小姑娘,也必须留神啊,你若认为它是头真正的狮子,那就是荒谬绝伦了。确实会失礼失敬哩。如果它是头狮子,那么,它就同我们其他的马儿一样,非得是兽类不可了。呃!”(说到这儿,布里开始哈哈大笑。)”如果它是头狮子,它就得生着四只脚爪,一条尾巴,还有胡子!……阿艾伊,呜,嗬——嗬!救命呀!”因为恰巧在布里说到”胡子”两字时,阿斯兰的一根胡子竟然痒痒地触到了它的耳朵。布里像枝箭似的蹿到了围墙的另一边,然后转过身来:可是墙太高,它跳不过去,它没法儿逃得更远了。阿拉维斯和赫温都吓得往后退缩。大约有一秒钟光景,紧张得寂静无声。接着,赫温虽然浑身发抖,却发出一声奇怪的低低的嘶鸣,跨着小步向狮子走过去。“对不起,”赫温说,”你是那么美丽。你不妨把我吃掉,如果你想吃的话。我宁可早点被你吃掉,而不愿由别的什么人来喂我。”“亲爱的女儿,”阿斯兰说道,在它那翕动的天鹅绒般的鼻子上印了个狮子的亲吻,”我知道你不久就会来到我身边的。欢乐必将归你所有。”1 o5 [4 w!然后它抬起头来,用更响亮的声音说话。“布里啊,”它说,”你这可怜巴巴、骄傲自大、大吃一惊的马儿,靠拢我吧。再靠拢一点,我的儿子。不该胆大的,不要胆大妄为。你摸摸我。闻闻我。这儿是我的脚爪,这儿是我的尾巴,这些是我的胡子。我是一头真正的野兽。”“阿斯兰,”布里用一种颤抖的声调说道,”我担心我必定是个地道的傻瓜。”“马儿在仍然年轻时明白这个道理,是幸福的。人也一样。靠拢来吧,我的女儿阿拉维斯,瞧!我的脚爪像天鹅绒一般。这一次你不会被抓伤的。”“先生,这一次吗?”阿拉维斯说道。“上一次抓伤你的,就是我,”阿斯兰说,”我是你在整个旅途中碰到的惟一一头狮子。你可知道,为什么我抓伤你?”“不知道,先生。”“你背上的伤痕,皮破对皮破,疼痛对疼痛,血痕对血痕,跟你后母女奴背上的鞭痕是相对应的,因为你叫她吃了蒙汗药沉睡,害她挨打。”“是的,先生。对不起——”“再问吧,我亲爱的。”阿斯兰说。“因为我捉弄得她睡熟了,她还会受到其他伤害吗?”“孩子,”狮子说道,”我要告诉你的,是你自己的故事,不是那女奴的。我对哪一个人都是只讲他自己的故事。”然后它就摇摇头,改用比较轻快的声调说话。“小家伙,高兴起来吧,”它说,”我们不久会重新见面的。然而,在此之前,你将有另一个客人来访。”于是它一跳便蹿上墙头,消失了,她们看不见它了。说也奇怪,阿斯兰走了以后,她们都无意在背后互相谈论它。她们大家都慢慢地走开去了,走到宁静的草地上不同的角落里去了,独自在那儿蹀躞,沉思又沉思。半个钟头以后,两匹马儿被叫到屋子后面去吃些隐士为它们准备好的好东西,而阿拉维斯仍在散步、思索,大门外一阵喇叭声吓了她一跳。“门外是谁啊?”阿拉维斯说。“阿钦兰的王子科奥殿下。”有个声音在门外说道。阿拉维斯拔掉门闩,打开大门,稍稍退后一点儿,让陌生人进来。两个持戟士卒先走进门来,在入口处的两旁站岗。跟着进来的是个传令官,还有号手。“阿钦兰的王子科奥殿下要接见阿拉维斯女士。”传令官说道。然后他和号手退到一边,鞠躬,兵士敬礼,王子本人进门来了。他所有的随从都退了出去,随手把大门关上。王子鞠躬,就一位王子而言,这是个笨拙的鞠躬。阿拉维斯按照卡乐门的方式行礼(压根儿跟我们的屈膝礼不一样),当然,她行的礼中规中矩、像模像样,因为父母教过她怎样行礼。然后她抬起头来,瞧瞧这位王子是何等样人。,她看到他不过是个毛孩子。他没戴帽子,漂亮的金发上裹了一条薄薄的黄金带子,不过一根铁丝那么厚。他的紧身短外衣是白麻布做的,细洁得像手绢儿一样,所以明显地映出了里边儿鲜亮的红色内衣。他那按在宝剑珐琅柄上的左手外面裹着绷带。阿拉维斯再次凝视着他的脸,这才吁出一口气,说道:”呀!你是沙斯塔啊!”沙斯塔立刻涨得满脸通红,赶快说道,”你听我说,阿拉维斯,我真希望你不要认为我这副打扮(以及号手等等的这种排场)是为了使你印象深刻,或是显得我与众不同,或诸如此类的摆阔炫耀。因为我倒宁可穿着我的旧衣服来见你,但旧衣服现在已经被烧掉了,而且我的父亲说——”“你的父亲?”阿拉维斯说。“国王伦恩显然是我的父亲,”沙斯塔说道,”我确实应该猜得到的。科林是那么像我。你瞧,我们是孪生兄弟。啊,我的名字不叫沙斯塔,我叫科奥。”“科奥这名字,比沙斯塔好。”阿拉维斯说。“在阿钦兰,兄弟们的名字是这样的,”沙斯塔(或者是王子科奥,现在我们必须这样称呼他了)说道,”例如达尔和达兰,科尔和科临,依此类推。”“沙斯塔——我心里想说的是科奥,”阿拉维斯说道,”不,你别说话。有些事情我得立刻说出来。我很抱歉,我曾经是一头蠢猪。但在知道你是王子之前,我已经改变了,说老实话:你跑回来对抗狮子时,我真的改变了。”“那狮子,压根儿不是真的要杀死你。”科奥说。“我知道,”阿拉维斯点点头说道。彼此都看出对方了解阿斯兰时,有好一会儿,两个人变得沉默无言、严肃庄重。阿拉维斯突然记起科奥裹着绷带的手。”啊呀!,”她大声叫道,”我竟忘记了!你参加了战斗。这是受的伤吗?”“不过擦破一点皮。”科奥说道,第一次用了王公大臣的口气。但一会儿后他哈哈大笑着说道,”如果你想知道真相,那就压根儿不算是正式受伤。我只不过是在指关节上擦掉了皮,没有接近过战场的任何笨拙的傻瓜,都会这样受伤的。”“可你毕竟是参加了战斗,”阿拉维斯说,”这必定是了不得、不得了的。”“压根儿不像我原先想像的那样。”科奥说。“但沙——我本来想说科奥——关于国王伦恩和他怎样发现你是谁的事,你还一点儿也没有跟我谈起呢。”“好吧,让我们坐下来谈,”科奥说,”因为这是很长的故事。顺便说一句,父亲是个绝对的好心人。发现他是我的父亲,哪怕他不是个国王,我也会同样高兴的;尽管教育和其他种种可怕的事情都要逼到我头上来了。但你要听的是故事。哦,原来科林和我是孪生兄弟。很明显,我们俩出生后一个星期,他们就把我们带到纳尼亚一个年迈聪明的人头马家里,去接受祝福什么的。却说这怪物是个预言家,就像许多优秀的人头马那样。昨天的战斗中也有几个人头马,确是最最杰出的人物:但我跟它们在一起还不能感到十分自在。我说,阿拉维斯,在这些北方国家里,我们有许多东西必须习惯起来才好。”“是的,有好多哩,”阿拉维斯说道,”可你把故事讲下去啊!”“哦,一看见科林和我,这怪物似乎瞧着我说道:有朝一日,这孩子将把阿钦兰从它从未遇到过的致命危险中拯救出来。所以,我的父亲和母亲当然十分高兴。然而,有个在场的人并不高兴。这是个叫做巴尔勋爵的家伙,他曾经做过我父亲手下的大法官。显然他犯了些错误——贪污渎职或者类似这样的词儿——这段情节我不大明白——父亲不得不解除他的职务,但没有对他作其他惩罚,仍旧允许他继续生活在阿钦兰。但他必定是尽可能为非作歹,因为后来查明,他曾经接受蒂斯罗克的收买,把许多秘密情报送到了塔什班城。所以,他一听见我将把阿钦兰从极大的危险中拯救出来,就下定决心必须把我除掉。接着,他成功地绑架了我(我不知道究竟怎样绑架的),骑马沿着旋箭河跑往海滩。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有一条由他的随从们控制的船在那儿等他,他带着我上船出海去了。但我父亲风闻其事,虽然不太及时,还是尽力地追赶。父亲到达海滩时,巴尔勋爵已经出海,但还望得见。父亲在二十分钟之内便跳上了他的一艘战舰。“这必定是一场了不得的跟踪追击。他们追赶巴尔的大帆船六天六夜,第七天逼得他交战。这是一次伟大的海战(昨儿晚上我听到人家讲了许许多多),从上午十点钟一直打到日落西山。我们的士卒终于占领了那条大帆船。但我不在那船上。巴尔勋爵本人在战斗中给杀死了。但他手下的一个人说,那天大清早,他刚发觉他必将被追上时,便把我交给了一个武士,用一只小艇把我们两人送走了。那小艇永远没有人再见到过。但是,当然啰,阿斯兰(看来一切故事的背后都有阿斯兰在安排哩)把它推到海滩上恰当的地方,以便阿什伊什把我捡起来的,便是这只小艇。我希望我能知道这位武士的姓名,因为他为保住我的生命,自己忍饥挨饿,把一切留给我吃。”;“我想,阿斯兰会说,这一部分是另一个人的故事了。”阿拉维斯说。“我倒忘了这一点了。”科奥说。“我很想知道这预言是怎样成为事实的,”阿拉维斯说道,”阿钦兰碰到的究竟是什么大危险,需要你去把它拯救出来?”“哦,哦,”科奥相当尴尬地说道,”他们好像认为我已经救了阿钦兰了。”阿拉维斯双手鼓掌。”噢,当然啦!”她说道,”我多么愚蠢。你多么了不起啊!拉巴达什带着他的二百人马渡过旋箭河,而你还没有把讯息送到,那时候阿钦兰的危险大到了极点。你不觉得自豪吗?”“我认为我觉得有点儿惶恐。”科奥说。“现在你将在安瓦德生活下去了。”阿拉维斯若有所思地说道。“啊!”科奥说道,”我几乎把我上这儿来的使命忘了。父亲要你来和我们住在一起。他说他宫廷里(他们都管它叫宫廷,我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母亲去世以来,一直没有女士。来吧,阿拉维斯。你会喜欢父亲——和科林的。他们不像我:他们都是合乎体统地培养大的。你无需害怕……”“噢,别说了,”阿拉维斯说,”不然我们真要打架了。当然我会来的。”“现在让我们去看看马儿。”科奥说。布里和科奥的相见,十分了得,也十分快乐,布里仍处于压抑状态,但它同意立刻向安瓦德出发:它同赫温将在翌日经由安瓦德进入纳尼亚境内。四个人马一齐跟隐士依依告别,答应不久再来拜望他。上午过了一半,他们就上路了。马儿们料想阿拉维斯和科奥会乘马走的,但科奥解释道,除非遇到人人必须尽其所能地贡献最大力量的战争,不论在纳尼亚或阿钦兰,没有一个人会梦想骑那会说人话的马儿代步的。这事再次提醒布里:它对纳尼亚的风俗习惯知道得那么少,很可能犯可怕的错误。所以,赫温做着好梦一路走去时,布里变得每走一步便越发忐忑不安和忸怩不自然了。“布里,振作起来吧,”科奥说道,”我的处境远比你难熬哩。我要去接受教育,我要去学习读书、写字、纹章、跳舞、历史、音乐等等,而你可以在纳尼亚的小山上驰骋、打滚,玩个心满意足啊。”“但这正好是个问题,”布里咕哝道,”说人话的马儿打滚吗?如果它们不打滚呢?要放弃打滚,我可受不了。赫温,你怎么想呢?”“我无论如何要打滚的,”赫温说道,”你是否打滚,我看它们随便哪一个都不会介意的。”“我们走近城堡了吗?”布里对科奥说道。“转过下一个弯就是了。”王子道。”“好吧,”布里说,”现在我要好好地打一个滚儿,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打滚了。请等我一会儿。”五分钟后,布里打过滚从地上站起来了,剧烈地喷着鼻息,浑身都是斑斑点点的羊齿植物。“现在我准备好了,”布里用一种深沉的愁闷声调说道,”科奥王子,带路吧。走向纳尼亚和北方。”然而,布里的神情,与其说是一个长期流落他乡的俘虏回到了它的家乡和自由天地,不如说是一匹马儿走向它的殡葬地。十五、可笑的拉巴达什道路再转一个弯,他们便出了树林;越过苍翠的连片草地,就望得见安瓦德的城堡了。城堡的背后是高高的、林木森森的山脊,给它挡住了北风。城堡很古老,用暖红棕色石头砌成。他们还没有走到城门口,国王伦恩就出来迎接他们了,看上去压根儿不像阿拉维斯心目中的国王,竟穿着旧衣服中最旧的衣服哩;因为他刚带着他的猎人们巡视他的养狗场回来,才歇一歇洗洗他那碰过狗儿的手。但他搀着阿拉维斯的手向她鞠躬致意时,其风度之庄严堂皇,就足以表明他是个皇帝了。“小姐,”他说,”我们由衷地欢迎你。如果我亲爱的妻子还健在,我们能让你更加兴高采烈,但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我感到惋惜:你遭到了不幸,被令尊逐出家庭,这对你必然是件伤心事。我的儿子科奥跟我讲过你们一起经历的惊险事件和你的种种勇敢的行为。”“一切勇敢的行为都是他干出来的,陛下,”阿拉维斯说道,”他还冲到一头狮子跟前去救我哩。”“啊,那是怎么一回事?”国王伦恩说,面露喜色,”那段故事我没听他说过呀。”于是阿拉维斯便讲了这段故事。科奥原是很想让人知道这故事的,尽管他觉得不好意思由他自己讲出来;听她讲时,他却并不像原来期待的那样欣赏这件事了,倒觉得愚蠢可笑。可他的父亲确实十分欣赏,在接连几个星期里一直讲给许多人听,弄得科奥但愿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国王随即转向赫温和布里,对待它们像对待阿拉维斯一样客气,问起它们许多问题:它们的家庭,被俘之前住在纳尼亚的什么地方。马儿们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因为它们还不习惯于人们平等地跟它们说话——当然是指大人们。对阿拉维斯和科奥这样的孩子,它们倒不拘束。露茜女王不久从城堡里出来,跟他们待在一起,国王伦恩对阿拉维斯说,”我亲爱的,我们家的一位可爱的朋友来了,她已经在关心你那居室的安排;由她经管,要比由我来办好得多。”“你愿意来看看吗?”露茜亲吻阿拉维斯,说道。她们立刻互相喜欢起对方来了,不久就一同走开去,谈起阿拉维斯的寝室和梳妆室,谈起要给阿拉维斯穿的衣服,以及姑娘们在这种场合总要谈起的诸如此类的事情。他们在阳台上吃午饭(冷盘杂鸟、冷盘野味馅饼、酒、面包、干酪),饭后,国王伦恩皱皱眉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嗨!我的朋友们,我们手里还有个丑角拉巴达什,必须决定如何处理他才好。”露茜正坐在国王的右边,阿拉维斯坐在他的左边。国王爱德蒙坐在桌子的一头,达兰勋爵坐在面对他的另一头。达尔、珀里丹、科奥、科林都坐在国王的同一边。“陛下完全有权利砍掉他的脑袋,”珀里丹说,”他进行这样的突然袭击,就把他自己放到跟刺客相同的地位上了。”“这是十分确实的,”爱德蒙说,”但即使是奸细也可以改过。我就认识一个改邪归正的奸细。”他显得深思熟虑。"“杀掉拉巴达什就接近于向蒂斯罗克挑动战争。”达兰说道。“蒂斯罗克算什么,”国王伦恩说道,”他的力量在于人多势众,而人多就永远穿越不了大沙漠。但我没有冷酷地杀人的心肠,哪怕他是个奸细。在战场上砍断他的喉管我倒十分心安理得:但这是截然不同的。”“我的建议是,”露茜说,”陛下再给他一次考验。可以放他自由回去,如果他作出严格的承诺,保证将来光明磊落,公平待人。说不定他会信守诺言的。”“妹妹,也许无尾猿会变得诚实的吧。”爱德蒙说,”不过,凭狮子起誓,如果他再破坏诺言,那么到那时,我们任何人都可以在干净利落的战争中砍掉他的脑袋。”“试试看吧,”国王说,然后吩咐侍从道,”朋友,把俘虏带上来。”戴着铁链的拉巴达什给带了上来。瞧瞧他的模样,任何人都会猜想他是在一个喧闹的地牢里过了一夜,既没有食物,又没有水喝;事实上他却是给关在一个十分舒服的房间里,供他吃的伙食也十分精美。但因为他生气得非常厉害,晚饭一点也不肯吃,又整夜顿足、吼叫、咒骂,现在看上去自然不是他最好的模样儿了。“无需多说,殿下也知道,”国王伦恩说道,”根据国家的法律,根据审慎的政策的种种理由,我们有权要求砍掉你的脑袋,正如一个人有权处置另一个不共戴天的敌人一样。然而,考虑到你年纪还轻,天性粗暴,缺少各种教养和礼貌,凡此无疑都是在一个暴君和奴隶的国度里沾染上的恶习,我们倾向于不加害于你,释放你回家,条件是:第一……”“我咒骂你这野蛮的狗东西!“拉巴达什唾沫四溅地嚷嚷道,”你以为我会听你的条件吗?呸!你大谈天性和其他不知所云的话。对一个用链条束缚着的人说这种话是容易的,哼!解开这些该死的链条,给我一把剑,那时,你们哪一个敢来和我辩论!”几乎所有的王子贵族都跳了起来,科林大声叫道:“父王!我能揍他吗?行吗?”“安静下来!陛下,各位王子贵族!”国王伦恩说道,”难道我们没有涵养到如此地步,一个混蛋的辱骂就把我们激怒了?坐下,科林,不然你就离开桌子吧。我再次要求殿下仔细听听我们的条件。”“我不听外邦人和术士提出的条件,”拉巴达什说道,”你们没有一个人敢碰我脑袋上的一根头发,你们对我的种种侮辱,将要用纳尼亚人和阿钦兰人的血海来偿还,蒂斯罗克的报复是可怕的,哪怕现在也是可怕的。如果杀了我,那么,在北方土地上的焚烧和折磨之灾,将成为今后一千年震惊世界的故事。小心!小心!小心!小心塔什神的雷霆从天上打下来!”“雷霆会中途在钩子上钩住吗?”科林问道。“你太不像话了,科林,”国王说,”永远别取笑奚落人,除非对方比你强大;对方比你强时,那就悉听尊便了。”“你这愚蠢的拉巴达什啊。”露茜叹息道。接下来的刹那间,科奥心中纳罕:为什么坐在桌子旁的所有人都站起来了,而且都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当然,他自己也站起来了。这时他才明白了其中的缘故。阿斯兰跟他们在一起,虽然没有一个人看见它进来。狮子巨大的躯体在拉巴达什和谴责他的人们之间轻轻地来回踱步时,拉巴达什吃了一惊。“拉巴达尔,”阿斯兰说道,”别掉以轻心了。你的厄运近在眼前,但你仍旧可以避免厄运的。忘掉你的骄傲(你有什么可骄傲的?),忘掉你的愤怒(有谁损害你来着?),接受这些善良的国王们的怜悯慈悲吧。”拉巴达什这时转动眼珠,张开嘴巴,像鲨鱼似的发出可怕而沉闷的露齿狞笑,上下摆动着耳朵(如果肯费工夫,任何人都能学会的)。从前在卡乐门他这一套总是很奏效的。他做这鬼脸时,最勇敢的人发抖,普普通通的人倒在地上,神经过敏的人往往昏厥过去。然而拉巴达什不曾认识到的事实是:老百姓知道,你只要下个命令便可立刻把他们活活煮死,要吓唬他们自然是容易的。在阿钦兰,扮鬼脸看来压根儿不惊人;事实上,露茜只觉得拉巴达什大概快要生病了。“魔鬼!魔鬼!魔鬼!”王子尖声叫道,”我知道你。你是纳尼亚的邪恶的魔王。你是众神的仇敌。可怕的幽灵,叫你知道我是谁吧。我是毫不宽容、不可抗拒的塔什神的后裔。塔什神的诅咒落在你头上。蝎子形的闪电将像雨点般打在你身上。纳尼亚的火山将化为尘土……”“留点儿神,拉巴达什,”阿斯兰平静地说道,”厄运如今更逼近了,厄运就在门外,厄运拔掉门闩了。”“让天塌下来吧,”拉巴达什尖声叫道,”让地裂开来吧!让血与火湮没这世界吧!但是我管保决不断念、罢休,我一定要揪住那狗东西的女儿,揪住那外邦女王的头发,把她拖到我的王宫里去……”“时辰到了。”阿斯兰说道,拉巴达什看到人人都开始哈哈大笑,心里惶恐之至。他们没法儿不笑。拉巴达什一直在上下摆动着耳朵,阿斯兰刚说”时辰到了”,那双耳朵便开始变化。耳朵愈变愈长、愈尖,不久耳朵上又长满了灰色的毛。大伙正琢磨着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耳朵时,拉巴达什的脸也开始变化了。脸变得长了,顶上变厚了,眼睛变大了,鼻子陷进脸蛋里去了(不然的话,就是脸鼓出来了,变成全是鼻子了),脸上到处都是毛。他的胳膊变长,在前边儿垂了下来,直至双手碰到地面:不过现在不是手了,而是蹄子了。他四脚落地站在那儿,他身上的衣服也消失了,人人哈哈大笑,愈笑愈响(他们不由自主地要笑),因为当初的拉巴达什如今干干脆脆地变成一头驴子。可怕的是,他那人的语言比他那人的形体仅仅多保留了一会儿时间,当他认识到他身上所发生的变化时,他叫喊道:“啊,不要变成一头驴子!可怜可怜吧。哪怕是变成一匹马——哪怕是——匹马——嗯—啊—霍—伊赫—奥赫,伊赫—奥赫。”语言便消失在驴叫声里了。“拉巴达什,你听着。”阿斯兰说道,”公正的审判里将包含着大慈大悲。你将来不会永远是头驴子的。”阿斯兰说这话的过程中,驴子把它的耳朵向前扭过来静听——这副形状也十分可笑,大家越发哈哈大笑了。他们竭力克制,可是克制不了。“你曾诉之于塔什神,”阿斯兰说道,”你将在塔什神的神庙里得到康复。今年伟大的秋节里,你必须站在塔什班城塔什神的祭台跟前,当着全部塔什班人的面,你那驴子的形体将从你身上脱落,大家都将认出你就是王子拉巴达什。然而,在你活着的时候,如果你走到离塔什班城伟大神庙十英里之外的地方,你就会立刻重新变成你现在那副模样。若你第二次变成驴子,那就万劫不复了。”短短的一阵寂静,然后他们都动弹起来了,你看我我看你,倒像刚从睡梦中醒来似的。阿斯兰走了。但空中草上留有一道光华,他们的心里留有一股欢欣,凡此都向他们保证阿斯兰可不是梦幻;而且,无论如何,他们眼前就有一头驴子。国王伦恩是男子汉中最为慈悲心肠的,眼见他的敌人处于这种懊悔不迭的境地,他把愤怒全都忘记了。“殿下,”他说道,”事情弄到这般极端的地步,我确实深感遗憾。殿下亲眼目睹,这一点儿也不是我们搞出来的。我们当然乐于提供船只,送殿下回塔什班去,按照阿斯兰的处方,求得康复。殿下将得到眼前你的处境所容许的各种舒舒服服的招待:最好的装载牲口的船——最新鲜的胡萝卜和野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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