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16

门扣上。理查看见她进来,高兴得跳了起来,把她紧抱在怀中,轻声对她说:“欢迎,我的灵魂!”卡苔拉为了要装得象样些,也搂着他,吻他,跟他百般亲热,只是不说一句话,唯恐一开口会给对方听出口音,幸亏房里十分黑暗,这使双方都很满意,他们在房里待了一会儿,还是看不清什么东西。理查把她抱上了床,也不敢多说什么,恐怕被她听出口音。他们俩玩了好大一会儿工夫,其中一个人比另一个人快乐得多。后来,卡苔拉觉得该是发作的时候了,顿时怒火直冒地说:“唉,女人的命是多么苦呀,她们拿一片忠贞对待丈夫有什么用呢?唉,我这苦命的人哪,这八年来,我始终爱着你,把你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可贵,可是你呢——我刚才已经体验到了——你火一般地热爱着另一个女人。你真是个没有心肝的男人哪!你以为你眼前是跟谁睡在一起?睡在你身边的,就是一直被你的假情假义欺骗着的女人呀!”“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坏人啊,我就是卡苔拉,不是什么理查的妻子!你听着——难道你听不出来这是我的声音吗?的确是我呀。好长的时间啊,我恨不得马上走出黑暗,来到亮里,好把你狠狠地羞辱一番——你这条无情无义的恶狗呀!唉,我真是苦命呀:这么许多年来我一直爱着的是哪一个人?我爱的就是这一条忘恩负义的狗呀,他还道他搂在臂弯里的是另一个女人呢,所以对我百般恩爱,我跟你做了这许多年夫妻,竟还抵不上这么一会功夫的温存呢。“你这背信弃义的坏蛋呀,你今天是够卖力的了;平日在家里的时候,却只见你软弱疲乏、一点劲儿都没有;多谢天主,你依旧在耕种你自己的田,并非象你所想象的,在耕别人的田。怪不得你昨天晚上不肯来亲近我了,原来你是要养精蓄锐,跟别人去交锋呀。多亏天主,以及我的聪明,甘露没有落到别人的田里去。“你为什么不开口答话呀,你这个坏蛋?难道你听见我的话就变成哑巴了吗?老天在上,我居然忍着气,没动手把你的眼珠挖了出来:你以为你干这好事干得非常机密吧?老天在上,你聪明,别人可不比你笨。你并不曾如愿以偿。不告诉你你还不知道,你的一举一动,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呢。”理查听着她这些话,好不乐意,却不敢回答她。只是紧搂着她,更热烈地吻她、爱抚她。她看他不答话,又说了:“哼,你这条讨人嫌的狗,你打算这样装腔作势,献一番殷勤,就可以消了我这一口气,跟你重新和好了吗?告诉你吧,你想错了。我不当着你所有的亲戚、朋友和邻居面前,把你羞辱一顿,我这口气是不会消的,你这个坏蛋,难道我比不上理查的老婆那样漂亮吗?难道我不也是一个大家闺秀吗?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呀,你这条恶狗?她什么地方胜过了我?滚开些,别来碰我,今天一天你已经够卖力的了。现在你已经知道是我了,那还用说,你这种亲热的样子都是硬着头皮装出来的。老天帮我的忙吧,我以后可要叫你饿得发慌;我不明白,我以前干吗不叫理查来替我解解闷,他爱我胜过爱他自己,我却连正眼都不曾看他一下!假使我跟他相好,又有什么要不得?你原以为你是跟他的老婆睡在一起,那就等于你已经干了这回事,至于你结果没有把她弄到手。那并不是你的功夫不到家;今后我要是去找她的男人,你可不能怪我!”卡苔拉这样怨天怨地,哭诉了好一会儿。到后来,理查觉得不能再继续欺骗她了,要是让她气呼呼地回家去,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就决定把这回事向她道破,让她知道她是跟谁睡在一起;于是他紧搂着她,使她要想脱身也脱不掉,然后说道:“我亲爱的心肝呀,别生气吧;只因为我一心爱你,却没有办法亲近你,所以爱神替我想出了这一条巧计,好让我如愿以偿。我就是你的理查。”卡苔拉听见他这么说,又听得是他的口音,就没命挣扎,想脱出他的怀抱——可是哪儿能挣出身来?于是她竟要喊起来了,却又给理查用一只手掩住了她的嘴。理查跟她说:“夫人。现在木已成舟,即使你大闹大喊一辈子。也无济于事了,假使你果真喊闹起来,或者把这事说了出去,那么摆在面前的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跟你切身有关的,那就是你的美好的名誉要给毁坏了。你当然可以说是给我用阴谋骗到这里来的,可是我也会否认的呀,我可以说,我是答应了给你金钱和礼物,你才来的,后来你又嫌我给的太少,这才翻过脸来,大吵大闹,说出这些话来。你知道,人们是宁可相信坏事,不愿意相信好事的,所以这事如果传了开去,大家只会相信我的话,而不会相信你。另外一个结果是,你的丈夫跟我从此结了不解的仇恨,很可能不是我杀了他,就是他杀了我,如果事情果真闹到这一步,你决不会得到什么幸福和安慰的。“所以,我的心肝,我劝你还是三思而行,不要做出损害你自己名誉的事来,也不要叫你的丈夫和我结下了冤仇,蒙上杀身之祸。古往今来,世上的女人受人欺骗的,你并非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也决不是要存心毁坏你的名节,因此对你玩弄手段,我实在爱得你没有办法可想了,才出此下策,我一心只想做你的最忠诚的奴隶。我,连我的心,我的身子,以及我整个儿所有的一切,早就属于你了,从今以后,就更其属于你了。你在别的方面是一个很有见识的女人,我相信今天的事,你也不会糊涂的。”理查这么说着的时候,可怜卡苔拉只是哭个不停,她一肚子的气,怎么也平不下来,可是她的理性告诉她,理查并没有胡说,象他所说的后果很有发生的可能,因此终于说道:“理查,我上了你这样大的当,受了你这样的欺侮,除非天主来帮助我,叫我怎么还能够受得下?我不打算在这里大叫大喊了,只怪我自己思想简单。太会妒忌,才被你骗到这里来。可是,我告诉你,我如果不能够想出一个报复的办法来,那我是决不甘心跟你罢休的。你放手吧,别再拖住我了——你已经满足了你的欲望,把我糟蹋够了,时间不早了,你放我走吧。我求求你,让我去吧。”理查看她怒气未消。决心要跟她言归于好之后,才放她走。他低声下气,说尽了好话,用尽了功夫,哄她求她,安慰她,终于打动了她的心,叫她跟他和好了。于是两人你恩我爱,又一起玩了好一会儿,十分欢乐。卡苔拉到这时候,才明白情人的亲吻,比丈夫的吻更有味儿呢;她从前对他冷酷无情,现在一变而为无限的柔情蜜意了。从此以后,她始终热爱着他,他们又经常约期幽会,把事情做得十分干净,不露一点痕迹,却在私下里享受爱情的幸福。但愿天主允许咱们享受咱们的幸福吧!-上一页  故事第七台达尔多情场失意,离开故乡,隔了七年,乔装成一个香客,回来和过去的情妇相见,指责她薄情。情妇的丈夫这时蒙了不白之冤,将处极刑,台达尔多把他搭救出来,同时跟情妇重修旧好。大家听完了菲亚美达的故事,都赞美她讲得真好,女王不多耽搁时光,随即就叫爱米莉亚接着讲下去。她这样开言道:方才两位讲的都是别地方的事迹,现在我又要把话题收回到我们这个城市来了。我要讲给你们听,一个本地人士怎样跟他的情妇分了手,后来又怎样跟她重修旧好。从前在我们佛罗伦萨城里,住着一位公子哥儿,名叫台达尔多·爱里赛。他热恋着阿多勃兰第·帕莱米尼的太太爱美莉娜。论他的人品风采,无一不好,合该消受这分艳福。可是命运弄人,偏要叫他遭受那相思的痛苦;爱美莉娜跟他相好了一阵以后,却无事无端地变了卦,跟他断绝往来,非但他托人去传话,她一概不理,就连他本人想去见她一面都不到;他因此十分痛苦;还亏得她太太的关系,一向十分秘密,所以人家只看见他郁郁不欢,却不知道他的心病在哪里。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做下什么对不起他情人的事,所以想尽方法,要和她言归于好;谁想一切都是白费心机,最后,绝了望,决定离开故乡,免得让那个害苦他的女人看见他这副憔悴的光景,暗中称快。他收齐了所有的现款,十分秘密地动了身;除了只对他一个心腹之交谈起这事外,在其他亲友面前,一字都未提及。他来到了安康纳,改名为腓力·第·桑洛台秀,在那里结识了一个有钱的商人,帮他办一点事,就上了他的船,跟他一起到塞浦路斯岛经商去了。他做事勤勉稳重,商人很是赏识,不但给了他优厚的薪水,还叫他做自己的合伙人,把大部分的商业事务交托他管理。他这样尽心尽力勤勤恳恳,做了几年买卖,居然积了不少钱,也成为一个知名的富商了。他在忙着筹划经营的时候,依然不免时常要想起他那狠心的情人来。他那失恋的创伤始终没有平复,还是渴望着和他的情人再见一面。但是凭着他那坚强的意志——这七年来,他一直压制着那儿女私情。可是有一天,他在塞浦路斯街上听见有人唱着他从前为他情人所编的一支歌曲,那歌词就是形容当初他和他的情人两人你恩我爱、如鱼得水的情景。他听了这歌,觉得她不会忘了旧情,因此不觉死灰复燃,再也按捺不住,一心只想和她再见一面;于是决定回佛罗伦萨去。他把事务料理清楚以后,带了一个仆人,先到安康纳,把全部财产收拾在一起,托他的一个合伙人寄运到佛罗伦萨,存放在合伙人的朋友那儿。他自己扮做一个朝拜圣地回来的香客,带着仆人,悄悄动身,来到佛罗伦萨,投宿在一家小客店里。这客店是兄弟俩开的,就在他情人家的附近。有了安身的地方,他第一件事就是走到他情人的宅子跟前,希望能见到她一面。不料他一到那里,只见窗子门户全部关得紧紧的,叫他吃了一惊,还道她已经死了,或者搬家了。他这么猜疑不定,走到自己的兄弟的宅子那儿,不料又看见他的四个亲兄弟。全都穿着丧服,站在门前。这更叫他惊奇了;他知道自己七年飘泊在外,相貌习惯都换了个样儿,不容易被人认出,就走到一个鞋匠跟前,向他打听这几个人为什么都穿上丧股。鞋匠回他道:“那几个人穿着丧服,是因为他们有个兄弟一向在外,名叫台达尔多,在将近两星期之前,给人谋杀了。听说他们已向法庭控诉阿多勃兰第·帕莱米尼,说他就是杀人的凶手,因此官府已把他收禁在狱中。原来这个兄弟从前跟他的女人有过私情,这次乔装回来,要跟她相会,竟叫那个男人杀了。”台达尔多听了这话,更诧异了,他想,一定有谁跟他的面貌十分相象,竟给人误认了;阿多勃兰第无辜受屈,他也很替他难过。他又从鞋匠那儿得知他的情人依然健在。这时天色将黑,他满腹疑虑,回到客店,跟仆人两个吃过晚饭,就回房睡觉——他那一间客房,几乎在整幢房子的顶端。也不知道他因为心事重重,还是因为床铺不舒服,还是他这一顿晚饭没吃饱,竟是半夜没有入睡。正在这样辗转不寐的时候,他似乎听见有人从屋顶上爬下来,接着就从门缝里看见一线灯光。他爬起床来,悄悄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向外张望,只见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举着灯火,接着,有三个男人从屋顶上陆续下来,都来到她身边,彼此打了个招呼。只听得其中一个男人向她说道:“谢天谢地,我们从此太平无事了,台达尔多的几个兄弟已经跟阿多勃兰第当庭对质,证明是他谋杀了台达尔多,他已经认了罪,连判决书都下来了。不过,我们还得小心,不能把风声走漏出去,万一让人家得知了真情实况,那我们的生命就跟阿多勃兰第一样的危险了。”那姑娘听得他们这么说,似乎很是高兴;接着,那几个男人就各自下楼睡觉去了。台达尔多在房里听得这些话,可吃惊不小。他想,事情糟透了,真是一笔糊涂账——他自己的兄弟拿别人的尸体来哭泣埋葬;无罪的好人,蒙了不白之冤,被判处死刑,再说,那法律又是多么盲目、残酷;那班统治人民的官吏,哪里在审查案情,只是黑白不分,作威作福,居然还自以为是一个大公无私的执法者,天主的使臣;其实只是罪恶和魔鬼的代理人罢了。他继而又转念,该想个什么办法来营救阿多勃兰第才好;他定下了进行的步骤。第二天早晨,起身之后,他叫仆人守在客店里,自己来到他情人家的门前,大门刚开着,他觉得正是时候,就径自走了进去,只见他的情人正独坐在楼下的一间小屋子里哀哭,这副凄楚光景,几乎叫他也陪着流下泪来。于是他走上前去,向她说:“夫人,别难过了,你的大难就要过去了。”那女人听见有人说话,就抬起头来,泪汪汪地说:“好人儿,你大概是一位外地来的香客吧;你知道我的遭遇是凶是吉?”“夫人,”台达尔多回她道,“我刚从君士坦丁堡来,是奉了天主的派遣,要把你的眼泪变成欢乐,要把你的丈夫从死亡里救出来。”她说:“如果你刚从君士但丁堡来,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我的丈夫又是谁呢?”于是那位香客就把阿多勃兰筹遭难的经过源源本本地说出来,还说出了她的名字,她结婚了几年,以及他所知道的种种有关她的事情。那女人听他说得句句确实,惊奇极了,把他当做了一位先知,跪倒在他的脚下,用天主的名义恳求他赶快搭救她的丈夫,否则,只怕来不及了。台达尔多只装作是个圣洁的人,说道:“夫人,请起来,别哭了吧,听好我怎么对你说,这些话你可千万不能对别人讲。天主向我启示过,你这次遭遇大难,是因为你过去有了罪孽,所以天主降下这场灾祸,叫你洗涤一部分罪孽,而且要你悔过自新,尽力补救过去的错误,否则的话,只怕你还要遭遇到更大的不幸呢。”“先生,”那女人说,“我过去犯了不少罪孽,天主要我赎罪补过,不知我首先应该从哪一桩着手才好。”“夫人,”那个香客回答道,“说到那一桩罪恶,我知道得很清楚,用不着再问你什么,可是我要你自己说出来,这样可以叫你更觉得悔恨。闲话少说,请你告诉我,你可记得你有过一个情人吗?”那女人给他这样一问,怔住了,她原以为当时这回事十分秘密,没有一个人得知,仅仅在台达尔多被人谋害,尸体下葬的时候,一两个知道她那一段隐私的朋友,说话中间,偶然漏了些口风,外界才有一点风声罢了。她深探地叹了一口气,说:“我看天主已经把人类的秘密全都对你揭露了,对你也不必再有什么隐瞒了吧。我年青的时候,的确火热地爱过一个不幸的青年,不想他会遭到惨死,我的丈夫又给捉去抵他的命。我听到他的死讯,心里好不难过,曾经痛哭了好几场。当初他离开故乡以前,我曾经对他冷酷无情,可是,不管我跟他分离了这么多年,不管他已死于非命,我心坎里还是摆不脱他这个人。”香客说:“你爱的不是那个死去的不幸青年,你爱的是台达尔多——不过暂且不谈这个吧,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跟他断绝往来,他可有什么对你不起的地方?”“不。”她回答道,“他从来没有什么地方对我不起,我后来不理睬他,是因为听信了一个倒楣的神父的胡说八道。我向他做忏悔,供出了我跟台达尔多的私情;他就咆哮如雷,大声叱骂,我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心惊胆怕。他对我说,如果我不赶紧回头,我就会给打入深而又深的地狱深处,永远给魔鬼咬,给烈火烧,把我吓得再不敢跟我那情人见面了,为了跟他从此断绝来往,他写信来也好,托人来也好,我一概不许进我的门。我怕他受了这打击,绝了望,因此离开了故乡;否则,只要他再坚持一段时期,那么,我看到他的生命就象白雪在阳光下那样慢慢消融,我再也硬不起这心肠来,到头来一定会向他屈服的,因为我再没有其他的欲念比对他的爱情更强烈的了。”“夫人,”那香客说,“叫你现在感到那样痛苦的,不是旁的罪孽。就是这一个罪孽了。我知道台达尔多一定从没强迫过你,你爱他原是出于你的自愿,因为你从心坎里喜欢他。后来他跟你幽会,两个人结下了私情,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也有你的一份在内。你对他说的话,你为他做的事,都流露出了一片柔情蜜意,他从前爱你十分,到了这时光,就一万分地把你爱上。我知道你们的情形就是这样——假如真是这样的话,你怎么可以翻脸无情,就此不理睬他了呢?象这一类事总得慎重地想一想呀,要是你害怕做了这事,将来会后悔莫及,那么不如干脆不做的好。等他属于你、变做你的人儿的时候,你也属于他、成为他的人儿了。在他还没属于你的时候,你尽可以爱怎么就怎么做,因为这仅是你个人的事;可是等你跟他成了情人,你却忽然又要跟他一刀两断,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因为你违反了他本人的意志,这就无异抢走了他最心爱的宝贝。“现在,你应该知道,我自己是一个修士,所以把教会里的人完全看穿了。如果在别人面前,我或者不能够随便说到教会里的事,不过对于你,我不妨把那班修士的底细跟你彻底谈一谈,因为这对于你有好处,免得你一回上了当,以后还要上他们的当。“从前,做神父的确实都是些圣洁善良的人;但是在目前,那班大模大样、自称为神父的人,除了穿着一件长袍外,还有什么修士的气味呢;就连那件当作外表的长袍吧,也已经有失体统了。从前神父所穿的长袍,都遵照教规,只用极粗劣的布料,尺寸都有限制,只求蔽体,根本不讲究式样,表示他们轻视世俗的浮华。现在的神父可不同了,不是触目耀眼的绫罗绸缎,他们就不穿上身,而且仿照大主教那种气派,把袍子做得又长又大;他们穿着这种长袍,在教堂里、在广场中,好比一头孔雀似的洋洋自得,根本不存一点羞耻心,这又跟世俗的子弟有什么两样?他们的行径又很象那渔夫;渔夫一心只想把河里的鱼儿一网打尽,他们披着一件层层叠叠的外衣。布置下无数陷阱和圈套,也是一心一意,只想迷惑那班天真的少女、寡妇以及愚夫愚妇,再也顾不到旁的责任了。说得坦白些,他们并没真穿着神父的长袍,他们只是借这件黑袍子的光而已。“再说,从前的神父是要拯救众生,现在的这班神父只知道金钱和女人,他们把地狱里的阴森森的光景讲得有声有色,真是用尽心计去恫吓那班无知的人,叫他们相信人生的罪孽只有捐献和做弥撒可以洗涤。他们对人宣扬这一套话,因为他们做神父,原不是为了敬奉天主,只是出于卑鄙的动机罢了,他们贪吃懒做,要是不当神父就没有什么可当的了;人们相信了他们的胡言乱语,害怕自己亡故的亲人在地狱里受苦,就一个个甘心拿面包啊、美酒啊、金钱啊来孝敬他们。“本来,舍施和祷告,的确可以洗涤人们的罪孽;可是,如果让那班出钱的人知道了这些捐款是归谁受用的,那么只怕他们再也不会这样慷慨,或者宁可把钱扔到猪栏里去了吧。只是这班神父看得很清楚,一块肥肉,分享的人愈少,吃得愈称心。所以他们没有一个不是只想用叫嚣、用威胁、排斥别人,好独吞他们心目中的一块肥肉。他们谴责人们心中的淫念,就为了把这班罪徒从女人身边吓跑,那娘儿们就好归他们自己受用;他们谴责重利盘剥,和妄图不义之财,为的是让别人听信了这些话,害怕将来被打进地狱、永劫不复,赶紧把那些不义之财交出来之后,他们就好拿去做更阔绰的衣裳,去贿赂主教的职位,去添置种种财产。“逢到他们的所作所为遭到别人指摘的时候,他们干脆回答你:‘照我所说的话做去吧。别学我的榜样!’以为这样一来,哪怕天大的责任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了——倒象是那羊群应该比牧羊人更坚强、要经得起诱惑似的!许多神父都知道,一般人听着他们这样回答,不一定会懂得话里的意义。我们现在的这班神父就希望大家照他的话做去,就是说,无非叫大家去填满他的钱袋,把你们的秘密都告诉给他听,要你们禁欲,安心忍耐,逆来顺受,决没有一句怨言——这些都很好,很冠冕堂皇;可是他们这样劝人为善的动机何在呢?简单得很,有些事如果听任人们做去,他们自己就做不成了。“谁不知道,要过那种只吃饭不做事的舒服日子,没有钱是不行的;但是如果你把所有的钱全花在你自己的享受上,那么叫那班修道院里的修士又怎么样过他们的舒服日子呢?要是大家现在跟女人谈情说爱,那么女人还轮得到他们去追求吗?如果你不讲仁爱,受了侮辱不肯忍气吞声,那么他还敢上你的门、来腐化你的家庭吗?——不过我何必这样不厌其烦地对你讲这许多事呢?这班神父总是这样给自己辩护:‘照我所说的话做去吧,别学我的榜样!’总是在明智的人士面前认错认罪。如果他们没有信心避免一切邪恶,过着圣洁的生活,那他们干吗不守在自己的老家里呢?如果他们真是一心要做一个出家人,那么为什么不遵照《福音》里的圣训:‘基督以身作则,诲人不倦’做去呢?但愿他们先管好了自己,再来管别人吧。”“我亲眼看见过成千个神父都是些色中饿鬼,他们调戏、勾引民间的妇女,这还不算,竟然还要诱奸那修女;而正是这班人,在礼拜堂的讲坛上声色俱厉地谴责这种行为。难道我们应该听这种人的话,向他们请教吗?谁爱这么做。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不过他们做得对不对,自有天主知道。“我们姑且退一步说吧,就算那神父指责你滥用爱情、破坏婚姻的盟誓,说你犯了滔天大罪,是不无理由的;那么夺去一个男人的命根子,那罪恶是不是更严重呢?你活活地把他逼死了,或是把他放逐出去,叫他从此流落他乡,那么你是不是更加罪大恶极呢。谁都不能说不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发生关系,就有不是的地方,也还是人情之常。可是用抢劫的手段对付一个人,把他谋杀、把他放逐,这却是蓄意犯罪的行为呀。“我已经跟你说过,你既然把你的心许给了台达尔多,却又忽然跟他断绝关系,这就无异抢走了他的心上人;我现在更进一步说,就你而论,你实在等于杀害了他。你这么待他冷酷,到后来直逼得他非自杀不可。根据法律的精神:促成罪行,跟一手造成罪行是同样犯了罪的。你怎么能否认,他这七年来流浪在外,都是给你害的。这样看来,在这三条款项中,不论你触犯了哪一项,你也已经犯了比跟他私下往来更重大的罪名。”“让我们再来看看,台达尔多遭受你的遗弃,是不是他罪有应得呢?说真的,他是无辜的。你自己也供认过,他爱你甚于爱他自己。他尊敬你,崇拜你,赞美你,只要一有私下亲近你的机会,就向你吐露他的痴情,天下还有哪个女人受到她情人这么崇拜的?他把他的名誉、自由、以及所有的一切全奉献给你了。难道他不是一个高贵的青年?难道在全城的小伙子中他算不得漂亮?还是他修养欠缺、才华不够。算不得一个优秀的青年?他不是博得大家的爱戴和好感吗?他不是到处受欢迎吗?你大概不会否认我这些话吧。”“那么你怎么可以听信了那愚蠢的、小心眼儿的神父的话,对他翻脸无情呢?一个女人,怎么可以瞧不起男人,对他们冷若冰霜?这是多大的错误啊。女人家必须记得自己的地位,认识到天主拿最高贵的德性赋与了男子,使他超越了世上的一切生命;那么一个女人受到男人的爱慕时,她应该感到骄傲,热烈地爱他,体贴入微地讨他喜欢,这样,女人才会永远被人爱着。可是你受了那个神父的教唆,是怎样对待你的情人呢,那你自己也很明白了。那个喝酒吃肉的神父教你这么做,一定是别有用心,他想把别人从你的身边赶走,然后自己取而代之。公正的天主,他赏罚分明,丝毫不爽,决不能容忍你的罪过而不加惩罚。你从前毫无理由跟台达尔多断绝往来,现在你的丈夫就同样地毫无罪过,却给捉去抵台达尔多的命,你自己也陷在痛苦里。所以如果你要想得救,你就必须答应——而且非做到不可——假使将来有一天台达尔多流浪回来,你愿意跟他重修旧好,依旧爱他,珍重他,和他来往,当初你还没糊里糊涂地听信那个神父的胡言乱语之前,怎样待他,将来还是愿意这样待他。”香客的一席话到这里结束。爱美莉娜一直用心听着,觉得句句有理,认为自己确实犯了这桩罪孽,今天才会遭到这样的苦难,就说:“天主的使者啊,我很明白你所说的都是真情实话,我从前一向把神父全都认作圣人,现在听了你的譬解,才恍然大悟,看穿了这班神父的原形。我也坦白承认,我这样对待台达尔多,真是错尽错绝。假如我还能够照着你的指示,设法补救,那我才高兴呢;可是这怎么能够办到呢?台达尔多再也不会回到我这儿来了——他已经死了!既然是万难办到的事,我又何必空许下什么心愿呢。”“夫人,”那香客回答道,“天主已经给了我启示,台达尔多并没有死,他还活着,安然无恙,缺少的只是你的爱怜。”爱美莉娜说:“你想想你说的是什么话吧!我亲眼看见他的尸首横在我门口,身上给人戳了几个窟窿。我把他抱在怀里,滚滚泪珠全掉在死人脸上,或许就因为这回事竟惹得人家飞短流长吧。”“夫人。”香客回答,“不管你怎么说,我向你保证,台达尔多还活着,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相信你很快就会跟他相见。”她就说:“我答应你,我但愿能够做到。假如我能看到我的丈夫无罪释放,台达尔多安然无恙,那我真是再快乐也没有了!”台达尔多觉得这时候应该表明自己的身分,也好安慰他的情人,叫她相信她的丈夫确然是会逢凶化吉的,就说:“夫人,为了让你对你的丈夫放心起见,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泄露出来啊。”爱美莉娜深深相信那位香客是个圣人,就把他带进一间密室,房里只有他们两人。台达尔多于是从身边拿出一个戒指来给她看——这就是当初他们最后一晚聚会的时候,她送给他的纪念品,——现在他就拿这一直珍藏着的戒指给她看,问道:“夫人,你认不认识这样东西?”爱美莉娜,一看见戒指,就认出来了,说道:“是的,先生,这是我从前送给台达尔多的。”那香客于是站起身来,随手摘下香客的帽子,脱下香客的粗布长袍,用佛罗伦萨的口音说:“那么你认不认得我呢?”爱美莉娜这时候才认出,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原来就是台达尔多。她这一吓非同小可,就象有人看见死鬼出现那样,哪儿还想到欢迎这位从塞浦路斯岛来的远客,简直就把他当作从坟墓里出现的死鬼,吓得连逃都来不及呢。这时候,只听得台达尔多说:“夫人,别害怕,我是你的台达尔多啊,我好好地活着,并没有死去,也不曾遭谁的杀害。你和我的兄弟都认错人了。”爱美莉娜听出他口音,半惊半疑,再把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认出他果然是台达尔多;就身不由主地扑在他的肩头,哭泣起来,吻着他说道:“我的好台达尔多,欢迎你回家来!”台达尔多也搂着她只顾亲吻,接着说:“夫人,现在还不是我们欢叙畅谈的时候,我必须去设法使他们把阿多勃兰第好好儿地放还给你;我希望在明天晚上以前,能有好消息给你——真的,我但愿今天就有好消息,如果是这样,我今晚再来看你,那时我就可以把种种经过的情形,详详细细地跟你说一说了。”他穿上香客的袍子,戴上香客的帽子,又跟他情人亲了一个吻,叫她不要难过,就告辞了;不多一刻,已来到狱中。这时候,阿多勃兰第在牢里正满腹愁思,觉得此生蒙了不白之冤,眼看就要受刑,要想洗雪是很少可能了。台达尔多得到狱卒的许可,走进牢房,来到阿多勃兰第身边,只装作一个安慰囚犯的修士,在他的身边坐下,说:“阿多勃兰第,我是你的一个朋友,天主可怜你受了不白之冤,特地派我来救你。如果你尊敬天主,能容许我向你讨一个小小的情,那么,你本来以为挨不过明天天黑,就要被判死刑,我保证,到那时候,你就会听到无罪开释的宣告。”“善良的人,”那囚犯说,“你既然热心救我,想必象你所说的,是我的一个朋友,尽管我不认识你,也记不起来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你。真的,我是蒙了不白之冤,眼看就要被处死刑,或许我从前犯了什么罪孽,因此今天有了这报应也未可知。不过果真天主如今对我发了慈悲,那么为了尊敬天主,我可以这样向你说:别说你向我讨一个小小的情,就是要我忍受多大的牺牲,我也不会不答应。你有什么要向我求情,请你说出来好了,只要我能逃出这场大难,我一定愿意照办。”香客说:“我只要求你宽恕了台达尔多的四个兄弟,他们错把你当作杀害他们兄弟的凶手,所以把你诬告了;如果他们来向你赔罪,你要把他们当作兄弟和朋友那样看待啊。”阿多勃兰第就说:“只有受过迫害的人,才渴望着复仇。知道复仇是一件多么痛快的事。不过呢,为了祈求天主搭救我的苦难,我甘心原谅他们——现在就原谅他们。如果我真能保全生命,逃出这一场灾祸,我一定遵照你的意旨做去,使你满意。”香客听了很高兴,便不再多说,只叫他安心好了,不到明天傍晚时分,一定会让他听到宣告释放的好消息。于是他离开监狱,直奔官府,私下来见主审的官员,说道:“大人,我们逢到一件事,总喜欢追究个一清二楚,你们身居高位,听讼断狱当然更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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