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的口才中显得灿烂光辉……最后,谈到 “长眠”时,因为需要一个形容词,于是他也说了一下死者怎样 “宁静地长眠不醒”。佩尔曼内德太太很知道,她现在摆出居丧时的哀戚和庄严姿态的重要性。她跟 自己的女儿伊瑞卡以及孙女伊丽莎 白占据着最引人注 目的地位,后边就是重重叠叠的花圈和棺材,身旁紧挨着牧师,而托马斯,盖尔达,克利斯蒂安,克罗蒂尔德,小约翰,还有那个惟一的家族长辈克罗格,却如 同关系较远 的亲族似 的,站在不甚显著的地位。佩尔曼内德太太腰身笔挺地站在那里,耸着肩膀,两手搭在一起,握着一块镶黑边的细麻布手帕。她从内心感到骄傲无 比,因为 自己能在这样一次不同平常的日子扮演主角这种感觉甚至连悲痛都不记得了,忘得干干净净。她意识到所有人的 目光都集中在 自己身上,因此 自己的眼睛大部分时间低垂着,但是每隔一会儿也不 由自主地 向云集的客人中扫一眼。她看到来宾中有哈根施特罗姆家的姑娘玉尔斯 ·摩仑多尔夫和她的丈夫……可不是,这些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缺席,不管是摩仑多尔夫家的人也好,是吉斯登麦克家的人也好,是朗哈尔斯要么是鄂威尔狄克家的人也好 !尽管冬妮 ·布登勃洛克遭过格仑利希 的事,遭过佩尔曼内德的事,又遭过胡果·威恩 申克的事,但她还是她———冬妮·布登勃洛克,他们还是要齐聚在她身边,向她表示 吊唁和慰藉…… !普灵斯亥姆的悼词还在滔滔不绝地讲下去,他故意去触动这场丧事在每人身上留下的伤 口。他令每个人都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受到的是何等重大的损失,他懂得怎样使那些 自己不会落泪的人— #"! —----------------------- Page 563-----------------------布登勃洛克 一家淌眼泪,而那些被感动 的人也确实感激他这种作法。当他谈到“耶路撒冷晚会 ”的时候,死者 的所有那些老朋友都泣不成声,惟一的例外是凯泰尔逊太太,因为她什么也听不见。她只是带着聋子所惯有的那种痴呆的表情茫然 向前望着。此外神情依旧的也还有保尔·盖尔哈特 的那两位后裔———盖尔哈特两姐妹。她俩手挽着手站在一个墙角,眼睛像平时一样清澈。她们的心中在为老夫人的去世而高兴。不但高兴,而且,如果不是她们生来就不懂得忌妒和怨恨的话,她们一定还会嫉妒她。讲到卫希布洛特小姐,人们只看到她一个劲地用力擤鼻子,发出一声声轻脆的声音。但是布来登街的三位布登勃洛克小姐也没有哭,她们没有抹眼泪的习惯。她们的面容虽然比平 日减少了一些辛辣,但心平气和的满足表情却掩饰不了。“死”到底是不偏不倚,最大公无私的……以后,当普灵斯亥姆牧师的最后一声 “阿门”消逝在空中以后,四个戴黑三角帽的杠夫走进屋子来。他们走的既轻且快,以致他们的袍子在身后边涨起一个鼓蓬。他们一进屋就直奔到棺材前面。这四张专 门给人家打杂的面孔谁都认识,每当有第一流的宴会举行,他们总是被雇来端大盘子,人们也总能看到他们在游廊上举着大酒瓶灌摩仑多尔夫酒厂的红酒。此外,碰到第一流或者第二流人家办丧事,他们也是必不可少的人物,他们做这种事同样也是驾轻就熟。他们很具有职业素质,知道棺材这样被几个外人生生从亲族家人之中抬走,而且一去而不复返,这是多么沉重的时刻,所 以这件事必须办得麻利,办得不拖泥带水。几个轻快敏捷的动作,既无拖泥带水,也无杂乱慌张,他们 已经把棺材从灵架上抬到肩膀上,让人几乎感觉不到这本来是伤心欲绝的场面,那被花圈盖满的寿材 已经从圆柱大厅抬了出去,既不显得延宕,又不失于匆迫。女太太们仪止端庄地围到佩尔曼内德太太和她的女儿四周来— #"! —----------------------- Page 564-----------------------世界文学名著百部跟她们握手,但她们在答谢的时候有些含混不清,她们的话说得既不太多,也不太少,她们说得恰到好处;而一些男客们,则时刻准备着出门乘车……于是这长长的一行穿着黑色孝服的送葬行列慢慢地蠕动起来了,他们穿过一条条潮湿的灰色街道,走出城 门,沿着一条树叶已经落光的、受着冷雨冲打的林荫路缓缓前进,一直到达 目的地———墓地。乐队在一丛树 叶几乎落净 的矮树后面奏起丧礼进行曲,人们跟在棺材后面,从松软的土路上走过去,走到一块矮林的边上,这里,一块顶着一架大砂石十字架的镌着皋塔式的粗黑字体的石碑代表着 已经到了家族先辈长眠的地方……一块雕着家族纹章的石头墓盖躺在一个四周环着翠绿的黑洞洞的墓穴旁边。地底下深处就是给新来的人准备的地方。这里的地基在议员亲 自监督下,扩大了许多,把几位布登勃洛克先人的尸骨 向两边移开了一些。在哀乐的尾声里,棺材 由绳子系着摇摇晃晃地 向墓穴里面降下去,最后当棺材发出噗地一声轻响触到地面 的时候,此时牧师 已经戴上了一副腕套,站到墓旁开始讲那些照例要讲的话。他那训练有素 的清晰、热情而虔诚 的声音从墓穴上边传过来,飘散到凄凉冷静的秋空里去。最后他 向穴坑里俯着身,呼唤着死者的全名,为她做最后一次祝福。当他的话声停住,所有参加送葬的绅士们都用戴着黑手套 的手把礼帽摘下来默祷 的时候,天空露出一线阳光来。已经不下雨了,只有零星的雨珠还从树枝上和灌木上落下来,夹在这嘀嘀哒哒的雨珠声中的,还有一两声小鸟的轻脆、短促的啁啾声,好像在对人说着什么。接着客人们一一地走到死者的两位儿子和一位兄弟面前,向他们表示节哀之意。托马斯·布登勃洛克的深色厚呢料大衣上挂满了银色细雨珠,当客人们依次走过来的时候,他站在他的兄弟克利斯蒂安和他的舅父尤斯图斯两人的中间。他的身体看起来有些发福———这是在— #"! —----------------------- Page 565-----------------------布登勃洛克 一家他的珍重摄卫的身体上显出的惟一苍老的迹象。在他那两撇上翘的胡须尖后面的面颊也比从前丰润了一些;只是他那原本 白生生的肤色,由于失掉了血色,苍 白得有如死灰。他紧紧握住每一只伸过来的手,这时他的一双微微红肿的眼睛便带着疲倦的殷勤的神色凝望着对方的脸。— !"! —----------------------- Page 566-----------------------世界文学名著百部第四章一个星期以后,在布登勃洛克议员专用的办公室里,在靠墙的一张靠背椅上,坐着一个小老头。这个人胡子剃得干干净净,雪 白的头发一直垂到前额和太 阳穴上。他 的腰是塌 的,背是弯的,两手倚在 自己手杖的白色弯柄上,兜翘的尖下 巴搁在交叠着的两只手上,嘴唇不怀好意地抿得紧紧的,嘴角下垂,看着议员的那两只眼睛显得又狡猾又讨嫌。看了这幅景象,谁也会觉得奇怪,为什么议员竟没有设法避开和这样一个人打交道呢?然而托马斯·布登勃洛克靠在椅子里,身子傲岸 的上仰着,神色安然 自在,而且从他跟这个阴险狡诈的老头说话的语气听来,这个老头与一个普通而又善 良的市 民没什么不同……约翰 ·布登勃洛克公司的老板和经纪人塞吉斯 门德 ·高什两个人商量的是孟街上那所老房子的房价 问题。磋商颇费周折,因为高什先生报 出的价钱———两万八千泰勒,被议员认为是压得太低 了,而这位经纪人却指天誓 日地说,谁若要再多加一个铜子儿都是只有疯子才干得出来的事。托马斯·布登勃洛克夸赞这所房子地点适 中,地皮又大得 出奇,而高什先生则一边故作声势地表示不满意,一面咬牙切齿地挤着嗓门发表演说,表示他出这样 的价钱 已经是在 冒倾家荡产 的大风险了。他这场解释性的演说,从其感染力和生动性来看,仿佛在戏台上表演……哼 !他要是把这所房子再脱手,那得等到几 时?谁肯要?要的人又肯出多少钱?需要这块地又拿得出这么多钱的人一百年里能遇得上几个?他的最尊贵的朋友和庇护人能不能向他担保,明天从布痕来的车就载来一位在印度发财还家的人,而且还准备在这块地皮上安家?这所房子将要窝在他———塞吉斯 门德 ·高什的手里……他将要弄到手里一个累赘,那时连后悔都来不及— "!! —----------------------- Page 567-----------------------布登勃洛克 一家了,他没有时间再爬起来了,因为他的时辰 已经到了,他的墓穴已经挖好了,已经挖好 了墓穴……因为他很迷恋于最后 的一句话,所 以他就一直顺势胡说八道 了下去,什么瑟瑟发抖 的鬼魂啊,噗噗地落在棺材盖上的土块啊等等。但是这仍没有让议员满意。议员谈到这块地皮具有种种可以分开的优点,谈到他对 自己的弟妹所负的责任,他坚持非要三万泰勒的价款不可,以后他摆着一副烦躁和愉快交织的神色再一次倾听高什先生的针锋相对的反驳。经纪人先生几乎表演了两个小时,在这两小时里,他把 自己的全套作战的本领都使出来。在这场戏中他身兼不同的角色,扮演一个假仁假义的坏蛋。“咱们就一言为定吧,议员先生,我的年轻的恩主,八万四千马克……这是我这个诚实的老头儿能出的最高价钱 了 !”他甜言蜜语地说,脑袋左摇右晃,做惯挤眉弄眼的脸上摆 出一副天真老实的笑容,一只大手微微颤抖着 向前伸去。然而这只不过是谎言和欺诈而已!即使是一个小孩子也透过这张虚伪的假面,看出这个奸狡成性的无赖汉正在心里作什么样的丑笑。最后托马斯·布登勃洛克宣称,他还要再花些时间考虑价钱的问题,至少要跟他的弟妹们商量一下,才能决定是否接受两万八千泰勒这个房价,虽然看情况这个条件是很难成功的。他提议把谈话转到别的话题,他打听起高什先生的生意和他的健康情况来。高什先生很不如意,他姿势优美地一甩胳臂,对 自己身体和生活的境况顺利的说法竭力否认。他 已经到了风烛残年,正像他刚才所说的,他 的墓穴都 已经掘好 了。每天晚上他 喝热酒 的时候,在酒杯举到嘴唇上以前,哪次也要把一杯酒打泼大半杯,真是见鬼,他 的胳膊竟 哆嗦得这样厉害。可是沮丧也好,咒骂也罢,全无用处……身体 已经不听使唤了……可是这也就 随它去吧 !反正他这一辈子已经见识了不少东西了。世界上什么大事都— #"! —----------------------- Page 568-----------------------世界文学名著百部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革命和战争的惊涛骇浪他都经历过,而且,坦率地讲,他也不是没有被感染过……啊,想当年在那次有历史意义的市民代表大会上,他和议员的父亲约翰 ·布登勃洛克老参议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压制住暴乱群众那一触即发的怒火,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简直是刻骨铭心的经历啊……啊,他这一生是丰富的一生,他并没有 白活,就是他 的内心也并不贫乏。该死的,他是感觉过 自己的力量的,一个人,只要他具备了怎样的力量,那他也就会产生怎样的理想———费尔巴哈这样说过。甚至到了今天,甚至现在……他的灵魂也不是空虚贫乏的,他仍然认为在精神上他很年轻,他的心从来没有失去、也永远不会失去对伟大的事物的感受力,他的心将永远忠实地、热烈地怀抱着 自己的理想……就是到棺材里他也不会改变这些理想,绝不放弃 !可是理想之所 以存在,难道像凡夫俗子所认为的,是为 了实现它们吗?绝不是 的,正像天上 的明星,可望而不可及 ……啊,希望啊,人生中最美好的东西应该是希望,而不是现实。尽管希望是那么虚幻,至今它能领导我们沿着一系愉快 的道路走人生 的旅途。这是拉 ·罗什 福 考 说 的话,这 句 话 说得 很 俏 皮,不 是 吗?……是的,他的高贵的朋友和恩主是不需要了解这类东西的 !一个时运腾达、幸福辉露在眉宇间的人,脑子里用不着记这些话。但是一个孤独地埋在生活底层,靠理想 的光茫才能活下去的人,这些话却很需要 !“您是幸福的,”他突然说道,一面把一只手放在议员的膝头上,用泪水模糊的眼睛仰望着他。“……一点不错 !不要否认这一点,要不然就是您在说谎 !您是幸福的 !您把幸福抱持在胳臂里 !您去同命运搏斗,用您的强有力的胳臂征服了它……用您的强有力的臂膀 !”他改 口说 “臂膀”,因为不愿意连着说两次 “胳臂”。他沉默 了一会儿,议员的谦让推辞 的话他并没有听进去,他就好像想在议员脸上寻找警察似的一直盯着 。过了一会,他突— #"! —----------------------- Page 569-----------------------布登勃洛克 一家然站起身来。“我们在说什么?”他说,“我们本来是谈正经事的。时间宝贵,不要在踌躇不决中把时间浪费过去吧 !您听我说……我只是因为您才改变主意的 !而且,这是最……”高什先生仿佛又要进行一次长篇大套的议论,然而他控制住 自己,他激动地、热情地把胳臂一挥,大声说:“两万九千泰勒———八万七千马克作为令堂这座产业的房价 !可以决定?……”布登勃洛克议员接受了这个价钱。不出所料,佩尔曼内德太太认为这个价钱少得不像话 !除非有人可以理解这所老屋给她带来的美好回忆,还要一次付清一百万马克的价款,她才能认为这是一桩合理的交易———如果不是这样,什么她也不看在眼里。但是她很快也就不再对这个数 目感到惊诧了,因为她这时整个思想精力都被未来的种种计划所 占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