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他特别喜欢说的是他在瓦尔帕瑞索的办公室,那难以捉摸的天气,和一个名 叫琼尼 ·桑德施托姆 的年轻 的伦敦人,一个游手好闲的非常有趣的家伙,关于这个人,他说,“该死的,我就从来没有发现他作过事。”虽然如此,这个人却仍然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商人……他说:“天气这么热 !喏,老板走进办公室来了……我们八个人像苍蝇似地横七竖八地躺着抽纸烟,一起对— #"! —----------------------- Page 260-----------------------世界文学名著百部蚊子发起攻击。见他 的鬼 ! ‘好啊,’老板说, ‘你们不干活吗,诸位先生?!’…… ‘不,先生 !’琼尼 ·桑德施托姆说, ‘您这不是看见 了么,先生。’说着我们一齐把烟往他脸上 喷。见他 的鬼 !”“你怎么总是说 ‘见他的鬼’啊?”托马斯恼怒地 问。然而他恼怒的并不是这个。事实上他认为克利斯蒂安所 以这样津津有味地说这个人的故事,是因为可以借题发挥,做为他轻视工作的借口。一到这时母亲就故意把话题引到别处去。“真是罪过,”布登勃洛克参议夫人暗 自思忖道。“连亲兄弟也会互相忌恨、鄙视;虽然听起来非常可怕,实际上却的确有这种事。最好是不谈这个,糊里糊涂地让它过去。”— #"! —----------------------- Page 261-----------------------布登勃洛克 一家第四章五月里发生了一件事。已经年过六十的高特霍尔德伯父———参议高特霍尔德·布登勃洛克在一个愁惨 的夜晚,忽然害心脏痉挛症,无 比痛苦地死在他妻子的怀中。这位时运不济的约色芬太太的儿子,比起安冬 内特太太生的他的几个更得宠幸的弟妹们来,没有过一天舒心 日子,但是他早已学会了安分知命,到了晚年,特别是在他的侄子把尼德兰的参议爵衔让给他 以后,他每天做 的只是从铅铁盒子里捡止咳糖吃,内心里的愤懑早已涣然消释了。如果说有人心里还挟着 旧嫌,当然只是隐藏在 内心深处,并一直耿耿于怀的话,那不是别人,那是他家的几位妇女:不仅是他 的那个好性子 的、头脑简单 的妻子,还有他的三个老闺女,看见了参议夫人、安冬妮或是托马斯眼睛里也免不掉要迸出嫉恨的火星。每个星期四,在按照传统举办的 “儿童 日”那一天下午四点钟,在孟街的大屋子里,都会聚集一大帮亲朋好友,准备在那里吃饭,然后一齐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有时候克罗格参议或者塞色密·卫希布洛特带着她 的那个懵懂无知的妹妹也来参加———住在布来登街的布登勃洛克家的几个妇女总爱把话题引到冬妮前一次的婚事上,引逗格仑利希太太说几句激烈的话,好彼此交换两眼犀利的 目光……其余的谈话就更加没有新意,说染头发是多么令人不齿的爱好虚荣的表现,或者过分关心地打听参议夫人的侄儿,亚寇伯·克罗格 的近况。忠厚老实的可怜 的克罗蒂尔德是惟一一个认为 自己还不如她们的人,但是就连克罗蒂尔达也免不了受她们的讥笑。而且这讥笑同克罗蒂尔德从汤姆或者冬妮那里受到的又 自不同。这位寄人篱下的少女平常有时也受到汤姆或冬妮的嘲笑,但是他们的嘲笑是善意的,这位少女也早已习惯了摆— #"! —----------------------- Page 262-----------------------世界文学名著百部出个吃惊 的笑脸迎受过去。另外这几位女人也拿克拉拉的严肃和迷信当做笑话。不久她们又发现克利斯蒂安和托马斯处得不怎么好。感谢上帝,她们根本用不着注意克利斯蒂安,他本来就是一个无知的小丑。讲到托马斯本人,在这人身上简直无懈可击,而且这个人对待她们又是那么一副宽恕 的、沉着 的态度,仿佛在说:我理解你们,我可怜你们……所以她们对待他也只是敬畏中略带一些忌恨。余下 的只有小伊瑞卡一个人 了,她虽然面颊通红,每天的饭食也营养丰富,但是以她的年纪来说,却不能不令人担忧,发育得不十分好。菲菲一看到她,就摇头晃脑、嘴角滴着 口涎说,与她的骗子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句话她说了又说。现在她们正和 自己的母亲一起 围着父亲的灵床哀哀哭泣着,虽然她们觉得,孟街的亲族对父亲的逝世也多少应负些责任,但是她们仍然派人给那面送了信。半夜时分,孟街的门铃在过道里响起来了,这一天克利斯蒂安回来得很晚,推说 自己身体不适,结果只有托马斯一个人顶着雨去了。他来得正是时候,正好看到这位老人临终前最后一阵痉挛,他抱着胳膊长久地在死人的屋子里站着,望着被子下面短小的躯体,望着死者那僵硬 的面孔,那面孔上 的线条看去还那么温和……“你的遭遇值得我们同情,高特霍尔德伯父,”他想。“你学会让步和适应世俗,学得太晚了……然而这是必需的……如果我跟你一样,几年前就和一个女店员结婚了……但是为了家族的体面啊 !……你所希望的是不是就是你过的这种 日子呢?你 曾经是执拗的,而且你过去一定相信,这种执拗含着某些理想 的因素,实际上在你 的精神里却很少振作 的力量,很少幻想,也很少理想,而正是这种理想才能使一个人怀着较之秘密的爱情更甜蜜、— !"! —----------------------- Page 263-----------------------布登勃洛克 一家更幸福、更强烈的狂喜去珍摄、维持、保护一项抽象的财富,那就是家庭古老的名声和公司的声誉,才能使你为发扬光大这种声誉而奋斗。你虽然在恋爱和结婚方面表现得很勇敢,违抗了你父亲的严命,但是你并没有诗人的感情 。你也没有野心,高特霍尔德伯父。当然,所谓古老的名声只不过是一个市民名字,之所以维护它,也只不过是使粮食生意繁荣起来,使 自己在一个小天地里受到别人尊敬爱戴、掌握权势罢了……你当初是不是这样想:我一定要娶我爱的女人为妻,我不考虑现实的障碍,因为这些顾虑是琐屑的世俗的。……哎,我们 已经算是有教养,见识较广的人了,我们对这个世界都有一个清晰的认识,我们名利心活动的范围,如果从外边、从上面看的话,确实是小得可怜的。但是世界上一切都是辩证的,高特霍尔德伯父 !你难道不知道,一个人哪怕在一座小城里也可 以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吗?我来告诉你,一个人甚至在波罗的海边上一个小商镇里也能成为凯撒。 自然,这就需要一点幻想,需要一点理想主义了……这两点对你来说都不具备,不管你 自己把 自己看作是什么样的人。”他转过身去。他走到窗户前边,背着手,在那聪慧的脸上挂着一丝笑容,望着对面市政大厦戈特式的正面,在雨雾里,这座建筑物显得模糊不清。在 自己的父亲死后托马斯本来有权立即继承的尼德兰王家参议的职爵,这次 自然又当仁不让转到他 的头上,这使冬妮 ·格仑利希感到无 比的骄傲,而那个图绘着狮子、纹章和王冠的半圆形的盾牌也重新出现在孟街大门上,又钉在那两个用拉丁文字拼写的托马斯·布登勃洛克的下面。这件事刚一办妥,年轻 的参议就在这一年 的六月里踏上旅途。他为生意 的事到阿姆斯特丹去。没人知道这次需要耽搁 多久。— #"! —----------------------- Page 264-----------------------世界文学名著百部第五章亲人的亡故使人们更皈依上帝,因此布登勃洛克参议夫人在丈夫去世 以后,嘴里常说一些从前人们不易在她嘴里听到的充满宗教气息的话,也没有人感到奇怪 。但是人们不久便看出来,这并不是一种暂时的迹象。参议在世的最后几年,由于参议夫人 自己也 日趋衰老,本来 已经逐渐同情起 自己丈夫的宗教倾 向来;现在为了纪念亡人,她更想全部承受他笃奉上帝的宇宙观。这件事全城人很快地便都知道了。为了使死者的精神继续笼罩在这所房子里,笼罩在一层并不排斥高尚的欢畅愉快之情的、温和的、基督教的严肃里。她将早晚的祷告仍然继续下去,而且时间更加延长了。家人都聚集在餐厅里,仆人则站在圆柱大厅里,大家听着参议夫人或者克拉拉从那本世代相传的大字 《圣经》里朗读一段经文,接着参议夫人按风琴,大家随着琴声唱一两首赞美诗。有 时读 的不是 《圣经》,而是一本做工精美的讲道的小册子———什么 《小宝库》啊, 《圣诗篇》啊,《晨钟》啊,《庄严的时间》啊,《进香者的长杖》啊等等,这些书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除了深情地赞美带给世人幸福的耶稣之外,一无所有。而这种书家里充斥皆是。对于这种祷告克利斯蒂安不常参加,托马斯偶然有一次也对这种演习提出抗议,虽然他的话说得非常婉转,而且像是半开玩笑的样子,他的意见仍是温和而无条件地被驳斥回去了。讲到格仑利希太太,真是遗憾,她在这种场合里常常有失体度。一天早晨———正好这一天有一位首次在布登勃洛克家作客的牧师———大家要随着一支庄严的、虔敬的调子唱这样的歌词:我真是一具臭尸首啊,是个身体残缺的罪人,— #"! —----------------------- Page 265-----------------------布登勃洛克 一家我天天浸泡在邪癖里,罪恶侵蚀着我的灵魂。主啊,不要让我在罪恶里沉沦,快把我送回你的天堂,你只当我是一只癞狗,朝我丢块骨头,牵着我走 !……唱到这里格仑利希太太感到一阵抑制不住的恶心,把手里的书往下一扔,不顾礼节地跑出客厅去。相比而言,参议夫人要虔诚得多。譬如说,她举办了一个主日学校。每到星期 日下午便有一群小女孩,一群小学生来拜访这个未亡人,什么住在城墙边上 的斯丁·渥斯啊,住在铸钟街 的米克·施笃特啊,要不就是住在小格罗佩儿坑或者英格威什的菲克·斯努特啊,每个人都打扮得整整齐齐的,摇摇摆摆地从过道 向花园里一间光线充足的房子里走去。这间房子本来是办公室,但是已经很久没有利用 了。现在屋子 的摆设全变 了,放着成排 的板凳,布登勃洛克参议夫人穿着黑缎子衣服,面孔 白皙、端庄,头上戴着一顶更洁 白的镶绦子边 的软帽,坐在对面一张小桌子后边,一边喝着糖水,一边和孩子们进行一点钟教义问答。此外她又组织了一个 “耶路撒冷晚会 ”,甚至要克拉拉、克罗蒂尔德和冬妮必须参加,对她们本人的愿望不予理睬。每星期一次,大约有二十来个女人围坐在餐厅里一张大桌子四周,桌子上点着蜡烛和灯。以年龄来论,这些女人都应该去天国里寻找一个好位置了。她们喝茶,喝果子露,吃可 口的奶油面包和布丁,一边探讨着教义,一边作着针线活,这些活计到年终将拿到市场上出售,赢余的钱都捐助给耶路撒冷的教会。这个宗教团体地主要成员都是和参议夫人 同一社会地位 的人,例如朗哈尔斯议员夫人,吉斯登麦克老参议夫人,摩仑多尔夫参议夫人,都是这一团体的成员,但是另外也有一些更喜爱世— #"! —----------------------- Page 266-----------------------世界文学名著百部俗生活的太太,如科本太太之流,却毫无顾忌的嘲笑她们的朋友——— 贝西。除了这些人以外,本城的几位牧师的妻子,新寡的娘家姓施推威英的布登勃洛克参议夫人,以及塞色密 ·卫希布洛特连同她的懵懂无知的妹妹也是成员之一。然而在耶稣面前是没有等级身份之别 的,不会 因家境贫寒和装束奇特而拒绝她们参加“耶路撒冷晚会”,譬如说这里面就有一个 以笃信上帝和搜集毛织样本闻名的瘦小皱瘪的老太婆,住在圣灵医院,名字叫希墨尔比格尔,她是她们族人里惟一的幸存者……她哀伤地叫 自己作最后一个天国之民,一边说一边把织针挑进软帽子里搔头皮。然而另外两位成员更加引人注意,一对双生姊妹,两个奇怪的老处女。她俩总是戴着十八世纪样式的牧羊女的帽子,穿着 已经褪色多年的衣服,手牵着手在城里奔走,忙着作善事。她们姓盖尔哈特, 自称是保尔·盖尔哈特 的直系后裔。也有人说,她们并不是这么穷苦;然而她们过的日子却苦不堪言,她们把一切能够拿出来的东西都施舍给穷人。…… “亲爱的,”有时候布登勃洛克参议夫人实在看不过去她们这副寒酸相,不 由 自主地说,“上帝是看人心眼好坏 的,这我 明白,可是你们俩对 自己的衣服也未免太不讲究了,衣着整齐也是对别人的尊重呀……”然而她俩对待这位高贵的夫人却正像寒微的人对待渴求灵魂得救的富人那样,怀着宽恕、怜悯的想法, 自觉精神 已胜人一筹,当她俩带着这种表情亲吻她们的高贵的朋友的脸庞时,这位阔妇人仍然不忍拒绝她们。其实她们可以算得上是聪明人,在她们的干瘪丑陋有如鹦鹉般的小脑袋上生着一对炯炯有神的棕色眼睛,她俩总是半闭着眼皮,带着一副博爱而睿智的奇异的 目光观察着世界……她们俩的心里满装着奇怪的秘密的知识。她们知道,当我们最后的时晨来临时,我们会受到那些先我们而去的人的高唱极乐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