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斯街里一条横胡同里去,那里住着一个卖布娃娃的老太婆。她生着一双奇怪的红眼睛,一个人住在一间小屋子里。冬妮几个人到了她的住房前边就不停地拉门铃,等老太婆一出来,她们就假作殷勤地 问,痰盂先生痰盂太太是不是住在这儿啊,问完了就尖声笑着跑开了……每次恶作剧都有冬妮 ·布登勃洛克的份儿,而— "! —----------------------- Page 58-----------------------世界文学名著百部且她作的时候好像心安理得似 的。要是那个受害 的人吓唬她两句,这位小姐就会倒退一步,,撅着上嘴唇,把漂亮 的小脸蛋儿往后一扬,“呸”的啐一 口,摆出又是恼怒又是讥诮的样子,仿佛在说:“你敢 !我是参议布登勃洛克的女儿,告诉你……”她宛如一个小皇娘娘似的在城里走来走去,她完全有权力依照 自己的心情爱好对臣属宽容或者残忍。— "! —----------------------- Page 59-----------------------布登勃洛克 一家第三章让·雅克·霍甫斯台德给参议布登勃洛克的两个儿子下了恰当中肯的断语。托马斯注定为公司未来的继承人,他生来就是个商人。他现在正在一处有着哥特式拱顶 的老式学校念实用科学。托马斯聪明、灵活、理解力非常强,当他的兄弟克利斯蒂安摹仿教师的动作时,他总是开心地呵呵大笑。克利斯蒂安在普通中学念书,天资也很聪明,然而不如托马斯那么严肃认真。他摹仿教师摹仿得惟妙惟 肖———尤其是那位教唱歌、图画等轻松课程的能干的马齐鲁斯·施藤格先生。施藤格先生的背心 口袋里总是少不了五六支铅笔,永远削得尖尖的。他头上戴着火红的假发,穿着一件宽大 的浅棕色 的外衣,长得一直拖到脚面。脖子上的硬领几乎接近额角。他人很机敏,对孩子们喜欢说一些语意双关的话,例如:“你应该划一条弧线,我的好孩子,你划 的是什么?你胡画 了一条错误 的线 !”或者他对一个懒学生说:“你在三年级留了三年级,在六年级 岂不要蹲上六年 !”他爱在唱歌课上练 习 《绿色 的森林》这首歌,这是他最喜爱的课程。他预先让几个学生到外面走廊上等待,直到课室里唱到 “我们愉快地走过 田野和森林……”这句歌词的时候,走廊上的学生便低声哼唱最后一个字作为歌 曲的回音。有一次克利斯蒂安·布登勃洛克,他的表兄弟尤尔根·克罗格和他另外一个同伴,消防队长的孩子———安德利亚斯 ·吉塞克,被委派去作这个工作。该发出柔和的回声的时候,他们却把煤斗叮啷当啷地滚下楼梯去。为了这件事他们下午放学以后只好留在施藤格先生的住处等候处罚。然而他们在那里过得非常惬意。施藤格先生把早晨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吩咐管家给布登勃洛克、吉塞— "! —----------------------- Page 60-----------------------世界文学名著百部克和克罗格每人一杯咖啡,然后就让他们回家了。……这所圆穹屋顶的老学校———原先是一座寺院学校,教学的老夫子们都是一些好好先生,脾气非常温和,领导他们的校长,一个喜欢闻鼻烟的和善老头,本人就持有待人以宽的主张。因此这些教师们也就取得一致的意见,认为欢畅和学问的情绪彼此并不排斥。他们都是以温文尔雅的精神从事工作。中年级有一位教拉丁文的姓师的先生从前的职业是牧师。这位牧师身材颀长,生着棕色的胡须,炯炯有神的眼睛,最令他感到 自豪的就是他的职业恰好暗暗嵌着他 的姓 氏,他 曾多次让学生翻译 !"#$%& 这个拉丁字,因为这个字的意思就是牧师。“受到无限的限制”,是他的口头禅,但是没有人知道,他这样说是不是有意在开玩笑。在他表演一种 口技的时候,常常把舌头钳在嘴里,然后倏地往外一吐,发出清脆的一响,仿佛香槟酒塞子弹开的声音一样,弄得大家都楞楞地不知所措。他喜欢一边在教室里大步地来回走动,一边对个别学生谈说他未来的生活,谈得有声有色。他这样作 的 目的,显然是想刺激学生们的想象力。最后他又会态度严肃地回到功课上去,那就是让学生朗诵几首他写的小诗。他能够巧妙地把变格规则和烦难的语法结构都编排在这些诗里面。他 自己也常常洋洋自得地高声朗诵这些诗,节奏韵律念得特别清楚。克利斯蒂安和汤姆的童年时代……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纪叙的大事。那时候笼罩在布登勃洛克家庭的是一片阳光,在商号里生意特别兴隆。虽然偶然也会遇到一场暴风雨,发生一次小灾祸,就像下述的这种:裁缝师傅史笃特先生,住在铸钟街。他 的老婆买卖 旧衣服,因此和上流社会有机会来往。史笃特先生穿着一件羊毛衫,遮住他的便便大腹……给布登勃洛克家的小少爷作了两套衣服,一共是八十马克;因为这两个人的请求,他同意收七十马克的账,把多余的钱给了这两个孩子。这笔小生意虽然并不怎么干净,可也— (’ —----------------------- Page 61-----------------------布登勃洛克 一家不是什么绝无仅有的新鲜事。可是,命运捉弄人,这件事被揭穿了。史笃特先生不得不披上一件黑罩衫,到参议 的办公室来对案,克利斯蒂安和汤姆当着裁缝的面受到一次严厉的审问。史笃特先生斜侧着头,叉着两条腿,毕恭毕敬地站在参议的安乐椅旁边,极力想解决这件事。他说什么 “这不算什么 了不起 的事 ”,说什么 “事情既然 已经 闹出来 了”,他要是能得到七十马克也就知足了。可是这个骗局却把参议先生气得不得了。他严肃地考虑了很久,最后把孩子们的零用钱提高了,《圣经》上不是写着吗,“不要诱惑我们 !”这一家人对托马斯·布登勃洛克的希望显然 比对他 的兄弟大的多。托马斯举止有节,性格虽然活泼但不张狂;相反地克利斯蒂安却不可捉摸,有时候他会作出一些滑稽突梯的傻态,有时候他做的事会把全家人吓得七魂出窍……有一次,一家人正坐在餐桌上愉快地聊着天。突然间,克利斯蒂安把一个 已经咬了一 口的桃子放回到盘子里,脸色一下子变得熬 白,一双深陷的圆眼睛在他那大鼻子上瞪得大大的。“我再也不吃桃子了,”他说。“你怎么啦?克利斯蒂安……老说这种蠢话……”“你们想想,如果我一不小心……把这个大核吞下去,它正卡在我的嗓子眼里……堵得我喘不上气来……我跳起来,憋得两眼发蓝,你们会急得跳起来 ……”他忽然惊惶失色地 呻吟 了一下,不安地从椅子上欠起身来,好像要逃走似的。永格曼小姐和参议夫人真的跳了起来。“克利斯蒂安,你没有真 的吞下去吧?!”从他 的动作看,似乎已经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我没有吞下去,”克利斯蒂安说,渐渐地安静下来,“我是说,假如我把它吞下去 !”参议本来也和大家一样吓得面色苍 白,这 时开始责骂起他— "! —----------------------- Page 62-----------------------世界文学名著百部来,连祖父也愠怒地拍着桌子,宣布克利斯蒂安以后要严禁这种捉弄人的把戏……不过克利斯蒂安以后真有一段很长的时期不敢再吃桃子。— "! —----------------------- Page 63-----------------------布登勃洛克 一家第四章在这一家迁入孟街新居的六年之后,有一个寒冷 的正月里,安冬 内特 ·布登勃洛克老太太终于病倒在中层楼卧室里的大床上了。之所 以卧床不起倒并不只是 由于年老虚弱的缘故。一直到她得病的前几天这位老太太从来都是精神充沛,茂密苍 白的鬈发也始终梳得一丝不乱,给人一种端庄威严的感觉。她和她的丈夫孩子一起出席城里的一些重大宴会,遇有布登勃洛克 自家宴客,她也亲 自参加主持,一点也不给她那位仪态大方的儿媳妇出风头的机会。但是突然有一天,她感到身体有些不适,最初诊断是轻性肠加答。格拉包夫医生给她开了一张食谱———两片法国面包和一点鸽子 肉。但接着她就肚腹绞痛,呕吐不止,从此她的身体一蹶不振,陷于一种令人担忧的颓唐不支的状态。当格拉包夫医生和参议在屋外楼梯上进行了简单而严肃的谈话以后,当另一位医生,一个 留着黑胡须的阴沉着脸 的矮胖子,也开始跟着格拉包夫医生一起走出走进 以后,这所房屋的面貌仿佛整个改变了。人们走路时都蹑着脚,说话只是低声耳语,马车也不能轰隆隆的从楼下过道上走了。一种新奇的不平常的东西仿佛拜访了这所老屋子,一个秘密,每个人在另外一个人的 目光里都读得出这个秘密;死亡的概念 已经钻进了这个家,正默默地统治着一间间宽阔的大屋子。没有人闲着,因为不断有客人来探病。病人在病榻上缠绵了十四五天。在头一个星期的周末,老太太的一位哥哥,杜商老议员就带着他的女儿从汉堡来探视病人。几天之后,参议的妹妹和她银行家的丈夫也赶来了。这些来客都住在他们这里,忙得永格曼小姐手脚没时间停闲。她又要为客人布置卧室,又要准备早餐用的红酒、虾米,同时厨房里烹调的事也多了起来。— "! —----------------------- Page 64-----------------------世界文学名著百部约翰·布登勃洛克正坐在病榻旁边,握着老伴 内特 的黯无血色的手。他皱着眉,茫然 向前凝视,下嘴唇微微有些下垂。挂钟每隔一定的时间就发一声空阔的嘀嗒声,那 间隙好像拖得很长,可是比起病人 的微弱短促 的呼吸来,时钟 的嘀嗒声显然还勤得多。一个穿黑衣的护士正在桌旁调制牛肉茶,这是他们打算让病人饮用的;每隔一会就有一个家里人悄悄地走进来,又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门。回忆中的老人或许在想,四十六年以前他怎样坐在第一个妻子的病榻旁边。可能他正在 比较当时那种痛楚绝望的心情和今天这种深沉的哀愁。今天他 自己也是一个老人了,当他注视着他的老妻的完全变 了样子 的面容,那无 比的冷漠 的、毫无表情 的面容,他 已经没有过去那种强烈的感情了。他的这位妻子既没给过他很大的快乐,也没给过他很大的痛苦;但是她非常聪敏地在他身旁度过了这么多漫长的年头,从没做过不合 自己身份的事,如今她也要寂然地离他而去了。他并没有回忆太多事情 。他只是凝眸返顾 自己的一生和抽象的生命。生命好像突然间变得又遥远又奇异了,他不禁微微地摇了摇头。他一度投身于其中的无谓的喧嚣纷扰现在都已悄然引退了,只是孤独的把他一个人留下,让他惊奇地倾听着从远方传来的那喧闹声的余音……他不住唠叨着:“奇怪啊 !真是奇怪啊 !”直到布登勃洛克太太平静地吐出她在人间的最后一声短促的叹息,直到在餐厅里举行完奠祭仪式,扛夫们抬起那 口被鲜花遮满的棺材,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外走的时候,———他依旧是过去那种心情,他甚至都没有哭一声。他只是感到惊诧似地微微地摇着头,脸上浮着一层苦笑,不停地 叨念着 “奇怪啊”!这几个字成了他的口头语 了……约翰 ·布登勃洛克无疑地也到了寿命的尽头了。— "! —----------------------- Page 65-----------------------布登勃洛克 一家打那之后,他跟家人坐在一起的时候,常常是漫不经心地沉默着,即使有时他把小克拉拉抱在膝上,为她哼唱一只滑稽的老曲子,像什么 “咕噜噜地大马车走过来……”啊,什么 “看,一只苍蝇在墙上嗡嗡飞……”啊,他也会一下子沉默起来,好像从一长串模模糊糊 的冥想 中猛然惊醒似 的,重新把孙女儿放在地上。他摇着头,念念 叨叨地说 “奇怪 !奇怪 !”然后一个人转 向一边去……直到有一天他对儿子说道:“让,到时候了吧?”没过多久,一张印工精细、由父子两人署名的启事就分散到城里各个人家去 了。启事上说,由于老约翰 ·布登勃洛克年迈,已经不能继续操持商务, 自本 日起,他先祖一七六八年创建的约翰·布登勃洛克公司连 同所有资产与债务交 由其子同时也是过去的伙友约翰·布登勃洛克继承。从此 以后该人即为公司的惟一股东,特此恭告诸位亲友周知,并请继承眷顾……老约翰 ·布登勃洛克的签名写在最后,并声明他今后将不签署公司的任何文件。这张启事一发出,老人就不再踏进办公室的门了,而他那种冷漠的处世态度也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三月中旬,距离安冬 内特夫人逝世只有不到两个月,偶然害 了一点伤风就把老人撂倒了,没有多久以后,又轮到这一家人围在他的病床四周了。在这一天夜里,他首先对参议说:“一切如意,让,要永远有勇气 !”然后对托马斯说:“帮助你父亲 !”接着又对克利斯蒂安说:“你要作一个有用的人 !”——— 以后他就不言语了,他看了一遍所有在场的人,最后又念叨了一声 “奇怪”,脑袋就转 向墙壁那边去了……直到临终,他也没有提到长子高特霍尔德。另外,这位长子虽然接到参议的信,要他在父亲临终以前来见上最后一面,却也一直保持着缄默。可是在老头离开人世的第二天清晨,讣闻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