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向前走着。“喂,”我说,“要不要吃点冰淇淋?”她正在吃那块烤得七扭八歪的饼。“你喜欢吃冰淇淋吗?”她阴郁地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还在嚼着,“来吧。”我们走进一家药房,要了一些冰淇淋。她不肯放下手里的长面包。“你干吗不放下来好好吃?”我说,一面伸过手去接东西。可是她抱得紧紧的,同时象嚼乳脂糖那样地嚼着冰淇淋。那块咬过的饼放在桌子上。她不停地吃冰淇淋,然后又吃饼,一面看着周围那些玻璃橱柜。我吃完我的那份,接着我们两人走到街上。“你家在哪边?”我问。一辆马车,是一匹白马拉的那种。只不过皮保迪大夫是个大胖子。三百磅重。我们吊在他的马车上跟他一起上坡。①孩子们。吊在车子上爬上坡比自己走还要累呢。你去看过医生了吗你去看了没有凯蒂没有必要我现在不好求人以后就会设夺的不要紧的。因为女人是那么脆弱那么神秘这话父亲说的。②两次月圆之间恰好有一次周期性的污物排泄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月亮他说圆圆的黄黄的她的大腿臀部就象是收获季节丰满的月亮。淌出来淌出来老是这样不过:黄黄的。象走路时翻上来的光脚掌。接着知道有个男人便把这一切神秘与焦虑隐藏了起来,她们心里是那样外表上却装得象小鸟依人似地等待着人们去抚摩。腐败的液体象淹过后漂了起来的东西又象发自的橡皮里面气体①昆丁看见街上的马车,想起自己小时候淘气的情形。接着又从大夫皮保迪想到自己叫凯蒂去看病(怀孕)。皮保迪大夫在福克纳许多部小说中出现,是个大胖子。②想起父亲有一次在他面前所发的关于女人的议论。没充满显得软疲疲的把忍冬花的香味和别的东西混同起来。“你面包最好别吃,把它带回家去,好不好?”她看着我。她一声不响,只顾不停地咀嚼着;每隔一会儿便有一小团东西在她咽喉里滑溜地咽下去。我打开我的纸包,拿出一只圆面包给她。“再见了。”我说。我往前走了,过了一会我扭过头来。她跟在我的后面。“你的家在这头吗?”她一声不吭。她走在我身旁,可以说是就在我的胳膊肘下,一面走一面吃。我们一起往前走。街上很安静,几乎没有什么行人把忍冬花的香味和别的东西混同起来她本来会告诉我别坐在那儿台阶上听到她在微光中砰然关上门的声音听到班吉仍然在哭喊晚饭时她本应会下楼来的把忍名花的香味和别的东西混同起来我们来到街角。“哦,我得往这边走了,”我说,“再见了。”她也停住了脚步。她吞下最后一口点心,接着开始吃圆面包,眼光越过面包向我投来。“再见了,”我说。我拐上了另一条街往前走去,我一直走到下一个街角时才停下来。“你的家在哪个方向?”我说。“是这边吗?”我朝街前方指了指。她只顾看着我。“你是住在另外那边吧?我敢肯定你是住在车站附近,火车停靠的地方。是不是呢?”她只顾看着我,目光安详、神秘,一边还在大嚼。街的两端都是空荡荡的,树木之间只有静溢的草坪和整齐的房屋,除了我们刚才走过的地方一个人影也没有。我们转过身来往回走。有两个男人在一家店铺门口的椅子上坐着。“你们都认得这个小姑娘吗?她不知怎的粘上我了,她住在哪儿我问不出来。”他们把眼光从我身上移开,去看那小女孩。“准是新搬来的那些意大利人家的小孩,”一个男人说。他穿着一件铁锈色的礼服。“我以前见过她。你叫什么名儿,小姑娘?”她阴郁地朝他们瞅了好一会儿,下腮不停地动着。她一面咽一面还继续不停地咀嚼。“也许她不会说英语,”另一个人说。“她家里人派她出来买面包,”我说。“她肯定是多少会讲几句的。”“你爸爸叫什么?”第一个说。“彼特?乔?还是约翰什么的?”她又咬了一口圆面包。“我该拿她怎么办呢?”我说。“她一个劲儿地跟着我。我得赶回波士顿去了。”“你是哈佛大学的吗?”“是的,先生。我得动身回去了。”“你可以到街那一头去把她交给安斯。他肯定在马车行里。他是警察局长。”“看来也只好这样了,”我说。“我非得把她安排妥当不可。多谢了。小妹妹,来吧。”我们往街那一头走去,顺着有阴影的那一边走,一幢幢房屋长短不等的影子向街心慢慢伸过去。我们来到马车行。警察局长不在,有个人坐在一把椅子上,椅子往那宽阔低矮的门洞里翘进去。一行行马厩里刮出一股带阿摩尼亚味的阴风,那人让我上邮局去找局长。他也不认识这个小姑娘。“这些外国人。我根本分不出来他们谁是谁。你还是把她带到铁路那边他们住的地方去,没准有谁会认领她的。”我们走到邮局。邮局在街的另一头。刚才看见的那个穿礼服的人正在翻开一份报纸。“安斯刚刚赶了车到城外去了,”他说。“我看你最好还是到火车站后面河边他们聚居的地方去走一趟,那儿总有人认得她的。”“我看也只好如此了,”我说。“来吧,小妹妹。”她把最后一小块面包塞进嘴巴,咽了下去。“还要再来一只吗?”我说。她一面咀嚼,一面瞧着我,两只眼睛乌溜溜的,一眨不眨,显出友好的神情。我把另外两只圆面包取出来,给了她一只,自己吃另外一只。我跟一个行人打听火车站怎么走,他指点了我。“来吧,小妹妹。”我们来到车站,跨过铁路,河就在这儿。有一座桥横跨在河上,沿河是一排乱七八糟的木框架房子,它们背靠着河,形成了一条街道。这是一条狭隘鄙陋的小街,却自有一种五方杂处的生气勃勃的气氛。在一块用残缺不全的栅栏围起来的空地上,有一辆不知哪辈子的歪歪斜斜的破马车,还有一幢饱经风霜的老房子,楼窗上挂着一件鲜艳的淡红色外套。“这象是你的家吗?”我说。她的眼光越过小圆面包向我瞥来。“是这儿吗?”我指着那幢房子说。她只顾嚼着面包,可是我仿佛觉察出她的神态里有某种肯定、默认的意思,虽然并不热切。“是这儿吗?”我说。“那么来吧。”我走进那扇破破烂烂的院门。我扭过头来看看她。“是这儿吗?”我说。“这儿象是你的家吗?”她瞅着我,急急地点了点头,又在潮湿的、半月形的圆面包上咬了一口。我们往前走去。一条用形状不规则的碎石板铺成的小径一直通到半坍塌的台阶前,石板缝里钻出了新长出来的又粗又硬的乱草。屋子里外毫无动静,没有风,所以楼窗上挂的那件红外套也是纹丝不动。门上有只瓷制的门铃拉手,连着大约六英尺长的电线,我抽回拉铃的手,改而敲门。那小姑娘嚼着面包,面包皮从嘴缝里戳了出来。一个妇人来开门了。她瞧了瞧我,接着用意大利语和小姑娘叽哩叭啦地讲了起来,她语调不断提高,接着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提问。她接着又跟小姑娘讲话了,小姑娘的眼光越过嘴巴外面的面包皮看着她,一面用一只脏手把面包皮往嘴巴里推。“她说她住在这儿,”我说。“我是在大街上碰到她的。这是你让她买的面包吗?”“英语俺不会,”那妇人说。她又对小姑娘说起话来了。小姑娘光是一个劲儿地瞅着她。“她不是住在这儿的吗?”我说,指指小姑娘,又指指她,又指指那扇门。那妇人摇摇头。她叽哩叭啦地说话。她走到门廊边,朝街那头指了指,嘴巴里还一直不停他说着。我大幅度地点头,“你来指点一下好吗?”我说。我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朝街那边挥挥。她急急地说着,一面用手指了指。“你来指给我看吧,”我说,想把她拉下台阶。“Si,si,①”她说,身子不断地往回缩,一边朝某个方向指了指,我也弄不清到底指的是什么地方。我又点了点头。“谢谢。谢谢。谢谢了。”我走下台阶,向院门走去,虽然不是小跑,”却也是走得够快的。我来到院门口,停下脚步,看着那小姑娘。面包皮现在不见了,她瞪大了那双黑眼睛友好地看着我。那妇人站在台价上观察着我们。“那就走吧,”我说。“我们迟早总会找到你的家的。”她紧挨着我的胳膊肘走着。我们一起往前走。一幢幢房子看上去都象是空荡荡的。见不到一个人影儿。有一种空房子才①意大利语:好的,好的。有的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但这么些房子不可以都是空的。如果你能突然一下子把所有的墙拆掉、便会看到各各不同的许多房间。太太,这是您的女儿,请您领回去吧。不。太太,看在上帝的份上,把您的女儿领回去吧。她紧挨着我的胳膊肘往前走,两根扎得紧紧的小辫闪闪发亮,可是这时最后一幢房子也掉在后边了,那条街顺着河边拐了个弯,消失在一堵墙的后面。那妇人这时走到破破烂烂的院门外来了,头上包着一条头巾,一只手在下巴下面抓住了头巾的两只角。那条路弯弯曲曲地向前伸延,路上空荡荡的。我摸出一枚硬币,塞给小姑娘。那是只两角五的硬币。“再见了,妹妹。”我说。接着我拔腿跑开了。我跑得很快、连头也不回,但是在路快拐弯的地方我扭过头来看了看。她,一个小小的人影,站在路当中,仍然把那只长面包抱紧在肮脏的小衣裙前,眼睛定定的,乌黑乌黑的,一眨也不眨,我继续往前跑、------------------一九一0年二月六日(二)前面有一条小巷从路上岔了开去,我进入小巷,过了一会儿,我放慢速度,从小跑变成快走,小巷两边都是建筑物的背都一没有上漆的房子,晾衣绳上晾的颜色鲜亮刺眼的衣服更多了,有一座谷仓后墙坍塌了,在茂盛的果树间静静地朽烂着,那些果树久未修剪,四周的杂草使它喘不过气来,开着粉红色和白色的花,给阳光一照,给蜂群的营营声一烘托,显得挺热闹。我扭过头去看看。巷口那儿并没有人。我步子放得更慢了,我的影子在我身边慢慢地踱着步,影子的头部在遮没了栅栏的杂草间滑动。那条小巷一直通到一扇插上门栓的栅门前,在草丛里消失了,成为在新长出来的草里忽隐忽瑰的小径。我爬过栅门,来到一片树木茂密的院子,我穿过院子来到另外一堵墙前,我顺着墙走,现在我的影子落在我后面了,墙上有蔓藤与爬山虎之类的植物,在家乡,那就该是忍冬花了。一阵一阵地袭来,特别是在阴雨的黄昏时节,什么东西里都混杂着忍冬的香味,仿佛没有这香味事情还不够烦人似的。你干吗让他吻你吻你①我没有让他吻我我只是让他看着我这就使他变得疯疯癫癫的了。你觉得怎么样?我一巴掌给她脸上留下一个红印就象是手底下开亮一盏电灯顿时使她的眼睛熠熠发亮我不是因为你跟别人接吻才打你。十五岁的姑娘家吃饭还把胳膊肘支在饭桌上父亲说你咽东西时好象嗓子眼里绞着根鱼骨头似的你和凯蒂怎么的啦你们坐在餐桌边我的对面却不抬起头来看我。那是因为你吻的是城里的一个神气活现的臭小子我才打你你说不说你说不说这下子你该说“牛绳”③了吧。我发红的巴掌离开她的脸颊。你觉着怎么样我把她的头往草里按。草梗纵横交叉地嵌进她的肉里使她感到刺痛我把她的头住草里按。说“牛绳”呀你说还是不说我反正没跟娜塔丽③这样下流的女孩子接吻那堵墙没入到阴影里去了,接着我的影子也消失了,我又骗过它了。我忘了河道是和路一起蜿蜒伸延的了。我爬过那堵墙。却不料她正在看着我跳下来,那只长面包还抱在胸前。我站在草丛里,我们两人面对面地互相看了一会儿。“你刚才干吗不告诉我你就住在这边,小妹妹?”那张包面包的报纸越来越破,已经需要另换一张了。“好吧,那就过来把你的①又想起凯蒂小时候与一少年接吻的事。②美国南方,男孩子欺侮女孩子时,爱揪住她们的发辫,让她们求饶,非要她们承认自己的发辫是“牛绳”,才肯松手。③康普生家邻居的女孩子。家指给我看吧。”没有吻象娜塔丽这样下流的女孩子。天在下雨①我们能听见屋顶上的声音,声音象叹息一样传遍了谷仓高大香甜的空间。这儿吗?摸触着她不是这儿这儿吗?雨下得不大可是我们除了屋顶上的雨声之外什么也听不见仿佛那是我的血液和她的血液的搏动声她把我推下梯子一溜烟地跑开了凯蒂跑开了是这儿疼吗凯蒂跑开时是这儿吗唤她紧挨着我的胳膊肘往前走着,那头漆皮似的黑发,那只包的报纸越来越破的长面包。如果你不快些回家,包面包的纸全都要破了。你妈妈该说你了!我敢说我能把你抱起来你抱不动我太重了凯蒂真的走了吗她进我们家了吗从我们家是看不见谷仓的你试过从我们家看谷仓那是她不好她把我推开她跑了我能把你抱起来你瞧我能哦她的血还是我的血哦我们走在薄薄的尘土上,在一束束光柱从树丛里斜照下来的薄薄的尘上上,我们的脚步象橡皮一样,几乎不发出什么声音。我又能感觉到河水在隐秘的阴影里迅疾而静静地流淌。“你的家真远,是吗。你真聪明,这么远还能一个人到镇上去买面包。”这就跟坐着跳舞似的,你坐着跳过舞吗?我们能听到①又从凯蒂与他顶嘴的事想到另一次他与娜塔丽玩“坐下来跳舞”的情景。下雨声,小谷仓里有一只耗子在走动,空空的马栏星没有马儿。你是怎么搂住跳舞的是这么搂的吗哦我一直是这么搂的你以为我力气不够大是吗哦哦哦哦我搂的是这么一直我是说你听见我方才说的没有我说的是哦哦哦哦那条路继续向前延伸,静寂而空荡荡的,阳光越来越斜了。她那两条直僵僵的小辫子在辫梢处是用深红色的小布头扎起来的。她走路时包面包的纸的一角轻轻地拍打着,面包的尖儿露了出来。我停了下来。“喂,我说。你真的是住在这边吗?我们走了快一英里了,一幢房子也没有啊。”她瞧瞧我,阴郁的眼睛诡秘而又友好。“你住在哪儿啊,小妹妹?难道不是住在镇上?”树林里不知哪儿有一只鸟在叫唤,在断断续续、不经常出现的斜射的阳光之外。“你爸爸要为你担心了。你买了面包不马上回家,你爸爸该拿鞭子抽你了吧?”那只鸟又在啼鸣,仍然看不见它在哪儿,只听见一个毫无意义的深沉的声音,高低也没有变化,它突然停止了,仿佛是被刀子一下子切断似的,接着又啼鸣起来,而河水在隐秘的地方迅疾而静静地流淌的那种感觉又出现了,这既不是看见的也不是听到的,而是感觉出来的。“哦,真该死,小妹妹。”大约半张包面包的报纸已经软疲疲地挂了下来。“这张纸现在已经不起作用了。”我把它扯了下来,扔在路旁。“走吧,咱们还得回镇上去呢。我们这回打河边走回去吧。”我们离开了那条路。在青苔之间生长着一些苍白色的小花,还有对那听不见看不到的水的感觉。我搂的是这么一直我是说我一直是这么搂的。她站在门口瞧着我们两只手插在后腰上。你推我了那是你不好把我弄得好疼我们方才是在坐着跳舞我敢说凯蒂不会坐着跳舞别这样别这样我不过是想把你衣服后背上的草皮粒屑掸掉你快把你那双下流的脏手拿开别碰我都是你不好你把我推倒在地上我恨死你了我不在乎她在瞧着我们仍然气鼓鼓的地走开去了我们开始听见叫嚷声和泼水声;我看见一个棕褐色的人体在阳光中闪了一下。仍然气鼓鼓的。我的衬衫开始湿了,头发也开始湿了。雨点掠过屋顶只听得现在屋顶上响起一片雨声我看见娜塔丽在雨中穿过花园走去。全身都湿了我盼你害上肺炎你回家去吧牛脸臭丫头。我用尽力气往猪打滚的水坑里跳去黄泥汤没到我的腰向臭烘烘的我不断地乱蹦直到我倒了下去在里面乱滚“听见他们在河里游泳了吗,小妹妹?我也挺想去游一下呢。”要是我有时间一等我有了时间士我又能听见我的表的嘀嗒声了。泥汤比雨水暖和可是臭不可闻。她转了过去背对着我我绕到她的前面去。你知道我方才在干什么吗?她转过身去我绕到她的前面去雨水渗进了泥沼渗透了她的衣裙使她的小背心紧紧地粘在身上弄得臭气冲天。我只不过是抱了抱她①我方才不过就干了这个。她扭①这里的“她”指娜塔丽,前面后面的“她”都指凯蒂。过身去我又绕到她的前面去。我只不过是抱了抱她我告诉你。我才不在乎你方才干了什么呢你不在乎你不在乎我要让你我要让你在乎。她把我两只手打了开去我用一只手把稀泥抹在她身上她用湿巴掌掴了我一个耳光我都没有感觉到我从裤腿上刮下稀泥涂在她那淋湿而僵直的转动着的身体上听到她的手指抓我脸的声音可是我毫无感觉尽管我的嘴唇舔到雨水开始觉得甜丝丝的在水里的那些人先看到我们,那些头和肩膀露出在水面上的人。他们嚷叫着,其中一个蹲着的人挺直身子,跳到他们当中去了。他们看上去活象一只只海狸,河水在他们下巴额边拍打着,他们喊道:“把小姑娘带开!你带女孩子来想干什么?走开走开!”“她不会伤害你们的。我们只想看一会儿。”他们蹲在水里。他们的脑袋凑在一起注视着我们,接着他们散开朝我们冲来,用手舀起水向我们泼来。我们赶紧躲开。“小心点,孩子们,她不会伤害你们的。”“滚开,哈佛学生!”那是第二个男孩,就是方才在桥上想要马和马车的那个。“泼他们呀,伙伴们!”“咱们上岸去把他们扔到水里,”另一个孩子说。“我才不怕女孩子呢!”“泼呀!泼呀!”他们一面泼水,一面向我们冲来。我们往后退。“滚开!”他们喊道,“快点滚开!”我们走开了。他们紧挨着河岸蹲着,滑溜溜的脑袋在明晃晃的河水上排成一行。我们继续往前走。“那儿不是咱们去的地方,是不是?”阳光从枝叶间透进来照在点点青苔上,光线更平更低了。“可怜的孩子,谁叫你是个丫头呢。”青苔之间长着一些小花,我从未见到过这么小的花。“谁叫你是个丫头呢,可怜的孩子。”沿河有一条小径,弯弯曲曲地向前伸延。到这里,河水又变得平静了,黑黑的、静静的,流得挺急。“谁叫你是个丫头,可怜的小妹妹。”我们喘着气躺在潮湿的草地上雨点象冰冷的子弹打在我的背上。你现在还在乎不在乎还在乎不在乎还在乎不在乎我的天哪咱们脏得赶上泥猴了快起来。雨点打在我的前额上打到哪儿哪儿便感到刺痛我的手沾上了红色的血给雨一淋现出了一道道粉红色。你疼吗①当然疼的你以为会怎么样我刚才真想把你的眼珠都抠出来我的天哪咱们准是臭得没法说了咱们还是到小河沟里去洗洗吧“又来到镇上了,小妹妹。你现在非得回家不可了。我也得回学校去了。你看天已经不早了。你现在该回家去了,是不是?”可是她仅仅用她那双阴郁、诡秘、友好的眼睛盯视着我,那只露出了一半的长面包还紧紧地抱在胸前。“面包都湿了。我还以为我们及时跳开没泼到水呢。”我拿出手帕想把面包擦擦干,可是一擦面包皮就往下掉,于是我就不擦了。“只好让它自己干了。你这么拿。”她就按我教的拿着。现在面包的模样象是给耗子啃过的一样。于是水沿着蹲在沟里的背脊一点点往上升那层脱落的泥皮发出了恶臭雨点啪达啪达地打着皮肤上显出了一个个小坑就象热炉子上的油脂似的。我告诉过你我会让你在乎我才不在乎你干了什么呢这时我们听到了跑步声,我们停下脚步扭过头来,看见这人①他的脸被凯蒂抓得出了血,所以凯蒂这样问他。沿着小路朝我们奔来,平平的树影在他的大腿上滑过。“他急得很呢。我们还是--”这时我看见有另一个人,是个上了点年纪的人,在吃力地跑着,手里拿着一根棍子,还有一个光着上身的男孩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把他的裤子往上提。“那是朱里奥,”小姑娘开腔了,话没说完,一个人向我扑来,我看清他长着一张意大利人的脸和一双意大利人的眼睛。我们一块摔倒在地。他用双手使劲擂打我的脸,嘴里骂骂咧咧的,那劲头象是要咬我几口才解恨。这时,人们把他拖了开去,拽紧他,他胸口一起一伏,拳头乱挥,又是喊又是叫,他们捉住了他的胳膊,他就想法用脚踢我,人们只得又把他往后拖。那小姑娘号啕大哭起来,两只胳膊搂着那只长面包。那个光脊梁的男孩在一跳一蹦地向前冲,一边还拽住了他的裤子。这时,不知是谁把我搀了起来,我一边起来一边看到另一个男孩,一个一丝不挂的男孩,绕过小路静静的拐弯处向我们跑来,跑到一半突然改变方向,跳进了树丛,几件硬得象木板似的衣服也跟在他后面飞进树丛。朱里奥还在挣扎。那个搀我起来的人说:“嚯,行了。我们可把你逮住了。”他没穿外衣,光穿了一件西服背心。上面别着一只金属徽章①。他另外那只手里拿着一根多瘤的光滑的棍子。“你就是安斯,对吗?”我说。“我方才到处在找你。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可要警告你,你说的每一句话在法庭上都会用来反对你,”他说。“你被逮捕了。”“我要把他宰了,”朱里奥说。他还在挣扎。两个人抓住了他。小姑娘不停地嚎着,一面还抱住那只面包。“你拐走我的妹①这是镇上警长的标志。妹,”朱里奥说。“先生们,咱们走吧。”“拐走他的妹妹?”我说。“什么呀,我还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