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与骚动 -5

我们动身走了。“T·P·要他的萤火虫了。”弗洛尼说。“让他再拿一会儿怕什么,T.P.。”凯蒂说。“我们会还给你的。”“你们自己从来不逮萤火虫。”弗洛尼说。“要是我让你和T.P.也去,你让他拿着不。”凯蒂说。“没人关照过我和T.P.也得听你的指挥。”弗洛尼说。“要是我说你们可以不听,那你让他拿着不。”凯蒂说。“那也行。”弗洛尼说。“让他拿着吧,T·P·。我们去看看他们是怎样哭哭啼啼的。”“他们不会哭哭啼啼的。”凯蒂说。“我跟你们说了是在举行舞会。他们是在哭哭啼啼吗,威尔许。”“我们老站在这儿,怎么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呢?”威尔许说。“走吧。”凯蒂说。“弗洛尼和T.P.可以不用听我的指挥,其他的人可都得听。你还是把他抱起来吧,威尔许。天擦擦黑了。”威尔许抱起了我,我们绕过了厨房的拐角。我们从屋子拐角朝外看,可以看到马车的灯光从车道上照射过来。①T·P·拐回到地窖门口,打开了门。①又回到1910年凯蒂举行婚礼的那天,但是却在T·P·与班吉喝醉酒之前。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吗,T·P·说。有苏打水。我见到过杰生先生两手抱满了从下面走出来。你在这儿等一会儿。T.P.走过去朝厨房门里张望了一下。迪尔西说,你鬼头鬼脑地偷看什么。班吉在哪儿呢。他就在外面,T.P.说。去看着他吧,迪尔西说。只是别让他进大宅子。好咧,您哪,T.P.说。他们开始了吗。你快去看好那孩子,别让他进来,迪尔西说。我手上的活忙不过来哪。一条蛇从屋子底下爬了出来。②杰生说他不怕蛇,凯蒂说他肯定怕,她倒是不怕,威尔许又说,他们俩都怕,凯蒂就说都给我住嘴,她的口气很象父亲。②大姆娣去世那晚。你现在可不能嚷起来呀,T.P.说。③你要来点儿这种沙示水吗。③凯蒂结婚那天。这东西冲得我的鼻子和眼睛直痒痒。你要是不想喝,就给我喝好了,T·P·说。行了,拿到了。趁现在没人管我们,我们不如再拿它一瓶吧。你可别出声啊。我们在客厅窗子外面那棵树底下停住脚步。①威尔许把我放下,让我站在湿湿的草地上。这个地方很冷。所有的窗户里都亮着灯光。①大姆娣去世那晚。“大姆娣就在那一间里面。”凯蒂说。“她现在每天每天都生病。等她病好了,我们就可以出去野餐了。”“反正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亭。”弗洛尼说。树在沙沙地响,草也在沙沙地响。“再过去那间就是咱们出麻疹时候睡的地方。”凯蒂说。“你和T.P.是在什么地方出麻疹的呢,弗洛尼。”“也就在我们天天睡觉的地方吧,我想。”弗洛尼说。“他们还没有开始呢。”凯蒂说。他们马上就要开始了,T·P·说。②你先站在这儿,让我去把那只板条箱搬过来,这样我们就能看见窗子里的事了。来,咱们把这瓶沙示水喝了吧。喝了下去,我肚子里就象有只夜猫子在咕咕直叫似的。②凯蒂结婚那天。我们喝完沙示水,T.P.把空瓶子朝花铁格子里推,推到屋子底下去,接着就走开了。我听得到他们在客厅里发出的声音,我用双手攀住了墙。T·P·在把一只木箱朝我这儿拖来。他跌倒了,就大笑起来。他躺在地上,对着草丛哈哈大笑。他爬起来,把木箱拖到窗子底下,他使劲憋住不笑。“我怕自己会大嚷大叫起来。”T.P.说。“你站到木箱上去,看看他们开始没有。”“他们还没有开始,因为乐队还没来呢。”凯蒂说。“他们根本不会要乐队的。”弗洛尼说。“你怎么知道的?”凯蒂说。“我自然知道啦。”弗洛尼说。“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凯蒂说。她走到树前。“推我上去,威尔许。”“你爹关照过叫你别爬树的。”威尔许说。“那是好久以前了。”凯蒂说。“我想连他自己都忘掉了。而且,他关照过今天晚上由我指挥的。他不是说过由我指挥的吗。”“我不听你指挥。”杰生说。“弗洛尼和T.P.也不听。”“把我推上去,威尔许。”凯蒂说。“好吧。”威尔许说。“以后挨鞭子的可得是你啊。跟我可没关系。”他走过去把凯蒂推到第一个丫杈上去。我们都望着她衬裤上的那滩泥迹。接着我们看不见她了。我们能听见树的抖动声。“杰生先生说过,你要是折断了这棵树的枝条,他可是要抽你的。”威尔许说。“我也要告发她。”杰生说。那棵树不再抖动了。我们抬头朝一动不动的枝条上望去。“你瞧见什么啦。”弗洛尼悄声说。我瞧见他们了。②接着我瞧见凯蒂,头发上插着花儿,披着条长长的白纱,象闪闪发亮的风儿。凯蒂凯蒂。①从“开始”回想到另一个“开始”。又是大姆娣去世那晚的情景。②凯蒂结婚那天。“别出声。”T.P.说。“他们会听见你的。快点下来。”他把我往下拉,凯蒂。我双手攀住了墙。凯蒂。T.P.把我往下拉。“别出声。”他说。“别出声。快上这儿来。”他使劲拉着我朝前走。凯蒂。“快别出声,班吉。你想让他们听见你吗。来吧,咱们再去喝一点沙示水,然后再回来瞧,只要你不吵吵。咱们最好再喝它一瓶,不然的话咱们俩都会大叫大嚷的。咱们可以说是丹儿喝的。”昆丁先生老说这条狗多么聪明,咱们也可以说它是一条爱喝沙示水的狗的。”月光爬到了地窖的台阶上。我们又喝了一些沙示水。“你知道我希望什么吗。”T·P·说。“我希望有一只熊从这地窖的门口走进来。你知道我要怎么干吗。我要笔直地走过去朝它眼睛里啐上一口唾沫。快把瓶子给我,让我把嘴堵上,不然的话我真的要嚷出来了。”T·P·倒了下去。他笑了,地窖的门和月光都跳了开去,不知什么东西打了我一下。“快别嚷嚷。”T.P.说,他想忍住不笑。“天哪,他们都要听见我们的声音了。起来。”T·P·说。“起来呀,班吉,快点儿。”他浑身乱打哆嗦,笑个不停,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在月光下,地窖的台阶直升到小山岗上,T.P.在山坡上倒下来,倒在月光里,我跑出去一头撞在栅栏上,T·P·在我后面迫,一面喊着“别出声,别出声”。接着他哈哈大笑地跌进了花丛,我跑着一头撞在木箱上。可是我正使劲往木箱上爬的时候,木箱跳了开去,打着了我的后脑勺,我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喊叫。接着又发出了一声,我就干脆不爬起来了,它又发出了一声喊叫,于是我哭起来了。T.P.来拉我,我嗓子里不断地发出声音。它不断地发出声音,我都搞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哭了,这时T·P·倒下来,压在我的身上,他哈哈大笑,我的嗓子不断发出声音,这时昆丁用脚踢T.P.,凯蒂伸出胳膊来搂住我,她那闪闪发亮的披纱也缠在我的身上,我一点也闻不到树的香味,于是我就哭起来了。班吉,凯蒂说,班吉。①她又伸出胳膊来搂住我,可是我躲了开去。“你怎么啦,班吉。”她说。“是不喜欢这顶帽子吗。”她脱掉帽子,又凑了过来,可是我躲开了。①班吉因闻不到树香,联想到凯蒂十四岁那年第一次穿大人的装束,搽香水的情景。“班吉。”她说,“怎么回事啊,班吉。凯蒂干了什么啦。”“他不喜欢你那身臭美的打扮。”杰生说。“你自以为已经长大了,是吗。你自以为比谁都了不起,是吗。臭美!”“你给我闭嘴。”凯蒂说,“你这坏透了的小浑蛋。班吉。”“就因为你十四岁了,你就自以为已经是个大人了,是吗。”杰生说。“你自以为很了不起。是吗。”“别哭了,班吉。”凯蒂说。“你会吵醒妈妈的。别哭了。”可是我还是又哭又闹,她走开去,我跟着她,她在楼梯上停住了脚步等我,我也停住了脚步。“你到底要什么呀,班吉。”凯蒂说。“告诉凯蒂吧,她会给你办到的。你说呀。”“凯丹斯。”母亲说。“哎,妈。”凯蒂说。“你干吗惹他。”母亲说。“把他带进来。”我们走进母亲的房间,她病了,躺在床上,脑门上盖着一块布。“又是怎么回事啊。”母亲说。“班吉明。”“班吉。”凯蒂说。她又凑过来,可是我又躲开了。“你准是欺侮他了。”母亲说。“你就不能不惹他,让我清静一会儿吗。你把盒子给他,完了就请你走开,让他一个人玩会儿。”凯蒂把盒子拿来,放在地板上,她打开盒子。里面都是星星。我不动的时候,它们也不动。我一动,它们乱打哆嗦,闪闪发光。我不哭了。这时我听见凯蒂走开去的声音,我又哭了。“班吉明。”母亲说。“过来呀。”我走到房门口。“叫你呢,班吉明。”母亲说。“这又怎么啦。”父亲说。“你要上哪儿去呀。”“把他带到楼下去,找个人管着他点儿,杰生。”母亲说。“你明知我病了,偏偏这样。”我们走出房间,父亲随手把门关上。“T.P.。”他说。“老爷。”T·P·在楼下答应道。“班吉下楼来了。”父亲说。“你跟T·P·去吧。”我走到洗澡问门口。我听得见流水的哗哗声。“班吉。”T·P·在楼下说。我听得见流水的哗哗声。我用心地听着。“班吉。”T·P·在楼下说。我听着流水声。我听不见那哗哗声了,接着,凯蒂打开了门。“你在这儿啊,班吉。”她说。她瞧着我,我迎上去,她用胳膊搂住我。“你又找到凯蒂了,是吗。”她说。“你难道以为凯蒂逃掉了吗。”凯蒂又象树一样香了。我们走进凯蒂的房间。她在镜子前坐了下来。她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盯着我看。“怎么啦,班吉。是怎么回事啊。”她说。“你千万别哭。凯蒂不走;你瞧这个。”她说,她拿起一只瓶子,拔掉塞子,把瓶子伸过来放在我鼻子底下。“香的,闻呀,好闻吧。”我躲开了,我的哭声没有停下来,她手里拿着那只瓶子,瞅着我。“噢。”她说。她把瓶子放下,走过来搂住我。“原来是为了这个呀。你想跟凯蒂说,可你说不出来。你想说,可又说不出,是吗。当然,凯蒂不再用了。当然,凯蒂不再用了。你等着,让我穿好衣服。”凯蒂穿好衣服,重新拿起瓶子,我们就下楼走进厨房。“迪尔西。”凯蒂说。“班吉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她弯下身子,把瓶子放在我的手里。“好,你现在给迪尔西吧。”凯蒂把我的手伸出去,迪尔西接过瓶子。“噢,真了不起。”迪尔西说。“我的好宝贝儿居然送给迪尔西一瓶香水。你倒是瞧呀,罗斯库司。”凯蒂身上象树那样香。“我们自己不爱用香水。”凯蒂说。她象树那样香。“好了,来吧。”迪尔西说。①“你太大了,不应该再跟别人一块儿睡了。你现在是个大孩子了。都十三岁了、你够大的了,应该到毛莱舅舅房里去一个人睡了。”迪尔西说。①回到1908年班吉单独替毛莱舅舅送情书那天的晚上。毛莱舅舅病了。他的眼睛病了,他的嘴也病了。②威尔许用托盘把他的晚饭送到楼上他的房间里去。②当晚前些时候。帕特生当时夺过班吉手中的信,发现毛莱舅舅与自己妻子的私情后,打了毛莱。这里的“病”,是指“发肿”。“毛莱说他要用枪打死那个流氓。”父亲说。“我告诉他,”他若是真的妄干,最好事先别在帕特生面前提这件事。”父亲喝了一口酒。“杰生。”母亲说。“开枪打谁呀,爸爸。”昆丁说:“毛莱舅舅干吗要开枪打他呀?”“因为人家跟他开个小小的玩笑他就受不了。”父亲说。“杰生。”母亲说。“你怎么能这样说。你会眼看毛莱受伏击挨枪,却坐在那儿冷笑。”“要是毛莱不让自己落到让人伏击的地步,那不更好吗。”父亲说。“开枪打谁呀,父亲。”昆丁说。“毛莱舅舅要打谁呀?”“不打谁。”父亲说,“我这儿连一支手枪都没有。”母亲哭起来了:“要是你嫌毛莱白吃你的饭,你干吗不拿出点男子汉气概来,当面去跟他说呢。何必背着他在孩子们面前讥笑他呢。”“我当然不嫌弃他。”父亲说。“我喜欢他还来不及呢。他对我的种族优越感来说是个极有价值的例证。别人若是拿一对好马来跟我换毛莱,我还不干呢。你知道为什么吗,昆丁。”“不知道,父亲。”昆丁说。“Et ego in areadia①,还有干草在拉丁语里该怎么说我可忘了。”父亲说。“没什么,没什么。”他说。“我不过是在开玩笑罢了。”他喝了一口酒,把玻璃杯放下,走过去把手放在母亲的肩上。①这句拉丁语意为:“我即使到了阿卡狄亚。”阿卡狄亚是古希腊一个地方,后被喻为有田园牧歌式淳朴生活的地方。康普生先生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他有好马,到了阿卡狄亚他还得去找干草来喂马;如果他有了毛莱,就不必费这份心思了。“这不是在开玩笑。”母亲说。“我娘家的人出身跟你们家完全是同样高贵的。只不过毛莱的健康状况不大好就是了。”“当然啦。”父亲说。“健康欠佳诚然是所有人的生活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因素。在痛苦中诞生,在疾病中长大,在腐朽中死去。威尔许。”“老爷。”威尔许在我椅子背后说。“把这细颈玻璃瓶拿去,给我把酒斟满。”“再去叫迪尔西来,让她带班吉明上床去睡觉。”母亲说。“你是个大孩子了。”迪尔西说。①“凯蒂已经不爱跟你睡一张床了。好了,别吵了,快点睡吧。”房间看不见了,可是我没有停住哭喊,接着房间又显现出来了,迪尔西走回来坐在床边,看着我。①当晚后来的事。“你做一个乖孩子,不要吵闹,好不好。”迪尔西说。“你不肯,是不是。那你等我一会儿。”她走开去了。门洞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接着,凯蒂出现了。“别哭啦。”凯蒂说。“我来了。”我收住了声音,迪尔西把被单掀开,凯蒂钻到被单和毯子当中去。她没有脱掉睡袍。“好啦。”她说。“我这不是来了吗。”迪尔西拿来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又给她掖好。“他一会儿就会睡着的。”迪尔西说。“你房间里的灯我让它亮着。”“好的。,凯蒂说。她把头挤到枕头上我的脑袋旁边来。“晚安,迪尔西。”“晚安,宝贝儿。”迪尔西说。房间变黑了。凯蒂身上有树的香味。我们抬起头,朝她待着的树上望去。①①又回到大姆娣去世那晚。“她瞧见什么啦,威尔许。”弗洛尼悄没声儿地说。“嘘--。”凯蒂在树上说。这时迪尔西说了,“原来你们在这儿。”她绕过屋角走过来。“你们干吗不听你们爸爸的话,上楼去睡觉,偏偏要瞒着我溜出来。凯蒂和昆丁在哪儿。”“我跟他说过不要爬那棵树的嘛。”杰生说。“我要去告发她。”“谁在哪棵树上。”迪尔西说。她走过来朝树上张望。“凯蒂。”迪尔西说。树枝又重新摇晃起来。“是你啊,小魔鬼。”迪尔西说。“快给我下来。”“嘘。”凯蒂说。“你不知道父亲说了要安静吗。”她的双腿出现了,迪尔西伸出手去把她从树上抱了下来。“你怎么这样没脑子,让他们到这儿来玩呢。”迪尔西说。“我可管不了她。”威尔许说。“你们都在这儿干什么。”迪尔西说。“谁叫你们到屋子前面来的。”“是她。”弗洛尼说。“她叫我们来的。”“谁告诉你们她怎么说你们就得怎么听的。”迪尔西说。“快给我家去。”弗洛尼和T.P.走开去了。他们刚走没几步我们就看不见他们了。“深更半夜还跑到这儿来。”迪尔西说。她把我抱起来,我们朝厨房走去。“瞒着我溜出来玩。”迪尔西说。“你们明明知道已经过了你们该睡觉的时候。”“嘘,迪尔西。”凯蒂说。“说话别这么粗声大气、咱们得安静。”“你先给我闭上嘴安静安静。”迪尔西说。“昆丁在哪儿。”“昆丁气死了,因为今天晚上他得听我指挥。”凯蒂说。“他还拿着T.P.的萤火虫瓶子呢。”“我看T.P.没这只瓶子也不打紧。”迪尔西说;“威尔许,你去找找昆丁。罗斯库司说看见他朝牲口棚那边走去了。”威尔许走开了,我们看不见他了。“他们在里面也没干什么。”凯蒂说。“光是坐在椅子里你瞧着我我瞧着你。”“们做这样的事是不用你们这些小家伙帮忙的。”迪尔西说。我们绕到厨房后面。你现在要去哪儿呢,勒斯特说。①你又想回那边去瞧他们打球吗。我们已经在那边找过了。对了。你等一会儿。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回去拿那只球。我有主意了。①回到“当前”。厨房里很黑。②衬着天空的那些树也很黑。丹儿摇摇摆摆地从台阶下面走出来,啃了啃我的脚脖子。我绕到厨房后面,那儿有月亮。丹儿拖着步子跟过来,来到月光下。②班吉回想到1906年的一个晚上,独自走出屋去的情景。客厅窗子下面那棵开花的树并不黑,但那些浓密的树是黑的。我的影子在草上滑过,月光底下的草发出了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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